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身體在快速的奔跑中像是移動的堡壘,蹄下塵土翻飛,大地發出痛苦的申吟,怪獸雷鳴從山林中沖出,撞倒了無數的林木,那些林木像紙片一樣構不成一點阻力。居高臨下、一路奔行煙塵大作,竟有了千軍萬馬的氣勢,煞是驚人,讓軍士們更加震驚的是這怪獸的咆哮,猶如雷神敲鼓振聾發聵,所有的戰馬嘶鳴著癱軟在地,再也站不起來。
「列山陣!」一名將官瘋狂大吼起來。
軍士們排出梯形,第一排軍士緊握盾牌蹲在地上,第二排軍士的騎槍一把把擱在前排軍士的肩頭,位列後排的軍士用盾牌頂住前排軍士的後背,他們動作迅速,平地上一座小型的槍陣聳立起來。
「飛矛!」
隨著將官一聲令下,山陣兩側跑出三十名軍士,手中標槍齊發,激射雷鳴。
轉兒小璇急得大哭,「快走啊快走啊!」
哪知雷鳴跑發了性子,根本听不到她的叫喊,速度不減,繼續前進。那些飛射的槍矛根本刺不透它粗厚的毛皮,盡皆彈開,眾軍震駭,小山一般的雷鳴已沖到面前,合一百六十人之力的山陣竟然阻不了它一刻,只一個接觸便如大錘鑿玉鏡般四散拋跌,更有前排軍士不及躲避者,生生被踏成肉泥。霎時間,鮮血噴灑,慘叫盈天。
「好畜生!」一名將官看得怒火大熾,飛身彈起,大刀刮出匹練一般的慘白光芒,直砍向雷鳴背上三只幼獸。
「給爺受死!」轉兒小璇看得真切,河絡的爆發力瞬間發作,幾個箭步沖起,手中銀鈴錘星光綻放,瞬間化作一把巨型冬瓜錘,從下而上反撞上去。
耳畔處,金鐵轟鳴,將官回力不及,長刀斷作兩截,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將他震飛,倒跌出三丈多遠,噴出一蓬鮮血後暈厥過去。
「河絡的爆發力真是驚人啊。」岑低低地說。
轉兒小璇站在地上發起呆來,她從來沒有這樣打過人,一招就將敵人打得吐血暈倒,這樣的感覺真是讓她覺得痛快非常,好像三年便秘一朝治愈。她笑了起來,笑得那麼大聲,可她臉上的淚痕猶在,這就顯得有些乖張了。
雷鳴沖勢收斂,停在了岑的身邊,低頭去蹭她的頭。
岑也不客氣,抱了羽化飛身跳上它的闊背,招呼一聲,「小璇,來!」
轉兒小璇抖手將冬瓜錘變回銀鈴,緊跑幾步上了雷鳴的脊背,隨手將三只小雷鳴抱在懷中。三只小雷鳴啾啾叫著,倒似鳥兒的鳴聲。
「等等我啊,不要扔下一個可憐無助的老頭子呀。」鐮刀巴拉考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兩條小短腿跑起來真是不慢。
岑有點吃驚,從腰間掛曩中甩出飛索「翻山」,卷了他的身體拉上來,「剛才不是讓你快跑的嗎?怎麼還沒走?」
鐮刀巴拉考悻悻道︰「你說得輕巧,這里是官家的地盤,我能跑哪去?送佛送到西,你們就順便帶我離開清余嶺吧。」
「真不知你從哪學來這麼多人族諺語的。」岑也不理他,拍拍雷鳴的頭,「寶貝,走啦!你都殺了這麼多人了,再不跑就要被人家抓了做燒烤。」
雷鳴再一聲咆哮,撒開蹄子奔了出去。苦了一些身體重傷腦筋清醒的軍士,被這一聲大吼震得血脈顫顫,又吐出不少血去,傷上加傷。
銀安殿內殺氣暗涌,殺氣的源頭在主位長桌之後,身材雄健的武韜公贏天和坐在黃金打造的座榻上面色森冷,冷得像他身上這件冰紋紫莽袍。他的左右是兩個青年,眉目相似,卻一個粗壯一個文弱,正是他的兩個兒子——贏葵、贏芮。殿下跪著三名黑纓衛的隊長,一個個臂折頭傷,像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殿下左右還有五名黑纓衛的隊長,他們同樣面無表情,仿佛跪著的不是他們的同伴。
所有人都在看著三名敗將。
玉階旁兩個銅鶴燻爐內,裊裊飄散著雪杉香,清冷寧神,贏天和緩緩呼吸著繚繞殿內的香氣,慢慢平復了心情,這才緩緩開口,「對方有多少人馬?」
殿下三將對視一眼,全都伏地低首,「三人!」
「呵呵呵呵」
殿內回響起贏天和的笑聲,巨大的荒謬感籠罩著越州之王,他找不出任何理由來相信這三個敗將。
「三人?是三個神仙吧?三個人就能毀掉我的地下冶煉廠?三個人就能把你們打成喪家犬?」
武子強勉強應聲,「小人們隨公爺數十年,萬萬不敢欺瞞公爺,的確是三個少年,都不超過二十歲。小人曾經觀察過,他們都是武道家,而且他們都有魂器在身,非是一般的江湖人物。」
「武道家又如何?你們征戰沙場多年,如何不知應對之法?再強的武道家能正面抗衡騎兵鐵蹄麼?」贏天和氣得拍響扶手,火氣愈大。
三名敗將嚇得不敢抬頭,可心里也是憋屈得緊。騎兵固然沖擊力強大,但放在山林之中也發揮不了太大的威力,更何況還有只怪獸幫忙了。可他們也不敢再說什麼怪獸的事,盛怒之下的贏天和也就是只怪獸,听不得任何解釋。
贏天和重重吐出悶氣,「對方可曾留下姓名?」
「回公爺,只有一個男孩子稱自己是‘魔王’。」
「魔王?魔王不是天山上那個落人麼?是他的後人?」
「小人們並不清楚」
贏天和猛地起身,扶了長桌指著三人大罵︰「我養你們何用?人家殺上門來,你們還蒙頭大睡!一群蠢材!」
三人不敢作聲,其他五名黑纓衛此時跪倒在地,「請公爺息怒。」
贏天和氣沖沖走下玉階,揚手就想打出去,卻好半天沒有落下手去,到頭來長嘆一聲,「罷了罷了,你們隨我多年,立功頗多,以後的功業還要仰仗你們。都起來吧。」
八人齊齊磕下頭去,「公爺恩重,我等粉身以報!」
「你們去畫出那三人的圖像來,張貼各城通緝。」贏天和踱開步子,慢慢冷靜下來整理思路,「既然他們還在越州境內,除非他們永遠躲在山里,否則總得出來透氣的。傳令下去,著各地官府和武館,都給我加緊追查,為這種事不該出動大批軍馬,多給些賞金,就讓那些江湖人去解決好了。」
「是,小人們告退!」
八名黑纓衛隊長退出了銀安殿,贏天和走回了黃金獅座,「葵兒、芮兒,你們怎麼看?」
贏葵握緊拳頭,殺氣涌上臉龐,「父親,孩兒曾經見過那些少年,武技極是高明,但孩兒有心招納他們,他們卻不理會,這樣的人怕是不該留下的,趁早殺了才是。」
「大哥且慢,如今我們大事在身,不可分心管些小事。」贏芮急忙開口阻止。
贏葵氣道︰「他們都毀掉了我們的軍備工廠,這還算小事?」
「大哥,我們在河絡的工廠里耗費了十三年的光景,軍備早已齊全,也差不多該考慮未來的事情了,眼下有什麼比建功立業更緊迫的?」贏芮捻著指上盤龍金戒,不溫不火,眼里卻有著陰沉的光,「父親也說了,那三人就留給江湖人去解決,越州境內武館三十余間,雖然沒有高級武道家,但中級和低級的武道家也有幾十人了,這些人好勇斗狠不服管教,讓他們殺來殺去對我們來說倒是不錯的機會了。」
贏葵跺跺腳不說話,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擅長謀略,每次總也說不過他。
「還是芮兒仔細,葵兒,萬萬不可沖動,你若只是莽夫,將來如何統帥軍馬?」贏天和笑了一笑,贊許地拍拍次子的臂膀。
「是,父親,孩兒知道。」
此時一個沉穩的聲音從殿門處傳來,「文武雙翼,公爺齊備,若不飛騰,有違天意。鶴鳴恭喜公爺!」
贏天和大笑,「鶴鳴先生過獎了,這兩個小子羽翼未豐啊,還得先生多多教誨。」
鶴鳴緩步行前,拱手施禮,「出發的準備已經做好,明日便可啟程。」
「先生辦事我是極放心的,但不知先生還有指教?」
鶴鳴又是一揖到地,「公爺此行,切記不可鋒芒畢露。我曾做過調查,贏天意長子贏赤炎、次子贏鐵寒皆勇冠三軍,葵公子若去,少不得會有番手腳。其三子藍璞精擅謀略,又正是芮公子的對手,屆時也會有所交鋒。公爺和兩位公子若是稍微示弱,可免遭皇帝的疑心,于我們的大業必有助益。」
贏天和起身回禮,「多謝先生。進京之後,越州之事,我會交給贏蕪打理,先生也知道他年少無知,具體事宜還須先生費心了。」
鶴鳴淡淡一笑,「公爺放心,鶴鳴自然盡心盡力,若無事,鶴鳴這就告退了。」
鶴鳴飄然而去,背影頗是瀟灑,可贏天和忽的哼了一聲,「此行必須詳查贏天意的實力,如果不能逼出他們的實力,我去了也是白去。」
鶴鳴走出了大殿,暖暖地打在臉上有說不出的舒服,讓他更舒服的是贏天和那一聲輕哼,他听得真真切切。
「真是好大的弱點啊,太好勝了,長鋒易折。也好,這樣贏氏的內亂就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