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今日的羽族攻城是這半個月來的第三次了,也是信霞到達滅雲關之後所經歷的第一戰,然而這只是九曲部所經歷的戰斗中較為緊張的一戰而已,鎮守滅雲關長達百年的歲月里,大大小小的戰斗不知發生了多少次,這寧瀚兩州邊境的城關,每一寸城牆上都有九曲部子民的血。
九曲峰,便是這一代九曲部的汗王。這個年近半百的蠻族漢子站得比誰都要直,握著刀的手露出了青筋,刀上有血滴落。身邊就是尸體,他仿佛視而不見,只是看著面前的敵人退卻下去。
一股山風呼嘯而過,帶走了一些血腥氣,面前的景象似乎更加分明了。城牆之前分明是一條深谷,不知其深幾許,但見了一片片的雲氣在谷中來回漂浮,時有烈風刮到峭壁,帶來鬼哭狼嚎般的聲響,若是膽小一些的,只怕望下去就要軟了手腳。
可是這天然的屏障在羽族的面前卻不夠構成威脅,羽族天生便是自然的寵兒,天生便具有亙白星辰和歲正星辰的精神力,通過後天的刻苦修煉,成為秘道家的人數比人族多的多。眼前橫跨十丈裂谷的粗大藤蔓便是那些秘道家催發秘術弄出來的,說來也怪,雷烈王朝、薔薇帝國和蠻族鐵騎,軍方之中少有秘道家,偏偏羽族軍方擁有眾多的秘道家,盡管層次較低,卻往往能發揮重大的作用。就像現在,一百多名秘道家聯手施展秘術,這些藤蔓一條條合並起來,竟成了一座寬數十丈的大橋,羽族士兵便是踩著這樣的藤橋發動了進攻。
九曲峰緊緊抿著嘴唇,感覺到體力的流失,若是放在當年,這麼拼殺一個時辰也仍然是斗志昂揚的,現在斗志仍在,力量卻還是被歲月帶走了不少。風轉了一個彎,又從裂谷里卷了回來,一片片的雲氣從藤蔓之下升起,模糊了視線,再看不清對面的羽族戰士。城牆長度超過三里,牢牢卡在兩山之間,正等待著新一輪的進攻。
旁邊有受傷的戰士痛苦的申吟,九曲峰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又將視線重新投向對面去。他相信自己的戰士,就讓他們申吟一會兒好了,反正羽族的軍隊過來之時,他的戰士仍舊會不顧一切地站起來。他為他的戰士們自豪。
「汗王應該歇一歇。」
身後是女人的聲音,九曲峰立刻回身,看到了一張蒼白的臉。他暗暗贊嘆了一聲,到底是大君,即便是個女子,也能讓自己身處地獄血海而不崩潰,若是換作一般的女人,看到這樣的戰場,怕是已經瘋了。
信霞是經歷過滅族之戰的,可是真正上戰場卻是第一次,那麼的人拼殺在一起,生命廉價得不比螞蟻貴多少。她知道自己必須站在這里,因為她代表的是全體瀚州蠻族,她必須讓九曲部的子民和戰士們知道本土的人民並沒有拋棄他們。
倒是她身後的零卿、特魯勒、弗蘭和鐵骨勒都是興奮不已,他們是第一次和羽族作戰,盡管全身帶血,他們還是覺得能與世仇作戰很痛快。
九曲峰微微施禮,「我是個老兵,知道什麼時候該休息。倒是大君不應該留在這里,若是大君有個意外,九曲峰百死莫贖了。」
信霞便似沒有听見,取了紗布上前,親自為他包扎左臂箭傷,神色雖憔悴聲音卻柔和如故,「汗王是我蠻族的驕傲,九曲部是全瀚州的屏障,我一個女人提不得刀殺不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這里為戰士們吶喊。」
九曲峰單膝跪倒,沉聲道︰「大君仁厚,九曲部便是死絕了也不會讓羽族通過滅雲關。」
「不,九曲部不能滅,汗王也不能死,援軍很快就會到的,堅持下去,我們會打贏這一仗。」
「是!」
信霞點了點頭,看向遠方。過了滅雲關,就是八千里寧州疆土,一片青青綠綠的森林擋住了遠方過來的層雲,看不到盡頭。風里血腥氣尚在,信霞看了一會兒便覺得惡心,再看看城下堆積的雙方戰士的尸體,更是臉色蒼白如紙。
「必須贏下這一仗,這樣我才能放心去寧州啊。」
九曲峰頓時一驚,正想詢問時對面又是戰鼓敲響號角長鳴。新的戰斗就要打響了。
羽化的腳已經軟了,若不是默羽在扶著他,他肯定自己會掉下去。兩人的位置已經不屬于城牆,就在一側的山體峭壁上呆著,這里是一段可以容納十幾個人的小平台,距離下方的城牆尚有三、四丈高。
距離戰場真的太近了,那耳朵里灌滿的都是雙方戰士的喊殺之聲,那眼楮里映滿的都是鮮紅的血色。遍體生寒,羽化使勁搓著著自己的臉,臉上已經有了太陽的光芒。時近正午了。
金色的光線落向大地,那慘烈的一幕就在眼前。
「戰爭到底是個什麼鬼玩意兒」
羽化慌張地咒罵著。他經歷過戰爭,卻每一次都被戰爭嚇得不輕,不知道為什麼,那些英雄策馬、名將縱橫的傳說在腦海里變成了地獄一般的場景。就像現在,那些蜂擁而上的羽族戰士,他們架起了雲梯,推動了攻城車,拼命地前進。滅雲關仿佛就是一塊腐爛的肉,吸引著螞蟻前僕後繼地沖上來。
「為什麼天上沒有羽人過來?」羽化低聲問道。
默羽淡淡地掃視戰場,強壓著心里的反感,聲音變得冰冷,「銀羽族不是誰都可以飛的。在銀羽族里,層次分割得很明顯,首先是那些皇室貴族,他們天天都可以飛,所以他們才凌駕眾人之上。其次是每個月都能飛行兩、三次的戰士,他們是王朝最重要的戰斗力,輕易不能損傷。然後普通的羽民,一年可以飛行一次,就在每年的七夕,所以七夕節也被叫做‘飛翔日’。最後便是無翼民了,通常是外族人,或是本族平民和外族人的後裔,他們人數最多,也是最下層的戰士。之所以現在看不到有銀羽的戰士飛起來,是因為剛才的攻城讓他們力量損耗了,每個月都能飛翔的戰士也不能長時間飛行的,那需要極強大的精神力,除非他是鶴雪。」
「也就是說,現在他們沒有天空的優勢了。」羽化勉強笑了一下,「那我得趕快找到姐姐才行。」
他剛要跳進城去,猛然間火焰騰空,城頭上守軍倒下了一桶桶的油,被火箭點燃,頓時將城前近一里的地帶化作火焰地獄。羽族的戰士們慘叫著,在火焰里變成焦骨,濃烈的味道填滿了山谷。
羽化幾乎是在慘叫聲起的同時嘔吐了出來,那慘叫之聲猶如魔鬼的獰笑,一聲聲扎進了腦子,他抱著腦袋蹲了下去,身體不可遏止地顫抖起來。火焰來得那麼突然,死亡原來也有等級,血液已經不算什麼了,尸骨無存才是最無法忍受的存在。
滅雲關前,燃燒起了大火,這樣的大火一時之間不會熄滅,因為那是用人的血肉做出的燃料,是用恐懼與死亡做出的燃料,還有比這些東西更不容易熄滅的燃料嗎?
少女忽然感覺不到惡心了,目光空洞地穿過空間,那里有火焰,那里有死亡,可是那有怎麼樣?不過是一場神的餐桌前簡單的點綴而已。而她,悲涼了心境,她還有注定要背負的仇恨。讓暗羽族回到天空的長路,是否也是這般慘烈,慘烈到讓人麻木的境地?
「我不會成為暗月武神的!」
少女的嘆息讓羽化終于清醒了過來,他小心地拽了拽少女的衣角,「我從來都沒想過讓你成為暗月武神,只要有我在,我就不許你將痛苦和毀滅放在自己的身上。」
「我知道」
戰斗仍在持續著。
羽化幾次想跳進城去,始終邁不動腳步,他是真的害怕了。滅雲關的城牆變成了一塊巨大的海綿,生生地吸盡了所有人的鮮血,在它的地盤上,無分種族,無分貴賤,生命無分彼此。一個個羽族的戰士登上了城頭,一個個蠻族的戰士奮力迎擊,刀劍在對方的身體里攪動,熱血在風里變冷,所有的人似乎都瘋狂了。
攻擊,反擊,反擊,攻擊。
簡單的來往回合,讓這場戰斗變得越來越殘酷,越來越慘烈。
「我一定要做點什麼」羽化把臉埋進了臂彎,蹲在地上哭泣。
不是沒有經歷過戰斗,不是沒有看過尸體,然而他所經歷的戰斗可以有人逃跑,有人退縮,而這個地方,誰都不肯示弱。
「你要去,我就去。」默羽陪著他蹲下,兩個人在峭壁平台上耳鬢廝磨,發絲糾纏,不離不棄。
「告訴我,我一定可以做點什麼的。」
「是,你能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走!」
一聲狼嚎響徹了戰場,推開了烈風,讓陽光更加熱烈。
那一瞬間,所有的人都微微停滯了一下,有人看見了側面山壁有一對巨大的黑色羽翼招展如旗。那羽翼的前方,突然生出了碧綠和金黃的光芒,籠罩了一個男子。
那個男子,飛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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