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昌又是喜又是怒,喜的是雙羊部的汗王闊勒爾被人刺殺了,怒的是被刺殺的地點離北都不到五十里,這畢竟還是他的地盤。他沉默地盯著火盆,讓火焰的光芒在臉上照得忽明忽暗,很是陰郁的表情。
「如果讓他們走回老家,再想動手就不那麼容易了,穩妥起見,我們才選在那個地方動手的。」小白坐在一旁,輕輕品味著馬女乃酒,這是蠻族草原上最淡的酒了,他是喝不慣青陽魂那種能燒了喉嚨的烈酒的。
清水顏站在他的身後,像是護衛一樣沉默著,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里卻是冷笑不住。像熊昌這樣有腦子卻見識淺的人,他是看不上的,戰爭之道,便是詭道,選擇有利的時機動手再正常不過,當年葉氏家主葉孤城率領步兵奇襲陳國都城便是明證,而想到滅國的那一刻自己的敬愛的大哥和大姐先後而亡,心里便添了許多苦痛。
「太近了「沉默良久的熊昌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早在晚飯時候就收到了闊勒爾被刺殺的消息,既然在自己的地盤出事,他怎麼也要有所表示的。
小白放下了酒,走到火盆前,用火鉗夾了三塊炭,擺出了三角形,卻是一個極陡峭的形狀,他指著最遠的炭說道︰「這里是大君的北都,而那邊兩個點就是雙羊部和陽平部,他們兩部相距不過十里,而且我听說去年兩部因為爭奪草場還發生了一次戰斗,雙方死傷將近百人,他們的心中當然是有仇怨的。我們在這個時候動手,雙羊部汗王必然以為陽平部在搞小動作,而之所以沒有殺死闊勒爾,就是想他的猜忌心更重一些。「
熊昌並不是不知道這個原由,但他現在苦惱的是如何應付接下來的事情,事情出現在他的地盤上,闊勒爾當然會派出信使來尋個公道的。
小白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如果大君覺得為難,不如先派個信使去撫慰一下。最好選個嘴巴利索的人,將事情攬在有熊部的頭上,當然這個信使最好能將陽平部的反應稍微夸大一些。大君覺得如何?「
熊昌的心里頓時咯 了一下,將頭又低下了一些,不讓這個少年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已經從少年的言辭里听出了背後的含義。小白的意思他已經明白,但同時心里又有了驚懼,這麼一個少年,不過十七歲,卻是有著狐狸一樣的狡猾和狼一樣的凶狠,如果再成長幾年,怕是自己也要給他吃掉了。在第一次見到這少年時,熊昌已經有了戒心,現在這種戒心加重了,他琢磨著和這少年的結盟是不是一場錯誤。
清水顏暗自笑了一下,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得暗笑小白還是稍微女敕了一些,換作他來說,必然會用更委婉的表達方式,讓熊昌自己慢慢琢磨出來。
就在這時,戰馬的嘶鳴聲忽然大作,一片片聲音里都透著驚慌,有武士們的喝斥聲夾雜在內,外面亂哄哄的。
熊昌一皺眉,低喝一聲︰「出什麼事了?」
有侍衛慌張地跑了進來,「大君,戰馬們不知何故驚慌起來,像是周圍有野獸要過來的樣子。」
「草原上的野獸能強過我們的戰馬?除非是幾千匹狼過來。」
「回大君,有老兵說戰馬驚慌都是自然相克的因素,除卻天災,就只有野獸了。」
熊昌微一沉吟,略略點頭,「我親自去看看。」
叼狼大會雖然結束了,熊昌依然沒有回到北都去,他留在這里本意是要去無方部尋仇的,可是沒有等到他出兵,雙羊部那邊傳來的消息就讓他暫停了腳步。因此他帶領的三千鐵騎仍舊駐扎城外。這三千鐵騎是他的精銳,戰馬也是被仔細挑選的,上次去瀛海鐵棘部踫上兩千匹狼也沒有這麼驚慌過,如今卻是不住地噴吐白氣,四蹄在地上亂跺,更有馬匹跳蹄而起,把身邊的武士撞開了。
場面的確很亂,熊昌的臉色在火把光下更加陰郁,顯然是怒了。
清水顏仔細地放開靈覺搜索附近的氣息,並沒有任何野獸出沒的跡象,可是心里閃過一陣不安,似乎這樣的情形在哪里踫上過。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便微微笑了一下。
「大君放心,不過片刻,馬兒們就沒事了,大君還是請人安排一下,怕是有客人來了。」
熊昌奇怪地看著這個男人,從他出現起就一直保持著神秘莫測的氣度,這個男人的危險程度也讓熊昌覺得不安。
清水顏笑著,輕輕一扯小白的衣角。小白會意過來,也笑道︰「既然大君有客人,我們還是暫避一下好了。告辭。」
熊昌沒有挽留,心里更添陰郁。他忽然大喝一聲︰「拿我的劍來!」
侍衛從帳中托了重劍出來,熊昌一把抽劍離鞘,重重插入地面,他的雙手就那麼按在劍環上。火光之下,這北陸的霸主戎裝在身,披風在風里獵獵猶如大旗,他的表情舒緩著,讓全身的肌肉保持著輕微的興奮,這樣的他可以隨時發動進攻或者是進行防御。從清水顏的嘴里,他知道自己會有一個神秘的客人,而他並不知道這樣的客人是敵是友。
漸漸地,他听見了一些動靜,初時極微弱,像風兒卷了遠方的歌聲飄過來,然後聲音明晰了,像有人坐在他的大帳中調弄著絲弦。在他听見清楚的歌聲時,周圍的人也不忙碌了,他看見自己的武士靠著戰馬不住地說話,那是他們在安慰自己的伙伴,但他們的表情很平靜,不像是听見了什麼。馬兒是真的安靜下來了,可是它們的腦袋向著東方昂起來,雖然不出聲,可是它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這一定是可怕的客人啊北陸的霸主默默地想著。
不多時,有士兵在大吼︰「什麼人?不準動!再靠近就放箭了!」
有個渾厚響亮的聲音在回應,「西陸華爾茲來訪!」
熊昌一楞之時,至少有百只箭射了出去,然後是一陣喧嘩,射出箭矢的士兵發現在開弓的那一刻手臂忽然沒有了力量,射出的箭矢不過五尺多遠就掉了下去。而大營外的兩人一馬還在靠近。
「開門!我們有尊貴的客人了!」熊昌大喝一聲。
盡管不知道為什麼,士兵們還是遵從了命令。大營的門開啟了,一個身高兩丈多的巨漢首先踏足進來,手持一面繡著金色薔薇的大幡,他的出現讓蠻族人一陣恐慌。蠻族和夸父是老相識了,瀚州和殤州也是連著的,雙方之間的爭斗有很多,雖然不像蠻羽之間是世仇,可也差不多少。士兵們緊緊抓住了武器,隨時準備將這個夸父拿下。
而當夸父身後的黑色駿馬出現時,士兵們開始覺得他們看見了神。
四盞銀色的風燈以一種奇妙的速率在轉著,像是星辰的軌跡,它們圍繞著一個身穿紅袍的高大神秘人,沒有人能看見他的容貌,可是撲面而來的威壓比山更重,比海更廣,博大而充滿讓人敬畏的力量。
他坐在一匹高壯的黑色駿馬上,像是神一樣俯視著眾人。士兵們捏緊武器的手放松了,身體里的力量悄悄虛弱下去。
從自己的士兵們恭敬地讓出道路,熊昌就知道這個人的厲害了,他重重「哼」了一聲,大聲斷喝︰「可是華爾茲的紅衣教父嗎?」
沒有回答。
夸父阿斯蘭靜靜地走上前,一直走到了熊昌的面前,然後將黑色的大幡插入土中。法比尼奧就那麼坐在駿驥上,俯視著這個北都的大君。
熊昌沒有不耐煩的意思,這連他自己都覺得好奇了。他努力平靜了目光,要從對方的眼楮里看出什麼,然而他的目光射出去,就像被卷入了大海的漩渦,不由自主地偏離了,什麼都看不清。他覺得怪異,但他不能示弱。
「大君安好,法比尼奧拜見,我們此來是向大君傳達消息的,一個神諭。」
熊昌終于捏緊了劍柄。
「是法比尼奧?」小白坐在一個小小的營帳里,撥開一線帳簾看著外面。
清水顏安然坐著,只是嘲諷地笑了一下,「他的力量減弱了,在天山受的傷還沒有痊愈,看起來和我半斤八兩。」
「這個人的出現,一定是給我惹麻煩的了,可是我還不能除掉他,至少他對我的計劃還是有所幫助的。」
「他在這里無非是一個內容,要選擇一個盟友,可以幫他將東陸分裂的盟友。」
「可是他不知道他來晚了,在讓東陸分裂之前,北陸就已經要分裂了。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他會不會再去殤州呢?如果把夸父帶進瀚州,繼而帶進東陸,那會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了。」
「殿下多慮了,夸父是從來不主動挑起戰爭的,即便他們中有人游歷在各州,他們依然是一個相對平和的種族。」
「這樣我就放心了。」小白輕輕吐了口氣,「該來的都來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不,如果沒有猜錯,還有一個人沒有來,但是,他應該快出現了。」
小白一轉身,臉色凝重了許多,「你是說我大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