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急速三次跳躍,建水在此掀起巨大的跌水瀑布,爆起蒸騰彌散的水霧和雷聲轟鳴的巨響。雷壑飛瓊,這宛州八景中的名勝在濃雲厚天下依然氣象萬千。可是,煞風景的事情本就是人間常有。
在一連串的武力互拼之後,一聲淒慘悲切的呼救聲同樣破壞了此地的景況。
平地邊緣山崖絕壑處,一個頭扎少女絲帶的少年驚恐慌張,一手牢牢抓死崖邊野生藤蔓,一手拖著另一個昏迷不醒的襤褸少年。二人懸在崖下,在飛濺的瓊玉水花中吊掛,他們的腳下,白霧陣陣涌動,不知深有幾何。
岑臉色煞白,身體卻沒有從剛才的打擊中恢復,翻騰不休的氣血往來沖突體內經脈,連張口呼叫亦做不到。那邊廂,羽族少女默羽捂著受傷的左肩,在石階上艱難前行。這兩個人,同樣沒有救人的力量。
清水顏笑了笑,緩步走到崖邊,眼中閃動了奇特的光。水汽濃重,卻靠近不了他,他閉了眼楮略略思索,不一會又睜開眼楮,笑道︰「魔王小哥,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可好?」
「要救你就救,想我放開思無邪你是休想!」羽化放聲大叫,一陣風來,吹得兩人在山壁邊晃了幾晃,登時嚇得他臉色大變,死死抓定了藤蔓,又暗自嫉妒起思無邪這個時候昏迷得真是時候。
清水顏在崖邊蹲下,細細打量著這個驚慌的少年,分明是一個怕得要死的少年,怎麼又會有這種堅定的信念?看著他,似乎看到了舊日的一切,那時候的他,和他的伙伴,也曾在無數死地不離不棄。
「你不是不怕死,可為什麼你放棄這個機會?只要你放了那個人,你就可以活了。」
羽化覺得力量都快用盡了,思無邪的身體越來越重,手臂傳來撕裂般的疼痛,真有心放開這個傻小子,可這種事如何做得出來?今日放手容易,他日卻是寢食難安,那種日子又怎生過得下去?清水顏的話音里跳動著誘惑,他索性閉了眼楮不言不語,打定了心思,真的支撐不住干脆就一起死了算了。葉*子悠*悠
清水顏伸出了手,抓在藤蔓上,笑著搖晃起來。羽化驚懼更甚,睜開眼楮死死盯住他,然後發現自己在飛。清水顏忽的用力一扯,一股力道將羽化和思無邪同時拋起,重重摔回了崖上。月夜再次出手,拋出繩索又將思無邪捉回了自己的身邊,用腳踩住。
「我救他,不是因為我怕了天山的魔王和絲結,我救他只是因為他有可利用的力量,我要他成為我的殺人機器。」清水顏長身站起,不理會羽化的憤怒,繼續說下去,「而我救你是想知道你這樣的人,會不會一直堅信自己的信念?」
說完話,清水顏看了看那邊一直在努力的岑和默羽,「哦?天山和華爾茲真的很神秘呢,短短片刻間你們就能恢復力量了?真不錯。那麼,就給我死吧。」
清水顏的表情很輕松,他的氣度也很安穩,偏是說出的內容又如此血腥,羽化的一顆心沉了又沉,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少年驚恐地大叫起來,「快跑!你們快跑!」他極力想沖過去,掙扎了幾次卻站不起來。
「你們不過來麼?那麼我過去好了。」清水顏踏出了腳步,風度翩翩如在游春。
默羽走到了岑的身邊,咬牙不語。
岑知她心意,強扯個笑容,「木頭,這個時候再想跑也來不及了吧?怎麼樣?我就只恢復了一點力量,你呢?」
「不比你多。」
「呵呵,我還以為你還能張開羽翼呢?紫電箭也用不了了?」
「暗族族依靠暗月的力量飛翔,夜晚才是最適合展翼的,紫電箭是展翼時的技能,羽翼不伸展出來就發揮不出最大力量。葉*子悠*悠」
「禁忌真多啊那現在怎麼辦?」
默羽偏頭朝她笑了笑。
「有時候真覺得你這木頭很有趣。」
岑也笑了。
兩個少女在這生死關頭笑了,天空陰晦,這笑容卻如春風過野,蕩起亮色明媚。
鮫人女子坐在一方石頭上,楞楞地出神,她的臉色悄悄變化著。那麼明媚的笑容,多少年不曾有了?這麼多年過來,奔波在仇恨的道路上,又有過幾次這樣放肆的笑?
她忽的張口說道︰「清水,我很悶,殺了她們吧。」
清水顏微一愕然,旋即明白,回頭說道︰「我會的。」
便是這一次回頭的瞬間,兩個少女同時發動,左右閃開。默羽朝右上方飛出,半空扯箭張弓,五箭齊出,奇疾如風。岑飛去左側,腳尖在一棵樹干上猛撐,雙刃亮起藍光,身化利箭,貼地卷起。
兩個少女的出手大出清水顏的意料之外,萬沒想到這兩人竟然還有這樣的合擊力量,詫異得「哦」了一聲。只是這樣的力量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麼,他優雅地踏前走出一步去。
這一次前行,仿佛縮地成寸,羽化看著他就像是隨意散步一樣邁出了腳,睫毛跳動的一剎,他已經站在原地的五尺之外,落腳之處藍光盛極,然而當他站定,貼地席卷的藍光瞬間滅去。羽化驚得冷汗大起,鋒利的「幻想之刃」竟被他一腳踩住。
岑更是驚得血氣褪盡,沖擊過去的身形頓止,她現在的姿勢便像是趴在了敵人的腳邊。來不及躲避,眼中映出對方的另一只腳,她奮力扭過頭去,肩頭處傳來清晰的「喀嚓」聲,痛得悶哼了一聲。她听見了一聲冷笑,身體便朝後飛去,背部撞上了堅實的大樹,落在地上翻滾幾次,眼前驀然漆黑一片,喉間血腥氣沖了出來,猛噴一口鮮血。
這僅僅是一個剎那,羽化頭皮發麻之際,清水顏仰臉向上,抬起右手在身前劃出一個詭異的黑色半圓。羽化看得真切,那是他指上兩枚銀色指環溢出了純粹的黑氣。
隨著這黑氣的裊裊浮現,一聲極烈的呼嘯灌滿了全場,聲音如潮水洶涌奔騰,淒厲似鬼唳陰森,竟然蓋過了水聲轟隆的瀑布,周圍的林木嘩然聲起,地上草葉碎石四外亂飛,惶惶逃離這古怪聲音的範圍。
如有鋼針在腦海中反復撞擊,羽化頭疼欲裂,痛得眼淚簌簌,急速喘了粗氣瑟縮蜷起。
五只銀箭射在了黑色的圓弧上,奇異地凝止了去勢,一次眨眼的時間,紛紛碎裂,落下了滿地的銀輝。清水顏並起雙指,黑氣合攏成束,隨著他手指一甩,疾射向半空未落的羽人少女。
發出最後的五箭,身體早已不堪重負,那一陣怪異嘯音更讓人心頭煩悶、血氣不暢,默羽至此無力再閃避對方的攻擊,眼睜睜看著那黑氣刺入了胸口去。沒有絲毫疼痛,默羽落地之後仍是直挺挺站著,她奇怪地看著那面帶微笑的男子。
少女的冷汗顆顆滴落,驚懼地看著周圍的血海從平野上四處包圍過來,片刻間已淹沒腳踝。血海中升起無數白色的光點,匯聚成一張張血肉猙獰的面孔,嘯叫著爭先恐後撲向了少女。濃烈的血腥味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內滲透,淒厲慘絕的嘶鳴撕扯著腦部的神經,逼得她的瞳孔放大到極致。少女發出了恐懼的叫喊,拼命甩動身體,掙扎退後,然而血海濃重,她每一次動作都要耗費巨大的體力。血海漸漸升高,直過腰際,大有將她沒頂之勢。
「救命」少女虛弱地申吟著,抱著頭哀戚不已。
羽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到那修長的身體在顫抖,像是狂風中戰栗的小草。心里怒火大生,少年大聲罵道︰「畜生!給我住手!」
清水顏微笑搖頭,「還沒結束呢,這小姑娘比我想象得更加強悍。」
幻象仍在繼續。
少女听到了刺耳煩躁的撲翅聲,天空之上黑壓壓飛近了朵朵巨大的雲,無數的紅色光點在雲中閃爍了寒冷興奮的光。近了,她才看清,那是無數只人首黑身的烏鴉——傳說中專食人肉的鴉首人!少女不甘地想逃離出去,可是血海已經升到了胸前,周圍的鬼臉正自狂笑。
羽化頭一次看到這少女仰天哭叫的臉,無助而絕望,心里疼得抽搐,他從想過冷定淡然的少女能失態至此種地步,悲切倉皇像是被嚇壞的小女孩。
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力量,蜷縮在地的少年奮力掙扎著,搖搖晃晃地站起,朝清水顏走了過去。他的眸子里憤怒的火焰在跳躍。這也是岑第一次看到少年如此的憤怒。
「不要過去啊那個魂器會撕裂你的靈魂的那是‘飲血’啊」
岑躺在地上虛弱地吶喊,胸口劇烈起伏,力量早已離開了她的身體,她的吶喊被瀑布水聲淹沒了。
「你能做些什麼?」清水顏看著少年,笑著。
「我想罵你!」
少年搖晃著靠近,腳下一個趔趄,撞到了清水顏的身上。他比清水顏矮了一頭,腦袋正磕在他的肩頭上,身體軟軟地靠著他。
「殺了我,放她們走!」
清水顏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失笑道︰「做個選擇題吧,這兩個小姑娘只能活一個,你選誰?」
回答他的只是一個拳頭,打在他左臉上的拳頭。
而鮫人女子,自始至終地看著他們,嘴角有一絲古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