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州南淮。
清水莊。
庭院內假山怪石,花卉錯雜,一方清池映出池邊樹影,頗得清雅。院中擺開了大圓桌,酒菜齊備,已是午間時分。
冬天的太陽沒有太多的熱量,清水顏卻也享受這麼濕冷的空氣,可他更享受兄弟們在一起的感覺。當年陳國被滅,敬愛的大哥陳魚和大姐甘姜慘死,這麼多年來,他和十三個朔月營的殘兵相依為命,不知走過了多少血腥的荊棘,才取得今時今日的地位,成為**霸主和白道翹楚,在他的心里,能夠拋開一切完全信任的便只有這些兄弟。
他伸手取了火盆上燙好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水在青銅爵里映出了淡淡的綠色,看著喜人。淺嘗一口,他便眉飛色舞,舉了青銅爵在手中轉動,「這桂花釀就是要青銅爵來配,秋日的桂花封存至冬時,釀制的時候用裂章星辰的秘法注入酒漿中,喝的時候青銅爵受到裂章星辰的吸引,質地就軟了許多,不似平常那麼堅硬,酒在爵中晃一圈,便多了柔和的口感。」
他這邊學著文人雅士自說自話,旁邊惱了一個嬌小的女人。
「你擺什麼譜啊,他們那樣子喝酒才是男人!」胡不歸「呸」了一口。
清水顏這才發覺異常,旁邊的蜉蝣、關雎和流火一人一個大海碗,一人一個大酒壇子,就著大塊的肉正吃得高興。就是月夜,她也是冷酒小壇,仰頭便灌下去的。
「你們就不能文雅點嗎?我們好歹都是有身份的人。」清水顏搖頭長嘆。
瘦削的蜉蝣朝他呲牙笑,「有身份就得天天端著?不嫌累麼?」
清水顏為之氣結時,胡不歸又叫了起來,「你和關雎不準再喝了,身體都還沒好,喝那麼多干嘛?難道還要老娘我成天伺候你們?」
關雎一咧嘴,他身子肥胖,又好吃喝,這幾個月來天天喝粥的日子著實讓他瘦了一圈,眼見得身子好點還是不能放開來吃喝,一張臉頓時皺成包子。他陪上笑臉試探,「不歸呀,你不覺得我該好好補補?」
「補什麼補?老娘每天給你們熬的都是大補的粥,足夠把你們補得金槍不倒了。」
「噗」的一下,其他人嘴里的酒同時噴了出來,月夜更是紅了一張面孔。他們都知道這女人嘴里沒有好詞,可每次都防備不到她要說些什麼,直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
清水顏哭笑不得,「都怪我們寵壞了你,把你寵得像男人了,你再不改改將來怎麼嫁得出去?」
蜉蝣、關雎和烈火頻頻點頭,只是不敢張嘴說,這女人的刁鑽手段他們領受過無數次,倒是不敢惹她。
胡不歸不屑地「哼」了一聲,「不稀罕,反正鶴鳴肯娶我就行,別人我還真看不上眼。」
「我就不知道你喜歡鶴鳴哪里了?死木頭一根。」清水顏笑道。
哪知胡不歸眨了眨眼,笑得頗有些恬不知恥,「就是那里哦,好厲害的。」
「噗」的一下,眾人再次噴酒。
流火氣得伸手扯她到身邊,「死丫頭,瞧瞧你都成什麼了?街頭混混?老實坐著吃飯,鶴鳴有消息回來。」
胡不歸立刻就安靜下來,眼巴巴瞅著流火,像是等待食物的貓兒那麼乖巧,「流火哥啊,我很乖了。」
眾人大笑,說到底,能管住這個喜歡弄毒的女人的也就只有遠在越州九原城的鶴鳴了。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鶴鳴這小子怎麼就好意思下手啊?」蜉蝣嘆一聲。
關雎和他配合慣了,順口就接了下去,「他是懶兔子。」
胡不歸幽幽也嘆,「那晚上是我下手的,我費了一個多月才配出**的方子」
眾人很欣賞地「哦」了出來,聲音拖得老長。
流火忍了笑,「不過你要知道鶴鳴的消息,找月夜兒吧。」
胡不歸隨即恍然,湊到月夜身邊去,「月夜兒,你會‘水鏡術’?」
月夜笑著點頭,反問過去,「可是鶴鳴什麼時候修習了印池星辰的秘法?我們之中不是只有你一個秘道家嗎?」
胡不歸神氣起來,「鶴鳴天資甚高,水鏡術這麼普通的秘法怎麼難的了他?他去年就會了,不過他精神力不高,只能學點皮毛。」
四個男人一起鄙夷起來,「你是說我們沒用了?我們連皮毛都掌握不到。」
胡不歸絲毫不懼,指著他們罵道︰「一群沒用的男人!」
四個男人拿她沒法,只好收斂火氣開始進攻桌上的午餐。
月夜推了推她,笑道︰「還要不要看了?快去拿盆清水來。」
胡不歸指了邊上的男人笑道︰「這里有個好大的清水。」
清水顏佯怒地瞪她,這女人一溜煙跑了出去。
看著她跑開的背影,月夜覺得很是羨慕,就算是分隔兩地,到底心還是在一起的,而她雖然每天和清水顏在一起,卻總是沒有那麼多的愛戀可以述說。她偏頭看了看身邊的男子,清水顏也正在看她,目光里雖有濃濃的愛意,卻還是多了一份隔閡不能逾越過去,仿佛雷池。
蜉蝣和關雎不在乎地吃著午飯,很自律地沒有再去喝酒。
流火為人老成,察覺了清水顏和月夜之間小小的尷尬,舉了海碗跟月夜踫杯,「月夜兒如今也是襄武者了,是件大喜事,來,哥哥敬你一杯。」
月夜暗暗吐口氣,勉強笑著飲盡了壇中酒,冷酒入苦腸,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我終究是虧欠你一輩子的。」清水顏放下手中青銅爵,握住了月夜的手,「只要你能陪在我身邊,我就覺得安慰。」
月夜稍稍暖了心頭,明麗地笑了。
蜉蝣看著有點發毛,對關雎說︰「看到沒,咱哥倆沒人愛的,等晚上去東街找個女人。」
關雎贊賞地點頭,「此話甚得我意。」
流火站起身來,一人賞個巴掌,拍得他們呲牙咧嘴,「找什麼女人?身子剛好一點,別給我惹事,萬一惹毛了不歸那丫頭,她要是弄點藥,你們兩個就終生不舉了。」
蜉蝣和關雎訥訥無言,清水顏則是哈哈笑了出來,只有跟這些朔月的兄弟在一起,他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而不是那個繃得緊緊的復仇者。
說笑之間,一口大缸從院門口搖搖晃晃地移動過來,眾人大笑,卻是個子矮小的胡不歸抱了一個三尺多高的水缸。
流火伸出右手,虛空里一抓一扣,生出一股牽扯之力,將那水缸吸將過來,慢慢落到了桌邊。可是看了一眼,流火失笑道︰「不歸,水呢?」
胡不歸喘著氣道︰「月夜兒不是在嗎?有她就行。」
月夜擺個苦臉,右手伸出二指並起,朝不遠處的池子一點,隨即虛引手臂,池水登時變化,順了她手指的指向激起一道水波,隔空灌入水缸之中。
眾人鼓掌喝彩,空中出現一道水橋,折射了陽光的輝彩,如瀑如練,煞是好看。
不過數息的工夫,水缸已滿,胡不歸扯了月夜的臂膀,催促道︰「開始開始。」
月夜起身來到水缸邊,清水如鏡,映出她嬌美的容顏,遠不是平日里的冷靜。也就只有在大家群聚的時候她才會放下頂級刺客該有的自衛武裝,恢復成普通的女人。她伸出手指在水中一攪便收了回來。其他人圍攏過去,想看個究竟。
清水開始了旋轉,瞬間形成漩渦急速轉動,就這麼一口普通不過的水缸,竟有了海嘯之聲。一時間,眾人皆落入幻境一般,感覺自己到了暴風肆虐的大海之上,周圍都是狂暴涌動的巨浪,而他們就像在一條即將傾覆的海船上,無力地等候著奇跡的出現。片刻之後,海嘯之聲漸滅,眾人這才發覺自己不經意間驚出一身冷汗。
「好厲害!襄武者的水鏡術秘道家的水鏡術暴烈多了。」流火長出一口氣。
漩渦仍在繼續,只是轉速變慢了很多,胡不歸有些著急,問月夜︰「怎麼看不到人啊?」
「水鏡術的聯系需要兩邊的人都在,我估計鶴鳴暫時沒有感應到我發出的信息吧。」
「笨蛋鶴鳴!」
胡不歸氣呼呼地坐下,也不說話。眾人不理她,都在水缸邊侯著。
漩渦終于消去了,水缸里平靜自然,慢慢出現了影像。一個中年文士面容和藹地出現在水面上,同時出現還有他身處的環境,看上去是一間臥室,他就端坐在臥室床上。
「大家都在呢?一年多沒見了,大家還好嗎?」
沉穩的聲音熟悉又陌生,胡不歸一下子跳到水缸邊,看著這有些消瘦的面容,嘴唇動了幾動,竟沒說出話來,眼楮卻直勾勾地看著水面上的愛人。
眾人朝這人影點點頭,悄悄回了桌邊,留出時間讓他們倆交談。可是等了一會兒也沒見胡不歸和鶴鳴說些什麼,就一直處在靜默的狀態中。
清水顏低聲問月夜︰「水鏡術可以持續多久?」
「大概半個時辰吧。」
「這丫頭真會浪費時間啊。」
清水顏有些著急時間的流逝,這時胡不歸才開口說話。
「你什麼時候回來?老娘我一年多沒踫男人了!」
「」
眾人冷汗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