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把從商的經歷從頭道來，蘭玲听得既專注又開心，圓圓的臉上表露出頗感新鮮的虔誠神情。這種虔誠神情對于蘭玲不知是否過于嚴肅、過于鄭重其事了一些。不經意間望望牆角堆碼著的酒箱子，我暗自生發出些許感慨來。實際上，蘭玲也不是一個沒有來歷、沒有故事的女人。
從大觀門的公司里走出來，我領著蘭玲往天天快餐店走去。天空還是暮氣沉沉的，好像掛著一大張灰色的幕布，因而無法亮開來。街道上還殘留著殘冬的遺跡，街邊花圃里堆積著東一撮西一撮的腐葉泥淖。臉上承接著稀稀落落掉下來的滴滴雨珠，讓人感受著倒春寒的絲絲涼意。
一路上我們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著。
「今天的晚飯我們去吃快餐，」我側過頭去對蘭玲說，「這樣簡單些，好不好？」
「行，怎麼樣都行。」
「怎麼樣都行，你就這麼好說話？」
我在街邊站住了，試探著征求她的意見。
「到也不是。我知道你這是在謙遜。」
「怎麼是謙遜呢？」我反問道。
「‘天天快餐’名義上是快餐，但我知道那個店是可以吃到中餐的，不是嗎？說是快餐店，其實也就是類似大排檔，是既可以吃炒菜也可以吃盒飯的。在放上米飯的塑料盒子里鋪蓋上炒菜，快餐就算做成了。二元三元的，隨你選。要吃中餐也順當，把菜盛進碟子盤子碗里端上桌，便成了中餐。這種土洋結合，中西合璧式的餐飲方式，實際上只是取了洋快餐的形式而無其內容，因為該店既無漢堡包，又無炸薯條。作為近年來快節奏的商業化生活方式的產物，極大地方便了忙于經營的生意人。」
「你怎麼知道我們這是去‘天天快餐’店？」我驚訝了。
「我知道那個快餐店是你的定點餐館嘛。」蘭玲說，「而且，你還簽出了空白支票給那店里的，嘿嘿，想不到，你這也是一種創意嘛，不是嗎？」
「你這是幽默我。」我大吃一驚，「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潘先麗告訴我的，」蘭玲微笑著說，「而且，我和她已經背著你偷偷地去吃過好多次了，簽單時都是簽的你的名字。」
「難道這又是你的創意？」我反唇相譏地問道。
「不是，你錯怪我了，要說創意，這可是先麗的創意哦！」
「怎麼不簽自己的名字呢？」我感到有些不解地問。
「我的名字沒你的值價呀，所以無創意嘛！」蘭玲「嘿嘿嘿」地笑出聲來，一蹦一蹦地跑開了。
「注意別滑倒了！」我叫著蘭玲，「路還滑著啦。」
注視著蹦蹦跳跳做著健身運動的蘭玲，我注意到她穿著混紡的深紅色的圓領童裝，下裝是黑色健美褲，腳上卻蹬著一雙黑色高統的皮靴子，上下的搭配略顯不協調。但站在街面的低凹處遠遠望過去，在灰色調的城市水泥森林陪襯之中，好像一只飛翔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捉住這只蝴蝶！」我突然大吼一聲，與蘭玲在人行道上嘻嘻哈哈地瘋起來。來往行人都躲避著。盡管如此，蘭玲仍然傍若無人似的，一會兒進，一會兒退，一會兒又旋轉著身子做溜冰動作，脖子上的小白兔鑰匙掛飾蕩過來又蕩過去。
突然間，蘭玲喊了一聲「別找我，我失蹤了喔！」，便轉過身去，神秘兮兮地在我的眼前就那樣一閃，便消失了，那麼情景，就象變了個魔法似的。
我知道這是她在玩消失——我也不上她的當，權當沒看見，知道她玩夠了屆時便會自已冒出來——這是她第一次跟我玩失蹤。看著蘭玲消失在空氣中的身影，在視覺的轉換里我覺得遭受著一種莫名的神迷。這神迷在竭力地吸引我並推拉我。這種神迷到底是什麼性質，到底包含著什麼實實在在的內容，是階段性的，還是終級性的？將把人帶向何方？是理念，是金錢，是事業？抑或還是這三者的綜合，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由神迷化成的謎語是我不得其解的東西。生活似乎總是向我展示它神秘不測的一面，以及陌生的不可預知的體驗。
經過我媽居住的樓前時，我往上看了一眼，陽台上沒人，窗戶里沒有亮光，不知媽媽她們怎麼還未回家。
工作的間歇總能使人想起家。這樣想著時，蘭玲已經突然間就象美國那個超人似的從天上跳了下來，出現在了餐館門前檔口處，正站在那里看菜牌呢。她看得那樣的專心，似乎在琢磨著什麼，待我走攏她的身後，她居然假裝毫無察覺。
「你怎麼一晃就不見了，你真有特異功能麼？！」我直截了當地問，期望她說實話。
蘭玲卻笑而不答，仍去看餐館的菜牌。那菜牌是一塊做工精致的塑料板，領頭的品名是蛋炒飯，標價2元。次第而下的是︰四川炒飯，2元；貴州炒飯，2元；山椒蛋炒飯，3元；番茄蛋炒飯，3元；蓋澆飯，4元；青椒肉絲蓋澆飯，5元；魚香肉絲蓋澆飯，5元；鱔魚炒飯，5元；牛肉絲炒飯，5元；雞塊蓋澆飯，6元；里脊蓋澆飯，6元。
看罷菜牌，進得餐館，在一張靠窗的桌旁坐下來。我對蘭玲說這里的里脊蓋澆飯是最好的，不過，今天我們不吃盒飯。營業員笑眯眯地迎上來，我讓她點菜。她說不必了，來一盒蛋炒飯就行了。我說不行，這樣太簡單了，有失體面。當著營業員的面，她的臉紅了起來。最後達成的妥協是︰按5元以下的每一樣都來一份。我想，第一次請蘭玲吃快餐，當然不能太寒酸，借蘭玲的話說來，就是不能太「謙遜」。幾個碟子幾個盤子幾個碗的上來後，一看桌面還過得去，我才完全放下心來。
我說我們隨意吃隨意聊。她說客隨主便。我喝啤酒她一再堅持要喝飲料。見她堅持著我便依從了她。
蘭玲笑著對我說︰「謝謝你今天抽出了這麼多時間來陪我。」
她從餐巾紙盒里扯出兩疊餐巾紙來，隨手將一疊放進童裝上衣的貼包里，另一疊則展開來擦手。「一個下午，現在又是一個晚上。你這樣陪我吃飯，公司里你會不會受什麼影響喲？」
完全听得出來，她所指的是我用公司的支票會帳埋單的事。她的話音中捎帶著一種內在的柔情。
「沒事兒，我和同事們都在這兒吃飯。」我說。
「這我知道。可我不是同事呀！」她說。
「就把你當成同事好了。」我說。
「你不怕被吃垮嗎？」她說。
「哈哈，不至于吧，連工作餐都吃不起的公司絕對不是好公司。」我笑著解釋說，「年底審計時我的招待費才超支3％。固然是帶紅帽子的企業，但畢竟是我個人獨資的承包企業嘛，吃公司等于吃我自己。只要你不往個人荷包里裝，沒事的，放心吧，吃喝不是什麼大問題，就連孔老夫子也說過‘財散人聚、財聚人散’的話麼，搞企業最要緊的還是人心2字。」
我招呼蘭玲搛菜，喝飲料。
「再說我還想和你繼續聊聊呢，聊天可以緩解疲勞。」我進一步向她解釋，「沒听說過，‘槍桿子里面出政權，吃喝里面出金錢’？」
「哈哈，」她邊搛菜邊笑起來。「經你這麼一說，我到想起來了我是不是成了你的陪聊。如此一來，我們的關系大有必要作一番探討。」
「我們的關系－－－－－－」我不解地望著她。
「我毛遂自薦當你的精神按摩師，怎麼樣？」蘭玲一臉的興奮。
「什麼是精神按摩師？」
「就是在你精神緊張時，和你說話聊天，為你的精神減壓，轉移你的注意力？」
「哦，不就是陪聊麼。」
「不單單是陪聊。」
「那就叫減壓師多好。」
「也行呀，只要你喜歡，叫什麼都行。」
「嘻嘻，」我笑道，「我看，還是叫你狗腿子好。」
「也行嘛，」蘭玲笑笑，「剛才我說過了，只要你喜歡，叫什麼都行。我自認為可以當好一個上等的陪聊，或者說我也可以成為一個有業務能力的創意秘書。再不然，干脆就給你當狗腿子好了，如果你願意聘請我的話。平時，在日常工作中，我可以為你收集市內省內及國內酒類市場的相關資料，還有相關酒廠以及各批發企業的資料及銷售情報。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上談判桌嘛。」
蘭玲揚起臉來看著我，「不過，我只是順便說說而已，你別介意。其實，我作為一個創意學人，需要的，就是一個展示自我的平台，在這方興未艾的市場經濟大潮中表達自已，這本身也是一種創意嘛。不是嗎？」
「是的，你說的對，所以，我不會介意的。只不過，這樣一來的話，我就可能失去結交一個知心朋友的機會了。」
「為什麼呢？」
「不是說，‘商業場中無父子’麼。」
聞听此話，她顯出了有些沮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