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蘭玲的前兩天,即新年伊始的元旦節,由我自己組建的酒類公司就在隆重氣氛中開了業。雖然說,在此之前,我已經在商業場中「游擊」了好幾年,盡管如此,對于酒的業務,對于市場,對于市場經濟應有的風險,我仍然知之不多,一切都需要踩著石頭過河從頭學起。
而通過應聘供職于南方貿易商行酒類公司之前,我只是市商業局下屬肉類聯合加工廠的一名工作員,也不是搞銷售經營的,廠里曾送我去新聞學院辦的新聞采編培訓班學習新聞寫作與報道課程,回廠後,廠部根據我的所長,安排我搞采訪、寫稿子、開廣播、表揚好人好事之類的宣傳工作。年終了,也寫寫廠里的工作總結,私下里也種點自留地︰為報刊雜志社寫點兒朦朧詩小品文什麼的。
作為完全長大成人的我,在南城七星路上一棟磚混結構的8層樓房的5樓,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住房,離我媽的住宅地有兩站路程。淡季時我把住房裝修了一下︰窗上,安了茶色的玻璃,地板上鋪滿了楮倫紅地毯,牆壁上貼了牆紙,裝飾了壁燈,臥室的靠陽台那堵牆上瓖嵌了一面大鏡子,床的天花板吊頂上也裝上了大鏡子。如此一來,住房的格調反而變得不倫不類,請朋友們來提意見,都說不好看,像個賓館,我也覺得忍俊不禁。這也難怪,那些年有自己獨立住房的人並不多,家庭裝修熱還沒有刮過來,也尚未結識創意女郎蘭玲,所以,便談不上裝飾的創意與獨到的理念,而我本人也沒有這方面可供參考的經驗,雖說人境映印,另有情趣,但終為人工景觀,頗有刻意為之之嫌,難怪讓人生發出像賓館的聯想來。
對家具用具的購置,又選擇了組合式的那種,三人沙發是折疊式的,既能坐又能睡,棋牌桌也是折疊式的,這樣一來,無意識之間就為朋友或同事們開了一道休閑娛樂之門,時不時的,總有人找上門來,借談生意談文學談人性談女人成為我的座上客。不過,他們也很自覺,閑聊的時間一般不會很長,至多一時半天的。有時也下下圍棋什麼的。
從樓上下來往右拐,是忠義街。忠義街的盡頭,是銀溝頭,那里有一口龍泉井,井水可用于考酒,國家級文物四百年老窖池就在那里。小時候,我們幾個少年總會想法子溜進車間里,去喝剛釀出來的曲酒。那酒從酒甑子里流出來時還是溫熱的,最先流出來的那一段最好,而且喝後不上頭。
在忠義街中段,有一家聲譽卓著的培訓餐廳,每次經過餐廳門口,我都要探頭往里打望幾眼。餐廳招有許多長腿長手的漂亮服務員。菜牌上有一個保留菜目叫「 雞絲」,十分滑女敕可口,時不時的,我總要去撮上一頓,體驗一番從家常味覺到餐廳味覺的變化,自然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從培訓餐廳再往北城走,途中經過南方貿易大樓,而再往前行大約一站路,就是我媽居住的那棟樓了。我的酒類公司就設置在南方貿易大樓的負一層,有兩間門面,門前一條窄窄的小街,小街通向大觀門城牆。再往下走,就是熱建中的濱江路了。大觀門有一段明清時期遺留下來的古城牆,業余閑暇時分,去古城牆上溜達,可以遠眺長沱兩江交匯處的美景。到了夏天,江面象海一樣寬闊,清澈的陀江水與女敕黃的長江水交匯時形成一條耀眼的黃線,洪水泛濫的時節,洪峰會在那里回旋並相互沖撞,借著沖撞所形成的巨大慣力向著下游的重慶一路狂奔。
說起來,事情真的有些奇怪,沒有50萬足額的注冊資金,上級一個電話,居然讓我的酒類部注冊成了酒類公司。一切都出奇的順利。那年頭,南川市中區財政十分困難,政府財政舉步維艱,一說起「咱們市中區」這個話題,中區所屬各部門各單位人人話里有話義憤填膺。這一股子牢騷情緒,似乎是升級分家時留下的後遺癥。一段時間以來,窮則思變,發憤圖強,振興中區經濟成了區屬各級領導的精神追求。企業的擴張,顯然是勢在必行了。企業做大做強,事關政府形象,「一切讓位于發展,一切為了財政的創收」一時間成為鐵定的口號,至于企業擴張所需的必備條件嗎,那也是可以創造出來的嘛,所謂經營方面的浪漫主義情懷,也不是不可以加以充分發揮的。
至于可能會產生的問題以及隨之而來的責任,在當時是沒有人提出來並說得明白無誤的。即便如此,經濟規模的要上新台階,總是一個既定的目標,擴張也好收縮也好,放手讓企業走一條自我管理、自我發展、自我服務、自我創新的經營之路,對于我這個半路出家的經營者來說,何嘗不是一個機會。參與了經商,個人生活從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而我經商生活的正式版,一開始就與酒有關,而且是從推銷自己開始的。
「紅衛號」輪船順江而下離開了市區,高高的白塔和喧嚷著的碼頭早已被拋向了身後。說來是巧,在那個初夏的夜晚,我和譚名山竟然同乘一條紅衛輪東下重慶。我憑欄凝望燈光下的女敕黃色的長江水,感應江面上漂浮著的沁人潮氣,在甲板上散步的他竟然與我不期而遇。譚名山看出是我高興得直搓手︰「是你嗎,這麼巧?」
「這些年怎麼不見你,還在商業局嗎?」我關切地問。
「哈,老黃歷了。不瞞你說,我到南山風商行去了。」譚名山憨笑著說。
「又上‘賊船’了呀。」我打趣他。
「怎麼會呢。不過,老孫這人對我挺好的。」
「老孫是誰?」
「孫不亢呀,我的老總。我是他的副手。」
「真看不出來,居然敢于跳槽了你。」靠在船弦欄桿上我們閑聊起來。
看見譚名山便讓我想起了家庭舞會。改革開放最初幾年遽然間興起的家庭舞會,只要挪出那末一點點可憐的地兒來,伴和著「三洋」或者「松下」放出的「 察察」的旋律聲,就可以舞上二三對。而譚名山是最早擁有便攜式錄放機的個人,所以,在社區里自然惹人注目,讓人刮目相看。
「家庭舞會」是現時的壩壩舞的前身,于改革開放最初幾年遽然間興起,其簡陋的程度,是當下時尚的舞廳青年所難以想象的——據說他來自海軍,年紀輕輕卻也是師級干部,軍餃制時必為將軍。因其背景復雜,與**集團有染而上了賊船,後被海軍貶斥回鄉進了商業局。其人年紀並不顯大,看上去40歲左右正當年,身體黑黑圓圓的,個子不高很結實,但卻落下了高血壓的病根。大約信奉了修身養性移情于樂的養身要旨罷,每天晚飯過後,譚名山就提著錄放機過來讓我挪地方辦家庭舞會。
跳舞時,譚名山總是跳得很夸張,右手有意無意總往女舞伴的腰部往下溜。究其原因,他便會向你解釋說,跳舞時男人的右手要按在女伴的臀部上去才有意思,這樣才派。懂嗎。才有格,才叫有板有眼兒!听著譚名山一本正經地解釋,你笑可他不笑。後來與他更熟悉些,知道他在部隊上與他的女友即現在的老婆跳舞時,舞姿就是這樣定的型。他老婆是原海軍的文工團員,溜溜的肩膀寬寬的臀,臀部鼓鼓的,葫蘆型的身子極賦性感。
我們經常和他玩笑道,你真行呀,除了上賊船還亂搞文工團員嘛。面對我的揶揄,他只是「嗨嗨嗨」地憨笑一通,事後,譚名山見了我總要解釋說,那里嘛,年輕女人的心理只是模模就能搞得清楚的麼?純屬為了應酬應酬場面而已。他這一句「而已」,到又把舞友們給逗樂了。末了,譚名山沒忘記似的補充說,如你真有那意思,你就用手指柔柔她的手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