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蠻族的傳說之中,庫里台大會是草原上最偉大的英雄遜王阿堪提設立的,蠻語里,庫里台就是「大家都坐下」的意思,也就是說草原上所有的汗王,不論部族大小,都有發言的權利。
當然現在的草原上,很少有人知道遜王阿堪提的本意是讓蠻族各部統一起來,而不是用強權來稱霸草原。時過境遷,千百代之後的蠻族子民,依然是戰火不斷,人們更傾向于使用強暴的力量來爭奪肥美的草原,熊熊燃燒的血脈總是讓暴躁的蠻族人忘卻先祖的意志。
就像前不久,有熊部熊羆和大合薩烈倫涵秘密排遣使者到草原各部,那一次的庫里台大會並沒有形成實質性的聯盟,然後便是鐵棘部肆虐草原,讓各部汗王憂心忡忡又焦躁不堪。
這一次,大多數部族的汗王都冷靜了,陰羽原上失去了雙羊部和陽平部庇護的部族心生不滿,汗王們都覺得該有人來保衛他們的利益了。而朔方原、青茸原、蠻舞原的各部,全被卷入了鐵棘部發動的征戰之中,更加迫切希望盡早結束戰火涂炭的日子。他們終于認同此次的庫里台大會。
闊勒爾和札力打心眼里不願意召開這個大會,他們十分肯定大會必然對他們的利益造成巨大的傷害,但是現在已沒有辦法阻止,他們想著大君的白色豹尾,卻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阻擋東陸大軍的進攻。
所以他們只能看著白色豹尾發狠,並在心里幻想著自己坐在高頭大馬上,舉起戴著白色豹尾的手,面對所有人的膜拜。
但現在,在這個草草搭起的金帳宮里,那象征著北陸霸主身份的白色豹尾被放置在大君寶座前的白櫟木幾案上,靜靜地等候著新主人的到來。
闊勒爾和札力不止一次偷看那白色豹尾了,卻也只能和其他部族的汗王一樣,在賓客的位置上呆著,憤憤地喝酒。
無方部和有熊部的首領還沒有到。
冷風從帳門處刮進來,十二個火盆的火苗在風里顫抖不休,明明滅滅地晃著眾人的臉龐,好像在窺探著他們的反應。帳外天色依然不好,其實北都真的是個「悖都」,它是一個不受神靈眷顧的城市,只要是到了夜晚,天上便沒有星月,那沉沉雲後,只有一顆叫做「谷玄」的死亡之星逗留不去。
帳外很安靜,沒有士兵在附近,可是有人早已站在了帳外。那是一個女人,穿著簡樸的粗布衣裙,在暗夜里變成了幽幽的花,附近火把的光芒也照不清她的面容,卻有幾聲嘆息在風里打轉。她站在這里有一刻鐘了,依舊在遲疑。
庫里台大會,從來都沒有女人的位置,蠻族的爭霸,也從來都沒有女人的位置,草原明花出了一會兒神之後啞然失笑,其實她的腦子有些亂,無法想清楚什麼事情。但她知道自己還是會進那個金帳宮,讓所有人听命于她,不是為了無方部的榮譽,是為了草原未來的休養生息。
帳門口出現的是一個男子,身形不高,頭發散亂,臉上掛著一種說不清是冷笑還是微笑的表情,那雙眸子黑如寶石,卻又有著幽深的藍光在眸子的邊緣,看上去頗是詭異。若是大帳內有各族合薩在場,當然知道這個男子正在使用秘術,可惜帳內全是勇武的汗王,沒一個人不被這樣的秘術蠱惑。
杏仁卻是看得清楚,卻不清楚為什麼這個家伙一進門就使用密羅星辰的幻術,而這個家伙的幻術還只是初級的層次,這麼做有什麼作用呢?他沒好氣地瞪著門口的那人。
子歸自然知道自己是什麼水平,他這麼做只有一個目的,就是降低各家汗王對姐姐的戒心,至少也要讓這些大老爺們兒說話的時候別那麼充滿火藥味。
汗王們的確有點心神恍惚,隱隱覺得頭腦里有點混亂,不是很清醒。
信霞還是進來了,在子歸身邊停下腳步,緩緩地看著帳內數十家汗王。汗王們下意識地都站了起來,卻又不知該不該行禮。然後是一個少年走了進來,各家汗王更加不知該不該行禮了,就現時有熊部的地位,已經落魄成了一個小部族,他們沒有必要像對待他爹一樣恭敬。
于是場面有點尷尬。
「大家請坐下說話。」杏仁站在大君寶座的旁邊,緩緩開口,「庫里台大會上,大家都是平等發言的,不必看重各家大小。」
各家汗王正愁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有了台階可下,紛紛客氣了一句,重新落座。信霞一手牽著子歸,一手牽著熊羆,在帳門旁邊隨意坐下了。各家汗王發現又多出一個問題來了,那女人可是受過大合薩祝福的人,在末席上坐著是不是有點荒唐呢?但是看信霞那個泰然處之的樣子,仿佛她坐到哪里都是一樣高高在上的,這真是一個奇怪的感受,然而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一個魔王迷惑了心思。
「那麼廢話少說,我現在只問一句,有誰不同意信霞閼氏當大君?」杏仁依舊站著,因為是他是主持會議的人,站起來才能看清眾人的表情。
帳內再次陷入沉默。
除了一些大的部族,其他的小部族都抱著同意的態度,他們早已不相信那些大部族會在關鍵時候拉他們一把,那就干脆讓出身小部族的人來當這個大君,那樣也許會讓小部族有些安全感。
但是大一些的部族完全是不同意的,即便這些汗王心里覺得有什麼惶惶之感,但意識之中從來沒有女人可以當上大君的先例,蠻族世界,女人的作用只是為了延續血脈,提供種族的後繼戰斗力。
子歸在一邊冷眼相看,心頭止不住地有火氣上升,正想開口說話,忽然手腕被人緊緊抓住了。
信霞慢慢站了起來,拉著子歸走到了闊勒爾的面前,笑道︰「老爺子,您是草原上年紀最大的汗王,在陰羽原上德高望重,大君之位便請老爺子來坐。」
闊勒爾微微一愣,仰頭看著對方的笑臉,卻感到了一股冰冷的氣息迎面撞了過來,那是女人身邊的男子正在盯著他。這奇怪的男子便是魔王麼?那眼楮里的藍光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讓我覺得心里發慌?老汗王發覺手心里有汗,背心處也微微濕了。他知道死去的熊昌很冷酷,也知道死去的鐵顏朵很暴虐,但這兩人沒有這個東陸男子的冰冷,那眼神是在看一個死物。
闊勒爾猛然驚醒過來,難怪這女人會帶著魔王過來說話,那分明就是一種警告!
「信霞閼氏說笑了,老頭子還有多少年月?擔任大君可就要把我這把老骨頭折騰散了。」闊勒爾呵呵笑著站起,像個慈祥的老爺爺看著自己的孫女。
然而信霞忽然伸手抓住了老人的手腕,笑道︰「那老爺子來幫忙做個說客。」
闊勒爾又是一楞,有心掙月兌她的手,卻發現那魔王的眼楮又盯上了自己,不知怎麼就全身乏力,被信霞拖著走到了札力的面前。
札力心頭火起,騰的一下站起來,「閼氏要做什麼?」
信霞微笑道︰「如今草原五大部族只剩下雙羊部和陽平部最有實力,現在老爺子不肯當大君,便請札力汗王來做如何?」
「你」
札力一陣迷糊,這麼一個天大的好事落到頭上,為什麼會覺得像是一個巨大的陰謀?他認真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這女人笑得溫和,果然如其名稱「草原明花」一樣,讓人覺得很輕柔,可是她身邊的魔王是怎麼回事?那是威脅的眼神?還有這個老不死的家伙,那眼神分明就是嘲諷。
「札力汗王如果同意,請去大君之位上坐。」
札力仿佛听見了很多的笑聲,仿佛看到了很多的輕蔑表情,他偏了眼神去看那大君寶座,看那白色豹尾,半晌沒有說話。
人們都在靜靜地等待著。
「我知道了。」良久之後,這個以火爆脾氣著稱的汗王才吐出這麼一句話。
人們驚異地看著他走到了大君寶座前,顫抖了雙手捧起了白色豹尾,轉身之時臉色復雜難明。當即便有人輕輕冷哼出聲,更有人站起身來,將手按在了刀柄上。
「我札力是個魯莽漢子,卻也知道沒辦法對抗東陸大軍。」這汗王兩步跨到信霞的面前,恭恭敬敬將白色豹尾雙手奉上,「閼氏是大合薩祝福的人,草原上的女人一樣是長生天的孩子,這一次庫里台大會,我札力第一個承認閼氏的大君地位!」
子歸好笑這男子的反應之時,全帳之內忽然沉寂一片,片刻之後有一些小部族的汗王單膝跪倒在地,他們都是曾經和有熊部、無方部共同作戰的戰友。而仍然有一部分汗王臉色陰沉如烏雲。
信霞一把接過白色豹尾,高高舉起,「若有人願意戴上白色豹尾,我一定臣服!」
剩余的汗王們面面相覷,終于放松了按刀的手,慢慢跪倒下去。
子歸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姐姐也有這麼威嚴堅毅的臉。「
「我是一個破落部族的閼氏,可我也同樣是蠻族漢子的女人,我不會騎馬作戰,可是我可以盡一切努力讓瀚州不受外族欺辱!這是我作為一個女人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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