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黑色駿馬暴躁地踢踏著地面,片片喜人的青草被踐踏地飛揚起來,像是濺開的血。壯碩的男子戴著鋼鐵的頭盔,露出一對凶狠如狼的眼楮,平靜地注視著前方。
大風從草原的一邊向另一邊吹拂過去,青草覆蓋的青茸原看上去像是一塊綠色的毛毯,在平日里,這片綠色的草原更像是北陸蠻族姑娘的馬步裙一樣柔美。濃重的殺氣蒸騰在空氣中,男子的身後排列著多達一萬人的鐵騎,而這只是他的近衛部隊,另有兩只多達三萬人的部隊正在左右兩翼排開。
他們的對面,是一個沒有多少歷史的部落,四十多年的歷史,對于北陸蠻族來說,不過是一個小部落而已,那個小部落,名字也是隨意取的,叫做——無方部落。
男子沉沉吐出氣,「大合薩,這次出兵,你還認為是不對的麼?」
他背後的一匹老馬上,坐著年紀老邁的大合薩烈倫涵,他的年紀是挺老了,可是那臉卻像孩子般紅潤,據說是因為他得到了神靈的眷顧,這在北陸被看做是一個神奇的事情。
烈倫涵目無表情地看著這個男子的背影,那招展的黑色披風像是旗幟,披風上繡著兩只對撞的巨熊,這就是有熊部落的標志。多麼長久的歷史啊老人默默想著,幾度沉浮的有熊部落如今又是興盛,卻不知道這樣的興盛能持續多久,為了證明自己的興盛,這個自己看大的男子已經造下太多殺孽了。
手腕懸掛的白色豹尾輕輕晃動,烈倫涵知道那是北陸霸主的象征,然而在北陸瀚州的草原上,所有的霸主都是不長命的。他忽然冷笑了一聲。
男子听見了他的冷笑,不悅地皺了眉頭,「大合薩在諷刺我麼?那無方部落興起四十余年,兩代首領都是神武英雄,若不及早剿滅,最終必成心月復大患。」
「草原上的英雄你可以殺盡,這九州天下的英雄呢?」烈倫涵撥馬回走,「熊昌,天道有興衰,這是常理,有熊部落也不過是被神祗眷顧一時罷了。」
大合薩催動了老馬,從隊伍旁邊過去了。沒有人攔他,他的資歷很高,三代輔佐有熊部落的首領,而且又是大合薩的尊貴身份,草原上任何一個部落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因為大合薩通常被當做是和神靈對話的人。
熊昌沒有回頭,他半生都相信自己沒有回頭的路,只有向前,一直向前,直到有朝一日可以渡過天拓大江進逼東陸。無方部落,在青茸原的邊緣,恰恰靠近天拓大江,偏偏無方部落兩代首領都是草原聞名的英雄,熊昌是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人物佔據這麼關鍵的位置的。
他高高抬起了右手,將白色的豹尾舉在空中,讓所有人一目了然。身後掌旗官心思也活,立時在他身邊將手中九尾大 旗豎立起來,這象征著北陸霸主的白色豹尾和九尾大 振奮了所有騎士的血脈,吶喊的轟鳴聲開始激蕩九霄,坐下戰馬早已暴躁,應和著發出長長的嘶鳴,青茸原上的草,四處翻飛,驚惶不定。
「吹號!」
牛皮鼓首先被擂動了,悠長的號角聲隨之而起,騎士們的吶喊聲更加高亢,崇尚勇武的北陸人從來都是這樣的暴烈。
「我沒有更多的話要和你們說。」堅毅的男子扯開了上衣,在寒風中露出堅實的肌肉,他用鋼刀拍著自己的胸膛,「今天這一戰是最後一戰,無方部落的漢子們,用你們的血來證明你們的榮譽!」
戰士們用大吼來回應首領的宣言,即便是只有五千多人的部隊,他們的聲浪一樣排空而起。背後就是家,四周都是狼,身為男人在這種時候根本沒有選擇,無方部落從來都不缺少血性。
首領還是回了頭,木寨里,是他的親人,他的子民,還有他的愛人,他的半歲兒子,他放不下所有人,所以他還是要正面做最後的抗爭。
「信霞,以後你該怎麼辦呢?」他默默地念誦起妻子的名字。
三條黑色的蛇從三面侵襲過來,青茸原痛苦地震顫著,這綠色的草原很快就會變紅了。
戰斗持續了一個對時,五千多人的無方戰士陣亡四千之眾,有熊部落也付出了近萬人的傷亡,這樣的結果其實是帶有一些恥辱性質的,所有有熊部落的戰士們開始在無方部落的領地內展開了屠戮和掠奪。
無方部落,經歷著地獄一樣的慘景,到處是婦女孩子的啼哭,到處是老者們的怒吼,到處是火,到處是血。
可是她站了出來,走到了一眾凶神惡煞的面前。來自有熊部落的戰士們也悄悄打起了退堂鼓。
這麼一個衣衫樸素的女人不緊不慢地走在血與火之中,從容而優雅,那隨意挽起的發髻,那簡單的兩只銀耳環,給那張水墨畫一般的臉上增添了少許的亮色,但這張臉,被悲傷深深覆蓋了。多想就這麼死去,那樣就可以看不到婦女被奸*婬,孩子被殺戮,可是那麼的血,怎麼能視而不見?她作為無方部落首領的妻子,這時候能做的就只有盡自己的努力,至于結果,她早已不在乎了。
「我要見熊昌。」
她停在木寨的寨門前,無視那些殘暴的有熊部落的戰士,簡單而穩定的話讓他們自動分開了,倒像是在守護她。
她的要求很快就傳到了熊昌耳朵里,他來得也快,不過片刻工夫就已經駐馬在女人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女人,他開始了大笑。
「無方部落信霞,參見北都主。」
女人盈盈拜下,卻沒有磕頭,也沒有等熊昌的說話就站了起來,高昂了頭顱直視那北陸的霸主。
「果然是北陸的‘草原明花’!從前就听說整個瀚州無人能及,的確是個大大的美人。」熊昌摘下了頭盔,露出粗豪的面容,「你是來臣服于我的麼?」
「如果北都主慈悲,必然受到神靈的眷顧。」
熊昌笑得更加大聲,也更加欣賞女人的從容,這本該是喪家之犬的女人居然還能這麼坦然地說話,像是彤雲大山上飛過的天鵝。
「那麼你呢?你不打算臣服于我?」
女人平靜了,眼楮里沒有了感情,像是在看著一個死物。這樣的眼神讓熊昌渾身不自在。漂亮女人見過了,卻是沒一個能比得上面前這個女人,那不是絕代的芳華,可她身上特有的剛柔並濟的氣質,放眼整個草原也沒有一個女人可以比肩。這樣的女人,足以讓熊昌興起高漲的佔有欲。
「北陸的‘草原明花’啊,我應承你不再屠戮無方部落,但是無方部落將成為有熊部落的奴隸部落。」
「北都主仁慈。」
「謝得太早了,要知道滅族不留後患是草原的鐵則,我犧牲這麼大的代價卻不滅族,傳揚出去也不足以立威,作為我聲名受損的交換,就請你這個‘草原明花’來侍寢。」
女人露出了譏諷的微笑,不言不語。
「明日太陽升起之前,過期不候!」
狂笑聲比馬蹄踐踏地面的聲音還要張狂,女人看著那黑色的披風在招展著,像是能遮蔽北陸天空的陰霾。這樣的陰霾,從無方部落開始延展。
特魯勒懊惱地用腦袋撞擊著岩石,腦袋上的疼痛遠比不上心里的疼痛。作為無方部落的男人,在親人們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居然躲藏在天拓大江邊,在同族被燒殺的危難時刻不能挺身而出,這樣的人,在北陸永遠都是最低等的。可是他僅僅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在連續三天的戰斗中被鮮血嚇怕了,極度的恐懼讓他當了逃兵,他始終記得被他殺死的那個有熊戰士,那個人死了還像魚一樣瞪著他。
「我都做了些什麼啊」他抱著腦袋哭泣,將身體縮成了一團。
天拓大江的水有著海水一樣的特質,沖擊著灘頭,一個浪頭不知怎麼就被掀動了,劈頭蓋臉打到了少年的身上。冰冷的水讓少年一個激靈,他抓起了身邊的石頭狠狠砸進水里。
「誰來告訴我該怎麼做啊!」
特魯勒大叫起來,向著微微泛紅的水平線大叫,天要亮了。
他的眼楮忽然睜大了,一個物體被江水拋了起來,推上了沙灘,那分明是一個人。特魯勒忽然忘記了害怕,「是神靈給我的答案嗎?」他抹了臉上的淚水,沖了過去。
這卻是一個藍衫的男子,衣服的式樣明顯是東陸特有的,特魯勒奇怪地將男子的身體翻轉過來,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沒有北陸人的輪廓分明,看上去有些溫柔了。
「這就是神靈賜予我的答案?為什麼是一個東陸人?」
特魯勒仔細瞧了瞧,這人的面色青紫難看,四肢發軟,顯然是溺水多時的樣子,可是為什麼溺水這麼久還有心跳?這真的神靈派來給我答案的人嗎?
于是少年奮不顧身地抓住男子的雙腳抗在肩上,要拖回自己逃離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