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輝走後的第一個星期六。上午,我給夏娟去電話。
「嘟嘟嘟」,電話通了,話筒里仍然是個女聲問找誰。
「請叫一下夏娟,」我說。
「稍等一下,」那女聲說。
一會兒,听筒里傳來了「喂,那個?」的聲音。
「喂,夏娟嗎?」我大著嗓門兒問道,分機電話雖然有些雜音,但我听清了夏娟的聲音。
「是啊。你是誰?」夏娟問。
「怎麼又記不起來了?」我說。電話那頭「噗哧」一聲笑了。「我知道你是誰,只不過,這麼多天了,我長得什麼樣你恐怕都記不得了喲。」
「怎麼會呢!只不過,這幾天忙慘了,忘記給你大人請安問好了,你還好罷?」我急切地問。
「好不好見面聊不就清楚了?」夏娟說。
電話里夏娟說她正忙,下午下班後來朝天門找我。我告訴了她電話號碼,來時給我打電話。
下午開工後,我給營業大廳里負責施工的小郭和小工安排了工作,選出了下午所要安裝卷簾門的攤檔。臨離開營業大廳時,我告訴小郭以後幾天的卷簾門安裝工程,要以簽定合同時間的遠近為準來予以安排。另電報告訴淅江「啟宏」門業公司趕快發一批卷簾門來,數量暫定200套。我們的庫存不多了。這次是貨到付款,而不是先款後貨。小郭答應著去了。我見可以月兌身了,便回轉身來上樓去等夏娟的電話。夏娟說下午下班可能早一些。上樓時經過一樓門衛丁老頭處,老頭兒從竹涼板上站起來與我搭訕,這麼早就收工了,樓上有約會麼?我回他一句說,光天化日之下,約的什麼會喲。丁老頭感到跟我話不投機,便知趣地「嗨嗨」干笑兩聲,復又坐回竹涼板上喝茶去了。
時間已經5點過,仍然沒有夏娟的電話,我有些郁悶,在房間里走過來又走去,望著浸泡在洗臉盆里的髒襯衣發愣。正愣著,走廊那頭電話鈴聲響了,是夏娟來了。我急奔過去接電話,一拿起听筒,果然是她。
「喂,我現在福佑寺。我在那里等你。快來呀,不見不散哦。」她叮囑說。
「還不見不散哦?都什麼時候了,還說早些下班過來,害得我老等。」我抱怨說。
「你不過來接我,我可是走不動了喔。」她在電話那頭連威嚇帶籠絡地說,「你過來接我,想必你是應該高興的吧。」
「想必我是應該高興的吧,」我學著她的口吻說。「原地別動啊,我過來了。」
原來她已經進城了,正在福佑寺等我過去,她是在福佑寺轉盤處公共電話亭給我打的電話。記得那電話亭的遮檐上有個畫著听筒的大大標記牌,老遠就能看見。
跑出門來我招了的士,我吩咐的哥向福佑寺急駛。
駕駛座旁搖上去的窗玻璃上夾著一張報紙,我覺得這是的哥打了行車規定中「不得懸掛遮檔物」的擦邊球吧。我想︰倒也是,秋老虎余威尚在,的哥也怕曬嘛。
車至福佑寺轉盤,遠遠看見夏娟站在公共電話亭的遮檐下探頭探腦張望著。看見一輛的士朝向她飛奔而來,她停下不動了,全神貫注盯著車子看。車停穩,我鑽出的士,夏娟便恢復了常態,踮了踮腳後跟,歪著腦袋笑嘻嘻地看著我。
夏娟穿著白襯衣配著藍色土布裙,腳上一雙高跟皮涼鞋,肉色短絲襪,嘴唇上打著兩小片薄薄的口紅,裝束既素雅又活潑。我走上前去開口便說︰
「想得出來,怎麼約人到這里來,不是說好到朝天門來看我麼?」
「我是來看眼楮的。我的同事給我介紹了這里的社區醫院楊醫生,醫術很了得的。」她怯怯地說。
夏娟邊解釋邊把眼楮湊到我眼前眨巴著讓我看。該死,我尋思著,我簡直忘了先問她的眼楮怎樣了呢?
「去看過了嗎?」我瞧了瞧她的眼楮,還是象上次那樣,眼白有些發紅。
「已經看過了。」她說,「我剛從楊醫生那里出來就給你打電話,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到了,夠哥們兒嘛。」
「別用語言賄賂我——開藥了嗎?」
「開了。」夏娟從手提袋里拿出一盒「滴必清」和兩袋維生素類藥,「楊醫生說沒什麼大毛病,可能是神經緊張了有些過敏,只是沒事不能再揉眼晴了,一揉就會更嚴重。」
「還是‘滴必清’喲。就這藥?」我不屑地說,「去大醫院看看,我陪你去。你該不是怕醫藥費貴吧。」
「不是醫藥費的問題。我這小毛病上什麼大醫院嘛。我三點鐘就從廠里出來了,耽誤了這麼長時間,別個楊醫生給我認認真真檢查過了,不是什麼大毛病。我自己感覺也挺好的。我們走吧。」夏娟擺了擺腦袋,做出一副沒傷沒病根本無所謂的輕松表情,拉了我的手往轉盤走。
「為我的事這麼打擾你,真不好意思哦。」夏娟拉了拉我的衣袖。然後又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繼而挽著我的手走,「想必你不會生氣罷。」
「不會的,要生氣我就不這樣急火攻心似的趕過來了。」我安撫她說。「這麼多天沒給我打電話,我以為你又忘了我呢?」
「沒有的事,不是沒有你的電話號碼麼。不要說現在,你在省城那次,我往你的駐地打過電話。那次是你不在,電話沒通。」
「哦,我想起來了,小崔說過有個姓夏的打來重慶電話,原來就是你呀。」我楞了一下,「可你是怎麼知道我駐地的電話號碼呢?」
「這有什麼難的,小菜一碟嘛。我問組委會你們南川的酒類公司的電話號碼不就成了?」夏娟輕描淡寫地說。
「那麼?」我還是有些不明白,「組委會的電話號碼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太容易了嘛。」夏娟嚷了起來,扭著腦袋看著我,仿佛看一個弱智似的。
「我弱智了嗎?」我心虛地問,感到底氣不足。
「到也不是。只緣身在此山中嘛。」
「那你告訴我吧。」
「不,不如你猜吧,你是應當猜得出來的,憑你這人的智商,一猜就中。」
「你不讓我休息休息腦子嗎?」
「猜迷也是一種休息嘛,不是嗎?」
「那我真猜了,猜不中別笑我喲。」
「你猜吧。」
「我猜你先問的‘114’,對吧?」
「我說過嘛,你是一猜就中的。」
我一猜就中了,這麼簡單,我反倒有些失望,和夏娟就玩不起腦筋急轉彎之類的游戲——無創意嘛。我禁不住心中好笑,我這樣木訥的人居然也想著玩創意了——夏娟拉著我的手橫過街頭。接下來,她干脆倚靠著我的肩頭,沿著中山路的人行道朝著兩路口走。這當兒,夕陽照在對面街道上貼著瓷磚的樓體上,樓體發出耀眼的明晃晃的光。
「依我看吶,你的眼晴可能是一種城市綜合癥。」我說。
「什麼,城市綜合癥?有這個病名兒嗎,怎麼沒听說過?你可別嚇我喲。」
「可別真的嚇著了喲。我隨便說說而已。城區的光線這麼強,眼晴不是很受刺激嗎?」
我邊說邊繼續向著對面街道打望,夏娟順著我的視線也向對面街道打望著。
「對呀,」夏娟猛地站住了,「不然的話,這麼多天了,我的眼晴怎麼老不見好呢?」夏娟嘟著嘴,挽著我的手,站在原地不動了。
「走吧,太陽都要下山了,天都快要黑了哦。」
我哄勸夏娟走路。夏娟的手挽得更緊了,也不讓我走。我一動,她就將我往她懷里拉。我再動她再拉,我們僵持著站在人行道上。突然,夏娟象個孩子似的對我說︰
「我走不動了。」
「走不動也得走啊。」我耐著性子哄勸著她,「我們找個地方去吃好的,行不?」
「不啊,我就是走不動了嘛。」夏娟仍然原地不動。
「那怎麼辦呢?」我問道。
「你看著辦罷。」夏娟做出一副耍賴皮的表情看著我。
我與夏娟站在人行道上對峙著。1分鐘過去了,我動她不動;2分鐘過去了,我動她不動;3分鐘過去了,仍是我動她不動。行人似乎感覺了我倆的異樣,都繞開我們走路。有的人還回頭瞟我們一眼,害怕撞上瘋人了。——對峙中,我們似乎在制作著一個互不相讓的兒時淘氣的成年版本。
「那麼,讓我打個的吧,」我建議道。
「不!不準打的!」她壓低聲音斷然地說。
「不讓走又不讓打的,那你說怎麼辦呢?」可她就是不說。
其時,我與她陷入了僵局,走不動了又不讓打的,夏娟在瞬息間變得不可理喻。5分鐘後,夏娟終于先說話打破僵局。
「唉!」夏娟深深地嘆口氣說,「就知道打的,怎麼就沒有想到背我呢,我心里煩嘛。」
她繞到了我身後,把小挎包背在背上,緊貼著我的脊背一跳便上了我的肩頭。我反手過去托著她彎曲起來的兩條小腿,往上掂了掂,以便讓她在我背上更妥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