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在半月湖相見,已經隔了五天,宇文安心還是沒有從那時的震憾中平靜下來。
不論他在做些什麼,吃飯、睡覺、走路、看書或是與自己下棋,他都沒辦法集中精神,玄月冰的身影總會不期然飄蕩在他的眼前,讓他心煩意亂。
要去找他嗎?玄府……就連他這個不聞窗外事的冷僻王爺也知道呢!雲影國四大家族之首,只是,他是玄府中的哪一個呢?他那麼年輕,不可能是長老,難道……是當家人的孩子嗎?他確實,有那個氣魄呢!
「玄月冰……玄月冰……」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這個名字,每多叫一次,他的心里就會泛起一層甜蜜,他無法形容,自己究竟有多喜歡這個名字,多喜歡這個人。
可是,極度的自卑,讓他不敢去找玄月冰,外面的世界在他在眼里是可怕的存在,他無論走在哪里,都只能被人欺負,就像自己的那些堂兄弟一般,弱小的自己只有可能被欺負。
「他們下一次,還不知道要想什麼辦法來整我呢……」想到上次那幫人被玄月冰教訓得如此淒慘,回去還不知道要怎樣想方設法報復,現在的暫時平靜,只怕也是暴風雨的前奏。
堂兄的心眼,向來都只有螞蟻那麼點大,連一個不順從的眼神都無法容忍呢!所以,總是一臉漠然的宇文安心,才會自幼就成了堂兄的眼中釘,一天不欺負就睡不好覺。
「王爺,午膳備好了,請到偏廳……」管家徐緩的音調自身後響起,仿佛催魂的鬼差一般,那是他與生俱來的嗓音,可他卻是王府里唯一一個真心關愛著宇文安心的人。
「我……不想吃……」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偏廳里,對著諾大的桌子,滿桌的精致菜肴,心里卻只有寂寞,站在一旁的下人永遠都只是冷眼看著他,就算嘴角露出笑容也傳達不到眼中。
這樣的家,他經常會覺得呼吸困難,沒有一絲溫暖,沒有一點人性,只有規矩和地位,如同牢籠一般,將他深深囚鎖,他一直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在這個巨大的籠子中寂寞地死去,不為人知地死去,然後,會有新的主人住進這里,再然後,不會有人記得他曾經存在……
「王爺,您還是吃點吧……」管家心中嘆著氣,嘴里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他天生就是一副鬼差般的死板表情,就算是面對至親的家人,他也笑不出和睦的味道,而且據他的妻子說,不笑還好,越笑越恐怖,所以,他已經習慣了不笑。
可是,看著小王爺這個樣子,他真的很心疼……
「我出去走走!」宇文安心刻意忽略管家擔憂的語氣,如受驚的小動物一般,迅速跑開了,一路沖到了熙攘的大街上。
看著熱鬧非凡的街道,宇文安心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走,除了那個陰暗的牢籠,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呢?從未與任何有過交集,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與人交流。
「抱歉啊,這位公子,可以麻煩您讓開一下嗎?」站在街道中央發呆的宇文安心,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人來人往,分不清東西南北,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老實憨厚的聲音,是一個高大壯實的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上面滿滿地堆著裝有糧食的麻袋,麻袋上還坐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娃,正開心地啃著饅頭。
宇文安心側身讓開道路,中年壯漢朗聲道謝,推著獨輪車繼續前進,「爹爹,你也吃饅頭,吃了就有好大的力氣!娘娘做的饅頭好好吃哦!」小女孩天真的童言傳來,那樣的悅耳,可是,到最後卻狠狠地刺進他的心里。
曾經,他也這樣依賴著母親,仰望著父親,會哭,會笑,也會鬧,那時的自己,和每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快樂,可是,他的快樂卻是無比的短暫,當六歲的他站在爹娘冰冷的尸體面前時,他震驚,也傷心,可是,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是呆呆地守著爹娘,想讓他們睜開眼楮時,第一個就能看到他。
可是,看在別人眼里,卻如同妖魔一般冷酷……
「你看這個孩子,父母死了,哭都沒有哭一聲呢!」
「就是,比大人還要冷靜,該不會是個妖怪吧!听說妖怪不懂感情的……」
「嗯,以後,還是少靠近這座王府,搞不好,王爺和王妃就是讓他害死的呢……」
那些無知的流言蜚語,根本傳不到宇文安心的耳中,可是,卻如同夏日的驟雨一般,迅速在京城蔓延,從那之後,王府便成了大家敬而遠之的鬼屋,沒有人願意靠近,而宇文安心,理所當然地被人貼上妖怪之類的標簽,無人問津……
人的心,太善變了,昔日里為了巴結有權有勢的王爺,所有人都蜂涌而至,他的耳邊充滿了虛偽的贊歌,每天都能收到許多的禮物,可是,那時的他,最喜愛的,還是娘親輕聲哼唱的小曲,和爹爹在院中舞劍的瀟灑身影。
爹和娘從來不被那些刻意奉承的人影響,永遠都關注著對方的一顰一笑,所以,當爹爹的尸體被部下抬回王府時,娘親甚至沒有哭泣,只是安靜地為爹爹梳頭洗臉,換上她為他新做的衣裳,然後……
眼前突然被一片鮮血染紅,所有人都只能猝不及防地看著母親倒在血泊之中,含著幸福的笑容依偎著父親,宇文安心仿佛看到了爹爹和娘親攜手飛向天空,將他,留在了原地……
爹爹……娘親……你們的恩愛,何其殘忍,生下了我,又為何將我獨自留下?
小小的宇文安心,雙眸已經被那片刺眼的腥紅染成赤色,看不清旁人的表情,也听不清旁人的話語,只是安靜地走到父母身前,徒勞無功地想將娘親|美麗臉龐上的血色擦拭干淨,一直擦……一直擦……
直到,他失去意識!
醒來之後,王府已經變成了沉寂的黑白顏色,爹和娘安靜地醒在一口棺木中,身下是厚厚的褥子,身上還蓋著新做的錦被,看起來溫暖至極,讓他……也好想躺進去,陪在爹娘的身旁,可是,管家時刻看著他,讓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等著爹娘再次睜開眼楮,愛憐地叫他一聲「心兒」……
可是,他等到的,卻是厚重的棺蓋,爹和娘被永遠地封在了里面,他們出不來,他也進不去,好想哭,可是,眼淚……卻不見了……
「可惡……」為什麼不帶我一起走,為什麼留下我一個人……
心中突然涌起的怨恨如洶涌的洪水一般,將他的心瞬間吞噬,痛到無法呼吸,無數次午夜夢回,他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娘親越飄越遠,溫柔的叮嚀仍舊回蕩在耳邊。
「心兒,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可是,什麼是幸福?如果從頭至尾都沒有給予他幸福的人,他該如何幸福?
心頭的狂亂,讓他不知不覺間一拳揮出,打到了一面有溫度的牆,錯愕地抬頭一看,居然是一個人,可是卻肥得像頭豬。
「媽的,你小子找死呀!」巨大的力道,讓宇文安心飛跌出去,背部受到的撞擊令他疼痛得縮起了身子,也回到了現實。
這……就是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