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里後,我和幼芳先去見過爹爹和娘。
章侍郎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留著胡子,雙鬢微霜,目光清峻,清瘦的身材看起來有幾分仙風道骨。這樣的人居然能在官場上混得那麼好,也真是不容易了。
他們細細詢問我們在花賞會里踫過哪些人、說過哪些話,而也許是之前的表態讓幼芳對我少了幾分敵意,她並沒說出我鬧失蹤的事。
晚上隨意吃了點東西,我就回床上去睡覺。
窩在棉被里,權朔王的影子在我腦袋里滯留不去,他的冷淡、他的笑、他的俊杰、他的聰明……他是第一個讓我怦然心動的男人,可惜身份不對、時空不對,我們在錯誤的地方遇見。
我不過隨口說說的話,他都在事後一一挑出來要求我說明,這是否代表,他是個敏銳細心、不容人隨便唬弄的男人?
他和鏞晉、六皇子、八皇子、十二皇子都不同,不是我可以掉以輕心的人物,這分鐘是溫馴綿羊,下一秒就會變成噬人老虎,錯估他的實力,下場會奇慘無比。
對他,我該存點戒心的,即使,他深深吸引我的心情。
不過,我在回程的馬車里想清楚了,不去管他的態度和口氣,他說的每句都是實話。我嘴巴講面具,只當是說戲,隨口扯扯,不認為它會和自己搭上關系;但他卻用了很嚇人的方式來暗示我,那些東西和我月兌不了關系。
我當然知道面具很重要,問題是時代背景不同啊!我處的世界,人人躲在網絡後面,寫下滿篇真心話,不怕人知道,我們習慣亮出真心,只是不習慣讓對方知道這顆真心來自誰。除了政客,爾虞我詐、心機算盡,真的不是現代人的長項。
但……月兌不去關系?難道他要我進宮內或者說,選秀會里,我注定要月兌穎而出?他知道些什麼?或者,他打算做些什麼?估量不出答案,只好暫時將問題存在心底。
這個晚上我睡得很糟,一下子好像回到飯店的床上,一下子以為自己躺在學校的宿舍里,時不時听見有人在身邊低聲說話。
翻翻覆覆,他在我的夢里出現,不管是古代或現代,不管是溫柔笑著或嚴峻地瞪著我,他的每個眼神都讓我心動……
「小姐,小姐醒醒……」
細碎的吵雜聲在耳畔,我翻過身,拉緊被子。
「小姐,貴客來訪,指名要見小姐。」
「小姐,得快點,老爺和夫人都在等吶。」
我被隻兒、橘兒推推拉拉,兩個人合力,將我拉離開軟軟的床鋪。
「小姐,快洗把臉,別讓靖睿王爺久等呵。」
什麼?靖睿王!我的惺忪睡眼瞬間精明。
「他來做什麼?」我推開貼在臉上的濕帕子,拽住隻兒的袖子問。
「不知道,大人在前面接待,要小姐快點打扮好到前頭。」說著,她又用帕子在我臉上抹來抹去。
嘴角發抖,我的麻煩大了。
「小姐,怎還發呆?快呀!」橘兒很興奮,捧著妝奩到桌前,兩個人、四只手,梳發髻、勻細粉,不一會兒,她們的巧手讓我看起來神清氣爽。
花美男來做什麼?替弟弟報仇?男人家何必心胸狹隘至此,不過是嘲笑九爺沒大腦,沒大腦的人滿街跑啊!又不只他一個。
心里頭亂紛紛,不知是福是禍,更抓不準該用什麼態度對付他,確定的是,口水是絕對不能再亂流了。
「小姐,穿哪件衣裳好?」
隻兒拿了一套湖綠色鍛繡蝴蝶紋長衫和敦煌橘繪海棠吐蕊月華裙,在我面前比試。
我隨手點過,也不知道自己點了哪一套,只覺心慌慌,擔憂著。
「穿這套,簪子得換一枝……隻兒,你覺得梅花簪好還是……」
她們的聲音在耳邊嗡嗡響,我卻完全听不進去,只不斷忖度著花美男的出現為著什麼。
「小姐,好了好了,快走吧。」
當隻兒、橘兒拉起我往外走時,我才後知後覺發現,不管福禍,我都躲不掉了。
進大廳,我規規矩矩扮起章幼沂。
「爹、娘,幼沂到了。」我屈膝問候。
偷偷抬眼,發現氣氛一片和樂融融。他們聊了什麼,這樣開心?
「幼沂,昨兒個回來怎麼沒告訴爹娘,你遇見了靖睿王?」夫人慈眉善目、慈藹親切,和我之前的認知相差十萬八千里。
何止靖睿王,權朔王、鏞翔、鏞晉、鏞梓、鏞貫全教我踫上了。假如昨天舉辦認識皇子大賽,遇見一個皇子得一分,昨兒個的狀元小姐非我莫屬。
「是,幼沂疏忽了。」我輕聲認錯,在低頭之前,趁隙瞄花美男一眼。
他似笑非笑回望我,明擺著嘲笑我表里不一。
「這麼大的事兒怎能疏忽?實在是忒粗心了。」爹爹說,口氣里面沒有太多的責備。
「幼沂知錯。」
「進了宮,可要凡事謹慎在意,處處掛心,再不能像這樣子冒冒失失、粗心大意了。」
「進宮?」我驚呼。選秀不是還很久的事嗎?
我嚇呆了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因為花美男瞅著我直笑。
「可不是,靖睿王傳口喻,要你到宮里做客。」爹爹揉著胡須笑道。
「做客?去幾天?」我下意識發問,驚覺大娘臉色不對,立刻低頭住嘴。
白痴,當然是越久越好,最好順便把幼芳接進宮去,一起當客人,有能力的話,迷倒皇帝或皇子,不必等到明年選秀,先佔名額先贏。
咬唇,擠眉弄眼,我低著頭搞怪。花美男看見,笑得更開心了。沒見過被強迫的女人嗎?高興成這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嗑了安非他命。
「你呢,就安心住下,不必擔心家里,若要你出宮,皇後娘娘自會吩咐,你不要想太多。」大夫人離開椅子,走到我身邊,握住我的手道。
「是,幼沂記住了。」
「宮里規矩多,到了那里要多听多學,少說話,事事安分守己,千萬別給你爹爹惹事。」
「是。」
她越說我苦惱,昨兒個,比我美的女人處處是,怎麼就讓我雀屏中選了?
「你讓隻兒收拾收拾,明天會有公公來領你進宮。」爹爹吩咐。
「是。」
「如果王爺不急著走,是不是讓幼沂陪王爺在府里逛逛?」大夫人提議。
我皺眉。干嘛這麼心急,沒弄懂的人還以為她是青樓里的嬤嬤,在跳樓大促銷、買一送一。
「听聞章大人家里的庭園造景堪稱京城一絕,今日有幸可以參觀,是小王的福氣。」花美男道。
「好說。幼沂,你就好好陪王爺四處走走。」爹爹輕聲道。
「是。」躬身萬福,我走到靖睿王身邊,柔聲說︰「請王爺隨我來。」
「勞煩小姐了。」他起身,對著爹爹和大娘欠身,然後走到我身旁,用眼神示意,我于是跟在他身後往外走。
我呆呆追著他的步伐,千思萬緒在腦子里轉。為什麼要我進宮,和權朔王有關系嗎?是他讓皇上下的旨意?這樣大張旗鼓,于他何益。
「你好像很不樂意見到我?」他問。
抬頭望他,他還是一樣英俊瀟灑、卓爾不凡,還是一張比天人還俊美的臉,可我心底明白清楚,不管是他還是權朔王,都是裹了糖衣的毒藥,踫不得、嘗不得。
「如果我說不樂意,你會自我眼前消失?」我悶道,下意識說出真心意。
「當然不會。」他俯,對上我的臉,審視我的表情。
「那我樂不樂意,差別在哪里?」
「你說話一向都這麼直接有趣嗎?」
我都快煩死了,他還說有趣門!?看見快要沒頂的人在池子里掙扎,會覺得有趣?他的良心被狗吞了。
「你說話一向都這麼讓人討厭嗎?」話是自己蹦出口的,而句子出門,我又在心底念了聲──完蛋。
他是皇子、皇子啊!皇子代表什麼?代表他心情好的時候,你胡言亂語還可以,心情不好的時候,連呼吸都會礙到他,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個點惹火他,哪條線是他的極限。
拜托,難道在權朔王身上還沒學夠經驗?面對他們,最聰明的方法叫做敬鬼神而遠之,如果沒辦法遠之,好歹要裝笨,點頭微笑、微笑點頭,OK?
我敲兩下頭,為自己的直接深感抱歉。
「王爺恕罪。」我逼自己屈膝低頭。
他沒說話,我低著頭等他說「無事、平身」,可他什麼話都不講,讓我半蹲著僵在那里,進退不得。
風自耳邊吹過,發絲拂上我的臉,癢癢的,很想用手指勾開,可我是「待罪之身」,王爺沒說話,我只能乖乖繼續當芭比女圭女圭。
直到我站得腳發麻了,他還是不言語。我皺眉、咬唇,詛咒人的表情全寫在五官上。很久後,在雙腿開始打顫發抖時,我終于听到他的嘆氣聲,偷偷抬眉,發現他灼灼的眼神對上我。
「你學聰明了。唉……可是,我不喜歡你聰明的樣子。」他若有所思地說。
喜歡傻子嗎?介紹你認識幾個喜憨兒。話在嘴里含住,硬是讓我吞回去。許多話在現代是幽默,在古代是禁忌,我得弄弄分明,再不能想說就說、大鳴大放,這是古代生存守則第一律。
「王爺說什麼,幼沂不懂。」裝傻、裝笨,裝得認真些,裝久了,就會真的笨幾分。
他用扇柄勾起我的下巴,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嘴邊開出兩朵笑靨。「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不說話,我對他傻笑。
「也好,這樣你進宮之後,我就可以少擔一點心。」
我們不過是一面之緣,哪談得上擔心,他的形容詞會不會用得太重了?我的眼里搭上疑惑。
「如果我給你權利,在我面前,不管你說什麼都無罪,你可不可以對我說真心話?」
他誠懇的口氣像一股清流,緩緩地滲進胸口,有感動,可我不確定能不能收留這份感動。
斂眉,我不語。來到這個世界不到十天,我的適應力還停留在基礎階段,全憑著直覺來決定誰是朋友、誰是敵人。直覺告訴我,花美男很安全,可以試著相交,問題是,我已經不確定該不該相信自己的直覺。
比如昨天,我的直覺就作了一個很壞的選擇,權朔王分明不是我可以親近的人物,可是經過一個晚上的輾轉反復,我仍然很想靠近他。這種直覺會害死我,雖說穿越的人不怕死,可瀕死經驗還是挺可怕。
「不行嗎?」他追問。
「也……不是不行……只是……」
「只是什麼?」
「如果我對你說真心話,你會幫我嗎?」
「會。」
「那……成交。」再次,我屈服于直覺。
燦爛一笑,我伸出手,他沒反應過來,我拉起他,和他握握手,然後,又壞了……這是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啊!我怎麼老是記不住?看吧!就說我的直覺糟糕透頂。
當我想起不對勁,想甩開他時,他卻反手握住我,也學我上下搖晃,回了句︰「成交。」
于是我被他收服了,不管同不同意,他都已經把友誼塞進我心里。
「既然是朋友,你可不可以幫幫我,別讓我進宮?」對朋友予取予求是正確的,我告訴自己。
「這點,我恐怕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是不想使力吧!你是靖睿王,有什麼事情是你做主不得的?」我用言語激他。
「父皇的命令,我不能做主改變。」
「皇上?」驚呼,我發誓昨天我沒踫到皇上。「你會不會傳錯聖旨?也許他想傳的是程尚書家的千金、李宰相的孫女、王輔國的小女兒……或者其他人?」
「別懷疑,就是你。」他好笑地用扇子點了點我的額頭。
「為什麼?」
「昨天淑妃、德妃都去見了父皇,要求把章大人的千金賜給自己的兒子。」
「六皇子鏞翔和十二皇子鏞貫?」哇,難怪二十一世紀的我沒人追,原來我的桃花運全在這個時空里開完了。
「對,今天母後也去見了父皇,為老九討你。」
「我幾時變得那麼炙手可熱?」苦笑。
「之前,你的賢淑才華早已傳遍京城,這下子,一個花賞會就讓好幾個皇子對你有心,父皇當然想見見你。」
樹大招風啊,章幼沂怎麼不懂得低調,都是她的錯。我半點都不檢討自己,一心卸責。
「唉,我以為有你這個朋友當靠山,就可以高枕無憂。」我眉苦臉更苦。
他咯咯輕笑,完全沒將我的黃連臉擺在心上,「抱歉,讓你失望了。」
雙肩垮下,我問︰「真的沒辦法可以讓我不進宮?」
「應該是沒有。」他在笑,笑得像春風吹過,笑得很落井下石。
誰說朋友是用來分擔痛苦的?說這句話的人,一定不認識靖睿王。
「如果我身染惡疾,會傳染給別人呢?」我很努力想辦法。
可他滿臉悠哉,「短短的幾個時辰,你能染上什麼惡疾?」他嗤笑。
「有沒有那種一抹在皮膚上,就會潰爛的藥膏?」染不上就自己制造唄。
「毒?大概有,不過一時之間,應該配不出來。」他擺明了不幫忙。
「不然……你砍我兩刀好了,不敷藥、不看醫,我明天就會因為破傷風、發高燒,下不了床。」我沒好氣說。
「你要我抗旨?知不知道欺君是大罪?」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欺君這回事?再說,就算東窗事發,你是皇子,又是嫡長子,不會有事的啦!」
他勾起我的下巴,看了老半天,緩緩搖頭。「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當你的朋友。」話說完,他仰頭大笑,輕搖著扇子離開。
就這樣拍拍走掉?我癟嘴。若是權朔王在,他就能想出辦法了吧?
咦?我憑什麼這樣認為?他沒為我做任何好事,還差點兒把我的手捏斷,是個反復無常的怪咖,我為什麼相信他會幫我?
就說吧就說吧,我的直覺超爛。
夜里,我把隻兒、橘兒支開,親自收拾行李。
既然不知道會做客到什麼時候,我得有萬全準備,萬一哪天我東走西走,不小心又走回現代去,該帶的東西,絕對要帶齊。
拴上門,我把包包從床底下拉出來。
就帶一套現代衣服吧!保養品、數字相機要帶,護照、台胞證、機票更要隨身帶著……等等,我的護照、機票、台胞證呢?
我把包包整個翻出來,東西亂七八糟倒滿床,在里面翻翻挑挑,卻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
放到哪里去了?我把衣服口袋統統搜一遍。沒有……怎麼會沒有呢?唉呀!想起來了,我在飯店時把它們拿出來攤在床上一一檢視,是那個時候忘記收回行李里?
晴天霹靂!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麼辦呢?完蛋了,沒有重要文件,我是誰啊我,呼……我急得跳腳。
笨蛋,跳也沒用啦,我在心底大喊,沉著、冷靜!往好處想。
好處、好處……哦,說不定回到現代,時空會停在我從飯店醒來那個點,到時哪有什麼護照問題?沒錯,就是這樣。
終于找到「好處」,安了心,我把東西一一排整齊,筆記本要帶、原子筆要帶,數字相機、MP4、手機統統帶,鏡子、梳子、化妝品、小說……
其實,丟掉最重要的證件,其他的帶不帶都無所謂了。只不過,因為丟掉最重要的,剩下的東西,我反而半樣都不想丟。
我把所有東西都收回包包里,再找個箱籠連同包包裝進去。從現在起,我走到哪邊,它們就跟我到哪邊,形影不離。
收拾好後,我在上面迭入幾件長衫、長裙掩人耳目,再把行李箱重新塞回床底下。
該準備的準備好了,我沒閑著,繼續對自己生氣。先罵自己愚蠢到去招惹那麼多個皇子,再罵古代的爹娘無情,用女兒去換榮譽,然後怨可憐天下父母親,不重生男重生女,再恨友誼淡薄、人情如紙……最後,我拿出原子筆和筆記本,寫下這幾天的經歷。
我本來想帶筆電的,後來考慮到重量問題,于是換了兩本筆記本。況且,在沒電可用的古代,筆記本絕對比計算機好用。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我迅速把紙筆收壓在棉被下。
「誰?」我揚聲問。
「姊姊,是我。」
幼芳?她來做什麼?
打開門,她穿著秋香色披風進來,一進門,她便解開披風,走到桌邊坐下。我給她倒水,她端著水杯,手指頭在上頭磨蹭,半響不說話。
「妹妹,有事嗎?」
「明天姊姊就要入宮,妹妹想送姊姊一個玉環,留做紀念。」說著,她從荷包里面拿出一個翡翠鐲子給我。
我不懂這些東西價值多少,但我知道去年石油曾漲到一百三十幾塊,黃金漲到八百塊美金,還有人預言會漲到一千……天,我在胡思亂想什麼。
「謝謝妹妹。」我不客氣,東西直接套進手腕里,表明接受她的好意。
我猜,馬車上那番交談,她大概很開心我不再和她爭表哥,心情大好,禮物自然送得出手。
「姊姊,你真的願意進宮?」她猶豫半晌後問。
「這不是願意不願意的問題,而是能不能不進宮的問題。」我老實說。「皇上有口諭,爹娘又那麼開心,我總不能違背他們的心意。」
「可二姊說,那日子不是人過的。」她低下頭,再閃開眉睫時,掛上兩串晶瑩剔透。美人含淚,半開梨花春帶雨。
那件事我听說過了,二姊幼□出嫁前,心儀的是兩廣總督宇文大人的公子,他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誰知道皇帝賜婚,把玉萱公主賜給宇文公子,卻讓二姊嫁給禹和王。
當皇宮里高高興興籌備婚禮時,二姊和宇文公子卻淚眼揮別。婚後,禹和王對二姊並不好,他專寵侍妾,對正妃側妃都冷淡無情,每次回府,二姊總是淚漣漣,哭訴給親娘和妹妹們听。
「可不,皇帝的工作是治理國家,做好本分就是了,何必同月下老人搶工作?」我嘆氣,直覺出口。亂點鴛鴦譜,苦的是世間男女啊!
大概沒料到我敢批評當今皇上,幼芳瞪大眼楮,不敢置信地用帕子捂住嘴巴。
話說太白了,我又忘記對人要留三分心,趕緊轉開話題︰
「妹妹,我是躲不了啦,可你還有機會,假如你真的喜歡表哥,就放大膽量跟他說明白,求爹娘成全。」
「不成啊,我是待選秀女。」
「到時,總有辦法的,別眼睜睜讓機會溜走,像二姊和我這樣。」我是鼓吹自由戀愛的現代人,受命運安排不是我所能認同。
「真的可以嗎?」她扭緊帕子,柳眉輕蹙,抿白了唇色,表情惶惶不安。
「可以的,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你不要放棄。」我輕輕握住她的手。
「可表哥心儀的是姊姊啊!」
「明日入宮,未來難定,我憑什麼耽誤表哥?」
「那麼姊姊……」她猶豫片刻,問︰「你……可有信要妹妹交給表哥?」
她話一出口,我立刻听明白了。我畢竟太女敕,她根本不需要我的苦口婆心,早就準備好接手表哥,問題是,她需要一封書信來讓表哥死心。
心機啊,我連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都斗不過,想到明日的宮廷險惡,突然有種命運多舛的憂郁。
寫信不難,可我的書法,一出手保證露餡……但幼芳望著我的憂郁眼神,讓我不能不往案邊挪移。怎麼辦呢?我慢慢走、慢慢坐下來、慢慢磨墨,忖度著有什麼方法能逃過這一著。
有了!我拿起毛筆,醞釀悲情,好不容易在毛筆沾滿墨汁時,在宣紙上落下珍貴的淚滴。
徹筆,我伏在桌上,抖動肩膀,假裝悲傷過度。須臾,我用帕子覆面,哽咽道︰「妹妹,姊姊心亂……」
「姊姊……」她站在那里,輕輕跺腳,恨不得代我寫出絕情書一封。
我慢慢止住哭聲,抬眉望她。
她輕咬唇,說道︰「姊,別寫了吧,我告訴表哥,姊姊身不由己,望表哥善自珍重。」
「多謝芳妹。」完事啦,我偷偷松口氣,等著她離開。
可怪的是,她遲遲不走,搞得我不知道怎麼辦。
「姊姊,可不可以送妹妹一個貼身物,留作紀念?」
這回,我腦袋多繞上幾圈,想得透澈了。「當然可以,妹妹想要什麼,自己選吧!」
我牽起她的手,走到梳妝台前,把首飾盒打開。
她在里面撿了半天,挑出一枝玉簪,望著我,小心翼翼問︰「這個給妹妹……可以嗎?」
「這是……表哥給我的東西……」我試探道。
她沒否認。
我猜對了!?好吧,要賭就賭大一點,反正我對那位表哥真的沒心思。接過玉簪,我愛憐地細細撫模它,嘆氣、不舍,等把表情做足之後,用力一折,細細的發簪應聲而斷。
我把斷掉的簪子交給幼芳。「請轉告表哥,玉斷情斷,此生休提過往。」
「姊姊……」
我撲到床上,她進前來安慰我,我忙揮手道︰「我沒事,你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不多久,我听到腳步遠離、門關上的聲音,方深深吐氣,坐起身。這是我演的第一場戲,想到往後都要照這樣過日子,突然覺得好累。
勾起腳,我抱著棉被,下巴擱在膝上。
「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去呢?這種生活過多了,會讓人性格不正常。」我把頭悶在棉被里,狠狠地捶了棉被兩下。
迷迷糊糊間,隻兒、橘兒來過又走了,她們在我耳邊不知道說些什麼,我也不理。我睡得極不安穩,翻來覆去總是一股氣堵在胸口,難平息。
夜半,像睡著了又似清醒,恍惚間,我聞到一點甜甜的暖香,很舒服,讓我蜷緊的四肢松弛了。我喜歡那個味兒,像六月怒放的茉莉,一簇一簇的白花,染得空氣里全是甜甜的香氣。
隱約間,我覺得屋里多了個人。
輕輕巧巧的,他的動作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靠到床邊,我勉強自己睜眼。
那是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頭上臉上覆著黑布,只露出兩顆眼珠子。燭光昏暗,腦袋昏沉,我不確定他是真是幻,只覺他在我床邊坐下,手輕輕地撫過我的臉龐,在頰邊流連徘徊,他的指頭間有粗粗的繭,但磨在臉上並不難受。
我不怕他,雖然他是非法闖入者。別問我為什麼,我並不清楚,是第六感說的,說他不會傷害我。雖然……我的第六感通常不是太準。
甜美的暖香讓我的眼皮更沉了,我听見他低醇性感的嗓音在耳邊低吟︰「別擔心,我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