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喜歡讀詩,喜歡讀那些美麗而又心碎的句子。堇也希望,自己的命運可以成為傳說中的故事,或是即將上演的戲劇。因為這樣,她就可以找出原稿,並把上面所有有關上官可凡的成分都一一剔除。假如愛情可以解釋,她多麼希望告訴自己,自己愛上的只是愛情本身,而不是那個人。假如誓言可以修改,她多麼希望可凡那一年對她說的不是「嫁給我」,而是「忘了我」。假如他們的相遇可以隨意被安排,她多麼希望,今生根本不會遇到。這樣,生活一定會比現在要容易得多。她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等到心都蒼老了,等到心都死去了。
她在他結婚的前三天,都沒有出過門,甚至連嘉柯也不見,把房門緊鎖,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的,生怕有一絲光線射進來,攪亂了她自己的空間。
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雙手抱著手機,坐在臥室的角落里,窗簾撥亂了她的發,她也絲毫不介意,只是痴痴地望著手機。
堇想著,以前收到的他的短信,總是具有那麼神奇的威力,讓她一下子心花怒放,不管現實中的她究竟是開心還是難過。就算是再平凡不過的語句,也能讓自己細細揣摩許久。
或許是突發奇想,也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
堇給宋芷若發了一條短信︰芷若,他要結婚了,新娘不是我,我要去參加他的婚禮,我會祝福他。
過了沒有多長時間,芷若回了一條很長亦很耐人尋味的回復︰不要因為眼前的結果去對你曾經獲得的是真愛有任何質疑,盡管我知道這很難。你要知道,我們作為一個渺小的人,有太多不可抗拒的因素,不怪誰。你不能和他結婚,但至少你可以和他一起走進結婚的禮堂,至少你將來可以讓他知道,你過得很好。也不要恨他,要祝福他過得好,你欠他一個他愛的人,他欠你一個幸福的生活,你們現在兩清了,所以沒有什麼好不甘心。重點是,你不得不承認,愛還在。
堇流淌著比血液還要滿含生命的液體,沒有人真正了解她有多麼難受。她再次撥通了那個號碼,听到了熟悉的聲音,但是卻是很陌生的態度︰「你怎麼了?我在忙。」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會很忙,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好,你說吧。」
「十一年前,你說你要娶我,我同意了。我現在真的不確定,你還記不記得,不過不記得也沒有關系。你就要和別人結婚了,我希望你別因為這個有什麼負擔。我從今天開始,會認清現實,我不會把那件事當真的,我就當做是你年少無知,開了個玩笑。本來嘛,三年五年,對于年輕人來說就有可能是一生一世,更何況是十一年呢。我會懷著祝福的心情參加你的婚禮,我們的散場,也一定要漂漂亮亮的,不在彼此的心上結任何疙瘩。」
堇自己知道,這最後一句,有多違心,有多難做到。
電話那頭一直沒有聲音,但是堇也遲遲不肯掛斷電話,因為她還企盼著,那邊會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兩分鐘過去了。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終于,有了回音。
「……」
「你……你叫我什麼……」堇顫抖著回應。
「對不起,我說錯了,堇。」
堇也因為這個改口被生生拉回到了現實︰「你說吧,我听著。」
「我是對不起你。不過,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那就是,請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恨上官可凡,他從來就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你的事情,他的心里只有你一個人,只是你們沒有相守一生的緣分。那個承諾,並不是玩笑,更不可能是隨便說說,只是沒有實現的可能性了。」
「哼」,堇冷笑了一下,表情又抽搐又僵硬︰「你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沒錯,你不是上官可凡,愛我的那個他從來就不肯傷害我。不管你是不是出于自願,還是恭喜你重生。」
那邊傳來了重重的嘆氣聲,然後又很冷靜地說︰「我還有事要忙,就不多說了,婚禮那天見。還有,我很開心你能來。」
掛下電話,整個空間,就只剩下諱莫如深的空氣,和比空氣還欲說還休的女人。
按照子萱的意思,既然身在法國,就要辦一場熱鬧的法國風情婚禮,一定要熱熱鬧鬧、風風光光、浪浪漫漫地把自己嫁出去。
嘉柯這天,特意穿了在巴黎新買的西裝,配上黑與紅條紋的領帶,紳士又不顯死板,活潑又不張揚,西裝革履的他,風采可見一斑。堇則是一襲純白的小禮服,配上貂毛的棕黃外套,臉上淡淡的彩妝,楚楚動人又不失大方得體,端莊、嫻靜。
婚禮那天,教堂里早早地就擠滿了人,還有很多工作人員在現場調整安排。來的都是衣冠楚楚的客人,除了嘉柯,堇一個也不認識,這里大多是華人,也有不少的法國人。
通過那些人的交談,堇才知道,安奈在這里有很大的事業,似乎是子承父業,而子萱,也是這里很有名氣的記者。
原來,我真的只是屬于他的過去,我錯過了他人生的那麼多。堇連連感嘆。
法國人習慣在周末舉行婚禮,他們也選了一個周末。
天氣很差,剛開始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後來雨就越下越大了。
那是一個很有法式氣息的教堂。
可以看到牧師們很敬業的在聖壇那里做最後的準備工作,並虔誠地祈禱著,想必一定是祝福新人幸福之類的話。
因為下雨的關系,所以到處都是濕漉漉的,場面一時有些混亂,但經過工作人員的安排,也勉強算得上是井然有序。客人陸陸續續進入教堂等候。
堇雖然極力回避,但還是看到了子萱和安奈。現在該說,是他們一對了,即使再無奈。
子萱的婚紗是為她量身定做的,難怪穿在身上那麼得體。白色是最聖潔的顏色,所謂穿婚紗走入婚姻殿堂的人都必須顯得純潔,就算是偽裝也要如此。裙擺很大,整整鋪開了不規則的一個圈,有規律的幾個皺褶也頗有嫵媚之氣。頭上蒙著一層透出神秘氣息的白紗,紗上還偶有點綴復古的花紋,是一針一線手工縫制的,可惜這樣的細心,卻只是作為頭紗上的一個點綴,就像堇,如此的深情,卻只是成為婚禮上的賓客而已。她的頭發,被完整地盤在了後面,很有貴婦的氣質。最重要的是她笑的樣子,不像是幸福,更多的是得意。
而安奈,自始至終都把頭垂的很低,讓堇,乃至所有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
為什麼,連個幸福的表情都吝嗇給我?堇悲戚地想。
里面是白色襯衫打底,外面穿著熨得筆挺的西裝,西褲也是稜角分明,除了臉,整個人都精神抖擻似的。
堇一直在東張西望,不想固定眼神在任何一處地方,生怕看到什麼都會觸景傷情,甚至想干脆閉上雙眼,掩耳盜鈴一次。
教堂的風琴就很不合時宜地奏響了瓦格納的婚禮進行曲。
「給。」嘉柯倒是很合時宜地遞上了紙巾,邊遞邊給旁邊詫異的人們解釋道︰「這是感動的,感動的……」然後緩緩地拍著堇的背︰「沒事,沒事了啊。」
先是新郎走進去,接著是新娘挽著父親的手臂走進去。
新娘要挽著父親的手臂,通過長長的走道走向燈火輝煌的聖壇。都說這樣是生命中最愛自己的兩個男人「工作」的交接,如同是父親的庇護宣告結束,女兒也終于找到了可以保護她的另一個男人。寓意真的很好。
只是,堇暗暗地想︰爸,對不起,不知道日後,會不會讓您有這樣的機會,挽著我走向所謂幸福的婚姻。
接著,牧師開始用法語歡迎大家參加婚禮的祝福,唱詩班開始唱起了聖歌,以示對參加婚禮賓客的感謝與歡迎。
當這對新人端坐在聖壇前的位置上時,堇終于清楚地看到了安奈的臉,突然覺得心猛地緊了一下。
她真的很想,她發誓,她很想懷著祝福的心情來參加這場婚禮。可是,為什麼都看不到笑容,看不到甜蜜,也看不到欣慰,看不到滿足呢。她已經放手,為什麼他還是不快樂。
伴郎是個法國人,他走到前面代表親朋好友說了祝福的話,唱詩班繼續唱歌。
不管是怎麼動听的歌聲,在堇的耳朵里都不悅耳。
因為致辭和歌聲她都無法听懂,所以就一直觀察著安奈,她看到了他疲憊的雙眼,猜到他可能有好幾個晚上都沒有合眼,覺得很心疼。
在賓客看來最感人肺腑,也是堇看來最痛徹心扉的一個環節終于到了。
「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我願意。」仍舊是那個嬌嗔的聲音,甜的有些膩。
「你願意娶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于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一分鐘過去了。
兩分鐘過去了。
場下開始一陣嘈雜。
很多人都在悄聲說︰「新郎,干嘛呢,快答應啊,這時候不能發呆啊。」
堇的心跳,如果可以測量的話,一定超出了正常的頻率。她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握到手心發熱,直至出汗。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邪惡很不應該,但她還是希望安奈能勇敢地拒絕,然後帶她離開這里,離開這個快要讓她死掉的地方,她覺得分分鐘就能窒息身亡的地方。
可惜,現實不是電影。
終于從安奈的口里蹦出了生硬的「我願意。」
花童把對戒拿了上來。
就在大庭廣眾的見證下,他們交換了象征愛與承諾的戒指。
新人宣誓的環節,堇明明就在場,可是卻像不在場一般,腦袋嗡嗡直響,什麼也沒听到,什麼也看不到了。
接著,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接吻。
堇做了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反應,她把臉,深深地埋在嘉柯的肩上。
往籃子里投過善款之後,堇就謊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匆忙離開了婚禮現場。
天還繼續下著雨。
這種氣氛,不知道該用什麼言語去形容。
堇以前最討厭下雨天,因為一下雨,可凡就會告訴她︰「乖,乖乖的,要在家呆著,因為今天下雨了,我怕你受涼感冒。」也就是說,她就不能找可凡了。
如今呢,她正走在街上,淋著雨。
終于,再也沒人管她。
假如,誓言可以修改。
不用假如,因為一切已經翻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