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的頭兩天。上午,太陽露了一下臉便又隱入灰蒙蒙的雲層里。由于尚未過完大年鬧元宵,人們都無心就投入到工作之中去,有的只是做一些輔助**務為大年之後的工作做準備,盡管市級機關及行政事業單位在初8、9便陸續上班了。听潘先麗說,蘭玲已從南川瓷廠留職停薪在經濟技術開發區經營一個書亭,在我們的視野中她已儼然成了一位商人,所以,也就合乎規定似的成就了我與蘭玲的交往。
後來,蘭玲對我說︰「陶瓷二廠少我一個工藝美術師沒有關系的。」這話說得當然不錯。其實在改革開放的最初幾年,即便是傻頭傻腦呆在單位也沒有人會說三道四。究其原因,狂飆時期形成的造反風氣逐漸式微,所以人們都不願再樹標桿重出風頭而甘願平庸著。隨著時間的推移,觀念的轉向,在單位上工作的朋友就有人終于忍不住下海了,當然,也有的在單位上繼續留守,仿佛在等待著什麼。那情景,猶如冰川剛剛開始解凍。
蘭玲的先男友萬世輝是南川市早期的下海人士之一。潘先麗介紹我與蘭玲認識時,我尚未知曉蘭玲與世輝還有一段超乎常情的戀愛之情,而萬世輝與我又是多年的朋友,時不時的,就愛聚在一起閑聊天。以至于後來我質問萬世輝居然將這樣的事也成功地瞞住了我時,他的解釋是他自己都處在迷茫與苦痛之中,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戀愛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听他這麼一解釋,作為友人的我是自然懂得的,我表示了對他的充分理解。因為萬世輝的不結婚不戀愛不禁欲的三不主義在圈子中是極有名頭的,雖然不結婚(怕受婚姻之累),自然也不可禁欲(捍衛和表達自己與異xingxing交的權利)。可是,如此一來,萬世輝與蘭玲的戀情便必然陷入注定了的死局。其實世輝的三不主義就其操作而言只能算作是二不主義,即不結婚不禁欲,至于不戀愛麼,是難以名狀的了,當我質問萬世輝將與蘭玲戀愛的事也成功地瞞住了我時,他不是竭力地解釋他自己尚處在「迷茫與苦痛」之中
麼。而處于「迷茫與苦痛」之中的人不是戀愛之人又是什麼呢?而世輝還有一段與前軍人之妻的情感糾葛,也是一段難以言說的痛苦與彷徨。而蘭玲的主義也只可能名為三不主義實為「試錯主義」,正如同蘭玲給自已的主義的預設原本就是「一場青春的更新與試錯」,這種原生態的生活觀這才催生出一大批的創意家;也正因為如此,蘭玲就和萬世輝一樣,戀愛的苗頭早也在內心深處悄然出頭,從而攪得自己生不如死的了。
即便如此,蘭玲與世輝的戀情似乎從一開始就顯出有些玩笑的意思。作為畫家的萬世輝性情狷傲稟性浪漫,屬于名士風流那一類。追求的是超凡月兌俗放浪不羈,在圈兒內被昵稱為「制造風景的人」。
萬世輝皮膚白淨,身材秀頎,常年著一款浸漬著顏料的黑色立領風衣。長發飄飄的他,衣領老是那樣立著,其作派,頗像時尚畫報上的封面人物。作為狂飆時期中頭發革命與褲管革命的幸存者,20歲時的他就敢于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便蓄起了長長的頭發,給平庸而沉寂的日常生活抹上了一道個性的風景。80年代初,從單位離職後,在電影院街中段的一小塊凹進處,背靠著物資局宿舍樓的院牆搭建了一個木質板壁房,其實就是由木條木塊加層板構成的一木棚子,當起了別開生面的城市棚戶人。木棚分上下兩層,長方形的空間不過4個平方米。高約2?5米。上層用于睡覺,下層擱有一行軍床,上面堆滿了碗筷、畫架、亂七八糟的各色顏料、散發出氣味兒的襪子,床頭掛有皺巴巴的褲子。
城管人員大多知道萬世輝其人,不知道的看過他的畫架以及懸掛在大什字街頭上那幅6×10米的巨型美人畫便知道了誰是誰,所以對世輝的佔道行為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未加干涉。私下里想︰畫家嘛,就這德行。說不定那天向他要一幅字畫呢。世輝掛在大什字街頭上的那畫是一幅大型宣傳畫,畫的是帶西歐風情的青春女子頭像,與他的其他女子畫像相類似︰畫中女子兩只又大又飽含風情的眼楮總是帶著飛白,讓人感覺既神秘又燎人。
萬世輝的個人事業後來亦有所發展,開辦過畫廊亦開辦過「酒城市世輝裝飾裝修公司」。主營業務為風景畫、廣告畫、裝飾畫、各種畫片及裝飾裝修設計。其實,風景畫才是他的專長,15歲便在國際上得過少年風景畫國際金獎。
當蘭玲、潘先麗和我三人走著去茶園路過大什字街頭看見那畫時,潘先麗招呼我說︰「看,萬世輝的女人畫怎麼總有一對騷乎乎的大眼楮?!」
「真難以想象,」我對潘先麗說,「世輝和他的情人們就在那個冬不暖夏不涼的木棚約會?」
說這話時,先麗已經告訴過我了,去那木棚約會的情人當中還包括蘭玲。
「他人就這樣。你給他找一間住房讓他去租住,他會認為是你多事。」
潘先麗轉而問蘭玲︰「是嗎,蘭玲?」
「你們和他是多年的朋友,」蘭玲說,「應當比我更了解。」
「世輝還沒消息麼?」
「沒有。只是听說在重慶渝中區。」
「是啊。」我插話說,「不過,再簡約的生活也不至于不要住房嘛。」
當著蘭玲的面,我是故意這樣說的。這話雖然有些損及世輝,但當著她的面作為男人我不得不這樣說。作為世輝多年的朋友我是了解他的。我還知道他有個願望是從南川走出去,並且向著南方一直走,走到海南的天涯海角去。既然如此,出于不擔過多牽掛的考慮,所以他的隱身計劃誰也不告訴。甚至于連我也不告訴,怪不得有一段時間到處找不到他的身影。委托潘先麗去打听,帶回的信息又很雜亂,一會兒說可能去了永州,一會兒又說可能去樂山市造訪豪放派蘇東坡的後人了。
和蘭玲、先麗坐在「竹世界」茶園里聊天。茶桌上一人一碗蓋碗茶。茶園里喧嚷的人氣烘托出節氣的氛圍。該市場經過擴建更具規模經營的氣勢,過去散亂在外的30多商家廠家現在都規範在一處,大年過後就會更加鬧熱起來。政府行為終于有了良好的結果。我問先麗她的門市設在那里,先麗指指市場的西北角,離茶園大約有10多米距離。
開春後第一次在茶園喝茶休閑。和友人們享受著茶園自產自銷的春茶的清香,一種愜意的疏朗感覺倏然飄上了心頭。蘭玲嗑著瓜子,繼續講世輝與她的事。
蘭玲說,那年7月初的一天,世輝托人捎來口信,約她去樂山市玩,他在那邊接了廣告畫的業務。路費嘛,先墊著,回來由他還。最後她從朋友處借了3元錢才得以成行(後來,先麗告訴我說蘭玲是向她借的3元錢)。這事就為他倆種下了禍端。她走後第二天,她媽媽就大鬧區法院,聲稱如果法院不出手懲治亂搞男女關系的「社會野人」萬世輝,她就要以知名律師身份揭發法院之不作為的包庇行徑。
80年代末期的法院于成文法還沒有行政作為與不作為的說法,面對汪定坤以律師身份挺身而出,以一個母親捍衛其女兒身心不受侵害為由而提出的訴訟要求,法院是立案難不立案也難。不立案吧,等于駁知名大律師汪定坤的面子。立案吧,萬世輝這人是單身,蘭玲呢,已經超過23歲,自有戀愛的權利,而婚姻法上並未有「經查明確屬社會野人的,可以予以……」之成文條款。如果作為一樁簡簡單單的拐騙婦女案來辦的話,這事可先不通過法院立案,真接找公安局去人辦案就行了。
而蘭玲的媽媽為什麼不去找公安局大鬧一場呢?是不是終究要顧及女兒的臉面而只是去法院鬧鬧而已,並沒有下定決心非要將萬世輝整治成入獄幾年才遂心呢。蘭玲說,她也搞不明白她媽到底是什麼意圖。
蘭玲捧起了茶碗,邊喝邊說︰「這場名人PK誰是誰非,我也說不明白。」
我問蘭玲︰「你不站在任何一方?」
「我沒法站在哪一方呀。」蘭玲說,「媽媽愛我維護我,這無可厚非;世輝想和我好又說得上有什麼錯呢?」
「是啊,有什麼錯呢?」我感慨道。
坐在茶園里的我,也和她一樣,禁不住有些感傷起來,心想,戀愛怎麼這樣難呢,何況只是一次淺嘗輒止的戀情,還談不上進入真正的婚姻程序呢。就這次茶後,潘先麗私下里給我預先揣度說,如果你不怕蘭玲是一個自稱現代派並崇尚西蒙?波伏娃的新女性的話,你盡可以放馬過去與她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