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在香豬圍場里竟是玩到了黃昏降臨。空曠的天空上燃燒著炙熱的晚霞,將整片天空燒得通紅,是一種深沉渾厚的美。若是風里吹來的是鮮花的香味而不是香豬的臭味,羽化會覺得更加完美。他站在柵欄上,雙手抱胸,目光灼灼地看著圍場里東奔西走的香豬,仔細分辨著它們的肉質
「呼」的一聲風響,岑跳上了柵欄,站到他身邊來,「你都研究一天了,到底有沒有看出哪種香豬比較好吃啊?」
「哼哼。」羽化忽然冷笑,「我覺得精力旺盛的小香豬會很好吃哈。」說到這里鼻尖猛然動了動,在這片臭味中居然闖入了一絲香甜,這味道似乎能沖開臭味,絲絲縷縷順著鼻腔直落入體內去,在體內百轉千回,像是流動的清風。他閉上了眼楮去感受,鼻子開始仔細地嗅著,想要探索這奇怪香味的來源。
「你這地瓜越來越像個登徒子了。」
耳畔是岑清朗的笑聲,他一下子睜開眼,眼前是兩團飽滿的胸大肌,兀自隨了呼吸起伏著。羽化嚇得急忙縮回腦袋,臉紅得堪比天上晚霞。
「佳柔姐姐給我做了一個香囊,用了香豬的香腺,果然是好東西啊。你不多聞一聞嗎?沒事,繼續繼續。」
羽化翻著眼楮呼呼喘氣。
岑只是笑,夕照深沉的光在她身上披上了暗色的外套,她站在柵欄上凌風玉立,俏臉如花,柳眉飛揚,寶石藍的眸子里星光熠熠,看得羽化有點頭暈。這樣一個花朵般的人兒為什麼總是帶著一絲黑暗的氣息呢?羽化郁悶地想著,到底她的以前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為什麼會跟著我?」羽化試探著問道。
岑微微錯愕,牽了他的手跳下柵欄,慢慢地走在草地上,半晌沒有說話。羽化就這麼傻傻地跟著她,手里握住的仿佛是一團火焰。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很輕松,在認識你以前,我每天都像繃緊的弓,隨時都要去殺人。」岑淡淡地說道,「華爾茲啊,一個要得到天下的團體,里面都是殺人的制度。」
「你不能離開他們嗎?」
「除非死!」
羽化暗暗咬了牙,「我可以幫你!」
「你以為你真的是魔王?即便是天山那個魔王落人,也沒有能力辦到吧。」岑勉強笑著,忽然閃動了眼楮,「你為什麼要幫我?」
「這個還用我說嗎?」
岑站住了,轉頭看著認真的羽化,輕輕嘆氣,隨後便用自己的頭去撞他的頭。
「你就是不肯做我男朋友啊!是想著默羽那個木頭還是給你發帶的那個女人?」
羽化翻起白眼,「誰都不想!你們都快快樂樂的我就高興了。」
「哪有這麼好的事?我看默羽那木頭也不是對你沒意思呵。」
「別扯開話題啊,反正你有事我鐵定就去幫你。」
「那我們拉鉤。」
「」
兩根小指終于勾在了一起,可後來羽化發現,他竟然從來沒有幫過她一次,而是每次都被她幫了。
「找到你們啦,今晚我們要呆在這里了,佳柔姐姐說今晚陽武城的城主要來碧空城,她剛才回去了,讓我們別出去,免得被那些官兵發現。」
不遠處轉兒小璇高聲大叫,二人剛一回頭,迎面臭氣沖來,一陣勁風從他們身邊刮過,轉兒小璇騎著一只香豬已超過了他們。河絡少女大笑著撥轉豬頭,像個將軍一樣居高臨下俯視他們。
「你居然馴服了一只豬啊!」兩人贊嘆著。
「」
城外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數十堆篝火熊熊燒得正旺,圍了中央之地最大的一處篝火。作為陪襯的篝火邊上,是一張張長條木案,擺滿了一壇壇的酒,附近有許多人還在烘烤著豬羊。這中央處無疑是招待貴重客人的地方,幾案寬大,已放上了烤好的小香豬,金燦燦的,香氣四溢。可是無數人都在忙著,沒有高興的樣子,甚至還有些沉悶,這讓躲在一個帳篷里的羽化、岑和轉兒小璇很是奇怪,想來那個陽武城的客人很不招人待見。
真野站在中央篝火的邊上,半果著上身,露出了精壯的身體,他的身體頗瘦,但骨節均勻肌肉賁起,沒有人懷疑他藏在體內的血脈依然是熱烈的。他靜靜地看著黛色的天空,星星像是被擦洗過一樣,璀璨明亮,倒是明月的光芒不太讓人滿意,在它後面隱藏的暗月朦朧地露出了身形。
「族長,都準備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巡視一下?」高大的漢子從旁邊走過來,臉色和其他人一樣不好看。
真野收回了心思,笑了一笑,「不必了,反正差不多就行了,沒有一個族人會去費心仔細招待那些人的。對了,範行兄弟,叮囑好子弟們,別把武器暴露了,那是我們最後的保障,沒有必要的時候絕不可動。」
範行重重吐口氣,「非要被逼上死路才可以反抗麼?真族的最後一點熱血已經快要磨滅了啊。」
「熱血磨滅了,可我們還有家啊。」真野的目光落到了篝火上,跳動的火焰有些猙獰,在空氣里隱隱發出嘯叫,好像是嘲諷的聲音。
「只要訓練出傳說中的‘真騎’,我們就可以重現先祖們的光榮。」
「可是你也該知道,那是多麼巨大的代價,一旦沒有了香豬,我們真族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贏天和會毫不留情地把我們覆滅。」
「沒有了熱血我寧可沒有家」
高大的漢子走開了,這像是呢喃的低語敲在真野的心上,又苦又澀,他楞楞地看著範行落寞的背影,只有苦笑。失去了熱血,我們還有家,有家就有孩子,孩子們還在,熱血也就不會消失範行兄弟,為什麼你總是不懂這個道理?真野緊緊握了拳,直到一只柔軟的手按到了他的拳頭上。
手很柔軟,也很熟悉,真野低低嘆口氣,這本是一雙白蓮玉藕似的手,現在卻有些粗糙了,多年的艱苦生活里,曾經的第一美人也被時光消磨。他攬住妻子,微笑道︰「我沒事的,我答應過父親,要讓全族平安。」
佳柔笑著搖頭,「我們只是接受人家給我們的平安,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平安呢?」
真野語塞,「我也不知道」
遠處里一陣馬嘶,夾雜著獵狗的狂吠,在暗色的天空下無所顧忌地喧囂著放肆。一枝三百人的騎兵隊闖了出來,火把的光芒照出了一面贏氏的戰旗,另一面大旗上繡著斗大的「陰」字。真族人憤懣地看著那枝隊伍耀武揚威地接近,慢慢收起了眼中的怒火。
真野粗粗地喘口氣,邁步上前。
那隊人馬很快就到了營地中,火光之下,一片黑色的寒光,那是騎兵們的甲冑,他們甚至還帶著血腥氣,只是這些騎兵一個個盔歪甲斜,有點疲累的樣子,看著就像一群紈褲子弟。
忽然之間,騎兵們集體拔出腰刀,呼呼大喝,腰刀映了火光,閃爍著逼人的鋒芒,听不清他們在吆喝什麼,但無疑是增長了氣勢的,至少幾十條獵狗的吠聲更大了。可是真族人又誰會衷心地去拜服他們?
呼啦一下,一些東西拋在了真野的面前,卻是幾十只牛羊的尸體,真野的眉毛微微跳動一下,當即明白過來。
「孩兒們路上頑皮,順了一些野味,怕族長大人這里不夠東西吃,還請族長大人見諒、見諒啊。」
尖細的聲音里有的是蔑視,騎兵中一匹駿馬走了出來,馬上一個沒有盔甲的高瘦漢子哈哈大笑。這人身量頗高,卻是太瘦,臉上幾乎看不見肉,跳下馬來比真野尚要高出半頭,那件墨玉色的絲袍裹在他身上,像是死人的壽衣。
真族人中有了一點騷動,那拋在地上的牛羊尸體哪里是野物,分明是族中飼養的家畜。
這人也不懼怕,緩緩朝兩邊打量,細長的眸子里陰沉的光不住閃動,有惡鷹盯住兔子的狠厲。
真野哈哈大笑,恭恭敬敬施禮,「城主大人說笑了,大人肯光臨碧空城,是我真族的榮耀。大人請隨我來,酒宴早已備下,還怕大人不來呢。」
他的卑微讓陽武城主心情大好,故作親熱地抓了他的手臂笑道︰「族長大人是老朋友了,千萬不要客氣,我這次來就是來看望族長大人的。」回頭又大聲招呼起來,「孩兒們下馬,都給我懂點禮數,別嚇壞了真族的姑娘們。」
一眾騎兵紛紛笑起,下了馬來左看右看,真的開始找尋真族的女人了。
這般旁若無人的樣子登時讓轉兒小璇憤憤不平,忍不住就拔出了銀鈴錘,「這家伙不教訓一下不行,太欺負人了。」
「你要是出去才是真的給他們添麻煩的,別忘了咱們正在被通緝呀。」
羽化和岑急忙拉住她,不住地勸著。
帳簾一挑,佳柔迅捷地閃了進來,「果然是你們三個,都說了別過來的,被發現了怎麼辦?那個陰平可是個精細的人,小心別給他發覺了。」
「這些家伙都欺負到頭上來了,干脆一錘子打殺了他。」轉兒小璇悶悶地吐氣。
「憤怒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事情難以控制。忍耐些好麼?」
轉兒小璇終于安靜下來,原地轉了幾圈開口道︰「盤瓠真神曾經說過︰一個失落了靈魂的部族是沒有生機的。」
佳柔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