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周末,早晨,一覺睡成了自然醒,感覺好爽。睜眼一看,明晃晃的陽光早也爬上了陽台,一陣電話鈴聲響起,我讓鈴聲響到七、八次時才拿起听筒來——不用猜是誰的電話了,因為誰也不會象蘭玲這樣的耐心與執著。
這是蘭玲第一次邀請我去她外婆家——我剛想說桂圓壩有什麼好玩的嘛,一轉念又覺不妥,雖說是一種俗務,但她要求陪同她去看望一下她的外婆,總是情理之中吧,繼而,我又聯想起周編輯對蘭玲的關于桂圓壩的那個建議來,剛好可以去走一走,看一看;也可以去空氣新鮮處做做吐納。
酒城的長江的那邊的確有個桂圓壩,蘭玲倒不是因為去看望病中的周編輯受到提示後才惦記起了桂圓壩,她的外婆家便在那里。桂圓壩原名陳家壩,後來賣給了蘭家的先人改成了蘭家壩。素有譜系的蘭家大族的先人們歷經滄桑,在這得天獨厚的一塊風水寶地上代代生息、繁榮昌盛,在蘭家壩的江邊與路旁種植起了桂圓樹,一種就是幾輩人數千株的事,從附近的瓦瓷山上往蘭家壩遠望,首先印入眼簾的,便是那深藍的蒼翠的一片。其樹型遒勁古樸,雄健有力,姿態萬千,蔚為大觀;每當掛果時節,桂圓林無異于蒼穹下的一座天然的氧吧,微風中飄浮著桂圓花的芳香,綻裂的桂圓象一枚枚晶瑩剔透的圓寶石般閃現出肉質的透明,引來一群群的游客在林中貪戀桂圓的美味、鮮美的空氣,于林中留連往返,不忍離去——
再後來,蘭玲的祖一輩,即祖父將整個桂圓林捐給了市里,便改名為桂圓壩了。桂圓壩距城中心其實也不算遠,空中的距離就區區數千米,因為隔著一條長江,形成隔江遙望之勢,如果輪到輪渡扯拐不能渡江的時候,兩岸的居民便徒生望江興嘆咫尺天涯之感。這次去桂圓壩,蘭玲一改往日的清純路線,弄了個長發披肩的打份,彎彎的兩條柳眉下,黑乎乎的兩只熊貓眼,再配上一口鮮色的紅唇極為搶眼,腳下,踏著兩只白色高跟鞋,真有些妖精的意思。
去時,為了趕時間,我約蘭玲在主干道上乘公交車。一見蘭玲的打扮,剛想說什麼,蘭玲反倒先向我瞧瞧,又故意拋過來一個媚眼,笑嘻嘻地差不多象訕笑著對我說,我打扮成這樣,不會笑我吧,我這是換一下口味,不然而話,成天老是一個模樣恆久不變,謹防遭憋死了!
听她這麼一解釋,我只好附和說︰
「當真,也是啊,遭憋死了說不定還沒人同情呢!」
她猛地一拍我的肩頭,差不多是歡叫著說︰
「說得好,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哥兒們。」
看著蘭玲的一副好情緒,我的情緒也隨之而高漲起來,即便如此,我的心
也不免嘆息了一下,說,你什麼時候才能長成熟一些呢?她說,瞧你,剛才還夸你來著,我何必成熟呢,在我的身上,生理年齡大于心理年齡,才屬正常。成熟得沒一點兒稜角了,那還叫人嗎?那不叫人,叫任人觀賞的打磨得光滑了的鵝卵石。這下,輪到我啞口無言了。
上了車,找好了座位,蘭玲先向我瞧瞧,又笑嘻嘻地差不多象訕笑著對我說,乘公交也有好處,感覺寬敞得自在,不像坐小車總感局促。蘭玲的話,不知是不是嘲弄我這次沒小車。
我買好了票,便向她致歉說,公司的駕駛員休周末去了,所以——她截住我的話說,剛好,我們還可以散步呢。回來時去坐輪渡——蘭玲這人,就是善解人意。當車沿著主城區干道走了好一段,繞行著過長江大橋時,她聊道,要想富,先修路,這話具體落實到桂圓壩,就要先修一座從城區直通桂圓壩的大橋,為開闢一條國際旅游路線而拼搏。
「呵呵,你已經想好創意的思路了嗎?」我說。
「還沒有——這不,正想著呢。」她望著窗外說話,眯縫著雙眼的頭腦里似乎正生起一股子創意風暴呢!
「本城如果不是已經約定俗地名為酒城了,其實,還有另一個名兒可叫!」蘭玲若有所思地說。
‘哦,說來听听,」我感覺有些興趣。
「也可以叫桂圓城呀!現時的桂圓壩,已經擁有大約16000余株百年桂圓樹,今年又是大豐收,所謂果實累累的紅山,桂圓成熟于陰歷八月,也稱為桂月,其果實又是圓形,故稱為桂圓。」蘭玲尾尾道來。
說話間,已車至風景區大門口,公路沿途兩旁均擺滿了賣桂圓的貨攤和籮筐,從主城區趕過來品果和購買桂圓的人接踵而來絡繹不絕。蘭玲象多年的游子回家鄉似的,迫不及待地一跳便下了車。
「這不,一會兒就到了麼,」她說。她向守門的門崗揮揮手,算是打了招呼,便拉上我徑直往里走。我想沿著寬敞的大路走,大路上三三兩兩地挑著裝滿桂圓的籮筐的村民。蘭玲向認識的一位長相敦實的女村民問好,打著招呼,順便從其挑著的籮筐中取出一束桂圓來,執意讓我嘗嘗那厚厚甜甜的桂圓肉,當著女村民的面,我當然連說「好吃好吃」;當寒暄的村民挑著擔子趕場去了,蘭玲攙拉著我往左邊長著雜草的僻靜的小路走,她說,我們先去看一看我搶救下來的那棵桂圓樹。
蘭玲說著,拖曳著我往江邊走,邊走邊慣常的滿不在乎地向我咧嘴笑笑,然後一本正經地向我宣傳說︰
「我要告訴你我曾看到過的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現象,也許,這種現象的本質不應當由我這種創意工作者來敘述,而理所應當地應由環保家來加以關注。但由于我的家鄉就在此地,也就是這長江邊上的桂圓林,每一年的洪水過後,長江的枯水的瘦身的季節,就會在桂圓林的河邊上呈現出一個數萬平方丈的的河灘。秋收季節,一群又一群的水鳥在灘涂上盤旋,或俯沖;漸忽,又打著鳴「呀呀呀」地往江邊飛來,飛進一輪夕陽下的綿綿的桂圓林,飛進四周的一片金黃里,那景色真的是美極了。再加上長江漲水,神奇地搬運來了上游的各種奇石,來沙灘尋奇寶的人三三兩兩絡繹不絕。然而,好景不長,好像是自我大學畢業那年起,便開始搞開發了,一輛又一輛的重型挖泥機、洗石機肆無忌憚地在沙灘上橫沖直撞、晝夜哄鳴,直攪得整個河灘被開膛破肚,沙土不斷流失,導致沿岸的一棵棵桂圓樹的百年老根在也藏身不住了,都把腳掌樣的根須從泥土里翹出來透氣似的,仿佛有喊天天不靈,喊地地不應的憋悶感!」
隨著蘭玲的介紹,我們走在了涼風習習的江邊,沿著一條路面不免有些潤濕的彎曲而又高低不平的江邊小路走;從江的這邊望過去,正是酒城的市中心,越過寬闊的江面,隱約可見市中心的一幢幢高樓,以及樓群中的白塔的小小的尖頂。
我邊走邊貪婪地呼吸著這未經人類呼吸過濾的新鮮的空氣,大口大口的既吸氣又吐氣,如此反復地做著吐納。蘭玲好奇地問我在做什麼,我說,你都這麼精靈古怪還不懂,這叫做吐故納新 !
其時,偶听得路旁草縱中傳出一兩聲蛙鳴,小路上見不到一個行人,周圍一片沉寂無聲,時間于此仿佛象一只老舊的座鐘似的,被多年不洗的油泥凝滯住了,世間萬物午睡了一般,都沉沉地睡過去了;碧藍如洗的天空中竟看不到一只水鳥,似乎果真如蘭玲所說的那樣,都被機器的轟鳴聲嚇得飛向天邊去了。
果真如蘭玲所說的那樣,泥土的流失,導致長江漲水季節,沿岸的桂圓樹或葡伏在江邊,或倒臥在水中,思想之中,越走越近了,呈現在眼前的,那是一棵上了年紀的桂圓樹,幾百歲了吧,但由于長得身姿健碩枝繁葉茂,樹冠巨大而形成一個碩大的圓弧,我驚訝于這大自然的天然神工,將一棵樹塑造得如此有性格,卻不幸地倒臥在江邊,靜靜地,一聲不吭,也不喊冤,也不叫痛。
「這樹看上去真有性格,可惜就這樣被遭踏了!」我說。
「就是,這樹看上去多象一個男子漢呀!這麼有素質有內含,既威武又雄偉。」
「真想弄回家去——這就象一頂可以拿來做成一個天然的華蓋似的,讓人生起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絲絲快感。」我補充說。
「就是,可惜沒帶錄像記錄下我倚靠在這樹桿上的影像,向世人宣告這里的情形。」蘭玲說。
「哦,對不起!」我遺憾地說,「走得勿忙,竟然忘帶錄相了。」
「就是,你是一直只習慣于甩手旅行的哦!」蘭玲揶揄說。
蘭玲邊說邊跑去倚靠在一枝樹梢上,並眯縫了雙眼,擺了個自我陶醉的姿勢,並向我示意,用雙手的姆指與食指架成一個方型的取景框,以便給她作模擬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