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化長長地吐了口氣出去,身體像面條一樣趴在船沿,臉色陣青陣白,也不知是被寒風凍的還是被明晃晃的水映的。都不記得是第幾次嘔吐了,船只在水上行走似乎比馬在陸地上奔馳還要顛簸,可現實的確如此,這條船在水面奔行的速度快逾烈馬沖刺。兩岸青山對峙,景色容不得細細打量,船只飛快掠過,江霧忽而濃重忽而淺淡,猶似闖進了夢幻之境。
羽化早已全身濕透,卻不是被激起的江水淋濕,而是船只不住折彎,眼前山崖時不時突兀出來把這沒經過風浪的家伙嚇出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好不容易緩回一口氣來,他像爛泥一樣癱軟在船沿,有氣無力地怨道︰「還以為風陵渡就夠險的,可這寒鴉渡更險啊,我說姐姐,你就不能走陸地嗎?」
在南淮是沒法流連的,到處都是尋找相思月和羽化的人,有幾回被人認了出來,嚇得他們一路狂奔,還是由魅靈女子發動魅惑秘法迷暈了城門守衛才逃了出去。行蹤暴露之後,陸路再無法躲藏,相思月只得帶了羽化去尋水路,在建河的上游找到西江的一個小渡口,然後一路向東行駛過去。虧得如此,他們才甩開了來自百里氏發出的通緝令。
可沒多久羽化就後悔得想死,沿江東行,初時水面寬闊、平滑如鏡,兩天之後在風陵渡換了船才發現,從此再往東竟然全是惡水險灘。路途之中地勢越發陡峭,水流越發湍急,羽化雖是出身河流水系眾多的宛州,可他畢竟還是生長在山里的孩子,哪受得住這般跳躍水勢?一天的折騰下來就已渾身散架,至此進入相對平穩的一段水路後,才稍稍好過一些。
「小女圭女圭剛斷女乃的吧?」船老大哈哈爆笑,全然無畏天氣寒冷,任由那冰冷江水打在身上,濕透外衣。「還不如相思姑娘定力好,瞧你那熊樣,阿三,馬七,見過男人這麼沒種的嗎?」
船尾的兩個青年同樣放肆大笑。
相思月坐在船的中間,也不去理會他們的奚落話語,徑自閉目養神。葉*子悠*悠
羽化呼呼喘著費勁,也沒力氣去辯駁,只好拿了眼神來回殺了他們數遍。
「嘿,女圭女圭,眼神倒還亮得緊啊。」船老大意外地「咦」了一聲,「過一會就是寒鴉渡最後一段,到那時你要是還能瞪我,就算女圭女圭你了得。」
「風陵舟船斷,寒鴉飛鳥絕,小兄弟初次過來當然不適應,我那會小的時候跟老大跑碼頭,也嚇得半死呢。」一個青年走過來,說話溫柔得很,「喝一口,熱熱血脈,千萬別暈過去,那樣會落下病的。」
「謝謝三哥。」羽化扯出難看的笑容來,接了他的酒葫蘆,灌了一口下去。
阿三笑著拍拍他的肩頭,又回到船尾去,揚聲問道︰「相思姑娘是否要喝點?」
「謝謝三哥美意。」相思月閉目微笑,「我可喝不慣你們的‘殺寒酒’。」
「哎呀,原來姑娘也是行里人,知道這酒是咱們船人冬天喝的。」另一個青年馬七笑道。
船老大嗤笑一下,「瞧姑娘這穩如山的勁也知道姑娘不是平常人了,咱們的好意也就當了驢肝肺。」
「老大這嘴就是欠揍的,當了這般天仙一樣的女人還不收斂。」馬七笑罵道。
「成,收斂,收斂啊。怎麼說姑娘也是給了一顆金銖的大客戶,咱們是該客氣。」船老大哈哈笑著,「說真的,老子四十的人了,就沒見過像姑娘這般標致的娘們,想想俺家那婆娘,哎,掉土里了。」
阿三、馬七放聲笑起,連相思月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快點走!這點區區風浪,本魔王也不放眼里。開船開船,我倒要見識見識什麼叫‘寒鴉飛鳥絕’!」
一個熱烈的聲音中斷了笑聲,只見一個發結女子絲帶的少年一腳蹬在船沿,另一手指了船老大,正豪情萬丈。(看小說就到葉子•悠~悠)只是那臉通紅,還掛著傻兮兮的笑容。
「看什麼看!沒見過魔王嗎?再不開船,仔細你們的腦袋,莫要讓我割了下酒!」
三個漢字哈哈大笑,連相思月也失笑出聲。少年那豪情是被酒逼出來的,只看他眼神朦朧便知道他是醉了,能被一口酒就逼出酒瘋來的,也實在是少見。
「好漢字,這才像個爺們!」船老大笑道,伸手操起長桿,長嘯一聲,「兄弟們走著!」
船只再度出發,直指寒鴉渡。
這一回,羽化精神振奮,指天喝地,威風凜凜如大將軍陣前策馬,囂張得不可一世。
水路又一次折彎,前方亂石急流更甚,水激怪石濺出浪花翻騰,石阻水流震起隆隆轟鳴,兩側高山峻嶺壁立而起直入雲際,當真是飛鳥潛蹤禽獸絕跡,好不嚇人。這次連船老大也面容肅然,銅鑄一般的面孔上雙眸射出精光,好似真的上了戰場。
寒鴉渡,便是所有水中人家的戰場,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注定要進入的戰場。
一朵浪花打在臉上,又冷又疼,羽化猛一激靈,面色頓變。眼前景象著實唬人,一朵朵水花在半空濺開,水面上不時冒出巨大的怪石,船只穿行其間不斷閃過一處又一處的險要。酒意瞬間散了,頭暈眼花的癥狀再次出現,羽化慘白了面孔縮進船中,死死抓了船板。
阿三為人頗有些溫柔,看他那樣便知道是嚇得慌了,揚聲高叫道︰「老大,唱啦!」
「槐樹邊的姑娘啦!」
船老大渾厚的聲音穿破水浪轟鳴,高高飛出。
「嘿喲嗨呀!」阿三和馬七齊聲吼動。
「白花花的肉肉呀!」
「嘿喲嗨呀!」
「抱在懷里香噴噴哪!」
「嘿喲嗨呀!」
「拋上我那木板床啊!」
「嘿喲嗨呀!」
「哥哥不怕你蹬我啊!」
「嘿喲~~~」
質樸高昂的號子震天般響,爽朗豪邁的漢子吼出激情,卻把個羽化听得頭昏腦脹。驀地瑟音如箭射出,奏起更加昂揚的聲調,船老大、阿三和馬七精神更加澎湃,身體內的力量源源涌動,便似剛吃完大補丸,仿佛有使不完的勁,于是歌聲更加蒼勁。
瑟曲融了歌聲沖上高空,船只如同被神靈護佑著闖過了一個又一個浪頭,僅是半個時辰已然過了平日要耗費一個時辰才能通過的險惡寒鴉渡。而魔王大人,又在途中吐了三次
船只終于靠岸,來到下一個渡口。
揮別了三個熱心腸的船人,相思月看著軟癱在地的羽化,笑道︰「還沒好?」
羽化索性躺在地上不起來,罵道︰「好什麼呀,我都快死了呀。一路跟你過來,我就沒安穩日子過,你是不是想折磨死我啊?」
「嗯,精神還不錯。」相思月仍舊笑著,「想當魔王的話,就得多吃苦頭。」
「我吃再多的苦剛才也都吐干淨了。」
「你得學習,在風陵渡、寒鴉渡的水中人家,哪一個不是在生死線上拼出來的?」相思月淡淡地說︰「你看他們那麼熟練地操作,可你又怎麼知道他們死過多少回了?你可知道在那兩個渡口混生活的人,每年要死多少人麼?風陵渡、寒鴉渡,水產豐盛,越是險惡處越是出產名貴魚類,他們就是為了這些豪門大戶餐桌上的珍饈在拼命的。別人吃到肚腸里的美味,其實吃的是這些人的血。」
羽化愣住了,想一想兩日來的經歷,心底自是生出了慚愧,當下紅了臉呆呆望了遠去的船只殘影,久久不語。
「起來吧,且尋個店子住下,換上干燥衣服。」
相思月盈盈轉了身去,雖是換了粗布衣服,刻意扮得老了,那身形步法還是露了痕跡。羽化想著就算她一個人走在外面,別人還是會把她當了落難貴族來看待。
思忖之時,渡口村落里嘩然聲起,遠遠望見一架馬車橫沖直撞,沿路翻倒了不少菜果攤子。不一會,那馬車沖近,駕車人猛拉馬兒,兩匹馬長嘶跳蹄,在羽化前面停了。馭座上一人高高躍起,綻開桃花般的笑臉,雙臂平展如翩翩鸞鶴,銀色發絲在半空散出亮麗的光芒。
「不要啊!」
剛剛站起的羽化苦臉大叫,那人已是挾了淡香撞入懷中。羽化來不及享受少女身體的柔軟感觸,腦袋已是一痛,被那人用頭頂了一下,登時又翻倒在地。那人身手敏捷,撞倒他後哈哈笑著彈身站起。
「美少女岑報到!」
羽化本就是身體乏力,被她一撞更是雪上加霜,躺在地上便罵,「你正經點好不好啊?這里是東陸,不是你們西陸,見面的時候不準撞頭的!」
久違的少女跳到他的頭邊,短刃不知怎麼到了手里來,輕輕拍著羽化的臉,笑嘻嘻地問︰「你剛才說什麼?我沒听清楚。」
「見到你很高興!」
「呵呵,乖哦。」岑收刀回鞘,疑惑地眨了眨眼,「你怎麼瘦了?不像地瓜了。」
「說來話長,不說也罷,我剛從鬼門關回來。」羽化嘆了口氣。
岑笑道︰「一會說給我听。」回頭招呼魅靈女子,「那婆娘,我把木頭帶來了。你們是不是已經找到藥了?」
「還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