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兒,我說想出去看看。蘭玲不哭了,擺擺手說︰「暫時還不要出去。待爸爸走遠點再說。」我抽出衛生紙巾來,遞給蘭玲讓她自己擦臉。
「你爸爸剛才說的‘讀書會’是個什麼組織喲?」
「在過去的國統區是青年人的進步組識——我听媽媽說過的。」
「你爸爸給我較的什麼真兒呢這是?我自以為我的行為還算不上離經叛道吧。」
「不是。宏建,你別多心,我爸爸根本上是沖我來的。這一段時間以來,我爸爸在家遇事總愛大發脾氣,這也指責那也指責。對子女不滿意;對自已老婆不滿意;對自已也不滿意。一句話,對一切都不滿意。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更年期了。」蘭玲期期艾艾地說,「還是我說過的那句話︰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而這一回則是我爸爸的問題。」
「當然,作為晚輩我是沒有資格怪罪你爸爸的,在婚姻社會里我與你的行為算個什麼呢。是幽會,還是偷情?我個人認為是與你的幽會,因為偷情也說不上嘛,我們兩個人兩情相悅,我們偷的是誰的情呢,總不能說我們彼此偷情吧。也不能說,是偷了蘭玲爸爸的女兒呀?我們是正大光明的嘛。」我轉而又說,「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地道,所以才引得你爸爸發火的呢?今天的事,我真感到不可思議。」
「宏建,別再感覺委屈了,看在我的面子上,畢竟是我的爸爸呀,」蘭玲說,「再說,我爸爸根本不認識你,只是听我媽媽說起過你。」
「哦,你媽媽怎麼知道是我?」
「是我說的呀,有時和我媽媽說說閑話罷。」
「嗯,明白了。你還向你媽媽說了我些什麼呀?」
「還說了你對我說過的,你喜歡傻乎乎女孩兒之類的話。」
「你媽媽怎麼說呢?」
「我媽媽沒說什麼,只是一笑了之。」
「你媽媽還說了我些什麼?」
「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不喜歡你手上戴‘一二三’戒指的裝扮。有一回,我媽媽笑著說,‘這都叫一二三了’。——你知道,我媽媽原來見過你的。」
「想不到你媽媽還真風趣。是的,你媽媽原來是我公司的聘請律師。我明白了,你媽媽的意思是說,這就叫銅臭味兒吧?」我笑笑說,「這不,我都沒再戴了嘛,我們這種人搞企業,文人經商,戴戒指純屬為了玩兒。」
蘭玲這次回來,給我帶的禮物,是她們廠里的新產品︰一套《紅樓夢》12金釵人物系列瓷人兒。瓷人兒的裝飾,自然出自她的手筆。
看蘭玲擦過臉,拉她在三人沙發上坐下。她已經恢復平靜了,除了眼圈有點紅,就象什麼事也沒發生過。我把玩著瓷人兒逗她說︰「這次送我12個系列瓷人兒,下次送不送我《水滸》傳人物系列呀?」
「怎麼,送你東西還有意見呀。你這人真不識好歹,有肉還嫌毛呢。」蘭玲搶白說。
「那麼,下次你來,就得送我一百零單八將了——你怎麼拿得動呀?」蘭玲听我如此說,也笑起來。「你還真別說,我們廠里還真的在開發取經人物系列呢,不久就可面世了。這一套取經系列人物瓷女圭女圭就不多,加上白龍馬總共才5個。到時也送你一套。」
「可惜只做取經系列人物,如果加上妖魔鬼怪不就多了麼?我這里便可以開個瓷器藝術店嘍!」
說話間,天黑透了。我說︰「我送你回家吧,以免你爸爸回家後久等你不回又發神經了。」蘭玲不高興地說︰「你才發神經呢。」
「好好好,我發神經,我發神經還不行嘛。」我妥協說。
蘭玲走時不要我送她。她說別送了,按我說的,以後有事給她往省里打長話。她只讓我抱抱她,然後送她到樓梯口。她堅持一個人走回去。後來,與蘭玲說起這件事情時,才知道蘭玲的決定是正確的,蘭玲回家後,她爸爸還未回家,1小時後才悻悻然地回了家——她爸爸真的是躲在了哪幢樓角落準備伏擊我們呢,未果,所以才悻悻然回了家。
通過這件事,我平生第一次有了挫折感。
八月的第二個星期,出了兩件並非日程之中的事。
星期一下午,萬世輝突然冒出來了,象玩捉迷藏似的。2點過,我迷迷糊糊地听見了門鈴聲,起了床去開門,卻不見人,我以為听錯了,難道是隔壁住戶的門鈴聲?待要關上門時,世輝從門前神神秘秘地探出身來。
「呀,嚇我一跳。是你呀!我還以為是隔壁戶的門鈴響呢,快進屋呀,」我邊說邊往屋里讓。
「回來也不先來個電話?」人尚未坐定,我便說,「神奇地從地下突然冒出來,你失蹤快3年了罷?」
「這不令你們更驚喜麼?」世輝話里有話地說,「你這屋我是3年前來過,差一點找不著了;剛才我先去了你公司,門市員說你在家,還未上班呢,所以我就過來了。」
乍一看去,世輝一臉的風塵,稜角分明的眼楮還是那樣亮晶晶的。
「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我邊問邊去泡茶。
「重慶呀。听說了吧,朝天門早已經大拆遷了,是一個巨大的裝飾裝修市場呢。朝天門你是知道的,那一帶原本都是倉庫區,如今都改建成批發市場了。」世輝有些興奮地說,「據我所知,自從重慶直轄之後,朝天門市場還將充分利用有形市場和無形市場的有機結合,走「強強聯合」之路,產生市場聯合效應,以進一步增強商品聚散輻射能力。」
「喲!听你說了這麼多,這兩年你收獲不小嘛,」我說。
我泡了兩杯三花,與世輝一人一杯。其間,我順便去衛生間擦了一把臉。
「你這屋是怎麼裝修的,裝得這麼差勁。」世輝環顧四周說,「房間的空間並不高,就不必吊頂了,老土嘛,一點兒創意也沒有!」
「你們搞藝術的人講創意,」從衛生間出來,我對世輝說,「可我要裝修時又不知你跑哪兒去了,現在你還好意思說我?」
「這次我回來,要重新裝一下也可以嘛,」世輝說。
「別別別,別折騰了,沒必要,就這麼著吧。那你這次回來不走了?」我問他。
「要走,這次回來不但我要走,還要你跟我一起走。這次回來就是專門沖你來的呢。」
「是嘛?打我什麼主意了?」我頗感意外地說。
「我這次回來是搬救兵來了,救場如救火啊!」世輝說。
「回來搬救兵,你要搬的是哪門子救兵?」我打趣說,「就算是東南亞金融危機了,說是狼要來,結果來的就是一條病狼?!」
「人家金融危不危機跟我們沒關系,不過,我的事,這回你一定要幫我搭把手才對嘍!」
「看你說得風風火火的,你搞你的裝修,我做我的酒業務,我怎麼搭你的手呢?」
「嗨!不只是搭把手,是我詞不達意了。」世輝的手揮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嘴中咂了咂才咽下肚。他清一清嗓子,說道︰「這麼說罷,華老弟,你我多年朋友,你還不知道我麼?我這人,只適合干活,干我份內的活,寫寫畫畫的,其他方面的事,我便不如人了;這些年來,你是知道的,預算啦,公關啦,結算驗收啦,關關都需要人親自去干,我可就受不了啦。這兩年,你的酒類公司辦得有聲有色,經營管理上,你比我強多了。怎麼著,我們兩家合並為一家不好麼?朋友一場,也合作一把嘛。賺了錢,不就可以提出一部份作為‘創作基金’了麼?」
「哦,你的意思是由我搞日常管理,而你呢,則負責廣告畫畫,現場施工什麼的?可你原來只搞設計,設計是你的長項,你怎麼搞上施工了?」
「哎,事情就是這樣奇妙,應甲方要求,也就是說,甲方信任你得不得了,說的是︰就是要承包給我這樣的文化人。我好奇了,問為什麼呢,你想都想不到人家是怎樣回答的?」世輝頓住不說了。
「是呀,是怎樣回答的?」我亦頗感稀奇。
「說的是,搞藝術的人給人的印象不貪財,好打交道,」世輝說。
「嗯,」我點頭認可這一點,「業場上的確有這樣的成功先例。」
听著世輝說明來意,我的心倏然動了一動,腦子里不停閃過一個個與世輝合作可能有的前景。其實真要與世輝進行合作,倒不是沒有合作的現實基礎,回想最初經商時就曾經產生過讓朋友們都來一起經商的構想——按蘭玲的說法就是創意了——自然包括畫家萬世輝。以後,世輝的畫廊搖身一變為裝飾工程公司時,便有經營不善要垮掉,世輝過來約我托管公司的事。那次他過來,說的是,他生就一副流浪人的命,夢寐以求的只是向著海南島南下而已。想進命里去了的一句話,就是南下、南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