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魏靜姝天真的以為,自己嫁入的帥府以後,也不過跟其他的女人一樣,過著日復一日如無瀾死水一般的日子。打理家事,侍奉公婆,做做女紅。她會給丈夫生幾個孩子,然後看著他們成長,直到自己白發蒼蒼,兒孫滿堂。也許夫君還是會像自己的父親那樣娶上幾房姨太太,她有有些準備,明白女人們之間總會有些小打小鬧,偶爾算計對方,爭風吃醋,她相信按照母親教給她的做,便會穩住自己的地位,一切傷害也無傷大雅。
她決計沒有想到的是,她會面對這樣的生活。
面對這樣一個……情敵。
她好像只是夫君的妹妹,卻又不是。她在她的夫君的生命中所佔的決計不止是一個女人該有的位置。就像是夫君出事之後她全力以赴的去營救他一眼。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生死與共的默契。那種默契在災難來臨的時候才會特別的明顯。
她無法理解這樣的感情,她不可能去喜歡那個女人,後來又發現自己更無法去恨她。
因為米雅的不尋常,已經超乎了她所能理解接受的範圍,很多時候,她覺得她甚至比男人還要果決,還要殘忍……
而你偏就不能、也沒有理由去責怪她,因為她對她自己,比對其他任何人都還要殘忍一百倍。
「嫂嫂。」米雅叫她的聲音依舊淡漠疏離,魏靜姝點了點頭,借著光線,仔細的看她的臉,玉白的肌膚沒有血色,表情也沒有一絲的喜氣,哪里有新嫁娘的歡喜,雖然她是……改嫁……但是她的表現也太過……平靜了。
柳眉淡淡,杏眸婉婉,如石生泉里的白玉黑晶,清波流灩。即便身為女人的魏靜姝此時也不由的暗嘆,男人的確沒有男人不愛米雅的理由。她太美了,以至于以前曾經被自己鄙視的那一雙大腳都無法讓她的美打上半分的折扣。
可是……
她忽然就想起了在別苑里的那個老人對她說的話,又覺得一股愁意涌上眉頭,她往屋里瞧了瞧,又對米雅說︰「妹妹,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
有這樣一個「小姑」,也讓魏靜姝這個做嫂嫂的,常常覺得手足無措啊。
米雅怔了怔,她轉頭看了看里面坐著的百合子,又對魏靜姝說︰「進來吧。百合子是日本人,她只能听懂簡單的中文,所以嫂嫂有什麼話,即便當著她的面也但說無妨。」
魏靜姝進了門,看到百合子正好奇的打量她,立刻低下頭去,動作又開始顯得局促。
「百合子,這是我的嫂嫂。」米雅大方的介紹道。
然後她轉過頭又對魏靜姝說︰「嫂嫂,這是我未來夫君的妹妹,百合子小姐。」
「你好。」百合子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用費力的中文同她交流,並且豎起大拇指對她道︰「嫂嫂,你好漂亮。」
魏靜姝听懂了這一句,美若白玉的面頰上,立刻染上了一層桃花色。她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米雅見狀,只好代勞,對百合子笑了笑道︰「我嫂嫂是很傳統的中國女性,比較文靜、害羞。百合子你這樣夸她,可能太直接了,讓她覺得害羞。」
「啊,是嗎?」百合子甜甜的笑道︰「其實我們日本的女孩子也是呢。只是我從小在歐洲長大,所以……」
魏靜姝只看著那個可愛的日本女孩,嘴巴一張一合,可是她完全听不懂她在說什麼。而且她也還沉浸在,原來米雅還會說日本話,這個念頭中,沒有回過神來。
「你……會說日本話?」魏靜姝見米雅又回頭看著自己,忍不住把自己的驚訝表現了出來。
「是的。」米雅點點頭︰「我曾經到日本留學。」
「哦。」魏靜姝對「留學」這個詞是知道一些的,其實有很多新派的官員也會讓自己的孩子去外國留學,但她的父親是絕對的保守派,對這種「洋務派」的行為甚為鄙視,甚至說他們是一種邪.教。
怪不得她會嫁給日本人,這麼說來一切都解釋的通了……
「我未來的夫君也是我在留學的時候認識的,」米雅說道這里頓了頓又笑道︰「明日……嫂嫂也會去參加我的婚禮吧。」
「這……」魏靜姝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的邀請自己,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在大庭廣眾下拋頭露面,她曾經找機會問過管家張君清,知道她這次要舉辦的是西式的婚禮呢。而且,魏靜姝想到這里,眼楮不由的在米雅的身上掃了一圈,她才發現她竟然穿了日本人的衣服,還是白色……
在大喜的日子前夕,這樣的顏色,真的恰當嗎?
「嫂嫂有什麼話?」米雅起身為她倒了一杯熱茶放置在面前。
魏靜姝猶豫了一會兒,手指捏著茶盞的邊緣摩挲著,感受著那種冰冷光滑的質感,半晌才壓低聲音說︰「我在西山的別苑,見到了老爺子……」
「他……怎麼樣……」听到魏靜姝提起了那個人,米雅猛的抬眼,眼中有什麼一閃而逝。
米雅清楚的記得她同養父的最後一次見面。
他在她的眼中,永遠高高在上,宛若天神,因為他收養了自己,他救了自己的命。米雅對于這一層沒齒難忘。所以當他提出要她嫁去江
南沈家,為他籠絡沈家當家人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之後,他又莫名的提起了另一件事……
也就是,她同沈世宗拿來作為交換的那件事情。
沒有人會將仇恨忘掉,何況是她這樣的性子,養父一直對自己為什麼救她這件事諱莫如深,但是隨著她逐漸的成長起來,她覺得這件事必定是事出有因的,不然哪里會那麼巧,自己家發生了大火,隔日便來了一位大帥,似乎從天而降,前來救人,留下她,卻遣走了她的乳母。
直到她到了沈家,發現福媽的時候,她才知道,養父的這步棋,早已經走了好些年,似乎就是在耐心的等著她長大。
其實直到見到沈世宗前,她還對沈世宗是不是真的害了他們全家這件事沒有一點兒的把握,畢竟她在沈家的日子太短,養父又不肯多說,而唯一可能知道這個秘密的沈家老婦人又魂歸西天。
但是與沈世宗的見面,她只是一詐,那人就默認了。
可見,養父所言非虛,沈家之所以會舉家南遷發跡,沈世宗之所以不肯回家,原因都只有一個——十幾年前的那場大火和他們米家府上的幾十條人命。
其實說是交換,米雅做的也是一場穩贏不輸的交易,她用不再復仇來為歐陽伊耀間接的爭取時間,但是歐陽伊耀一旦拿下江南,作為裴默青的軍火供應商,那個富庶之地將再也沒有沈家的立足之地。
仇還是要報,只是方法不同罷了。
很少人知道,在她冰一樣的外表下,還藏著一顆熊熊燃燒的復仇之心,為的就是有一日讓自己敵人的心上開出亙久不變的血色之花。
「他跟我想象的全完不同,看到我懷孕了,也非常的高興。他不能走路,但是情緒還不錯……」魏靜姝斷斷續續的描述著她那位公公的模樣。米雅直覺她在努力掩飾著什麼事情,可是還沒有確定要不要說給她听。
「他……父親……是不是有話讓你代為轉述給我?」米雅瞧著她,認真的問。
魏靜姝停下了嘴巴,她習慣性的咬著下唇露出一種小女兒的嬌態。她的肚子越來越大了,臉上也豐腴了不少,整個人也比以前顯得快活。米雅對這樣的她竟然也沒有如之前那樣覺得反感了。
「其實……也……沒什麼……」魏靜姝吞吞吐吐的道︰「何況,你馬上就要嫁人了。」
「他是不是害怕,哥哥會繼續把我留在這個家里?」米雅看著魏靜姝陡然一愣,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米雅不無譏諷的笑了,原來時隔一年多,自己仍是養父心中「最不能放下的那個人」。
「現在他可以放心了。」米雅只是沒想到他會不能夠再站起來,是因為這樣,他才放棄了同自己的兒子較量嗎?可是既然已經放棄,又何必再干涉歐陽伊耀呢。
這多麼的矛盾。
「是的,嫂嫂,你說的對。」米雅近乎透明的粉唇抿成一條直線,然後又說︰「反正我就要嫁給別人了。」
「你……會去日本嗎?」魏靜姝下意識的問,可話一出口,又覺得這句話顯得自己心急又唐突。
米雅好像並沒有覺察到她的動作,也並未覺得她這樣問是一種失禮,過了半晌,只听她如釋重負的說了一句︰「可能吧……也許會去更遠的地方也不一定。」
巴黎算遠了吧。
即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又能怎樣呢,這些都不重要了啊。
月色盡虧的夜晚,魏靜姝看著米雅微微的顰眉,她說的是真的嗎?她要離開,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離開這里,離開中國?
這番話在她听來為何如此的不真實,而且她的心里也沒有任何雀躍的感覺。只覺得好像一切才剛剛開始,就這樣……要……結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