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如煙上塵囂 第五十章 不能陪你到最後——安琪手記

作者 ︰ 晞弦

這一年,我們這一群人發生了太多的變故。

安奈離開了堇,如今在國外結婚立業,堇辭了工作,如今只是在小公司里做文案,嘉柯的事業倒是蒸蒸日上,可是卻始終不能填補那一顆充滿愛與矛盾的心,我都明白,他對我也從不隱瞞什麼,我們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夫妻,不像是同床共枕的夫妻,說是交心的知己倒更為恰當。

而我,我的身體也是越來越差了。

有時候感覺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揪心地疼,有時候需要涂顏色很重的口紅和腮紅來掩蓋可怕的臉色,因為指甲變成了醬紫色,所以我干脆就用深紫色的指甲油覆蓋在同樣顏色的指甲上。有時候在家里好好的,手就一點力氣也沒有,任憑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常常躺在床上,哪里也不去,不是不想,是已經沒有那樣的能力。

我自己很清楚,沒有那些昂貴的西藥和保養品,我是不可能撐到現在的,但是我不清楚,這樣的一個我,到底還可以撐多久。

嘉柯一直都沒有發現有什麼異樣,因為他在家的時間並不多,在他面前,我會極力維持好的面貌,如果實在覺得不舒服,就只能佯裝勞累躺在床上。他還經常笑我越來越懶了,動不動就躺著。

嘉柯除了囑咐我要按時吃藥,就是給我熱湯熱藥,雖然都是一個丈夫最基本要做的,我卻覺得很暖心。

嫁給他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事,現在能享受到這些幸福也算是上天莫大的恩賜了。

我有時候在想,縱使愛情很淺或者沒有,但嘉柯是否已經習慣了有我陪伴的生活,假如我有一天被迫離開這個世界,他應該會很驚惶啊,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只是個大男孩。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假如他到時候吟誦這樣的詩,會有怎樣的情緒。

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我真的很怕,他也是如此的孤寂,能不能有一個女子,像我一樣的愛他,這樣我才會放心吧。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我多麼希望,他以後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不要總是因為任何人而忽略了自己。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到了那個時候,他的夢里,出現的,會是我嗎?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我想我會笑著面對他,假如有緣再見,我一定讓自己陪他走完人生所有的路。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如果嘉柯有絲毫的心碎,我也會跟著肝腸寸結的。我多希望,我離開的那一天,他可以假裝沒有遇到過我,開心地生活。

我最近有了新的創作。

手有時候會莫名抖得厲害,而且腦袋里忽閃而過的奇幻靈感也越發的少。我想,那大概是我最後一部作品。

題為《夕陽》,是一幅油畫,很簡單的色彩,很簡單的題材。那是一個有些虛幻的場景,在海平面之上,出現一個很恍惚的人影,那個人影在整個大背景下顯得極其渺小,渺小的可憐。那一抹夕陽的紅暈一圈一圈,也是逐漸地黯淡下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有時候人會感覺無可奈何,那是因為自己不能決定的事情實在太多,是不是真的生死有命呢。

周六的早晨,我去了堇的家里。

「不容易啊,還能記得來看看我。」她輕輕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一臉的喜悅。

「嗯,嘉柯今天公司有事,不能回來吃飯了,在家一個人太孤獨,今天來你這下廚,給你做頓好吃的。」

「呦,那我還真得感謝嘉柯了。」她擊了一下掌,然後接著撒嬌地說︰「說真的,好久都沒有吃過一頓正經飯了,你也知道,我這人比較懶的,而且烹飪技術,哪能跟你比啊。」

「所以啊,今天給你個機會。你在旁邊好好看著,學著點。」

「好 ,師傅!」她歡快地叫著,一時像是歡快的鳥兒。

我自己也在想,我是不是心機太重,太過自私,選的都是嘉柯愛吃的菜,他已經習慣了我的手藝,如今也想不出其它的好法子。

還好于堇無損。

「這個雞蛋啊,一面要煎得焦黃,另一面一定要像現在這樣,輕輕一翻,時間一定要短,不然火候就過了。」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沒,沒什麼,只是這樣大多數人都會愛吃。」

「哦,這樣啊。」

「這個茄子啊,在外面裹面的時候,一定要注意,不能裹太多,不然炸出來茄子的香味就容易散發不出來,食之無味。面不能太稀,必須要加適量的水。」

「你看,這一道菜,要是想把青菜的香氣給烘焙出來,就需要一顆真心。」

「炒菜還需要真心啊,嘖嘖嘖,這也太文藝了。」堇一旁傻笑。

「是啊,就是需要懷著一顆希望吃的人喜悅的心情,這樣做飯的人和吃飯的人,都會覺得很幸福。」

「吃飯的人……幸福……」

堇的眼神里一片黯然,一下沒了顏色。

我早就知道,她的快樂不過是人前的裝飾,笑容過後,在心間,毫無痕跡。

「沒關系,想象著他吃的樣子,也會很美好。」我關上火,走到她身邊︰「這個世上,有很多東西,不是我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很多東西本就不是你的,沒了就沒了,沒什麼可惜。很多東西你曾經擁有,一旦失去,就會很痛,但也不該覺得有什麼可惜,這世間所有的東西都是有期限的,就像食品有保質期一樣,過了期限,就一定不能完好如初。」

看到她默默地點頭,我也釋然了很多。

「記得要憐取眼前人。」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突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熱,然後就是急促的喘息聲和撕裂的疼痛。

「你怎麼了?安琪,你別嚇我。」

「沒事,別……別擔心……」

「還說沒事,你看你這個樣子,你讓我怎麼辦?」我看到她焦急的樣子,想張口去安慰,可是怎麼努力都無論如何吐不出一個字。

「藥在哪里?快說啊!」

「我包里的第一個口袋……」

吃過藥之後,我只能靜靜地躺在堇的床上,真的太遺憾了,本想教給她的菜只做了不到一半。

「你這樣不行,我們去醫院吧,我看你的病情好像惡化了,不去醫院根本不行。」

我拉起坐在床邊堇的手。

「堇,說實話,我活在這個世上這麼久了,沒什麼好朋友,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好姐妹,我也就不瞞你什麼了,我這個病遲早也是會離開這個世界的,我自己的身體我很清楚,去醫院也只是耗費時間耗費精力,我不想自己在最後的日子還活得那麼累,答應我吧,讓我在最後的時間過得舒心些,可以嗎?」

「可是……」

「別再可是了,听話。」

于是,堇答應和我一起保守秘密。她說只是苦了嘉柯,作為丈夫還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讓嘉柯好好去愛你。」

可愛的堇,有時候看起來很成熟,但為什麼在這件事上顯得這麼單純簡單呢?愛是不能隨便轉交給別人的,也是不由自主產生的。但還是謝謝你。

回到家以後,我寫了一封信給嘉柯,我把它藏在櫃子里,如果有一天我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希望這封信能表達我的心聲,也能讓他的心有所寬慰。我只求他以後的生活里,能偶爾憶起我這個不夠稱職的妻子,也能理解我的不辭而別。

我不想把這封信稱作遺書,因為這樣好像我喪失了活下去的信念。說成是未雨綢繆似乎也太諷刺。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在做著這些事。

還想說抱歉,因為我愛的你,我不能陪你到最後。

希望日後有一個人比我更珍惜你,希望她能好好照顧你。

你的應酬比較多,要多吃清淡的東西,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

因為天天在外面跑生意很容易疲乏,所以睡前一定要用熱一點的水泡腳。

你總是忘記喝水,要常常在顯眼的地方貼上便條提醒你。

盯著電腦屏幕的時候,總是忘記讓眼楮休息一下。

太多事情需要交待。

嘉柯,沒有我,你也要記得把自己當回事。

你會讓我放心的,對吧?

其實,我真的舍不得。

我還沒有和你看過通宵的夜場電影。

我還沒有和你坐過過山車。

我還沒有和你一起完整地看過一部恐怖片。

我甚至還想跟你度過大家口中的「七年之癢」。

都是我這多病多煩身,讓我們留下了這些遺憾,讓我們不能獲得普通愛人共有的甜蜜與浪漫,對不起。

雖然我們的結合不是完完全全因為愛情,也不完完全全是兩廂情願、兩情相悅,但是仍然感激上蒼,讓我和你在一起,讓我做了你的妻子,可以每天一睜眼都能看到依偎在身旁的人——是你。

答應我,你會一直很好,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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