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雅見陸川有些目瞪口呆,不由的笑了笑又說︰「楚莊王是一代諸侯,他明白這次是他自己設宴,要求大家不醉不歸的。若是因為有人酒後失禮就誅殺功臣,那麼以後就沒人敢替他賣命。大丈夫治家理國,當然是以大局為重,因此才沒有治那個人的罪。」
「大小姐,」陸川滿面通紅,聲音沙啞的說︰「我知錯了。」
米雅嘆了口氣說︰「陸川,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而千古以來泱泱中華大地,女人都不過是男人的附屬品。你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因為你重義,哥哥才會將你視為左膀右臂,因為你重情,嫂嫂才會信任你卻哀求你。從我自己來看,我相信你們是清白的,我覺得哥哥應該也是這樣想的,他只是不能夠接受,被自己當做親兄弟的人會如此的自作主張,如果你能夠等他回來再求他此事他未必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如今他放你一條生路,容許你帶著嫂嫂離開,這是他作為一個兄弟,一個男人,所能夠做出的最大的讓步。可是陸川你呢?別所是嫂嫂的心根本就不在你的身上,就算她真的願意同你一起離開,你過去的自己心上的這一關嗎?」
這番話讓陸川的神情更加的黯淡,他英俊的五官都糾結在了一起,內心有一種百轉千回的復雜︰「可是大小姐,少帥他……他真的會原諒我嗎?」
「陸川,」米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如果他不肯原諒你,你覺得你還能夠坐在這里,看到今天的太陽嗎?」
她的這句話很輕,說完就起身,朝著園子外頭走去。
北風吹著樹干呼嘯而來,那一刻陸川看著大小姐的背影,忽然覺得她的美並不是人人都能懂的。就像是人人都能看到天邊的煙霞,可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明白它的動人。
他忽然理解了少帥對她不能夠忘懷的原因,她不僅聰明,而且有著男人一樣的胸懷,而也許正因為可以從不同的立場看問題,她所說出的話,所做出的事,讓人覺得這個女人有著一種理智到極致的漠然。
陸川覺得非常的慚愧,在這樣的時刻,他作為同他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沒有能夠在他勃然大怒之前給出一個確定的無畏的答復。那一刻他變得貪心,他想要得到,于是拒絕否認。他同他曾經經歷了戰場上的生死,卻沒有能夠挺過自己內心***的叫囂。
那是因為他對自己內心的追求產生了懷疑,他甚至覺得也許男耕女織對他而言並不是一種太差的生活。
而大小姐剛剛的那番話卻讓他明白,他們在這樣漫長的生命中,都有自己的使命,而自己所需要的可能並不是璀璨閃耀觸不可及的紅寶石,而是那些需要用來維持自己生命的水和糧食。
就像是大帥選擇將夫人娶過門而不是大小姐。
就像是大小姐為了大帥口中所說的利益,遠嫁江南。
作為一個男人,他希望得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可是作為一個士兵他希望能夠為自己的主帥效力,作為一個兄弟,他也渴盼能夠為自己的兄長在戰場上賣命。
更多的時候,都是命運在選擇人們,而不是人們自由的去選擇自己的命運。
想通了這些,從昨夜開始,陸川一直漂浮在半空中的心,終于慢慢的沉澱了下來。他告訴自己,只守在這里,守在她的身邊,最後一次,看著她安然無事的度過這個難關。他將永遠也不踏入這座園子一步,將心中所有的奢望都全然的忘記。之後全心全意的效忠少帥,在戰場上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是歐陽伊耀卻等不了他們的解釋了,他在凌晨時分就收到了劉廷之的急件,就在他不在的時候,遙遠的京城接連出現了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而隱居之後的甄榮安也借由著這件事重新回到了朝廷內部,準備粉墨登場重新唱一出好戲。
如今他更是派了劉廷之親自前來提醒歐陽伊耀,是履行他們之前約定的時候了。
*
歐陽伊耀趕赴京城,在離著紫禁城幾步之遙的地方下了車,隔著高高的紅牆看著那個被圈禁了一般的紫禁城,仿佛只能听得此時的城內一片嗚咽之聲。此時的帝都大街小巷都掛著白綾,就在那個被囚禁的傀儡皇帝駕崩後不久,後宮干政稱霸朝廷的女人也終于閉上了眼楮。
一時之間朝野無人,那個年輕的皇帝雖然後宮三千卻一無所出。唯一留下的一個皇後不得不听了大臣們的建議,從皇家的旁系之中挑選了一個小男孩,登上了太和殿上眾人矚目卻又岌岌可危的九龍寶座。
劉廷之就站在歐陽伊耀的身邊︰「甄大人是被皇後,也就是現在的皇太後派人從家鄉請出山的,來到京城就一直坐鎮宮中,以確保宮內的一切安好。」劉廷之如此解釋。
這番冠冕堂皇的話讓歐陽伊耀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即便是位極人臣,也不應該住在宮里。甄榮安敢這麼做,無非是覺得朝廷的氣數將盡。又對自己的實力有充分的信心。他之前煞費苦心的布局,不外乎就是為了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歐陽伊耀想到這里又問劉廷之道︰「甄榮安此舉難道不怕惹人非議嗎?」
只見劉廷之嘿然一笑,山羊胡子被吹了起來︰「甄大人自認是忠君報國,為了朝廷
的事肝腦涂地在所不惜,如今倒是有幾個人不服氣,不過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被甄大人手下的新軍控制住了。」
歐陽伊耀哪會不知道,劉廷之三兩句話所說的「小角色」,正是朝廷新一代崛起的皇族,他們不肯等待著任人宰割的末日到來,只好奮起反抗。
此時遠遠的來了兩頂轎子,在他們二人面前停了下來,只見一個尖嘴猴腮的公公模樣的人細聲細氣的道︰「劉大人,雜家是來接二位入宮的。」
「那就,勞煩公公了。」劉廷之大步上前,回身一攏,歐陽伊耀看到他將一個黑色的錦囊遞給了那位公公,那個人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歐陽伊耀自幼騎馬,後來坐車,很少有坐轎子的時候。一夜的奔波,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依然繃的緊緊的。他用手指微微的挑動簾子,看到紫禁城內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守衛的士兵卻不像是禁軍。心中不由的一嘆。
由此種形式可見,甄榮安尋找的同盟可不是只有他一個,這麼簡單。
歐陽伊耀看著懷表,轎子大概行進了小半個時辰才落地,下了轎子一瞧,甄榮安正等在外面迎接他們。他不動聲色的觀察這個矮胖子,只見他穿著朝服外罩白色的喪服,眯著眼楮笑,雙目成縫,手里還不斷的碾動著身前的珊瑚朝珠。
「歐陽少帥,好久不見。」此時的甄榮安比之前在西城游說他時更加的意氣奮發,那張圓胖臉上一副容光煥發的模樣。
「甄大人。」歐陽伊耀的語氣依舊是平靜的。
甄榮安只道是他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對他如此的態度也不以為意,又轉過去同劉廷之說了幾句話,便將二人引入房中。冬日的紫禁城,一派蕭索的氣息,和屋內燃著炭火的熱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只見房內黃花梨木的書桌上還放著一張宣紙,上面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分明的寫到︰「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
「依少帥來看,甄某人的字如何?」見歐陽伊耀的眼神停留在那幅字上,甄榮安意味深長的問。
歐陽伊耀哪會不明白,甄榮安是在試探他。
這幅字明顯的透漏了甄榮安的野心,如果他表現出任何一點的驚訝或者是不滿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半晌只听他不卑不亢的道︰「甄大人目光高遠,字跡雄渾,此番雄心,令人敬佩。」
「哈哈,」眉開眼笑的甄榮安听到這番話搖著圓滾滾的腦袋道︰「少帥真是過譽了,不過能從甄某人的字中看到鄙人的內心,著實讓人感動不已。劉大人果然沒有看錯人,少帥和我必將合作愉快,成為彼此最堅定的盟友。」
歐陽伊耀微微一笑,並未接話。
此時,在夕陽在太和殿的屋脊上留下最後一抹霞色,天地間便仿佛只剩下這點光亮。就像是朝廷即將迎來的一場大浩劫,無可避免的是最終會被黑暗吞噬的命運。
入夜,帝都的月亮,幽幽的發著攫取人心神的赤色,甄榮安帶著歐陽伊耀與劉廷之,三人跟著那位去接他們入宮的太監朝著後宮走去。
夜色之中,西六宮之一的長看上去和其他的宮殿比並沒有什麼不同,踏入其內就聞到了一股子佛堂特有的味道,太監通傳之後,歐陽伊耀才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年輕的皇太後。
她的眉眼很細,並不漂亮,看著他們的時候臉上還帶著郁郁的神色,對于甄榮安更是有些戒備的神情。
照理說,他們這些大男人,特別是他深夜入後宮不合禮制,然而,如今的這個朝廷已然是不倫不類,如喪家之犬一般任人宰割,才由著甄榮安這種手握重兵的人胡來。
即便甄榮安沒有對他講明此行的目的,歐陽伊耀也從心底才出了八.九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