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如煙上塵囂 第六章 州官放了火 百姓就一定要點燈——堇手記

作者 ︰ 晞弦

在天還微微亮的時候,我就起床了。在床上翻來覆去了一整個晚上,那種一嘆三輪回,雖未傷毫發,幾盡半死生的滋味真不好受。跟雜志社請了假,雖然全無力氣,但還是站起來走走吧,總好過在床上像是無病申吟的怨婦。

我走出屋子,走上樓頂,然後在晨光中點燃了人生的第一支煙,薄荷味清新的香煙,我甚至覺得這煙竟也蒙上了一層蒼茫,和著這蒼茫朝暉,沉沉的,一並,咽下去。當吸到嘴里的時候,辛辣、微涼,難受地皺起了眉毛,眯起了眼楮。我真搞不懂,那些男士是如何忍受這股味道的,又是如何熟練地吞雲吐霧的。還好,可凡就不會吸煙。

錯了,我不該想這些。

死命地搖頭,打算打破剛才一閃而過的欣慰。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眼里流出來,重重地砸在地上,並沒有擲地有聲。

我吞下的,不是煙,也不是寂寞,是歲月。

很久很久以前。

王子對公主說,乖,你有一種凋零的美感。

倒也確切。

從始至終,我只是一朵曇花罷了。

我只等為月光開放,唯一中的唯一。

短暫的綻放過後,如同煙火的絢爛,什麼都沒剩下,狂歡過後是更深刻的落寞。

月光到過,人心已遠。

成王敗寇,是自古以來的真理,我終于相信,這樣一個充滿險惡的社會,不是你滅了我,就是我滅了你,我那多余的善良,不配留給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勢均力敵的對手,勢必要拼個你死我活,一定要互不相讓。

從今往後,每天早晨睜眼醒來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就是我最享受的事。從此刻開始,快樂只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不容許人分享。

你我都清楚地知道,無論世界如何,我們都沒有理由逃避。

嗯,我沒事了,繼續投入到工作中去。

周四,中午的工作餐,一樣單調的菜色,不過或許不是飯的問題,是我自己沒有胃口罷了。匆匆咽下幾口就回到自己的辦公桌了。

耳機里在放《HeyJude》,很老的歌。

才發現,那雙修長縴細的手,已被我埋沒多年,如今,也只剩下碼字糊口的功用,什麼東西沾上了利益似乎都變得丑惡。魯迅是我很敬重的作家。當年為了救國之志從仙台趕回來棄醫從文,文風犀利深刻像一把銳利的尖刀直指黑暗腐朽勢力的胸膛,還能喚醒麻木不仁的國民之心。現在又有多少人為這崇高的精神理想去寫作呢,又有多少人純粹為了寫作而寫作。寫作本是一件偉大的事,也是一件簡單的事。和平年代少了那些救國圖存的任務,或許寫作更應該側重滌蕩人的心靈,不是麼。

如今,我在努力地做好編輯,為讀者營造美麗世界,可若說與物質半毛錢關系也沒有的確也有失偏頗。都說錢是王八蛋,可哪個人不得和這王八蛋如影隨形、相伴一生呢。

盯著屏幕,思緒竟到處亂跑。

不知是這篇文章讓人味同嚼蠟,還是我自己太過蒼白無力,還是生活枯燥乏味呢,不得而知。

自從爺爺去世之後,我的手再也沒有踫觸過樂器。

辦公室里,很多人都看過我的手,都說我的手適合彈鋼琴,在這里敲鍵盤太委屈這雙手了。

我每次都只能尷尬地笑笑。

他們真是好眼力啊。

但我確實不敢去踫觸,那段回憶。

就這麼想著,我的手機響了,還是陌生號碼。

喂。

我是可凡,我回來了。

大街上,你會看到一個女子慌慌張張地攔了一輛出租車,對著司機師傅比比劃劃,焦急地像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

師傅,麻煩去七號公寓!要快!

出租車一路呼嘯而過,連闖了好幾個紅燈。

我在路上腦子想了幾千幾萬個相遇的畫面,我想過,我會狠狠地扇他一個巴掌;我也想過,我會什麼都不說放聲大哭;我也想過,我會嘶吼著向他尋一個答案,要一個解釋。

但都不是。

他根本就沒有回來。

我只看見安琪蹲在公寓的門口,把頭深深地埋進臂彎里,我看到她的身體,很不規律的抖動著。她那羸弱的身體,還跟過去一樣,仿佛風一刮她就會隨風而去。上大學的時候,同學們都這樣說,我有黛玉的才情,她有黛玉的體質,如果她們倆結合一下,現代版林黛玉就齊活了。于是我們就成了「瀟湘妃子」組合。

我走過去,把自己的灰色外套搭在她身上。

怎麼了安琪?不舒服嗎?我送你去醫院吧。

她的眼眸最終定格在了我身上,拽著我的衣角說︰「堇,跟我去醫院。」

去醫院的路上,安琪告訴我,電話是她雇人打的,她不知道怎麼才能讓我出來。我才想起來我已經好久沒跟安琪和嘉柯主動聯系過了。我真蠢,居然迷糊到連是不是可凡的聲音都分不清了,這樣也好,說明我至少已經把他的聲音忘掉了。

安琪說,嘉柯吸入煙霧過多昏迷了,是因為我。

忘了說,我和爺爺的回憶,就是那一本厚厚的相簿和鋼琴琴譜。以前一直不敢去看那些,所以就寄放在嘉柯那里,一直沒有拿回來。

安琪說,我們家今天失火了,本來我們兩個都已經跑出來。但是嘉柯告訴我他有重要的東西沒有拿,他就又回去了。還好消防隊員及時趕到,我看到他手里攥著的,是你的相冊,還有琴譜。

我沉默了。

過一會,我說,我不知道以什麼身份去看他。

她說,我現在以麥嘉柯妻子的身份命令你,不,是請你,請你去看望他,我會在外面走廊坐著,我不打擾你們。

我安靜下來,低下頭,再不說話。

不知道說什麼。

在病房里我守著嘉柯,跟他說了很多,我也向他傾訴我最近的種種遭遇。我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無話不談,只是此刻,成了我一個人的獨角戲。我听說,愛一個人意味著為她的幸福而高興,為使她能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並從中得到快樂。我也听說,愛一個人就是喜歡和她擁有現在,卻又追憶著和她一起的過去,告訴她那一年自己怎樣偷偷喜歡她,遠遠地凝望著她。我模著嘉柯的臉,告訴他︰你是傻瓜。

安琪偷偷告訴我,他心里還是你。

我決定,要為嘉柯做一件事,我覺得值得為他做的事,現在我的心里,為他,就只是關于我們兩個人的私事,與其他人無關。

只是,你是飛蛾,我是火,你什麼時候可以不撲過來?

我發誓,我不是為了報復可凡,對,一定不是。只是州官放了火,百姓就一定要點燈。憑什麼我要為他守身如玉,憑什麼他可以在外面逍遙快活。

嘉柯,原來我在你心中永遠年輕,停留在十幾歲,玉貌朱顏。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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