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極其靜謐的夜,夜涼如水,心涼似冰。
堇很想找一個頭套把臉團團包住,包的嚴嚴實實,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狼狽不堪的樣子。那又紅又腫的眼楮,和迅速憔悴的面龐。
她發現床上的被子似乎是為這一刻量身定做的一般,不僅能遮住臉,還能為冰冷的身體獲取一絲溫暖。于是她整個身子都用被子緊實地捂著,生怕一個不小心,憂傷就會從某個細小的空隙趁虛而入。
其實她心里很清楚,那件事遠遠不是逃避就可以過去的,辦公室里的教授早已勃然大怒,她的處分也是遲早的事了。她現在不止是為無能為力而難過,也是因為現實進入了一個淒涼的境地,觸發了她這一路的辛酸與淚水。被子輕輕地抖動,里面的姑娘小心地啜泣著。
就在這個時刻,她想起之前自己寫過的一個有關花匠的童話,于是她在心里默默地與之對話︰你知道嗎?你是個很不稱職的花匠,似乎以為澆一次花就可以十年不用再澆,但是大家失算了,花沒有滋潤依然開得美麗,就像我沒有愛情一樣可以活得精彩。可凡,你比這個花匠還要懶惰,你剝奪了我這一輩子獲得愛情的權力,但是我一定不能輸給你的微笑,我要活在陽光里。
第二天,堇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走出了寢室,準備參加第二場的考試,在教學樓的一側圍了一群人,堇覺得好奇,也湊了過去,奇怪的是,她一湊近,大家都四散開去,嘴里不知道嘟囔著什麼。路子萱走過堇身邊的時候,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依舊用陰陽怪氣的語調說︰「你啊,怎麼走到哪兒都是禍害,就知道連累人!」
堇被這一下撞得很痛,真的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大家都離開後,她發現公告欄上醒目的位置貼著一則告示︰中文二班學生莫安奈在英語考試中被發現有作弊行為,經校方一致決定,該科考試成績作廢,並給予該生嚴重警告處分,請廣大同學引以為戒。
「啊?怎麼會這樣……」堇嘴里怯怯地說,隨即手中的東西落了一地。
這一場考試,堇如坐針氈、坐立不安,做題也是心不在焉,她根本沒有心思再放在考試上了。她的心里反反復復的只有一個問題︰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不管怎麼樣都不關他的事啊……
交完卷子以後,看到安奈的身影,她急忙沖了過去,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截住了他。在安奈的面前,她竟一時憋得臉通紅,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又從何說起。
安奈卻先開了口,他拍了拍堇的肩膀,然後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放心,我不在乎,不必擔心。」然後就揚長而去。
定在那里的堇一時像卡帶了似的,動彈不得。
晚上,堇正坐在桌前發呆,手機開始振動,打開一看,是安奈的簡訊︰出來坐坐吧,學校小公園,不見不散。
在安奈身旁坐定之前,堇遠遠地站著觀察在草坪上坐著的那個男孩子,那個稜角分明的男孩分明就是她深深愛著的那個人,然後她又使勁地搖頭︰不!不能這麼想!
「我來了。」堇淡淡地說。
「嗯,坐吧。」安奈拍了拍身旁的草地。
堇在離他不遠也不近,最合適的距離,坐了下來。
「你……很怕我嗎?」
「沒有啊,怕你干嘛?」
「那你離我那麼遠干嘛?」
「這個嘛……」堇模了模下巴,若有所思地說︰「你看啊,這大晚上的,我們又不是情侶,一男一女,單獨出來在公園坐著,你不覺得,這氣氛很詭異嗎?」
「你少來了!」安奈不屑地撇撇嘴,然後說︰「你別在這兒假裝堅強還開玩笑了,你昨天肯定哭了對不對,眼楮都腫了……」說著手就伸向了堇眼楮的方向,堇的頭下意識地躲了一下,安奈也尷尬地意識到這個「無意識」的動作有些不合適,就尷尬地收了回去。
「那個……今天那個告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得給我個解釋。」
「沒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要給你解釋?」
「你在替我背黑鍋啊!」
「我替你?還背黑鍋?難道你真作弊了不成?」
「你……」堇啞然,過了一會,她干脆耍起賴來︰「行,你說不說?不說我可走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慢慢坐吧。」
「我真服了你。」安奈嘆了口氣︰「告訴你就告訴你,我在那個紙條上做了點手腳,在上面加了個問題,我就告訴老師是我把紙條扔給你的,之前並沒有跟你商量,都是我自作主張,你完全不知情,所以才會被抓到。」
「你為什麼啊!」堇急切又惱火。
「白痴!」安奈也急了︰「你以為我願意啊,但肯定得給老師個台階下不是?再說了,有‘物證’,不這樣你是不可能逃月兌‘作弊’的罪名的。」
「听好了,我——不需要你管!」
「哼,我還不想管呢!」
兩個人背對背坐著。
過了一會,兩個人撲哧都笑了。
「喂。」
「怎麼了?」
「你跟你後面那個女生是不是有仇啊?我看到了,那天就是她陷害你的,我看她不是善茬。需不需要我幫你……」
「什麼也別干!」堇趕忙說︰「我真想知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啊,算了,都過去了。」
「你說的輕巧,我可倒霉了哦!」安奈搖著頭壞壞地念叨。
「啪」的一聲,安奈大叫了一聲︰「干嘛打我?」
「活該!」
草坪上只听到一男一女傻傻的笑聲,很傻,但很開心。
「其實……當塞翁的感覺也很不錯呢……」
「喂,你嘴里嘟嘟囔囔的在說些什麼。」
「沒什麼啊。」
「是不是說我壞話,是不是?」
「就不告訴你!」
「好了好了,不鬧了,有個問題我一直很奇怪,想問問你。」
「什麼,問吧。」
「我看你天天都不務正業……」
「你說什麼?!」
「好好好,對不起,算我用詞不當。你不是很刻苦的那種學生,為什麼每次都能考那麼好,甚至比我還好……」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堇低著頭,幾乎是哼出來的。
「哈哈!說你笨你還一點不謙虛,這還用問嘛,當然是我聰明了!」
「自戀狂!懶得跟你說!」
「好了,看你這麼誠懇,我就跟你交流一下心得。其實這考試,主要靠發揮,比如我考了滿分,你比我少一分,這並不代表你的實力就比我差,對吧?考試呢,心態比較重要。我比你更不在乎,所以我反而能發揮的比較好。」
「這是什麼邏輯?」
「這當然是邏輯了。徐志摩說過,吾會尋覓吾生命靈魂唯一之所系,得之,我之幸也;不得我之命也,如此而已。我看呢,這都是一種超月兌啊!」
「這都哪跟哪啊。」堇也奇怪自己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
「那,我還有個問題……」
「你哪來那麼多問題,十萬個為什麼啊……」
這個夜晚,兩個年輕人,在安逸的氛圍里,不管未來怎樣,兩顆熾熱的心髒,有那麼一刻,至少有那麼一刻,是靠近了的,靠近了多少,沒有人知曉,能靠近多久,亦未有人了解。
我們都知道,堇一直是用一顆寬容的心,來容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她自己說,談不上以德報怨,尼采說過︰「如果我們老是尋根究底,那麼我們就會走向毀滅。」大概就是這樣吧。
不過,也的確,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感謝那場「劫難」,如果它是命中注定。
至少,給予他們一個美麗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