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有時間和這個弟弟說上多少話,信霞現在只能緊緊抱著他,紅了眼楮卻不敢流出淚來,眼淚只能徒增一些傷悲而已。
無方部夜襲有熊部報仇雪恨,戰士傷亡大半,零卿沉睡了足足三天才醒,這三天里,無方部上下總動員,沿著天拓大江一路北行,在原夜摩部的地盤邊緣駐扎下來,信霞本人不知操了多少心。雖然過程艱苦,到底是沒有發現追兵,而之後特魯勒從蠻舞原帶回了消息,沒有人來追殺他們完全是因為如今北陸已經陷入了混亂的局面。
當日彤雲大山之下一場鏖戰,北陸大君被殺,朔方原兩大部族雙羊部和陽平部兩敗俱傷,草原上大小部族二十余家被卷入,死傷多達五千余人。之後回到朔方原的兩大部族又發動了兩次戰爭,直接導致十余家部族遭受毀滅性打擊,雙羊部和陽平部依然勢均力敵,可是不可避免地讓部族的軍事力量大大削弱了。
最大的受益者是鐵棘部,當日鐵顏朵忽然撤兵,卻沒有回鐵棘部,反而直接帶兵殺回了北都城,趁著有熊部群龍無首佔領了瀚州唯一的城市。
熊羆帶著有熊部的殘余鐵騎想要奪回北都,缺少糧草的有熊部戰士受到了夾擊的威脅,一方面是北都里的鐵顏朵的三千鐵騎,另一方面卻是奉命趕來的原鐵棘部駐地的七千步兵,兩支部隊合力將熊羆趕走了。有熊部的勢力從此削弱下去,不復往日的威風。
戰爭至此稍微獲得了喘息的機會,各方勢力都被傷損,進入了短暫的恢復期。無方部就是在這個夾縫里掙扎出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事實上也沒有誰會關注一個沒有了戰斗力的弱小部族,人們關注的只是那神秘的獅吼馬和零卿本人而已。
北陸的格局似乎就這麼穩定了下來,子歸現在也能有些時間處理一些個人的事情了,當前第一件事就是和獅吼馬去彤雲大山,這個附著在獅吼馬身上的魅想在彤雲大山里默默地消散。
他只能讓自己笑,像往常一樣的笑,「姐姐不用擔心我,現在沒有人來打擾無方部,姐姐只需要好好保重自己,你都瘦啦,很容易讓風刮跑。」
信霞何嘗不知這兄弟的心思,勉強笑了一笑,「別貪玩,記得早點回來,要是零卿發現你跑了,要生氣的。」
「她當然不希望我跑了,她還想使喚我呢。」
「她把你當親人的。」信霞從路吉兒手里拿過了裝滿干糧的包袱,仔細地捆在他身上,又開始整理他的衣服,「姐姐最近事多,也沒來得及和你說說貼心話,不過我可要提醒你,別老是那麼對路然姑娘,她對你夠好的了,知道麼?」
子歸笑容不變,眼楮卻下意識地飄到了一邊去,果然那紫發的姑娘臉上有了慍怒,羽族耳力之靈敏是天下第一的。
「姐姐回去,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信霞堅持著送出了三里多地,到底還是讓子歸上路了。看著那個輕松的背影,她卻是一陣陣的疲倦,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終將會離開她的,也許離開的原因只是因為那個冷定淡然的羽族姑娘。她發現自己有點恨這個姑娘了。
獅吼馬明顯是到了生命的末期,盡管它還時不時地問著魅靈相思月和那只妖怪的事情,可是它行走的速度慢了許多,根本就無法奔跑了。子歸知道它在那一場戰斗中受傷頗重,因為零卿總是被人圍困,它能撐到現在不死,完全是因為魅本身的精神力過于強大,早已凌駕于**的苦痛之上。
子歸不敢騎在它背上,就那麼陪著它一直走。最冷的冬天過去了,空曠的草原上風在亂舞,已不如前幾日寒冷,還能經常看到一些部族的人在狩獵或者放牧。
紫發的姑娘靜靜地跟著他,很少說什麼,可是眼楮總是落在子歸的臉上,他的笑容很輕松,也能讓她輕松下來,她已經很久沒這麼輕松了。
夜里風寒,宿營沒有帳篷,子歸也不曾想過要帶什麼帳篷,就地使用厚土魂器構築了一個土包,土包也大,獅吼馬甚至可以在里面散步。
「操作系魂器使者真不錯,以前有很多人用,現在卻少見了。」獅吼馬趴在火堆旁邊,「也許是因為現在的人太喜歡用武力直接解決問題,挺煩人的不是麼?」
子歸笑道︰「哪個時代似乎都是用武力來解決問題的,我看過很多,也不曾看到過哪一代人光是用嘴巴說就可以天下太平的。」
「那你呢?趁著亂世來蹚渾水?」
「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卷進了這麼多事情來,我原本只是想當個逍遙自在的魔王,可是我踫上的人一個比一個古怪,像是我天生就要被她們牽著走。」子歸遞過一杯女乃給身邊的少女,「默羽,你也是,別以為和你沒關系啊。」
紫發少女接過了女乃,卻是沒喝,反而問了一句,「我是不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其實我並不希望讓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不過有些事只能你去做的。」子歸忽然就沉寂了臉色,「那是一個更加深刻的痛苦。」
紫發少女默默地喝了女乃,然後就望著篝火發了呆。火焰跳動著光芒,一點一點閃過了少女的臉,忽明忽暗的,看上去仍是清雅的模樣。良久之後她忽然偏了頭看著門外,「是不是和她有關?「
子歸沒有抬頭,卻捏緊了拳頭。
門外的淒冷中,厚厚棉袍掩住了少女窈窕的身態,她不安地低垂著頭,唯見了長發漫揚,卻更動人心魄,誰能忽視那一份幽然?
路然玥一路都遠遠跟著他們,並不敢靠近,她知道那個男子對她的印象極差,而她卻舍不得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常年的孤芳自賞,她已經感受不到來自真心的溫暖了,偏偏天啟城中夜市里的那兩個饅頭,她開始醒悟到自己原來是那麼渴望有人真誠地陪著她笑。很多時候她甚至在想那根本就是一件滑稽的事情,滑稽得讓她感動。
他什麼時候能不恨我高貴的銀羽鶴雪經常想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的她只能一直跟著走,直到她做出讓這男子感動的事情來,就像在叼狼大會上,她救了零卿,就像在夜襲有熊部的戰斗中,她射殺了北陸大君。
「讓她進來,雖然我也覺得自己很討厭她,可她始終還是一個女孩子。「
子歸拋了一截干柴到篝火中,火星點點飛舞起來,也是很淒然的樣子,轉瞬就滅了,「如果我告訴你,你的失憶是她造成的,你會怎麼想?而且在我被獅吼馬恢復之前,我也被她害的失憶,你又會怎麼想?默羽,我很恨她的。「
紫發少女卻搖了頭,「一切等我恢復之後再說,我知道她對你沒有敵意的。」
子歸仍舊沒有說話,眉毛已經皺起。
「人類就是這麼軟弱啊。」
子歸瞪了一眼這像沒了骨頭的馬,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夜風淒寒,銀羽姑娘的眸子卻亮了許多,仿佛在期待著什麼。子歸淡淡看了一眼,依稀又念起了當日在天啟街頭的少女影像,依稀也是如此的惶惶,像只受驚又受餓的小兔子。
「你幫了我,我很感激,但你也害過默羽,就這麼算了,你別跟著我了,回你自己的家。」
路然玥忽的垂下了頭,不言不語。
沒來由地就是一陣心疼,子歸想起了陪伴在相思月身邊的日子,那個舉世無雙的魅靈曾經說過,「你的溫柔,也是一個致命傷。」
子歸長長吐了一口氣,「過了今晚再走也行。」
他轉身回了土包,沒有看到路然玥的眼楮里浮泛的水光。
在魅的帶領下,這一次進入彤雲大山竟是出奇地順利。在到達子歸初識獅吼馬的那條水流邊,三人一馬停住了前進的腳步。
獅吼馬慢慢踏進水里,溫潤的水讓它的精神大見好轉,它長長地嘶鳴了一聲。這也許是它最後一次獅吼了,聲音洪亮有力,在群山之內回蕩不休,隆隆之聲變成了戰鼓轟鳴。
子歸抱著膝蓋蹲在水邊,直勾勾看著水里的倒影,卻是一張悲傷的臉。兩個羽族少女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邊,她們的影子在水里也是那麼的美麗,可是她們的表情也陪著男子哀戚了。
「九州六族,可有長生不死者?人類總是覺得死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獅吼馬走了過來,使壞地將水花踏起,淋濕了子歸的腦袋,「然而就因為生命是一生一次才顯得寶貴,也正是如此,生命之花才能開得燦爛,本不需要悲傷的。」
它走到了路然玥的面前,用腦袋蹭了蹭姑娘的臉,「銀羽暗羽,都是羽族,沒有哪個人生來就會帶來災難的,柳暗花明,天道循環,人力豈能盡知?」
它又走到了紫發少女的面前,「我認識你沒幾天,可是你的精神很堅韌,即便我在往日,也難打開你的精神,你一定是背負了暗羽的悲痛的,不過你若學不會放開,你這一生就是一個悲劇,你想讓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痛苦嗎?」
少女忽然伸手抱住了它的頸項,「我不知道以前我背負著什麼,可是我一定听這個人的話,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放下我不管。」
「呵呵,說得好,這個魔王是有這個能力。」獅吼馬笑了,「那麼開始。」
子歸猛地睜大了眼楮,隨著獅吼馬的笑聲,水面居然被黑色的煙氣漫過了。他急忙站起,只見那雪白的獅吼馬的身體里一縷縷的黑氣散了出來,漸漸地漫過了方圓數十丈的地域。
「魅最強大的時候是‘溢出’的時候,溢出的那一刻,精神力會到達巔峰的狀態,不過溢出之後的魅就會消散,我自己也看過一個前輩的溢出,那其實是很美麗的。」
獅吼馬輕輕地說著,白色的身體卻在黑氣之中愈發明亮,像是夜空之中的明月。它甩了甩頭,黑色的煙氣里幾道淡淡的紫色光芒流瀉*出來,朝著天空上升,繼續上升。
「祝你們有個美好的未來,再見了,遇見你們,很高興。」
遺言就這麼交代出來,紫發的少女忽然身體一震,那升上天空的紫色光芒忽然墜落,一舉砸落在自己的頭頂上。子歸就見到那麼一束光匯入了姑娘的頭頂,當紫光消失的那一刻,姑娘的身體晃了幾晃,雙腿一軟就倒了下去。子歸急忙趕上一步,將她抱在懷中。
再看獅吼馬,白色的身體漸漸碎裂了,然後像破碎的鏡子一樣分解成無數的碎片,隨著煙氣浮上了天空。那黑色的煙氣轉瞬間便是晚霞的顏色,紅而不艷,濃而不聚,終于在風里散開了。
附近的草木忽然就翠綠了,面前的水流忽然就明亮了,不知何時,周圍圍了一圈野獸,有狼、有熊、有兔子,可是它們沒有了爭斗,都靜靜地看著天空。
就這麼消失了子歸也在靜看天空,心里填滿了不知名的思緒,不是悲痛,不是憤怒,也許有一些感動,也許還有一絲喜悅。
「它死了麼」
懷里的姑娘忽然睜開了眼楮,子歸低頭看著她,溫和地笑著,「它大概是變成了星辰啦,你沒看到現在世外桃源嗎?」
「以前倒也不曾听說彤雲大山里有這樣的地方,魔王叔叔老是說天山才是最漂亮的。」
「天山也漂亮,你上次帶我去的花海就很漂亮。」
「那其實是我練箭術的地方,我經常把花瓣從風里射下來。」
「我有個秘密告訴你啊,其實我最擅長射箭的哈。」
「有人信你麼?」
「好像沒有」
子歸終于是放下了心,卻想起旁邊還站著一個羽族的少女。他偏了頭看了看旁邊,路然玥面色復雜地站在那里,嘴唇抿得緊緊的,可是她沒有說話,肩頭上有兩只不知名的鳥兒在啁啾。
「你如果想幫我,就麻煩你不要在北陸壞我的事。默羽現在沒事了,我們的仇怨就算了了,以後我還有事要做,你別來煩我們。」
銀羽少女使勁地點頭,「只要你別趕我走就可以。」
「」
子歸忽然發現不管是暗羽還是銀羽,似乎都是挺死腦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