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嘉柯家出來的那天起,堇就一直沒聯系過嘉柯。
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听完嘉柯的一席話,雖然有點刺耳,但的確讓堇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她甚至不敢接嘉柯的電話,她想躲幾天。她的內心,覺得無比的尷尬,像是被扒光了游行示眾般,被自己的羞恥心鞭笞的體無完膚。
在辦公室繼續敲鍵盤、審稿,日子回到了忙忙碌碌、平淡無奇。
「堇,外面有人找你。」
堇出去,才發現一出去不當緊,終于有什麼能給她索然無味的生活增添一抹亮色了,注意,這未必是件值得狂歡的事。
「姐!」女孩歡快地叫著,活月兌月兌樹上的鶯兒。
90後女孩小嫻,是堇的遠方表妹,一直住在南京,也不知今天有什麼閑工夫大老遠跑過來看她。
看著她,堇才感慨,青春真好。
無鏡片的寬邊眼鏡架在鼻梁上,微微的煙燻妝把眼楮這一器官重點突出了好多倍。灰白色絨線帽和圍巾活月兌月兌營造出一個「針織城堡」的感覺,一雙棕黃色短靴,Vintage的外套,袖口還仔細地分布著三個紐扣,加之背後的黑色包包讓整體的搭配更加活潑。
愣神的一瞬間,她想了很多。
我有那麼多那麼多記憶,時間過得真快,才發現我隨著這記憶也蒼老了好多。多好,我還不曾失憶。人是個搖擺不定、盲目跟風的動物,這就是人的劣根性。童稚一過,我們便覺得孩提時代多好;窺視死亡,我們便說活著多好。可是傷心失意的時候,卻沒有人去說活著有多好。然而如果不活下去,哪能看人世百轉千回,也不知曾認為無法承重之痛其實終會過去。
當你以為內心真正荒蕪,它卻出其不意地在生命中開出一朵花來,那一刻,你听到了心間泉水滋潤與澆灌的聲音,那一刻,所有的荒蕪都化作雲煙,成了往事。
晃過神來的時候,小嫻已經抱了上來,讓堇有些措手不及。
「等等。」
堇奇怪地問︰「今天是什麼風,把我們小嫻吹過來啦?你不上學嗎?坐火車來的嗎?」
被一堆問題縈繞的小嫻撲哧笑了。
「姐,你怎麼了?都什麼時候,學校當然放假了啊,又不是初中高中還需要補課,你日子過糊涂啦?我告訴你,這次寒假我決定了,過來和你一起過,我都跟媽媽說好了,怎麼?不歡迎啊?」
「歡迎歡迎,當然歡迎!」堇拍了一下腦袋,懲罰自己對時間居然完全沒概念。
在回家的路上,堇和小嫻天南地北的閑侃,但是著實不算相談甚歡。小嫻認為女孩子應該和男孩子一樣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堇則認為女孩子就是女孩子,矜持是必不可少的素質。
小嫻還喜歡寫詩,她告訴堇,她很崇拜像堇這樣的文學工作者。真希望在這里的日子能好好被燻陶燻陶。
不過看著小嫻那些不知所雲的文字,堇真的是一頭霧水。
堇真恨不得多照幾回鏡子,怎麼這麼快就跟青少年有代溝了。
好吧,如果再退回7,8年,我也是個文藝小青年,我也用那些華麗唯美的辭藻美麗地疼痛著,她安慰自己。
小嫻是個典型的90後。
必須有一塊安安靜靜、自自由由的天地是獨獨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沒人讀得懂,但是她需要的人,又必須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望著她,讓她不是自己一個人。
喜歡听林宥嘉和陳綺貞。
相信二十一公克靈魂的傳說。
也相信人死後路上會開滿彼岸花。
花開一年,花落一季,再不相見。
喜歡看韓寒的書。
這幫孩子可以很頹廢,只是為了掩飾他們的孤獨與無奈;他們可以很沖動,為了所有正義的呼喊,為了所有的社會責任感,向這個世界的黑暗面發出毫不猶豫地吶喊;他們也可以很熱血,向所有人證明他們不是草包,世界都顛倒了。
這個年齡的孩子,除了學習,什麼都可以是很熱血的事情,哪怕是和人打一架。但是,這絕不是批判,喜歡莊子的人都知道,有用和無用都是相對的,不是麼。
年少時,我也是個憤青,我也以為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可以大展拳腳、頗有建樹,用我溫暖的筆觸拯救一個個受了傷的心靈。
但我還是在現實面前敗下陣來。
我模著小嫻的頭,說︰「我沒有什麼好崇拜的。」
為什麼呢?
嗯,這樣,用你偶像的一句話來說,就是︰我只是一介書生,在這個又痛又癢的世界里寫了一些不痛不癢的文章罷了,百無一用。
再也沒有什麼話比這更貼切了,她說。
她覺得90後的孩子很幸運,獨生子女,被父母寵著溺著,生怕一個閃失,孩子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他們擁有青春,所以可以在自己最好的年華大膽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所有的一切。
世界是他們的,未來是他們的。
他們喜歡創作型的人,證明他們對才華的肯定,對知識的渴求。
他們喜歡的作家,也同樣是充滿熱血的有為青年。
多好,所以她覺得90後讓她看到了祖國未來的希望。
很多人都發問說這一代的希望在哪里。
堇認為這種類型的問題無聊至極。
就想問吃飯睡覺的意義一樣無聊。
時代永遠在發展,不能活在陰暗角落里不敢見光,像鼠婦一樣。歷史的滾滾洪流是誰也阻擋不了的,把眼光向後看的人一定是愚昧無知的。
那些人,你們到底在怕什麼?難道在怕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所以一味的批判著這一代人,而且株連九族,把他們喜歡的東西全部決絕地否定。
確實,90後中也有過分崇洋媚外,瘋狂的追星族,可哪個年代不存在這樣不理智的人呢?不能以偏概全,否定了新生代的強大力量。
這一夜,小嫻的到來讓堇想了很多很多。
她原以為,自己的激情,已被生活的瑣碎泯滅的所剩無幾,她原以為,自己已經沒了「憤怒」的余力。本該在心中涌動的鮮血,她卻一點一點把它們舌忝舐干淨,她突然感到異常的慚愧。
深夜,兩個人躺在床上。
小嫻說,姐,你一定有很多過去,能給我講講嗎?
堇一下啞然了,不知從何講起。
後來,小嫻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大概是一路旅途勞頓吧。
堇看著身邊酣睡的姑娘,心中頓生一股暖流。
她爬起來,打開電腦,寫下了這麼一段話︰
鶯兒偷偷攀上枝丫,輕輕的,悄悄的,她讓緘默的楓葉沙沙地伴奏,就這樣淺吟低唱,悠悠地迂回,不容許有人應和。直到琉璃心碎了一地,直到聲音漸漸艱澀喑啞,心中信仰仍不滅。是個幻覺吧,她其實,只是沉默,一直都是沉默,于是,暈開了一整個冬的步調。仿佛一只夢的蝴蝶,忽的飛來,驀地轉走,不露聲色,了然無痕,卻是那一抹明妍,在心間蕩起煙波痕。醒來,全然遺忘,誰曾言你心暗生漣漪。原是年華離亂了美眷,肅殺染指了洪荒,介懷的原是前世純美淚珠兒。
小嫻像一個精靈,在她們的嬉笑怒罵嗔中,竟奇跡般的撞出了堇靈感的火花,思緒飄飛,堇決定,把自己逝去的青春找回來。
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
拿出這種精神,手自筆錄,開始書寫那段屬于她,他,他們的——青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