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封條時,我對蘭玲說︰「拓封條的意思是表明這壇酒我公司已經收購了,小樣送老窯廠驗收合格後,即來酒罐車運走。裝上酒罐車就成了大樣。」
驗酒畢。孫廠長幫著把酒樣裝上車,送我們到回省會的公路上。臨上車時,蘭玲仍沒忘了向孫廠長發出創意性建議,她向孫廠長說道︰
「孫廠長,現在市場起變化了,隨著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除了滿足口福,更講求營養性了,咱們廠恐怕要改變一下生產路子才行啊?!」
孫廠長聞言,眉頭一皺,說︰
「這個我也曉得,不過,談到轉產,就要調整品種結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呢!」
「嗨!」蘭玲驚訝起來,扭頭向我說︰「你們男人怎麼都驚人的一致,這樣的無創意?!」
「不是無創意,真的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要跑批文、資金、原料,嘆,想想都頭痛。」我噢惱一說。
「怕頭痛,就不怕陷入滅頂之災!」蘭玲向我嚷道。
其時,孫廠長插話說︰
「不會吧,咱們走一步看一步,模著石頭過河呢。」
孫廠長轉而對我說︰
「不過,我想問一下,這與創意有何關系呢?」
蘭玲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這就不懂了吧,這是創意思維中的培養‘即時應變能力’,聰明人你總不能一條道走到黑吧。」
孫廠長見蘭玲說得有道理,便向我翹出大拇指夸獎說︰
「這小女人不在其位而謀劃其政嘛,還真沒看出來,你身邊有一個寶呢,你要玲惜她喲!」
其時,蘭玲張嘴欲說什麼,我趕緊向她示意不要再說了,言多必失嘛;她感應到了山東缺散酒,她可以向孫廠長發布命令,調整銷售方向。此前,孫廠長的戰略是向南傾銷,現在應向北進軍。她完全能預言出,不到一個月,便能訂出300噸。
每當蘭玲過于宣揚她的創意學時,我便會向她做手勢制止她不要過于張揚,其時也正是如此,當我向她正要做手勢時,又忽听孫廠長如此夸她,一時間,我竟被噎住了,徹底無語。我是怕她于不經意間,透露了山東需大量散酒的可貴的信息。後來,我向蘭玲解釋說,其實用不著在孫廠長這種營銷老手面前大炫創意之技,不是人家孫廠長不諳行情,只是這一屆他廠長任期就要到了,何必折騰過來折騰過去勞民傷財呢!
我背過孫廠長去,在她耳邊輕聲地夸獎說,你的感應真是神了,也不能埋沒了你,我會把握這次機會,讓孫廠長的酒廠起死回生的,明白嗎?蘭玲溫存地道了聲,嗯。
當汽車上了大道,車燈映照出從夜空中飄落下來的溫潤的雨滴。孫廠長下車後,吩咐小林妹夫說︰「下雨了,路上打滑,車慢點兒開。安全第一。」
夜色中,孫廠長揮著手,不無幽默地向我們揮手告別︰
「就吹吹壩子上的夜風吧。」
「再見。」我邊搖車窗邊說,「有事電話上說。」
「嗯,電話上說。」孫廠長向我頷首示意,小林操縱著豐田車吼叫著沖向夜色深處。
小林的車開得真是又快又穩,進入燈火輝煌的城區只用去2小時。通過二環路口時,雨突然停了,城市籠罩在清新的空氣之中,濕潤的夜風吹拂著臉面宛如少女的親吻。此時也是凌晨1點,我讓蘭玲隨同我去賓館過夜,蘭玲卻堅持要回辦事處,說是她爸爸今天回省城來,見不到她在辦事處的話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兒呢。為了不使她爸爸感到過于傷心絕望,她說要力圖使自己變得乖女兒一些。我當然尊重她的個人意願。車至辦事處時她下了車,目送她踏上台階喊醒那老頭門衛後進了門,直到二樓上寢室的窗戶亮出了燈光,我和小林司機才離開去賓館。
車至賓館門廳,我下了車,並邀請小林司機去房間休息;敬業的小林司機禮卻貌地向我道別後,徑直打道回府了。
翌日,上午10點,大會閉幕式游行在展覽館舉行。我們正從二樓下來,廳外已是鞭炮齊鳴鑼鼓喧天了。正如同小崔向我描述過的開幕式那樣,閉幕式的游行隊伍仍由管弦樂隊打頭,隨後才是腰鼓隊。今天的管弦樂隊一律著大會會服,其實就是天藍色的毛畢嘰西服,深紅色領帶與黑色的皮鞋。腰鼓隊的人身著民族服,頭裹白毛巾,身穿紅綢短袖衣。我們在人海中奮力往前行走,趕往展覽館門前去加入游行隊伍。從展覽館門前站隊編排後,游行隊伍向著人民南路游行,游到南路的盡頭方能各自散去。組委會特意提醒︰不必再繞城一周。我和唐副經理坐在租來的皇冠車上。伍司機的雙排座車早上回南川了,業務員們隨皇冠車步行。
「游行散後招呼大家吃頓飯吧,這次全國會大家表現都不錯。再說,你干女兒小蒙正好也在。」我對唐副經理說。
唐副經理向我點頭一笑。我知道,唐副經理心里亦明白我這是在還他的情義。接著我問唐副經理︰「一共訂了多少個箱?」
「一共32個箱吧。」
「怎麼樣,我說參加全國會有效果嘛。」
「是的是的。」唐副經理埋下頭去一聲不吭了。
「下一步準備怎樣執行呢?」
「有15個箱是需要馬上發貨的,這事我已經通知辦公室譚名山去火車站要集裝箱指標了。」唐副經理拿過皮包抽出一疊合同紙核對著,「另外就是4月份要發11個箱,5月份6個箱。可惜的是,整車一個都沒有。」
「不可能有。」我說,「有32個箱要發已經不錯了,開春以後是淡季,我感覺今年可能特別淡。如果真有來訂整車的,很有可能是來騙吃騙喝的,不可信的。」
「那麼,游行過後我們就直接去南路上的蛇莊吃他一頓蛇餐,犒勞一下大家,也犒勞一下自己。」唐副經理說。
「好的,就去蛇莊吃蛇餐,讓大家高興高興。」
我當即贊同了唐副經理吃蛇餐的意見。我心里想,只要不讓我象孫廠長似的要小姐來犒勞大家就成。另外,我要給先麗去個電話,請她和阿威過來吃蛇餐。順便問問她和阿威吵架的事。
游行畢,我們去了蛇莊。那蛇莊是一幢兩層樓的餐館。我讓唐副經理帶他們先上二樓去,我在廳堂等先麗。先麗趕到後,一見我便說,「我和阿威這樣下去是拖不了多久的。他一氣就回南山去了。」
鬧中取靜,我讓先麗坐在蛇莊店堂一角的大沙發上慢慢說。樓上,蛇羹宴已經開席了。唐副經理,小崔,小蒙,業務上的6個業務員。還有準備下午乘火車回邯鄲去的河北邯鄲糖酒分公司的肖科長,以及兩個副科長,濟濟一堂坐了一大桌。唐副經理吩咐服務員在10人的大圓桌旁又加了一張小圓桌。唐副經理稱如此安排坐席叫做永不分離。
「每一次都是阿威開口說我,我才不得不回嘴的嘛。」先麗數落著阿威。「公司里有我一半股份,難道說我就該怕他麼?」
「這個我知道,他歷來臉皮薄,好面子,當初你們開辦公司的最初的開辦費用,我記得還是由你出面去籌措的呢。這個不是股份的問題,而是感情問題。你們兩個人這麼多年都一起走過來了,挺不容易的啊!我,包括朋友們都把阿威看成我們男人的榜樣的哦。」
「唉!」先麗深深地嘆出一口氣,「說到底你還是不了解阿威的。他這個人啊,有時太講仁慈,太講氣節,我懷疑這是他們家族的一種不知名的什麼遺傳病。你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們家四兄弟是以‘威、武、雄、壯’來命名的。他家弟兄幾個都有神經病。阿武阿雄就有。他們家就小弟阿壯好一些。不過,阿壯現在還年輕,保不準他20歲以後會不會犯病。」
「不會吧,我與阿威是多年的朋友,畢竟我是了解他的。他怎麼會有神經病呢。只不過有些自信而已,或者說是過于自信。自信比別人能力強。他這是在藐視別人,換句話說便是瞧不起這些人。他就是這樣的性格,所謂‘性情中人’而已。你和他生活了這麼些年,是應當了解他這一點的呀。」
「當然,我不是不了解這一點,也不是不願意了解這一點。我只知道我不能不收款回來,我只知道我是一個母親。」
先麗發出一聲嗚咽,情緒明顯地開始激動起來,攤開了雙手又攥緊成拳頭。「我只知道我有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需要依靠我穿衣吃飯!」
二樓上,小崔俯身在樓梯欄桿上向我和先麗喊道︰「華經理,潘老板,快上來吃喲,上‘龍虎斗’這道菜了,真的是活色生香哦!」
「好的,我們馬上就上來。」我向小崔他們喊道,「你們不要管我們。你們自己吃好喝好。」
這時,先麗還沒有完全從激動之中恢復過來。面對先麗難言的苦衷以及所提到的母親的神聖天職,這是天經地義無可辯駁的最佳理由。我一時語塞。我一聲不吭地望著先麗,又望望店堂櫃台里琳瑯滿目的各類酒品,驟然之間竟然找不出合適的話來說服她,和安慰她,
「宏建,我知道你是在為我和阿威好,是真正的為我們著想。但是,這個事你最好到此為止別管為好,我自己會處理妥當的,相信我好嗎?謝謝你百忙當中和我談。」先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打住打住。你這樣說便見外了不是?我們暫時不說了吧。我們去吃飯,以後再說。」我截住她的話頭說。
上得樓去,同事們及客人們齊聲嚷嚷叫我們入座。我先道歉說︰「對不起,讓大家久等了。」
我一一給大家倒酒,敬酒,乃至干杯。干杯後,再說些合作愉快、友誼地久天長之類的話。大家亦一一回敬我。
席間,先麗一個人徑自吃飯,表情凝重,默默無語。
餐畢,亦是午後3點半。邯鄲糖酒分公司肖科長他們直接去了火車北站。先麗回了她的後樓駐地,她說還要辦事,緩兩天才回南川。我們回到賓館房間後,服務員已經動手搞衛生了。我們收拾行李準備離開賓館。派人去客運站詢問,回南川的車只有晚上8點的夜班車了。唐副經理征求我的意見,商量的結果還是坐這趟夜班車回去。
我給蘭玲去了電話,蘭玲說隨我一起回去。她也告訴她爸爸說是和一個大學同學一起回南川。電話里蘭玲說了些這兩天她很乖之類的話,她快樂輕松地告訴我說︰「爸爸前、爸爸後的所以我爸便信了我」。我與她約好在蓮花池客運站會合。
車到南川已是凌晨4點過。我們一大幫人從汽車站鬧嚷嚷地出來後便各奔東西。我和蘭玲一起從汽車站出來,往左拐朝經開區方向走。途經人民廣場時,廣場一片黑暗,好像是停了電。站在廣場西邊入口處,遙望著廣場南邊出口處的蒙朧燈光,我對蘭玲說︰「打個的吧,天這麼黑?」
「不必了,我想一個人走著回家。」蘭玲說,「你不覺得夜間的空氣好麼,我走走呼吸一下這夜間的空氣。」
「那麼我便從這里回家哦,」我指指南城方向。
「好的,你回吧。」蘭玲說,「我先回我媽家。」
蘭玲把提在手中的手提袋遞給了我。我接過我的手提袋,掂了掂,感覺里面還有沒花完的錢。我打開手提袋,從中拈出6張百元大票來。我把鈔票遞給蘭玲︰「給。」
「你這是干什麼呀!」蘭玲好像被針扎了一下似的打個激靈,霍地往旁邊一站。
「這是你參加全國會的勞動報酬啊。來,給裝上。」
我假裝繃著臉要生氣似的說。我抓住了她的拉鏈上衣,想把這錢塞進她的口袋里。
「別這樣,別這樣,再這樣我不高興了哦。」蘭玲用手緊緊捂住了口袋。
「怎麼不要呢?」我停住了扭動著的手,大惑不解地說,「這是參加全國會的勞務費嘛,又沒有別的意思。」
「別說了,總之我就是不要,你收回去罷。」她一連退走好幾步,朝向我連連擺手。
「好吧,權當我暫時為你保存著,要用錢時你說話啊。」面對仿佛受到了驚嚇似的蘭玲,我無可奈何地說。
「隨你的便,反正我不要。」在沙地的跑道上她跳了一下,轉身離去。
「拜拜,我走了哦?過些天再見。」空曠的廣場夜空中回蕩著蘭玲的話音,
「你走吧。」我說,「走好。再見。」
我目送著蘭玲。蘭玲的身影越走越模糊——當她走出了廣場的黑暗地帶,走進了有明亮路燈光的廣場南側街口,並向著江虹大道走去時,我掉身向著老南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