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在怕的,和親就和親,好不容易來古代走一遭,當然是積攢越多閱歷越好。
最好啊,那個吐蕃國有個武功高強的大將軍,胸前刺上一頭狼,武功強過喬峰的天龍十八掌,豪邁贏過令狐沖,文采更勝段譽,到時,我一面當皇妃一面同他暗渡陳倉,風流皇妃俏將軍,繼卓文君和司馬相如之後,再為古代愛情添一段佳話。
我沒在怕的,反正他們也要賠一個公主給我們家阿朔,兩不相虧,說不定還會送上牛羊千百頭,羊毛剪一剪,做出幾百條克什米爾披風,紡織工業,技冠全世界。
我沒在怕的,不過就是賣女求榮,反正我和章家大老們又不熟,被賣掉還能撈個公主當當也不錯,這是多少名門閨秀盼都盼不到的好機會。
我沒在怕的,那個吐蕃王都五十歲了,還能搞什麼激烈活動?了不起蒙汗藥、藥、毒藥多帶上幾包,假懷孕、真產子,說不定不到三年,我就成了吐蕃的首席太後……
我走得飛快,小喜一下就讓我遠遠拋下,小祿子一邊跑,一邊追著我說︰「姑娘,別怕,咱們還有三爺、四爺、八爺、十二爺,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的。」
「我才不怕。」張嘴,舌頭竟然接到自己咸咸的淚水。
哭什麼啊?我不怕的呀!
誰知道這個時空還能留我多久,說不定,和親隊伍走著走著,就讓我走回機場,導游點人頭,一點二點,就點到我身上。
吞下哽咽,明明說了不害怕的呀,為什麼還是猛掉淚?
是不是因為心有了羈絆,有人拉住感情線那端?是不是因為,不知不覺間,我再不當自己是這個時空的局外人?是不是因為動了情、有了意念,我開始相信自己有權利改變?
章幼沂,不準哭!我對自己下命令。
我要回月秀閣的,雙腳卻不知不覺走往阿朔的懷恩宮,我低著頭猛走,一步快過一步,害得胸口那顆心髒怦怦跳個不停。
直到常瑄擋在我面前,關心的眼光盯住我,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不對勁。
「我沒事。」我推推他。
「你有事。」他不讓。
「我說,我沒事!」我氣胡涂了,把氣轉到他身上,用力一跺腳,踩上他的腳。
「什麼事都別怕,四爺會替你做主。」
哈哈,做主?當皇帝對上兒子,誰贏誰輸?這點兒邏輯我還是有的,這個吐蕃王妃,我當定了。
我指著他,一臉的潑婦樣,「你給我听清楚,能替我自己做主的只有章幼沂,其他的都閃一邊去,誰都別想做主!」
皇帝算什麼屁啊,要是哪任總統敢做這種拉皮條的生意,看他還選不選得成下一屆!
話說完,才驚覺自己是白痴,我對常瑄發哪國脾氣啊?又不是他叫我去和親的。
他沒說話,靜靜退到一邊,讓我過去。
「對不起。」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輕聲落下話。
我直接往里頭闖,見到阿朔坐在廳里也不理,刻意從他的身邊繞過去,往里屋走,見到床,鞋子一月兌就縮進他的大床里。
我用力抱住他的枕頭,用力拉起他的被子,將頭臉、全身上下統統蒙上。憋在心口的那口氣,在聞到他的味道時,松開了……
這張床,我不是第一次躺,每次來這里玩累了,不等人邀,就自己爬上床來,舒舒坦坦睡上好一會,直到小祿子、小壽子來尋人。
好喜歡阿朔的氣味……那是讓我不害怕的泉源。
誰說我不怕的,即便再隨遇而安,掉到一個陌生的時代里,說著不擅長的言語、過著一無所知的生活,你來試試,沒嚇掉半顆膽子算你行。
我只是ㄍㄧㄣ啊,只是哄騙自己啊,只是以為假裝得更勇敢一點,就不會讓膽怯找上自己。可是,我終究是害怕……
我听見他在低聲詢問小祿子和小福,側過身,壓住耳朵,不愛听。
我告訴自己,只要睡一會兒,肯定可以找到辦法解決;我鼓吹自己,我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流女子,我受過教育、念過書,在這個時代,我可以行動自如。
我對自己打氣,欺騙自己,和親不是多嚴重的事,我有絕對能力可以解決,雖然,我老是高估自己。
好半晌後,阿朔拉開我蒙在頭上的棉被,深深的眼光里有著疼惜。
「吃排頭了?」
他怎麼進來的?沒听見有人搬動他的聲音啊!是武功高強的常瑄用無音腳把他給帶進來的?
我悶著氣搖頭。「沒事。」
「沒事會哭得滿眼紅?」他把我拉起來。
「蓄水量太多,我的淚腺在泄洪。」嘟嘴,撐住最後一分驕傲。
「很難過嗎?」他笑笑,寵溺地揉揉我的頭發。
「難過什麼?高興得很!」我抬高下巴,驕傲得連自己都搞不懂。「當和親公主呢,光宗耀祖,倘使我再能干些,就會像文成公主一樣,名留青史,讓當地居民塑像膜拜。」
「吐蕃國王很老了。」
「老才好,去那里,我給他弄個假王子,再搞個垂簾听政,到時候你這個大將軍還得巴結我,求我別派兵攻打大周。」
「滿腦子怪念頭。」
「我很行的,我不是那種嬌嬌女,草原、沙漠都為難不了我,不論走到哪里我都會活得精彩輝煌。」我說得雄心萬丈,驕傲地不肯承認自己好害怕。
他噗哧笑出聲,握住我的手。
「你不信我?我真的可以。」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擔心。」他觸觸我的額,帶上一絲憂郁。
「什麼?」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那麼能干,要是想飛走,我一定抓不住。」他嘆氣,手指頭在我的手心里輕輕畫著。
「是啊,我很能干的。」我又哭又笑,重復他的話,然後拚命點頭,很努力讓他知道我是女強人一號。
「笨一點、弱一點,求求我會怎樣?」他輕聲問。
「求你做什麼?」讓他去向皇帝求情?別傻了,章家爹爹樂觀其成,何況獎勵金都發出去了,我不嫁誰去嫁?
「驕傲!」他捏捏我的臉,莞爾道︰「放心,我不會讓你去和親的。」
「你說了算?」我揚揚眉。
「對,我說了算。」他笑出聲,手一勾,把我勾進懷里。
靠在他肩上,飽飽的溫暖將我圍裹,我丟掉傲氣,不再假裝。「進宮前,大娘對我說,人責為債,我生于章家,吃穿用度都是章家給的,如今長大了,不該滿腦子鴛鴦蝴蝶,應該好好想著如何報答章家。」
如果人的一生是為了還債,那麼快樂怎麼辦?幸福怎麼辦?夢想怎麼辦?那些是不是統統不重要?
「你在乎她的話?」他反問。
「不是在乎,是沉重。以前讀到‘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時,還心疼楊貴妃的父母親背負了天底下人的輕賤,女兒想嫁皇帝,哪輪得到父母親來說嘴?現在終于弄懂了,榮宗耀祖和親子感情,他們會選擇前者。」
「講個故事給你听好不?」
沉默是金的男子也想講故事了?我還以為那是我這種多嘴婆的權利。
點點頭,我說︰「好,最好加上操作表情,弄得豐富精彩一點。」
他愛溺地推推我的額頭,跟著我笑開。
「我第一天學習兵法時,下了課就跑去找母後,鬧著她,要她告訴父皇,我不想學殺人的事情。」說完,他臉龐浮上一抹苦笑。
我看著他,心疼。原來貴為皇子,也是有許多的無奈與不得不,原來上天是用這種方式維系著公平法則。
「皇後娘娘答應了嗎?」白痴,當然不,皇後娘娘和我家大娘一樣,都盼著子女為自己的人生添上奪目光輝。
「母後說,我一出生便有六名保母、六名乳母、六個宮女、六個太監在身邊服侍,有針線工人、漿洗工人、燈火工、鍋灶工……有二十幾名下人為了讓我過得舒服而戰戰兢兢。
我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好的生活,一開口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這一切,不因為我是皇族貴冑。」
「那麼,是為著什麼?」
「為了讓我有足夠的能力去抉擇與競爭。」
「不懂。」
「父皇生了二十一個皇子,不是每個都能成為未來的帝王,有人年紀輕輕就遭暗殺,有人熬不過疾病煎熬,有人得不到父皇歡心,有人能力不足以服眾,能撐過一關又一關、爭過一場又一場的,方為勝者。你說的很正確,要在這個後宮活下來,的確得經得起千錘百煉。」他嘆氣,額頭貼上我的。
「那就別去爭、別去搶,靜靜地活在一個角落,平平安安長大,然後一旦羽翼豐足就展翅飛過這堵高牆。」
「你以為不爭不奪就會沒事?不可能。」他的眉頭結上一朵愁雲,好看的眼楮帶上凌厲。
「當然可能,像鏞歷那樣,與世無爭,快快活活長大。」
「我畢竟不是鏞歷,何況就是鏞歷,日子也不會好過。你以為你的詭計能哄得住那群小鬼多久?總有一天,小鬼們會長大,總有一天,鏞歷礙了誰的眼,就會活得不安穩。」
「所以,你下定決心要爭奪……」皇位那兩個字,我終是說不出口。
「我十六歲上戰場,砍下第一顆敵人的頭顱時,溫熱的血漿噴在我的手背上,那股腥臭讓我幾乎拿不動手中的劍。但是我一回頭,撞見溫將軍眼角的諷刺嘲笑,于是我提氣、舉高劍,飛快砍下另一顆頭顱。」
「為什麼呢?我不懂。」
「溫將軍是大哥的岳父。」
那個把地方治理得很富庶的端裕王?我沒見過他,但知道所有人都夸獎他,夸他有能力、有擔當,性情平和,與人人交好,對一個大家都喜歡的人物,你很難對他產生惡劣想法。
「所以……」
「那次是大哥親自推薦溫將軍當我的副手,父皇答應了,因為他是個久經戰事的老將軍,經驗老道。」
「端裕王舉薦是為了幫你?」才說完,我就後悔。他不是說過溫將軍眼角掛了諷刺嘲笑嗎?
「你很聰明,卻真的很不擅長爾虞我詐、使心機。」他笑著把我壓進他懷里,長手臂圈得我緊緊。
「是啊、是啊,我本來就是溫順善良的女生。快往下說,那個溫將軍是怎麼回事?」在催促他同時,我還是忍不住自以為是地幽了一默。
「他處處掣肘,不讓我順利打每一仗,我一面要擔心前方的戰事,還要煩惱他在後方給我使小動作。在最慘烈的一役里,他坐守邊城,我們出兵三千,殺了敵軍五千,本以為勝券在握,卻沒想到敵人來援。一見援兵近萬,我當機立斷,領著剩余的兩千余軍回城。沒想到,他居然不肯打開城門。」
「怎麼辦?那近萬援兵是以逸待勞啊!你們非大輸不可。」
「說得好,以逸待勞,不過溫將軍要的不是我大輸,而是要我戰到剩下最後一兵一卒,戰死沙場。」他嘆氣。「幸好,我早就有了警覺,在城里安排自己的人馬,在緊急時刻,以通敵叛國為名,將溫將軍抓起來,大開城門讓我們進城。」
「他真的通敵?」
「沒有。」
「那……是栽贓?」
「對,是栽贓。」
「為什麼要栽贓他?」
「因為我攔截到大哥給他的密函。」
「里面寫什麼?」
「置我于死地,便宜行事。」
「會不會是偽造文書,為了入罪于端裕王?」我屬人雲亦雲型的,大家對端裕王贊譽有佳,我怎麼也沒辦法把他想象成惡人。
「那字跡是大哥親筆寫的。」
「字跡是可以模仿的。」
「我會栽贓給溫將軍,絕不會栽贓給大哥,若不是罪證確鑿,我不會對他動手。」
「你對他動手了嗎?」
「目前沒有。」
「所以,你手上並沒握住有力證據?」
他朝我笑笑。「你很喜歡端裕王?怎地極力替他分說?」
「他能把邊城治理得那樣好,不該是壞人。何況,我很討厭……」
「討厭什麼?」
「討厭兄弟鬩牆、手足相殘。」
「我也討厭,誰會喜歡呢?大哥不是壞人,他只是個有野心的男人。放心,就算我已經握足證據,也沒對他動手。」
只不過阿朔日益壯大,終會威脅到端裕王。這話,我擱在胸口,不敢說。
「那時候,我對皇位尚未存有想法,也覺得大哥絕對不可能這樣做,因為他是沒有機會成為太子的。」
「為什麼?」
「他的母後地位太低,母族里有權勢的人太少,真正有機會爭大位的人是二哥、三哥和我,而我和三哥、九弟的親娘貴為皇後,機會又比二哥大得多,且三哥早就擺明了對皇位無意,而九弟年紀尚稚。」
「你便成了箭靶?」
「對。慢慢地我學會,不爭只會比爭更慘,而且要爭就要爭到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手段用盡,不能看他一步步擴大自己的勢力,何況四年前那次栽贓事件,大哥就知道我已經懷疑到他頭上,他不會放過我的。」
……我學會,不爭只會比爭更慘,而且要爭就要爭到贏。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大哥手段用盡,不能看他一步步擴大自己的勢力……
好熟的句子!我挖空腦袋思索,想尋出些許因由。手指扣著下巴,我發誓,這些話我絕對絕對听過……天!我想起來了!是在五星級飯店、在我翻來覆去睡不著的夜里……
所以我和阿朔的相遇是注定?所以我回古代走上這一遭是為了同他共譜戀曲?所以我一見到他便理智盡失、身不由己?接下來呢,我和他還有什麼注定?分離還是相聚?
心狂跳,新的認知讓我驚心,會不會我作的每個決定都是注定?或者我說的每句話,都將成為扭轉兩人之間的契機?
深吸氣,努力收斂心神,不想,先不去想那些「注定」,我決定順著自己的心性、順著故事走下去。
「于是你先發制人?」
「不,先發制人的是大哥,使暗招傷害手足兄弟的人也是他。你可能不知道五弟的死,也跟他有關。」
「鏞建?」
鏞建是個傳奇人物,听聞他十五歲時就處處表現得可圈可點,不只皇上,連皇太後都對他寄望頗高,若不是死得太早,他恐怕會是所有皇子里面最早封王的。
「對,他只比我小兩個月,我們一起長大,感情交好,當時他的母親芹妃正得寵,父皇有意思立她為貴妃,而鏞建辦了好幾件有口皆碑的差事,出類拔萃的表現讓他在眾大臣中聲望很高。」
「他是怎麼死的?」
「被下毒。太醫無力回天,他死的時候只有十六歲,而當時,我人在戰場上,連最後一面都不得見。」
「太殘忍了,怎麼會這樣?」
「我允諾過他,如果他成為皇帝,我願傾盡全力為他開疆拓土,建立永垂不朽的強大王國。他死了,我失去最好的兄弟……知道嗎?五弟的母親芹妃受不了打擊,上吊自縊。」
所以十六歲是阿朔人生的轉換點?好兄弟被害死、溫將軍事件讓他看清丑陋人性,從此他行一步看三步,一句真話在喉問吞吐,喜怒不形于色,事事趨利避害、權衡利弊,他再不用真心待人,卻渴望人們對他真心?
「知道獒犬要怎麼養嗎?」他突然問我。
話題怎會繞到這里?我不知道原因,卻還是認真听下去。
「母獒一窩產九犬,將其關入地窖、不喂食,等它們自相殘殺之後,將存活的幼犬放入大坑里面,日日吊鮮狼肉喂食,但鮮狼肉必須吊在幼犬勉強構得到的地方,以訓練它,令其善于撲抓、跳躍;六個月後,換吊活狼喂食,勾起它的撲殺斗志,經過月余,再投活狼入坑,讓它在坑內與狼交戰,戰畢得勝,才得以飽食,經此反復訓練,經過一年之後才能成獒。」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太殘忍了,我不愛听。」我捂起耳朵,雖不知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更討人厭的話,但我心底隱隱犯憂。
他拉下我的手,凝重地看住我。「為什麼你覺得殘忍?」
「沒有人一出生就想要毀兄弒弟,沒有人想要靠一次次的搏殺換取存活機率,如果獒母在野地生下幼犬,它們就不會讓人類這般摧殘心志,我要到動物保育協會告死你們!」心一急,我又說了他不理解的話。
看著他眉尾微揚,我知道,待會兒又得跟他好好解釋何謂動物保育協會了。環保可是個大議題啊!上次光是空氣污染,我就教了他老半天。
「那是它的命,不成獒便成仁。獒終生只認一主,它的戰斗是為忠誠、道義、職責,縱然萬死亦無所憾。」
所以貴為皇子是他的命,他的一生交給了國家,必須忠誠道義,必須把職責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就算沒有一個想把他推上帝位的母後,他也會義無反顧,奮勇向前。
爭東宮太子、爭帝位,已經是他回不了頭的道路。
「可是、可是三爺呢?他為什麼可以表明退出爭奪戰,你偏不行?」
「因為他很清楚,所有的皇子當中,我的性格堅韌,最適合成王。」
「九爺呢?皇後娘娘偏疼他,他有機會的。」
「老九性子坦率,卻往往過于沖動,不思前顧後,他根本不是大哥的對手。」
「可你的腳傷啦!最適合的人絕對不是你。」
他笑而不語……而我丑了眉目。
我在想什麼呀!那傷是會好的,我總不能希望他不爭皇帝,使盼著他從此不良于行。
「對不起。」我低頭。
「我知道你不愛這里,你要自由、要快意,你想活得純粹、不沾惹半點污泥,可是……」
我擋下他的話,捂住他的嘴巴。
想這麼多做啥?說不定明天我就回去了,這里的情啊愛的,半點都帶不走。何況,皇上身體強健,說不定二十年都還輪不到他當皇帝呢,我干嘛計較起未來幾十年的事情?太無聊!
他抓下我的手問︰「為什麼不讓我說話?」
「你一向不愛說話的,就別說太多了吧!」我急嚷道。
再說下去,底牌掀盡,到時候還能怎麼假裝?就算明知道自己的未來不在這個男人身上,可……知道他的未來在哪些女人身上,心,還是會痛的。
「不,我愛說話,只是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安心說話的人。」
我是那個可以讓他安心說話的人?真的啊,那……不當他的妻妾,就當一個讓他說話安心的人,可不可以?只是交心、不要求未來的愛情,可不可以?
松開手,我不阻止他說話了,就窩在他懷里吧,安安靜靜地听,分享他的心思、分享他的苦惱,分享他帝王路途上的每一段艱困。
「你今天說的還不夠多?」我輕道,淺淺笑著,抓起他的手掌,食指細細描繪上頭的紋路。
他的生命線很長,如果當皇帝一定會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他的智慧線很長,長到掌緣,難怪他那麼聰明,連千百年後的事情都能理解;而他的婚姻線,紛亂多歧,這種人注定要多妾多妻。
「只缺最後一句。」
「哪句?」
「我可以不娶吐蕃公主,但是李書鳳和穆可楠我是一定要娶的。」
穆可楠?我記得,她爹爹是大將軍,長年征戰沙場,娘死得早,被皇帝接進宮里,目前住在淑妃那邊,由她照料。
明明都作好準備了,他的話還是攻了個措手不及,我只來得及收回淚水,卻來不及把笑容變得真誠無偽。算了,既然裝不來,就表露真心吧!
嘆氣、無奈寫在臉上,我問︰「她爹爹握有多少兵馬?」
「二十萬大軍。」
「那……娶吧,這麼豐厚的嫁妝,讓別人娶了去,太浪費。」我的口氣太酸了。低下頭,不教他看見我的笑容有多勉強,而我的心……在滴血。
「你不生氣?我還以為你強調一夫一妻。」他勾起我的下巴,仔細審視我的表情。
「我是啊,可我怎能強調別人的婚姻?」
在心靈上,他和我是一體,在婚姻上,我們是別人和自己,這賬本兒,算不到一塊的。
「你是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
果然是智慧線比別人長的皇四子,那樣模糊的話語也能听出蹊蹺。
我歪歪嘴,提起精神道︰「四爺想不想知道什麼叫做動物保護協會?我上次跟你說過啦,我們那個時代空氣污染很嚴重,環境也破壞得挺凶……」
「章幼沂!」他喝止我的叨叨不休,手一把擰住我的手腕。
我吃痛,卻不肯喊痛,好像一喊,就滿盤皆輸。
我笑得無心無意,裝傻裝透頂。「怎麼了?臉那麼臭,那群公主小姐是給我吃排頭,又不是給四爺吃排頭。」
「為什麼叫我四爺?把話說清楚,不要說得不明不白。」他的臉色鐵青,好像我才喂他喝下一缸子砒霜。
「哪里不明不白?不都是清清楚楚。」搖頭,這群皇親貴冑真鴨霸,有意見、有意思的全是他們,他居然來問起我的意思!?
「你說,你不能強調別人的婚姻,為什麼我是‘別人’?」
躲不掉了嗎?我的心苦不堪言。「你知道,為什麼我們無法和夏蟬討論冬雪的美麗?」
「因為受限于時令。」
「沒錯。為什麼無法和駱駝討論海洋的壯闊?」
「因為受限于地域。」
他不愛我喊四爺,我就不喊。也好,他永遠別想成為我的四爺、皇太子或者皇帝。「很好,四爺真聰明。那為什麼我無法與阿朔談論一夫一妻、專情或海枯石爛、此情不渝?」
他不回答了。
強撐起一個千瘡百孔的笑容,我娓娓道來。
「那是因為背景啊……阿朔是皇子,心懷大志,而政治這種東西,盤根錯節、黨同伐異,你必須為自己建立強大的後台支持,今日是李鳳書、穆可楠,明日是王小姐、李姑娘……後宮的建立不為情、不為愛,為的是一生志業長展。
而幼沂人小心窄,目光更是短淺,總相信風花雪月、恩愛纏綿不過是寡味的詩句,愛怨痴嗔終是易碎的夢,我堅信愛情該洗淨鉛華,反璞歸真……在皇帝的後宮,沒有我的愛情容身處。」
這些東西我早就想明白了,在他對我解釋皇帝對瑾妃的無奈時。我只是想著撐過一時是一時,賺得了一天是一天,不去想結尾、不去規畫未來,我只要霸住阿朔的今天,他的明天……我心知肚明,那是別的女人的。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愛情,也會給她們想要的榮華與富貴。」他說得簡潔,把愛情當成公文,以為一個利落下筆,就能處理得盡善盡美。
「你怎麼知道她們要的只是榮華富貴、地位名聲?阿朔,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磊落昂藏的男子?即使猜不透你深邃幽深的眸子背後是喜是憂,是天堂是地獄,即使厘不清你胸中有多少千山萬壑,但你可知道……多少女人願意前僕後繼,為追尋你的感情而來?」
「你為什麼不是她們其中的一個?」
「因為我學不來假意虛情,無法把妒嫉隱藏在心底。」
「你不需要對她們妒嫉,因為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髒。「只有你。」
「那就更抱歉了,我也無法麻木地在虧欠中,旁若無人地幸福著。」我的愛情很柔弱,負擔不起太多女子的哀愁。
「你不虧欠任何人。」
「欠的,當我決定要獨佔你的時候,我便欠了那些女人公道。我才疏學淺,真的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態,所以,我退出。」伸出五指,我刻意說得輕松。
「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聰明、不知道你的學習能力有多強,只要給你足夠時間適應,你一定可以學會用自己的方式,學會在後宮里悠然自得。」
我沒反駁他。他是天之驕子,肯定不知道,勉強不能得到真情、真心、真響應。
捂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巴,我認真道︰「我不知道你還可以當我多久的阿朔,我們約定,在你變成四爺、太子和皇帝之前,我們就這樣一直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好不好?」
「在那之後呢?」
「誰想得到那麼長久?說不定在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我活不了太久;說不定明天我又得罪誰,板子一打,就魂飛魄散;說不定哪天,我走著逛著又繞回我原來的世界里,忘記你、忘記章幼沂;說不定……」
他一把將我拉回胸口,抱了個緊密,打斷我的話︰「沒有說不定!你會活得長長久久,沒有人可以要你挨板子,記不記得?我會爭、會搶,會替自己奪得最大地位與權利,到時,誰都不能動你,你的命算在阿朔身上,我活,你便活。」
不回話,才收拾好的淚水又被他逼出眼簾。
我心知肚明,他怕的不是前兩項,他太有自信,自信能護得我妥妥當當。他怕的是我回到未來,回到那個他很努力了解,卻無從加入的世界里。
「阿朔……」
「承諾我,你哪里都不去!」
「我控制不了自己不來,我猜,我也控制不了自己不走。」我不承諾去留,就像不承諾自己會適應這里,不承諾當他的妾或妻。
我不知道這個下午,李書鳳和穆可楠心里在想什麼,但我知道,我永遠都不想和她們交手。
「阿朔。」我在他懷里喚他。
他沒回答我,可我還是要說︰「如果娶那位吐蕃公主會讓皇上對你更看重,讓你的太子之路更順暢,就娶吧!」
我很清楚,不管是哪個時代,男人的世界永遠不會以愛情為主,我無法要求他專一,就像在二0一0年,我也無法要求男人為女人守身如玉。
他沒回答,只是把我箍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