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江寧城時,暮色四合,風中微雨。此刻濕濕冷冷的江寧城無愧于水鄉的稱號,磚雕門樓,屋瓦白牆都被籠罩在這幕天席地的煙雨之間,罩上濕漉漉的外衫。因為是南部的重鎮,江寧城的守衛極其森嚴,他們在城樓下下車徒步入城,米雅的腳在下馬車的時候不慎扭傷,此刻的她正被歐陽伊耀背在背上,他的背部極其溫暖,是可以讓她安心的地方。她一直舉著手腕為他撐一把白色點綴紅梅的油紙傘,穿梭在江寧的寬街窄巷,似一道亮麗的風景。晶瑩的雨水在傘面上匯聚成一條一條的小溪,因傘面材質特殊又凝結成露狀從木質的傘骨處滑落了下來,為二人的頭頂撐起了一片獨有的小天地。
歐陽伊耀寬肩窄腰,人高馬大,一把小傘無法將他全部承載。朦朧的煙雨沒有方向,從四面八方撲入傘下,打濕了他的衣衫,可是他背上的緊緊貼著他的米雅卻連衣角也是干燥的。此時的江寧,小街深巷,並沒有什麼人煙,他們走在小河邊上,見一個老太太推開臨河的窗口,緩緩放下了一個木桶,打了一桶河水上來,如此的人間煙火,平靜而安逸的模樣。
「就快要到了,放我下來吧。」她趴在他的肩頭,低聲的同他商量︰「你先回客棧好不好?我想自己一個人過去。」沈家的人當然認得他,與沈丞昱成親的那一日很多人看清了他的長相,他若平白出現在她的身後,還不知道要起什麼樣的風波。
歐陽伊耀微微屈膝,雙臂有力的將她往上托了托,低低的嗯了一聲,模糊不清。他的眼神寒冷清亮,直到身後的那個人俯身下去,緊緊的摟他一下,他的肩頭才慢慢放松下來。連馬車也沒有,歐陽伊耀踏濕了一雙皮鞋,背著她轉了個彎那個庭院深深,重門疊戶的大宅院就已經出現在眼前。只是,那個乾隆年間御賜的匾額上「沈宅」兩個大字下,懸掛著的是兩個白色的燈籠,在雨夜的風中搖擺,閃著微弱的光。
「哥哥,快,放我下來。」歐陽伊耀依言蹲身,她從他的脊背上滑下來站定,蹙著眉頭看前面。
「出了什麼事?」歐陽伊耀禁不住問。
米雅一笑,有著如桃李般的明艷,卻也蒼白空洞,身在遠方的她雖然听到了沈家老夫人仙去的消息,但,真正的看著這映著黑漆門搖曳的燭光的時候,心下也居然是一片慘淡。畢竟她受人之托而去,卻沒有忠人之事。如果老夫人地下有靈,也會怪她吧。
他看著她的臉上不斷變幻著復雜的神色,抬手將指間夾著的白花小心的為她別在耳際︰「進去吧,萬事小心。」他推了推她的肩膀,將她引到屋檐之下,又交代道︰「別忘了我同你說的事。」他的口氣淡淡的,目光卻極其的堅定。
雨水滴落在地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清脆的濺入心間。她緊緊的抿著嘴唇,不肯答話。推開沈家大門的那一刻,她心已沉,答不答應,她反正已經落了自私卑劣,頑固至極的名號,心中篤定他對她的原諒。
朝東的廳堂內,燈火通明,歇山頂,屋檐飛挑,雨扯細絲,透過重重雨幕望過去,一座巨大的棺槨躺在廳堂的正中。幾個披麻戴孝的人微微的俯身,最前頭的那個,不時的伸手將身邊的金銀紙錢拋入火盆。細密而低悶的抽噎聲,偶爾響起,恍若隔世。
「是二少夫人回來了。」站在外頭對下人交代事情的管家福伯最先看到她,他的聲音不高,以表示對死者的尊重。但是也確保了靈堂里其他人可以听得到。
米雅走上前去,她早有準備,著了素白的衣裳,黑色緞面的鞋子,猶如從雨幕之中走來的冬雪仙子。她的眼楮誰也不看,只盯著那金絲楠木的棺槨瞧,棺頭中心畫一圓壽字,圍繞著五只蝙蝠,謂之五福捧壽。
她來的正是時候,該在的人一個也沒有少。大房獨守空房的媳婦婉盈,少不了的二少爺她的夫君沈丞昱,還有……比天上的那一輪更加皎潔的——明月。
「我當這是誰來了。原來是咱們沈家失蹤了多日的二少女乃女乃。老太太沒出事前,倚重你,叨念你,你別說是人影兒,就是連消息都沒有一個,如今她老人家仙去,你倒是出現了,不會,是為了別的什麼吧?!」多日未見,婉瑩的臉頰更加的凹陷,俯視過去,像是一朵被人蹂躪于腳底的殘菊,干癟枯黃,連說話都帶著濃濃的苦味。
米雅仍然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她走上前去,從管家的手里接過香火,在棺槨前跪下行禮並說︰「老太太在上,米雅來晚了。」然後再拜,起身,將香火***香爐之中。
婉盈還想要說什麼,被明月的眼神制止,只得剜了她一眼,撇過頭去。
「既然來了,舟車勞頓,不如先回房休息。」明月站起身來,冷聲說道︰「福伯,還不快帶二少夫人回房?」
米雅好奇的望了一直不肯出聲的沈丞昱一眼,他垂著頭,臉色並不好看,從她進門開始,他一直都是這種姿態。一種詭異的默契在這個三個披麻戴孝的人之間蔓延,米雅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這三個人對她產生的或近或遠的敵意。
「是……」福伯上前一步,剛打算開口,卻見沈丞昱忽然站起身來。
「福伯,」他陰沉著一張臉,緩緩的開口︰「你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嗎?」
霎時間福伯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原地進退兩難,看看沈丞昱又看看明月的臉。
「丞昱……」明月的聲音依然的溫婉清脆,她垂著眼角,有些愁苦的樣子︰「別讓她太為難,她也是……」
「把東西給她!」丞昱的聲音陡然的拔高,蘊含著重重的怒意,不知是沖向誰。
半晌,依然沒有人敢動彈,他的火氣仿佛又升高了一層,又說︰「把東西給她,听見沒有?!讓她走,立刻!」
靜寂的靈堂里,只听到火盆里的紙錢燃燒發出的細密的聲響,米雅先是一怔,復又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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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要說︰
搬了一天的家,總算是也更上了。
這篇文怎麼說呢,寫之前編輯就提醒我,可能會很冷,可因為題材問題,紙書也困難。但是依然支持我寫下來。
這是我迄今為止最用心也是最接近我願望的一本書,書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沒有那麼好,也沒有那麼壞。我一直覺得人是復雜的動物,每一次的選擇都決定了自己的方向,並且最終的走向自己命定的結局。
謝謝你們肯花錢听我講這麼一個故事。謝謝大家的鮮花和月票。特別是月票我根本看不出是誰送的。
我要回去收拾東西了,為了蹭網就快被蚊子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