這座位于南部邊界的小城,其實還在長江的北面,這里的人們說的並不是吳儂軟語,因為靠近北方,男人們說話還帶著些北方漢子的豪爽和直白,又間或有些聲調夾雜著些許的柔軟。這些八卦從他們的口中講出,好像正介于清晰與模糊之間,讓人難以將事實分辨。
「哎,」此時旁邊兒的人又插話了︰「要說咱們宮里的那位太後,正是年輕貌美,人比花嬌的年紀,丈夫死得早,如今總算是帶了個兒子,還不是自己的,這深宮寂寞……不知道咱們甄大人是不是……因為……啊……才被……」那人還未說完,臉上已經揚起了猥瑣的笑意。
「去去去,我說老錢,你這狗嘴里什麼時候能吐出個象牙來?那甄榮安朝廷一品大員,新軍統領,這請辭,那是國事,是政.治,你懂不懂。都啥時候了,別淨整那些葷的,跟三天沒吃著肉似的,酸不酸啊你。」那個王老三說著,旁邊的人又是一陣笑。
被喚作老錢的人也不甘示弱,立刻反駁道︰「我說王老三,你讓狗嘴里吐出個象牙來我瞅瞅,也張張見識,行不行?!」
這話一出,大家伙笑的就更開懷了。
此時,店里的伙計端上來了小菜和飯,米雅抬手為歐陽伊耀斟上一杯酒,推到他的眼前,小聲說︰「哥哥,你看你要不要先回去?」
甄榮安請辭,這可是天大的事。前些日子他還積極的在各方軍閥處斡旋,怎麼突然說辭就辭了呢?他那個內閣大臣可不是個虛的位置。整整一隊的新軍,就控制在他的手上,要說手里握著的可是實權。這個時候突然宣布要退出來,還整出這麼大的動靜,分明是在攪動已經局勢,撞擊著清政.府搖搖欲墜的統治。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歐陽伊耀神色淡然,抿了一口酒,勾唇一笑,只說了四個字︰「以靜制動。」
米雅知道,這四個字說的是甄榮安,同時說的也是他自己。她似乎有些明白,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執意同她出城,她動了動唇角,不由的問道︰「你早就知道?」
歐陽伊耀又笑了笑,然後點了點頭接著說︰「前幾天,有探子回報,說甄榮安命人在他的家鄉河南建了所宅子。」
米雅一邊听著,還夾了個雞腿,放在他的碗里,狐疑的看著他︰「大官建宅子,有什麼稀奇?」
「這當然也不算是什麼罕事,」歐陽伊耀緩緩的道︰「只是這宅院沒有圍牆,宅子很小,院子卻大到無邊無際,種滿了松柏,」他說到此處,頓了頓,看見米雅張大了眼楮又說︰「可那個宅子呢,雖然不大,卻是雕梁畫棟,窗上刻著的是不到頭的萬字紋。」
松柏千年青,萬字不到頭,淡定如米雅也不由的嘶嘶吸氣,甄榮安這是要當「萬歲」啊!如今的朝廷,失了民心又被列強挾持,各地軍閥混戰,更是沒人將它放在眼里,早已名存實亡,只是皇上那是「天命之子」,想要討伐,是需要打出旗號的,到現在還沒有人願意背負這個造.反的名頭。
米雅想到甄榮安的那張臉,充滿了暴力和貪欲交織的眼神。是了,還有什麼樣的金錢和地位能夠讓這個人滿足呢?
恐怕唯有那個封閉的紫禁城內,太和殿里,高高在上的九龍寶座可以滿足這個人的野心。
「怎麼樣?這招以退為進,是不是耍的厲害?」歐陽伊耀不無譏諷的道。
米雅怔了怔,點了點頭︰「怪不得你猶豫了那麼久,」她忽然想到,之前關于這個人,他們之間的對話又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歐陽伊耀點點頭︰「只是那時候我只猜對了七分,後來派去的人掌握了這些消息告訴我的時候,我也是吃了一驚。想必甄榮安這次逼宮,是找了不少的人,做了完全的準備。可是動靜太大,也難免會驚動那些八旗子弟,所以才想出請辭這一說。」
「可是他……這次是要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米雅的聲音更低了,猶如蚊子哼。
歐陽伊耀微微一笑,在她耳邊道︰「我看,不止。」那樣子親昵,倒像是在同她拉家常︰「快些吃飯,吃好了,咱們找地方住下,眼看著天色就晚了。」他停了停,又補充了這麼一句。
她心中有事,草草的扒了幾口飯,又忍不住問︰「他會不會派人找你?」
歐陽伊耀揚眉一笑,仿佛可以驅散她心中的霧霾︰「現在?不會。他肯定坐定在家中等人三顧茅廬才肯再度出山,只是這一次再出來,朝廷要付出的,就不只是加官進爵這麼簡單了。他挖了個洞正等著人來跳。」
「他如今情勢大好,如魚得水,無論是在朝中、軍閥還是在洋人那里都吃得開,他一走,那些人肯定會質問朝廷。那西宮,又投鼠忌器又不得不再請他出來……」米雅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也發現高高在上的那個女人,根本無路可退。
他們的四周,眾人還在興奮的議論著,從國家大事,到太後的閨房之私都津津樂道。殊不知這天下,很快就要改名換姓,變一個天了。
是夜,米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掀開簾子,看著打著地鋪的歐陽伊耀正抱著雙臂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她起身穿了鞋子輕手輕腳的走到他的身邊去。白天他們議論的話題,
一直在她腦中徘徊久久不肯散去,這個時刻,對于歐陽伊耀也並不好過。如果不同甄榮安合作,那麼一旦他成功,他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他,但是與他合作,風險又很大,如今大家都安于現狀,一旦平衡被打破,更多的麻煩將接蹤而至。
她很擔心,也很猶豫,心里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出頭緒。
正想著,歐陽伊耀忽然起身,吻上了她的唇,他們以前也有過那樣的擁吻,可是這次的吻,很不相同,在這漆黑的夜里夾雜著風雨,有種勢不可擋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