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似乎永無休止地有節奏地行進著,我繼續隨著車廂的擺動而擺動。突然從車廂過道的前方飄過來一絲煙味兒——仿佛提示了我什麼。
我掏出一包「中華」香煙來,抖起一支遞過去,請她抽煙。
她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伸出她的手臂來,從我遞過去的香煙中抽出一支拿在手里。然後,掏出打火機「叭嗒」一聲點上了。這一次,她似乎沒有拒絕我的善意的意思。
「你吸煙的姿勢真好看哦。」我說。
「謝謝。」她莞爾一笑,下意識地撓撓短發。
「你重慶人?」
「你猜嘛?」
「我猜就是?」
「那就是吧。」
她吐出一口煙來。看得出她吸煙是鬧著玩兒的——她吸得淺淺的,只是在口中過了一下。
「你多大了?看樣子,不到21歲吧。」我說,
「你猜嘛?」她說。
「我這人笨。」我說,「我最不善于猜測了。」
「是嗎?」她神情懶懶地說,「你不都看見了?」
「去省城旅游?」
「……。」
「怎麼一個人呢?」
「……。」
「怎麼不說話了?」
「叫你猜啥?」她見我急了,反倒感覺好玩,便「嘻嘻嘻」地笑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
「你叫什麼名字?」她學著我的話反問。「你叫什麼名字我也還不知道呢。」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忘了作自我介紹了。我趕緊掏出我的名片來,遞過去讓她看。她看著名片說︰「哦,南川市的。華——哦,還是一個經理嘛。」
「慚愧,慚愧。」我趕快說。接著我說︰「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兒了,你現在該告訴我你的名兒了吧。」
她仍然嘻嘻哈哈地笑著,把臉別了過去望著晃動著的窗外,把我晾在那兒,不肯理睬我了。
「喂,我說,實在要我猜的話,我猜你一定是私奔出來的。」我說。她听了這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才是私奔出來的呢!」她嗔怪著說,「都什麼時代了,還用得著私奔嗎?想必你還生活在舊社會吧。」
「你如不是,為什麼不敢告訴我你姓甚名誰,何方人氏呢?」我說。
她想了想,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她用手指往水杯里蘸水,在桌上劃了好幾下。
我伸過脖子去看了看,是個‘娟’字。
我問她,「有姓娟的嗎?」
「你真有點傻喲,這只是名不是姓。」她說。
「那麼,你的姓呢?」我要她繼續寫。
「你還是猜吧。」她又停下不寫了,「猜不著,你就叫我小娟好了。」
「這麼說,你只承認你姓‘小’了。」我打趣著說。
「就算是吧,只要你別姓大就行。」
「在重慶哪兒工作呢?」
「無線電總廠。」
「具體什麼工作?」
「彩電檢驗員。」
「怎麼檢驗?」
「怎麼檢驗都不知道?想必你也是一個滿世界跑的人,應當是見多識廣的呀?」
「啊,我明白了,如果在酒廠里,就是檢驗出廠的酒合不合格的。」
「就是嘛,」她笑起來,「你這人,真逗哦——我當然不檢驗酒,我只檢驗彩電︰就是最後一道工序了,通過我的檢驗就入庫準備出廠了。」
「噢,怪不得是搞彩電檢驗的呢。」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難怪你的長相這麼秀氣,身材這麼瘦溜,動作手式這麼輕巧靈活。」
「謝謝,承蒙夸獎,不勝榮幸。」
「什麼牌子的彩電?」
「這都不知道?」
「嗨,見笑了,我還真不知道。」
「‘長虹’呀……」
「喲,還是名牌呢。——廠子不是說在綿陽嗎?」
「那是總廠。我們是分廠,搞組裝的。來廠里提貨的人可多了,排著隊呢。」
「每天產量有多少?」
「我們廠3班倒。」
「你那班產量多少?」
「每天2、3仟台吧。」
「是嗎?」我有些吃驚了,「這麼說,你每天要檢驗2、3仟台彩電?」
「是啥。」
「就你那樣的縴細小手?」我感概地說。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還是我們班上的先進檢驗員呢。」
听她這麼一說,我倒真的對她肅然起敬刮目相看起來。干這種工作既要靈巧也要有足夠的耐心才行,拿我自己來比較我就知道我不行。
下午5點剛過,列車上開始賣飯了,列車員推著一個鐵皮箱子似的餐車從車廂過道里吆喝著過來︰「盒飯嘍盒飯,3元5元︰盒飯嘍盒飯,3元5元。」
3元盒飯的配菜只有炒熟了的菜葉,5元的盒飯除了菜葉還有3、4片肉。飯熱乎乎的,還冒著熱氣。我向她那邊望望,想看看她吃什麼。她買了盒飯放在小桌上,是3元的。
我買了兩盒5元的,自己拿了一盒,留下一盒讓列車員帶給坐在後邊座位上的蘭玲。
站在過道上我吃著盒飯,但盒飯一點兒也不好吃,淡而無味,又生又硬,吃在嘴里就象嚼著夾生的碎米一樣。火車上的飯統統一個樣,好像都是干蒸出來而又沒掌握好濕度似的。我朝她那邊望望,想看看她怎麼吃。她從行李架上拿下一個深紅色的旅行包,從包里拿出一瓶辣椒醬放在小桌上。象心有所悟似的,她也向我這邊望望,看出我有點流口水的樣子,便說︰「我知道你會向這邊看的。」
「為什麼?」我傻傻地問。
「因為我就知道你想吃的嘛。」她把辣椒漿遞了過來,「想吃就吃吧,我媽給我做的。」
在她站起身來的那一刻,我看清了她的身高大約在158厘米,引人憫的瘦溜身材,仿佛一壓就會碎了扁了似的。我故意著狠狠地搛了一筷子辣椒醬,以此來表達我對她的隨和與不介意。也許多年以後我會想,如果說我與她結識的終極原因是有了這瓶辣椒醬的話,倒不如說是我心中所生發的那絲最初的憐惜與好奇。——救人于飲食危難之中,以小見大看思想嘛,我和她打趣時我就這樣稱贊她。但她仍然不肯告訴我她的名字,再問她仍然是叫我猜,不然的話就用手在小桌上胡亂劃幾下,叫你橫豎也猜不著。後來,我有些急了,便對她直說︰
「你不告訴你的名字,叫我怎麼謝你呢?」
「謝我什麼?」她眯著眼楮看我。
「辣椒醬唄。」
「值得謝嗎?你少來這一套。」說著,她把頭向著窗外,又不理我了。
「大恩不言謝,小恩總是要謝的呀!沒有你的辣椒醬,這飯怎麼咽得下呀。」我解釋說,「可惜,你不讓我記住你的姓名。」
「可我已經記住了你呀!」她辯白說。
「總有一天,我會知道你的名字的。」我發誓似的說。
「這麼自信!」她又有些樂了。
「那是自然。」我說,「我希望常常吃到你的辣椒醬。」
我抽出煙來敬她︰「來吧,吸支煙吧。」
她嘻嘻一笑,用手掩住嘴巴說︰「謝謝,不吸了。」
我堅持著要敬她煙︰「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
「堅決不吸了。」她擺擺手說。
「不是吸著玩嘛?」我說,「其實平時我也是不吸煙的,只是有的時候吸一吸。」
「正因為吸著玩的,所以不吸了。」她堅持說,並正襟危坐著。
不吸就不吸了吧,我也學著依順于人了。在往後的日子里,每當我回憶起與她初識的時候,腦海里首先浮現出來的影像,便是她的那只手臂,仿佛輕輕一掰便能夠折斷的柔女敕的手臂。
臨下車和她告別時,她主動說她去的是北京,並說我們會再見的,一定會再見的。就在我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她用手指急速地在小桌上劃出了一個‘夏’字。她說,「這下子看清楚了吧,可別忘了喲。」我邊向著車門擠邊向她使勁地點頭。
車至省城火車北站已是晚上8點過3分。打開車窗望過去,車道那邊,燈火一派通明,流光溢彩。尚未走進站台,便仿佛已經融進糖酒春季全國會的大氛圍里了。車站上,大會組委會的敬請各位代表蒞臨的大型條幅十分奪人眼球。各類廠家商家公司的廣告條幅與告之以駐地的告示互相映襯著。車站上站滿了舉著接人告示的人們,真是一派興旺繁忙的景象喲!
坐著租來的皇冠轎車去賓館駐地。車順著人民北路緩緩而行。一路上所見也是廣告條幅的海洋,而彩旗簡直就是鋪天蓋地。有的條幅式廣告布幕從幾十層樓上懸掛下來直落地面,而過街的花花綠綠的廣告橫幅則令人生發遮天蔽日之感。單單就廣告用紙用筆用色而言,省會便已經賺了個盆滿缽滿——會展經濟真是不可小覷哦。
剛坐進車上的當兒,司機小崔叫我坐在他旁邊副手位置上,他急著向我匯報這兩天參會的情況。本來率隊打前站的唐副經理也要來接我的,臨時接到河西糖酒公司代表的電話就趕過去了。又說,給我準備的最好消息是大會還沒正式開幕,我們的先遣人員已經開始與客戶自行接觸並簽訂購銷合同了。同事們的參會情緒十分高漲。兩天以來,可靠的合同已簽有好幾份,初步統計為17個集裝廂。遺憾的是尚未簽到一個整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