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爾塔地下城仿佛永遠處于不停的運轉中。李吉和龍皓從城市總控制室出來，一看到滿大街上那些機器人都是摩肩擦踵的，兩人心情頓時開朗了些，邊走邊談。李吉笑著說︰「尚塔爾看起來，好像越活越年輕了，男人嘛，四十五十還是一枝花！女人就不行了，你看他的老婆，變化多麼大——」
「不錯，她老婆可能到更年期了——」
「應該是，以前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現在他老婆怎麼變成這樣了？像個潑婦似的！」
「嗨，怎麼說呢？與那件事情，有直接關系！說實話對那些真正的人類而言，這樣的事情放在誰身上，也很難保持平常心！」
李吉點頭表示贊同，一會兒又抬眼看著龍皓︰「尚塔爾托你辦什麼事？」
龍皓聳聳肩膀，嘴向下彎得像個月牙︰「總而言之，是一件很難完成的事情！」
「究竟什麼事？」
「我現在不想說，以後你慢慢就會明白的。」
李吉倒很知趣，不再追問下去︰「尚塔爾介紹的這個叫陳七的，是個什麼人？」
「據說是阿加爾塔最有錢的人。」
「他做什麼買賣？」
「阿加爾塔最大的一家機器人維修中心，機械公社，就是他開的。」
「這人你接觸過嗎？」
「接觸過幾次。」
「怎麼樣？」
「人還可以。」
「第四圓壁，1014大街，我們怎麼走？」
「我們坐飛行車去。」
「阿加爾塔我倒是來過幾次，可我一進來，就會暈頭轉向。听說望京有多大，阿加爾塔就有多大，是這樣嗎？」
「多少有點夸張，不過，也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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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吉覺得舷窗外仿佛像流水一樣，不斷有飛車下來上去的。圓壁四周布滿了數不清的線路、管道、孔洞、隧道、塔台。朝上看看不到頂，朝下看看不到底。如果世界上真有所謂的十八層地獄的話，李吉覺得這里就是，但是比真正的十八層還要地獄還可怕，如果要是摔下去的話，也許永遠到不了底——，怪不得他每次來到這里總會迷失，李吉不敢想了。——這時飛車忽然微微一側身，停止了下降。此時圓壁上已經出現了一條巨大的隧道。川流不息的飛車從隧道里飛進飛出。穿越隧道，依舊出現的是一個巨大的圓壁。飛車忽而上，忽而下，忽而往左忽而往右，一連穿過了三個這樣的圓壁，穿越到第四個圓壁的時候，飛車在1014大街的塔台上停下。
李吉和龍皓剛走進1014街區，一股熱騰騰的金屬氣息便撲面而來。只見街上人頭攢動。那場景倒很像幾百年前人類的集市。那些各式各樣的機器人，做買賣的，面前支著一個小攤子，攤子上擺著一些螺絲、機油、電路板、鎧甲之類的東西。清潔美容的，一個機器人躺在一張類似藤椅似的器具上，另一個機器人手里拿著清潔液和抹布，在認真地做清潔。乞討的，手里托著一個鐵帽子，不時听見那帽子里當啷一聲。李吉從腰里模出兩個聯合幣投進去，那人便不住地點頭。雜耍賣藝的，面前擺著幾個鐵盒子，那鐵盒子都是沒底的，那人不斷拿起來展示著，說︰「看，里面是空的，什麼東西都沒有！您可瞧仔細了，待一會兒我將從里面變出東西來，要什麼有什麼，大姑娘小伙子也能變出來！人人都說魔術是假的，可我這個是真的——」
李吉和龍皓走進機械公社大門時陳七正在和一位機器人爭執︰「怎麼回事，陳老板，這都是第三次了，每次都是還沒用兩天就斷了，你這是賣得什麼破玩意兒？」陳七親熱地把那個機器人推到大廳里去︰「這是天意，老兄，老天爺讓咱們兄弟倆多見幾面呢！」那人有些惱怒︰「什麼天意不天意的！浪費我多少時間？別的不說，光來回穿越四個城區就得花我十八個聯合幣呢！」「這點小錢對你老兄來說不算什麼，九牛一毛罷了！」「你說得輕巧！」「來，把這位老兄推進去，我陳七做生意講究的是誠信，一個月之內出現了故障，全部保換，你怕什麼？」「不是怕，主要是來回太麻煩了！」「得了吧，您要舍得花錢，我這里有上面正宗廠家生產的原裝貨，保您耐用！不過價錢嘛，肯定要貴一點！」「多少錢？」「五十個聯合幣！」「開玩笑！我上次換得才三個聯合幣，還免費安裝！」「那是高仿的，老兄，您要圖便宜，我有什麼辦法？」「再便宜點！」「老兄，你以為我賣一顆螺絲，還能掙你多少錢嗎？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要是賣貴了，我把這個店面給你！得了，老兄，您不在乎那點錢的，保證讓您用得住就行！來，把這位先生送進美容室去，完了，再給他做個全身保養！」
……
陳七個子不高。走路一拐一拐的。顯然濃縮的都是精華。陳七從里間端出兩杯茶來時一下愣住了，李吉和龍皓相視一笑。「我看，給您二位來杯機油或是汽油怎樣？」李吉連忙擺手︰「您不用忙了，陳老板，我們什麼都不用！」陳七坐下來，感嘆著︰「唉，說實話，還是做你們這樣的人好啊！不吃也不喝，只要沖沖電就行，工作能力呢？不比正常人差，而且在有些方面，還比正常人強！鋼筋鐵骨，不怕摔，不怕壓，真是好啊！」李吉和龍皓又一笑。陳七喝一口茶︰「說實話，別說茶了，現在連汽油都成稀缺物品了！我告訴你們，我珍藏了一瓶2012年中國南海油田產的石油，現在得值這個數了，嘿嘿——」陳七伸出五個手指頭，「讓你們喝，我還舍不得呢！」李吉和龍皓都笑。李吉笑說︰「陳老板喜歡收藏？」「還行吧！別人都是收藏茅台酒啊什麼的，我不這樣，我收藏汽油！為什麼呢？茅台酒可以不斷地造！汽油可是不可再生的資源，您說是不？」「陳老板很有眼光！」「嗨，馬馬虎虎——」陳七坐下來，喝著茶。「陳老板住在這里多少年了？」陳七抬起頭，思索著︰「少說，也有十幾年了——」「怎麼想起在阿加爾塔做生意來了？」陳七放下茶︰「那說起來，話可就長了。您要知道，我們陳家是買賣世家，我祖父，父親，都是買賣行里的老手。可是到了我這一代呢？忽然就不行了！為什麼呢？世道變了嘛！當然，咱得說句良心話，世道不是變壞了，而是變得更好了，太好了！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早晨一覺醒來，嘿，滿大街都是你們這樣的機器人了，機器人承擔了我們大部分工作！這不，政府發給每人一張市民卡和特殊工齡資格證，里面要什麼有什麼，全都給按優惠價！嘿，你瞧這世道變的！一切都太好了，太美了，人一下生活在這種環境里，忽然就找不著北了。那年，我犯了點小錯誤，特殊證被吊銷了，從那以後我就沒有再申請，關鍵是，自己年齡也大了，還要學習，參加好幾次考試，我說，算了吧！吊銷就吊銷了！听說阿加爾塔還是資本社會，就搬到這里來了。結果你看，在這里竟然置辦了這樣一大攤子，現在，我就是想走也走不開了——」李吉點頭︰「陳老板真是不錯！很會念生意經！」「嗨，什麼會不會的，不過是混口飯吃！自食其力，心安理得！」李吉點頭︰「陳老板您每天接觸很多人，最近，您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沒有？」陳七放下茶︰「我這個店鋪，每天進進出出的總有成千上百人，有我經手接待的，也有不是我經手接待的，要說可疑人嘛，最近我倒是沒注意！」李吉點頭︰「一般來您店里的都是些什麼人？我是說，除了阿加爾塔的機器人以外，還有其他地方的機器人嗎？」「有啊！阿加爾塔，望京，還有外地的，都有！」「一般在您這里進行的交易，都有記錄嗎？」「那當然了，每一筆交易都要上賬的！」李吉點頭︰「我明白了，陳老板，最近，上面發生了一件小案子，挺要緊的，我們初步判斷，嫌犯可能藏在阿加爾塔。尚塔爾說您這里接觸人多，所以讓我們來找您，希望您能幫忙給留心一下！」「我跟尚塔爾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既然是尚塔爾介紹的，我當然會留心。不是我陳七吹，凡是經過我目的人，沒有逃過我法眼的！」「那真是太感謝了——」李吉站起來，「陳老板，我們上你車間看看行不行？」陳七忙站起來︰「可以可以——」李吉和龍皓在車間里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麼可疑人。兩人走出來︰「既然如此，那真是太感謝了，以後，還希望陳老板多多費心！這樣，我們不便打擾，先告辭了——」陳七一拐一拐的︰「兩位放心，我陳七答應的事，絕對辦好！」「那，我們告辭！」李吉和龍皓剛走到門口，陳七忽然又叫住了他們︰「我說，二位，是不是忘記什麼事情了？」李吉和龍皓都愣住了。陳七笑笑，用手做了個數錢的手勢。李吉馬上明白，從口袋里掏出幾個聯合幣來，遞給陳七︰「真是不好意思，一點小意思，事成之後，上面還會有賞金的！」陳七臉紅了一下︰「二位不要見笑，我們終究是生意人，說實話在這里也真是不容易，一年到頭看不到陽光，為了什麼，就是為了掙點錢！」李吉點頭︰「能理解！」
……
「啵啵——」
一輛輕軌貨車緊貼著隧道的牆壁滑行了過來，車上，滿載著形形色色的機器人肢體︰手臂、大腿、肩膀、腰。
「陳老板，出來卸車了——」
「你小子，怎麼現在才來？」
「能來就不錯了！先給你打個預防針，發完這車貨以後，下一批貨很可能要延期了——」
「為什麼？」
「上面可能要出新政策！」
「不是要漲價吧？」
「這個，我也不知道！」
「你小子，又來打擂台！」
「真不是這樣，要不然你去問問領導——」
「問什麼領導。先卸完車再說——」
李吉和龍皓看著那一車鉦光瓦亮的機械肢體，恍然有一種迷失之感。
那些生硬的、死的東西，真能組合成活蹦亂跳的人體嗎？
有思想、有智慧？能形成他們的一套哲學？
作為機器人，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這深奧的問題！
他們是誰？
是人類？還是，人類的工具？
雖然人類給了他們同等的尊重！
兩人愣愣看了好長時間。
然而，就在李吉和龍皓離開機械公社之後不久，大廳里忽然響起一個嘶啞的聲音︰
「人都到哪里去了？還有喘氣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