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三十來坪的公寓,兩對男女坐在電視機前面,一個輕薄短小的袖珍遙控器在兩個女人手中搶來奪去,到最後,顯然是那個稱之為母親的年長女人奪得主控權。
她仰起下巴,得意地按下選台,哈!熒幕上立刻出現幾個全身泛滿油光的肌肉男,對鏡頭搔首弄姿,"酷!"小弟喬予喑站起來擋在電視前,跟著他們的動作,玩起自己"尋"來不易的肌肉。"我的'小老鼠'帥不帥?是不是比他們的更有看頭?''那個當媽,姓鄭名玟的女人,用腳一踹,不耐煩的哼上兩聲。"關公面前耍大刀,走開走開,別妨礙我看'關公'。"姐姐喬予亮也是一臉不屑。"走開,收起你的'滑鼠',別丟人現眼。""亮亮,等我哪一天像劉德華,你跟那群花痴在台下尖叫,到時,我不會因為你是我老姐,就容許你插隊簽名。"暗暗從沒本本分分喊過亮亮一次姐姐,多年下來,愛計較的亮亮也懶得計較了,尤其通過青春期考驗後,那個討人厭的暗暗一下子高出她一個頭,她哪還敢要求這個大巨人叫她姐姐。
"暗喑,你想太多了,有時間去念念書,免得連所像樣大學都撈不到。"一直沒開口的老爸——喬學庸終于說話。
這就是喬家的全體成員,這雙生雙旦,每天都有不同的戲碼在家里上演。
"老爸,你太不懂得鼓勵小孩子,我想咱們喑暗-定有本事像劉德華。"亮亮笑得一肚子壞水。
"還是亮亮懂我,我們年齡近,比較沒代溝。"喑喑走過來,摟摟亮亮,考慮著要不要幫她把老媽手上的遙控器搶過來。
"是啊!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活到'像'劉德華這歲數,其他的……就听听爸的老人言,千萬別想太多。"好詭一笑,她把自己往老爸身邊挪。
"你!好!死亮亮,你就給我記著,等我拿下奧斯卡金像獎時,我會在致謝辭時說——我要謝謝我的老姐,要不是她的施虐,我不會離開家庭,走出今天這條康莊大道。到時,全世界人都會知道,喬予亮身上流著灰姑娘她後娘的黑色冰血。""喑暗,你的記憶力要是有想象力那麼棒,就不怕英文單字背不起來了。"肌肉男節目進廣告,老媽鄭玟終也忍不住,抬頭對上眼前那叢"高山青"說話。
"媽,廣告了啦!快轉過去,我要看'藍色生死戀'。"亮亮翻過老爸的身體,去搶媽手上的遙控器。
鄭玟一招鷂子翻身,滾過兒子身上,躲到沙發最外側。
"媽,你很差勁,都看半個小時了,還不換人看。"這家庭里最最缺乏的就是公平。
"那個要死要活的戲碼已經演了幾百次,你還要看。""你管人,遙控器不給我,我就自己去買一台一百寸大螢幕的電視,讓你羨慕死。"一賭氣,她把桌上的無子西瓜當肌肉男的肉瘤啃,啃得血肉模糊,肉骨分離。亮亮,你的電腦還在分期付款,還有,一個白痴為了學英文出國玩,花十幾萬去買了一套兒童的迪士尼,到現在,除了HOWAREYOU之外,你還學到哪些句型?英文沒學起來不打緊,錢還是要照付。你確定還有余錢買一百寸大電視?"暗喑堵臭她。
說起這事,不能怪亮亮,她英文破到連上補習班都不敢,心想"幼兒"美語,學起來會比較簡單,哪知道還是很難。
身為窮人,沒有說大話的權利。擠眉弄眼,亮亮轉移話題。"媽,你那麼色,不怕敗腎?""食色性也。"又開始演了,噢!七號帥哥的肌肉紋理多漂亮。
"那有什麼好看的,一團團沾了油的羅漢果,比起老爸的簡直遜色太多,不如你和老爸回房間,讓他月兌給你看,既可'眼觀'、又可'褻玩',比那些精采幾千倍。""你老爸全身上下沒幾分春色,再禁止我往外發展,簡直不仁道。"癟癟嘴,她轉身去挑撥老爸,"爸,你老婆好像連無恥怎麼寫都認不得了,再不管教管教,不怕她給你招幾只野狗在家門前守著?""我不認識無恥?我看你才不認得孝順!孝者順也,連順著你媽看個猛男節目也不懂,意見比牛毛多,你書讀到去了!""有本事把書讀到,還得感激你幫我生個大,讓我有本事塞書,下回有機會,塞個保齡球瓶試試。""你敢?初生之犢就給我玩刺激的?""哈哈!不敢?我有個識途老'媽',在前面以身為教,要學會,簡直輕而易舉。"在喬家,不知是風氣開放,還是管教太民主,總之這種帶色隱喻已經不是新鮮話題。
"你想學會我的獨門功夫——學?還早得很咧。""嘴巴說說,誰不會?"她不屑地瞄瞄老媽貼著小黃瓜的臉。嘖嘖,臉真大,足足貼滿兩條小黃瓜呢!真是浪費到家。
"去問問你老爸,誰能比得上我的段數。"對這方面,她可是信心十足,否則,這兩個死小孩是怎麼冒出來的?
"真了不起哦!就一個男人'認證'也作得準?"井底之蛙,世面有限。
''夭壽囝仔,你被多少個男人認證過了?"鄭玟一听,顧不得電視猛男正在對她放電,整個彈跳起身。
"樓下王伯伯、警衛陳爺爺、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年齡從上到下,囊括一甲子,這功夫……夠跛屁了吧!"她指的是嘴上的吵架功夫,可老媽和老爸的眼珠子同時從龍眼變成荔枝,很明顯的,齷齪入侵腦細胞。
唉!說者無心听者有意,色不招人人自惹,君子懷德,小人懷色……
"你連陳爺爺都不放過,你、你……"她一邊指女兒,一邊看著自己發抖的食指,不曉得四十歲就中風的女人,還有沒有本錢迷惑醫生?
''氣什麼?氣我青出于藍勝于藍?"她一臉拽樣,氣得鄭玟的小黃瓜從臉上紛紛掉落,像愛國者飛彈,一顆顆炸到兒子身上。
只見喑暗不疾不徐,從身上撿一片放進嘴里,嚼了幾下咽人腸道。無厘頭地說︰"加點沙拉醬,味道會更好。"他坐到沙發另一邊。兩個女人戰爭正式開打,正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他忙把頻道轉到DISCOVERY,關起耳朵,看他的熱帶雨林特輯。
"你說清楚,好歹咱們家也是清清白白的家庭,沒缺你吃的也沒少你花的,你怎麼去給我搞援助交際?要搞你也給我搞遠一點的陌生男人,這下子,你叫我明天怎麼敢下樓倒垃圾?"受不了?她居然是擔心沒臉下樓倒垃圾。喬學庸被老婆打敗!"女兒,你給我說清楚,你真的在外面亂來?""你張眼仔細看看我,你女兒有那種本事嗎?"他也太瞧得起自己的遺傳基因了吧!"不過,現在沒有不表示未來也不會有,媽媽老是勉強我看這種'情色節目',用黃色洗滌我的思想,想我變壞也不是不可能。"喬學庸想想女兒的話,有幾分道理,轉而對老婆說︰"小玟,你想看這種節目,就等女兒上班還是睡覺以後再看,好嗎?孩子們正處于青春期,難免會有一些生理沖動,再看這些不是火上添油?哪一天真走錯了路,爸媽會從墳墓里跳出來罵我們。"死小孩,用這種方式拐她老公。吞下氣,算了,老公說得也對,她那個婆婆難纏得要死,真讓她從墳墓跳出來,她的耳朵還有安寧日。
看老媽有妥協意願,她忙吆喝起小弟。"喑暗,拿一盒面紙,我要看藍色生死戀了。"不甘情願的"漁翁"送出遙控器,瞪一眼新登上優勝者寶座的擂台主。唉!都怪老爸,縱容女禍在家中橫行。
亮亮優雅地對可愛的親人們一笑,折起一疊面紙做好掉眼淚的預備動作。恩熙…我來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戲看多了,智商不高的亮亮常弄不懂,現實和戲劇之間的差距。
夏天,不小心流個鼻血,她沒想到是不是吼小孩吼得太累,肝火上升,倒認定自己和恩熙一樣得了不治之癥,偏偏又不敢去看醫生,就自顧自地診斷起自己得血癌。
再加上,回想起上回和幼稚園里那群同事的"重新選擇",當時她怎會月兌口說出自己要當植物人?難不成,自己真是離大限之期不遠?
想到這里,她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命來,人家思熙有兩個男人同時愛她,死起來也比較有價值,哪像她,媽媽不疼,姥姥沒長命愛,連個看上她的男人都沒有,就這樣死了,誰會來為她哭墳?
更別說要找個男人,為她站在街角給車撞,兩人青春作伴好還鄉。
她這情形不應了林黛玉那句話——今日葬花人笑痴,他日葬儂知是誰?今日她替恩熙的死哭得大粒淚、小粒淚,他日誰來哭哭她?
好悲……好慘……可憐的喬予亮死不瞑目啊!"亮亮,你領薪水了沒有?"喑喑沒敲門,直直走進來,看到亮亮正拿著藍色生死戀哭得半死。
救命哦!她老姐是不是處女當太多年,當得開始出現變態情結?電視要看、書也要看,就眼淚最廉價。
"我領不領薪水,跟你有什麼關系?"人情涼薄,親如手足也一樣,一心只想著她的錢,沒看到老姐已離大限不遠。
"我缺錢用,小隻約我晚上看電影。"他選擇實話"你忘記我還要繳迪士尼美語和電腦的分期付款?
"你守著微薄的薪水做什麼?它早晚要消失的。不如拿來投資我,等我將來發達了,我會加上數十倍奉還。"暗喑動之以利。
"等你發達?"亮亮不屑的哼上一哼。"你還等我庇蔭咧!"走到門邊,打開門送客。
也不想想,他這個"喑暗"沒她來照"亮亮",他的人生還有光明嗎?
"下次進門之前,麻煩敲敲門,免得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你全身上下還有'能看,'卻不給人看的東西嗎?哈!自抬身價。"他眼光惡質地在她胸前掃蕩幾回合,然後,大步走去。氣悶,太惡毒、太冤孽。哪一天他們真的天人永她倒要在天上看他眼淚鼻涕橫飛的懊惱模樣。嘟起嘴,再趴回書桌前。死了,人會變成怎樣?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像她這種臉上有幾分姿色的小美女,會不會被黑山老怪收編人色魔俱樂部,專以吸男人精血為生?
算了,也不見得會死,癌癥也分好幾期的不是?先擔心起來放似乎有點笨。但……備而不用,總比用而不備,來得安全吧!是了,人無遠憂必有近慮,對于死早做準備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吧。好,決定了,她要開始為死做準備。
先準備哪一樣呢?壽衣、壽鞋、壽帽、壽襪?總不能吾本潔來還潔去,光溜溜來又赤果果走?
可……薪水還沒到手,這項,先擺著,等有錢再說。
那……對了,寫遺囑!這項最不耗本。把遺願交代清楚,然後抽屜里、衣櫃里、包包里,到處都給它擺上一張,就不信老媽會看不到。
打開電腦,在等Word啟動的時間,遺囑在她腦中架構成形。
遺囑應該有個浪漫開頭。亮亮在打上遺囑兩個字之後,又想起年輕貌美的女子應該有張浪漫惟美的遺囑。
于是開啟"非常",找個漂漂花邊,然後在中間寫下她浪漫的遺囑內容——
一、我死後請把我的骨灰灑在大海…..大海?好嗎?她很怕章魚那種跟外星人很像的八爪怪物。萬一,它用它的章魚手把她緊緊巴住,讓她永世不得投胎,怎麼辦?
把一行宇Delete掉,她重換上一個比較不浪漫的開頭——
一、爸媽,我去世後請用八百度的大火,把我烘焙成灰,然後安葬在納骨塔中。(請記得要有中央空調那一種,你們的女兒怕熱。)在選格位的時候,請幫我注意一下左右鄰居,好有那種年里就往生的超級帥哥。在生時,貞女、女我都當過了,死後我要換換口味演演豪放女。
二、請幫我把分期的電腦余款和迪士尼的錢繳清。人家說這輩子欠的債,下輩子要還清。下輩子我不想嫁給賣電腦的禿頭老板,也不想和迪士尼的女業務發生感情糾葛,請你們務必幫我清掉這兩條債務。至于我欠你們的……親人之間,不要計較這麼多三、請幫我把泰迪熊的那幾件T恤和牛仔褲燒給我,我不愛穿女鬼那種白色制服,何況,人不風騷枉少年,想我含苞待放的花樣年華,就將要在鬼獄度過漫漫長日,再不讓我穿得漂漂亮亮,我就死得太輕如鴻毛了。(難道穿泰迪熊就會死得比較重如泰山?嗯!沒錯,熊好像蠻重的。)四、請幫我燒一台電視,要有安裝第四台的那種,在生時要和媽媽搶電視,我不想死後,連看韓劇、日劇的基本鬼權還要被剝奪。
最後,親愛的爸、媽、小弟,我實在不想寫這張遺囑,因為,我不想年紀輕輕就離開你們,更希望死掉以後能留兩仟萬給你們,讓我的遺囑更具有可看性。
可是,我沒有兩仟萬,我的銀行戶頭里只有三位數字金額,只能請你們原諒女兒不孝,不然,下輩子換你們來當我的兒女,讓你們來凌虐我好了。
不孝女兒亮亮絕筆遺囑寫完,亮亮展讀再三,覺得它不失為文情並茂的優良讀物,說不定若千年後,會和林覺民的"意映親親如晤",並列為十大優良遺囑排行榜。
打開檔案,點出列印,她預計列印個十來份,在她的每個抽屜里都擺上一張。在列印動作開始的同時,亮亮叮嚀自己,下輩子,絕不可以結婚生小孩!揉揉眉宇,謝易耘闔上企畫書,轉身面向落地窗。灰蒙蒙的空氣壓得人心悶,年紀大了,以前連著幾個日夜不眠不休工作,都不覺疲倦。現在,光是低氣壓就會讓他心生疲態。
有人說過,當賺錢都會讓人厭倦時,那麼他真的是老了……
打開皮夾,抽出泛黃的舊照片,照片中是一對十歲上下的男生女生合照,女孩的頭輕輕偎在男孩肩上,男孩摟著她的肩膀笑出一口潔白牙齒。
他們很親昵,一直都是。
謝易耘用食指輕撫照片中的小女孩。小夜……二十年了,他們已經分開整整二十年,她從不曾來人夢。
是不是,人一死,記憶就隨著灰飛煙滅,舊時情皆隨一盅孟婆湯成了空虛?
她是否達他們的約定都忘了?
分隔幽冥,他無法尋出她來問一聲你還記得否?
也許她忘了他,忘了一個愛笑的易耘哥哥還在這里想她。可是他活著,記憶伴隨他長大,多年復習,記憶只有更深刻,從未遺失……
窗外雨落下,斜斜的雨絲劃過空氣投身到他的窗旁,凝結成珠,順著玻璃滑下,雨珠像她的淚,顆顆都是晶瑩。
那天,他和小夜約好出去踏青,沒想到一醒來,發現雨降,灰沉沉的天空阻下他們的計劃,他撐起傘,走到隔壁小夜家,看到抱著背包哭泣的小夜。
章媽媽一看到他來,立刻高興地迎向他說︰"易耘你來了,太好了!小夜已經哭好久,怎麼勸都勸不停。"他走向前,把她抱在腳上。"小夜乖乖,在下雨呢!小夜身子不好,要是淋了雨又生病怎麼辦?""可是,好不容易醫生伯伯說我可以出去玩、好不容易爸爸說我可以出去、好不容易你有空陪我出去玩,那麼多的'好不容易'統統沒有用了。"小夜嘟起嘴生氣。
她有先天性心髒病,從小就是用湯湯藥藥、費盡心思一路養大,為了這個假期,他們排除萬難,誰知天公不作美。
"我們在家里也可以玩啊,來!我們來玩野餐。"易耘把她的小桌子、玩具統統挪開,弄出一塊空間,鋪上桌布,把帶來的食物統統擺上。
他們一面吃東西,一面說話,從巫婆的掃把聊到噴火龍的家,從英勇的王子談到可憐的灰姑娘,他們聊得好快樂。
"耘哥哥,我長大要當你的公主。"小夜突發奇想。
"好啊,不過,我要一個健康公主,你要乖乖吃藥,把你的心髒照顧好。"摟摟小夜的肩,從初見面,她就是他的公主。
"如果照顧不好呢?我真希望媽媽把我塞回肚子,重新把我生一遍,生給我一個不愛生病的心髒。人要是沒有心髒就好了。""小阿笨,如果你重新生一遍就不認得我了。"易耘推推她的小腦袋瓜。
"好吧!那我試試把心髒養好。"她不想忘記耘哥哥。
"這才乖。"拍拍她的頭,小夜最听他的話。
"耘哥哥,我真的好想出去玩,"小夜趴在餐布上,眼楮望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真討厭!以後她要一輩子都討厭雨,不跟它做朋友。
"沒關系,今天不能帶你出去玩,等我長大,我帶你坐飛機到美國、日本、澳洲、英國……到全世界到處去玩。"他許下承諾。
"那些地方好遠哦!""是啊!坐飛機要坐好幾個小時。""那晚上趕不回來,我們要住在哪里?我不喜歡住在別人家里。""這樣啊……不然,在帶你去那些國家之前,我先在那里蓋房子,等房子蓋好了再帶你去度假?""好!有游泳池、有溜滑梯、有騎馬場,你想要什我就蓋什麼。""太棒了!耘哥哥最好最好了。"她高興大叫。
就是這一句戲言,讓謝易耘往後成了休旅業界的大哥大,他在全世界經營起三十幾座度假村、一百多間旅行社,為的只是兌現對小夜的諾言。
叩門聲驚醒沉思中的謝易耘。"請進。"是他的秘書,陳日新。"董事長,美加和大陸地區的幾位經理都到了,您要準備開會了?""好!我馬上去。開過會後,我還有什麼行程?',"報告董事長,接下來您要去接仲煌的陳董事長和千金,另外,晚上還要出席一場慈善酒會。""你讓王副總跑一趟機場接人,晚上那個酒會由你幫我出席。""董事長,您下午"我有事要外出。'輕描淡寫一句,他把他的問題推開。
"可是陳小姐她……"她不是好招惹的人物啊!"走吧!我們先去開會。"易耘無意去听他的困難,用人不能分憂解勞,他何必浪費錢?踩出大步伐,他領先走入會議室。
燃起一炷清香,易耘定定站在小夜的骨灰壇前。照片里,她可愛的小虎牙輕咬下唇,大大的眼楮眯成一條線一這一張……是他幫她拍的,很可愛、很甜美,誰看了都要喜歡起她……
"耘哥哥……你看,我會寫字了。"小夜拿著紙筆,一听見他進門的聲音,就從房間里沖出來。
身體不好的她根本沒機會上學,易耘經常利用課余時間去教她念書,小夜字認得不少,但為怕她太累,爸爸媽媽始終不讓她動筆學寫字。
那一次,媽媽正在廚房忙,小夜拿起紙筆,照著易耘教她的筆劃,一筆——筆慢慢在紙上描起自己的名字,描著描著竟也讓她學會寫字。
"我的小夜最聰明。"他揉揉她的頭發,從書包里掏出糖果給她。
"不對,耘哥哥才是最聰明,你會念好多故事書。"對他的崇拜,小夜從沒掩飾過。
"小夜想念書?""我想跟耘哥哥——樣,變成最棒的小孩。""你已經是最棒的孩子了。"抱起她,他才大小夜兩歲,可是縴弱的小夜看起來比他年幼很多。
''我將來還要長成最聰明的女生,這樣,耘哥哥就會娶我當新娘子了,是不是?"抬起紅紅粉頰,她一臉稚氣地望向她,想在他眼中找到肯定。
"是,小夜是耘哥哥的新娘子。"人與人之間牽系著彼此的東西是什麼?
有人說是緣分、也有人說是感覺,在那個不識情愛的年齡里,很奇怪地,小夜和易耘就認定彼此、認定對方將是陪自己走完一生的另一半。沒有質疑、沒有過其他想法,這種念頭在什麼時候成形,亦無人去深究。
解不開、推不出的邏輯,人們習慣把它歸類于"緣分"——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
于是,人人都說他們有緣,左右鄰居說,兩人的父母親說,久而久之,就連他們自己也認定,認定彼此之間有了牽系住兩人的前世宿緣。這輩子,他們是再離不開對方了。
話雖這麼說,可是小夜在八歲歲未那年,還是離開了他。
原以為她的身體漸有起色,正是開刀動手術的最佳時刻。
于是,一群愛她的人,把她送上手術台,也把她送人黃泉路。
忘不了,她緊握住他的手,告訴他︰"耘哥哥不可以不要開刀?可不可以把我塞入媽媽肚子里重生一次就好了?"那時,她偽裝勇敢的笑容讓小小的易耘學會心痛。
他抱抱她說︰"笨笨小夜,你再重新生一次,又要再當一次嬰兒,我可沒耐心等我的小新娘學走路。"為了他的"沒耐心",她妥協了,乖乖地閉上眼楮讓護士阿姨打針。
他揚著笑,在她耳邊唱歌一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
抬起眼皮,她跟著輕和。那是耘哥哥教她唱的兒歌……一直到麻藥控制住她的意識前,她都還哼著這首歌……
小夜,他的小夜……悄然抹去眼角的淚,他換上一張讓人心安的笑容。
"小夜,下個月關島的度假村要開幕,你要記得跟我上飛機,別糊里糊涂跟錯人。"易耘輕輕對她說。
自他踏人旅游界七年來,每設下一個新的度假村,他就會走到小夜的窩居,邀她一齊出游。
他不曉得小夜到底有沒有跟上他的每一個行程,只是固執地做下去,他相信終有一天,小夜會跟上。
這些年,小夜的母親陸續生下一個小男孩和小女孩,他們堅信女孩就是小夜投胎轉世,所以,失去小夜的遺憾被弭平了。
但易耘堅持她不是小夜,至于為什麼,他說不上來,于是遺憾在他心中,仍然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