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進了他的房間,不曉得兩個人怎麼會面對面,溱方處于一種極度恍惚的狀態下,她的眼光穿過毅爵、穿透牆壁,落在無人知曉的空間里。
溱方面無表情,心卻在胸腔內激狂吶喊。
他是我的哥哥,我們是同母異父、血脈相連的至親啊,他們之間的一切是最丑陋、最骯髒的罪行……
怎麼會演變成這樣?聲聲指控,一次次把她的心敲成千萬碎片,碎片劃得她鮮血淋灕,痛不欲生。
她千算萬算,怕極了發生在小穎和他的身上,沒想到,上天對她開了大玩笑,顛覆了她的仇怨,顛覆了她的生命,給了她無法承受的未來……未來……她還能有未來嗎?
他是她的哥哥?哥哥啊!他們身上流著相同血緣,他們的基因中有一半重復……哥哥……他居然是哥哥……
她和哥哥上了床,而遲到的生理期正向她預告……她有可能孕育了一條錯誤生命?
怎麼辦?她創造了錯誤、催生了錯誤,卻無能力更正錯誤!
緊咬住的下唇沁出血絲,腥味充斥在她口里心間。
老天用最殘酷的方法,征罰她這個惡毒女人。
壞女人合該得報應、合該天理不容,于是命運把她逼進絕境,再不給予退路,她只能眼睜睜面對殘酷……
是不是她發瘋,命運就會放她一馬,把悲劇轉嫁?是不是她立時死亡,苦難願意就此結局,讓她面對一場輕松?
如果答案是正確,那麼,瘋吧!死吧!她不計較了……
「你有話想說嗎?」
傅毅爵打破她的沉思,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臂,逼她面對自己。
他面目猙獰,像發狂野獸,咆哮著向她要求公平。
「我該說什麼?」
怔怔地,溱方腦中一片空白,毅爵的臉在她眼前擴大、再擴大……
他要她說話?她該告訴他什麼?說——你好啊!親愛的大哥,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瞧,我們長得多相像;或者說——你看,果然血濃于水,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他愛上她、她心上藏了一個他……
好好笑哦!愛情發生在兄妹之間耶!
如果硬要說錯不在他們,那麼錯在誰?是握了一把錯誤紅線的月老,還是乖張的命運之神?到底是哪個人,害他們之間的賬,怎麼理清、怎麼算,都是無從清楚?
「告訴我,從頭到尾,只是一個計劃,是嗎?」他肅厲的語氣讓人不由自主地顫栗。
她計劃進入他們家、計劃走人他心底、計劃向傅家人追討公平,他的愛只是她計劃中的一個部分,他的在乎和認真,都隨著她的計劃進行,該死!
難怪思穎要說︰「她不愛你,她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果然,她的確有目的,她的目的是破壞,而他是她的一顆棋子。
是他識人不明、是他蠢到愛上一個蛇蠍女子,可惡,她的計劃狠狠在他的自尊心上踩一腳。
他自以為是的愛情謀殺了他的驕傲,他付出的感情成了他人生最大諷刺,該死的女人!「計劃……」她喃喃自語。
可不是,這些日子,她處心積慮,扮鬼嚇江善薇,投影片、舊照片、血水、舞衣……她花下多少心思啊!
沒想過,她的心思一招招全用在生下她的母親身上,她報復了自己的母親,因為母親害死了最愛她的媽媽,好奇怪的邏輯、好奇怪的因果,怪異得讓人無從為自己分辯……
「你說,是不是計劃?」
他抓住溱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高高提起,憤怒的眼光幾乎將她燃成灰燼,他的愛成了恨,燒毀、燎原,他想一手捏碎穆溱方!
「是計劃。」
點點頭,她不否認計劃,雖然這個計劃愚蠢得近乎可笑!
笑?笑呵……她的笑比哭更難看,可是,她的嘴角的的確確揚起來了,笑容真真正正成形了,不是得意,而是帶著自裁的痛楚,她看見沉淪的自己跌入地獄,萬劫不復。
很好,果然是計劃,她連否認都懶,夠冷酷吧!夠驕傲吧!他愛上她的驕傲,卻被她的驕傲狠狠刺傷。
他受傷了!
暴戾的怒濤席卷所有知覺,恨意一點一點泛濫,一點一點漫過胸臆,狂狷地吞噬掉心中的愛,她的無助、她的茫然再也感動不了他分毫。
「你和我接吻、和我上床,全是計劃中的一部分,是不是?」他的恨傳進她的知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嗎?是吧!只可惜那是錯誤的部分,她沒想過愛上他會那麼難以阻止,沒想過是張綿密細網,縛得她動彈不得,讓她即使明白曉得,他是她的異父哥哥,仍然停止不了錯誤愛情持續……
不愛他……她不能、不該愛他啊!
他震怒表情牽動她的心,他受傷,她全看見。
那樣一個嚴峻威肅的男人,怎受得了欺騙,何況她騙的是他的心、他的愛情!
若教他知道真相,他能忍受嗎?
恐怕是不能……那麼,與其讓他痛苦,不如教他恨她吧!恨是種比較容易復原的傷,至少,它擁有力量。
「你猜對了,我從沒愛過你,你只是計劃中的一部分。」
眼神中的迷茫褪去,她回答得熱切認真,如果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幕對手戲,她應該為觀眾使出渾身解數。
「為了復仇,你連身體都能賠進去?」
毅爵的手指縮緊、再縮緊,她雪白的肩膀多了十道瘀青,可是,她察覺不到痛楚,她只是心疼他的痛……
「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我想,我付得起。」送出決裂,她沒有後路了。
咬住唇,不示弱,她是即將面臨倒閉的公司老板,手邊已無任何籌碼,仍笑著對大家說謊——我沒事,公司營運一切良好。「你說你付得起?」火自他眼中竄出,她看見他的殘酷。
她無權付不起,就算要掏空生命,她都要掏盡最後一點一滴,還盡他的愛情,弭卒他的傷心。
恨她吧!多恨一點,再多恨一些,他越恨她就越不會覺得痛。
面對他,她揚起一抹輕忽笑意。是的,就算要宣布破產,她也要把欠他的這筆劃下結局。
「你憑什麼認為你付得起?」
他的語調轉為森冷,凝肅的表情湊到溱方面前,她幾乎可以感受到專屬他的溫熱氣息,那些歡愛的夜里,她就是在這樣的溫暖中休憩,無夢無驚,一夜好眠……
深吸氣,她鼓舞自己。
「在我計劃當中,我已經清算過該付出的成本。即便到最後,結局是虧損連連,我也要進行。」
說得好,他的愛情只是她的成本,他的反應、他的憤怒全都在她的計劃當中,這樣的女人,對她殘忍?何妨!
「很好,是你說付得起!」
下一秒,他暴戾地將她往旁邊摔去。
掉落在地面之前,她的腰月復先撞上床頭櫃,再撲落地面。
悶哼一聲,她痛得說不出話,她的下唇咬出腫脹。
但她的淚水不在別人面前流,她命令眼楮睜大、再睜大,她命令濕咸退回淚腺,她預備好勇氣,去承受接下來的一切。
支撐起上半身,尚未坐穩,身體就像破布般被拎上床鋪,腕間傳來一陣劇烈疼痛。
溱方回過神時,發覺自己面朝下,雙手被綁在床頭。沒有掙扎、沒有反抗,她靜靜等待他下一步動作。
「說話啊!你不是一向很有主見嗎?你不是要別人事事將就你嗎?為什麼不說話了?」
毅爵拿起馬鞭,蹲到她身側,陰冷的聲音里隱忍著狂亂怒濤。
「你想我說什麼?說……你接下來的動作,也在我的算計之內嗎?」
月復部很痛,痛得她冷汗涔涔,被縛控的雙手無法支持疼痛,痛的感覺一波波襲來,她猜測,下一秒,她將被滅頂。
溱方的話大大刺激了他,他像一頭受傷狂獸,高舉起鞭子狠狠落下。
刷地!衣服裂開,鮮紅的血液迅速滲出,碎片上沾染鮮紅,斑斑點點。
「討饒!」毅爵對她吼叫。
她艱難搖頭,不討饒,她不要他心軟,她寧願他怨她、恨她!她不要……不要……討饒……
痛啊!摧心裂肺的痛撕扯著她每一根神經,她的尊嚴不準姑呼救,她用耐力抵抗乖戾……
但是,痛仍侵入骨髓,痛一分分蔓延……痛……要是能遺忘就好了,遺忘疼痛、遺忘復仇、遺忘那些該死的計劃……遺忘……她想遺忘啊……她再也不要計劃……不要復仇了
「我叫你求救听到沒有,難道你的計劃,沒附上求救台詞?」他粗暴搖晃她,恨她的堅韌固執、恨她不呼救。溱方背對他,所以看不見他眼底不舍,只感受到他震天動地的憤怒。
計劃……沒錯,她的計劃中,他該更恨她一點……恨吧、恨吧,讓恨來結束他們當中一切……
痛漸漸抽離,意識浮上半空,痛似乎不再那麼厲害了…
微笑浮上,她搖頭、再搖頭……不痛了,真的,她成功遺忘疼痛,不怕、不怕……接下來,她要一項項遺忘……遺忘過往、遺忘仇恨、也遺忘愛情的感覺……
朦朧間,毅爵的聲音在她耳邊叨叨不退;朦朧間,被禁錮的兩手重獲自由;朦朧間,傅易安的聲音傳來;朦朧間,她跌入一片黑暗……
黑暗……她從不知黑暗是那麼溫暖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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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爵,我們談談?」
走入兒子辦公室,傅易安表情里有明顯疲憊。
幾天下來,善薇精神狀況復元、又慈順利出院,只有溱方還處于昏迷不醒。
溱方受的不僅僅是背後那兩道傷,她流產導致血崩,在最危急時候,醫生提議切除子宮,幸而在最後關頭,血止住了,她保留下子宮。
這幾天,溱方身體很虛弱,醒醒睡睡,沒辦法和人交談。
傅易安不曉得她還要昏睡多久,該處理的事情接踵而來,他需要毅爵的想法。
毅爵沒回應他,但他的視線從電腦里移開,迎向父親。
「那天……我們的對話,你听到多少?」傅易安開門見山。
「從頭到尾。」冷冷回話,他忘不了穆溱方給予的恥辱,至于,那些和塵封舊事有關的報復計劃,他沒有想法。
「那麼,你還是缺漏了一段。」傅易安說。
「哪一段?」「你知道,我對你母親……」
「商業婚姻,我了解。」不帶感情地,他漠然回應。
「我和你母親離婚後,善薇搬進家里,當起你的保姆,她是個細心認真的女人,個性溫和、和你相處得不錯,你祖母很喜歡她,有意思要我續弦,可是當時,我心里已有喜歡的女人。」
娓娓訴說回憶,那是他多年不敢踫觸的傷口。
「那個女人是穆溱方的姑姑?」毅爵問。
「對,是她,她叫穆意涵,是個芭蕾舞者,我很愛她,連帶地,我也非常疼愛意涵的佷女——貝貝,貝貝是溱方的小名。
有一回我去應酬,喝醉了,第二天醒采,我發現自己在善薇的床上,沒多久,她懷孕了,你祖母便開始計劃我和善薇的婚禮。
我根本不同意這個安排,對婚姻我有自己的想法,于是,我要求善薇將孩子拿掉,甚至更過分的,我否認又慈是我的骨血,事情僵在那里,後來你祖母作主把善薇帶回家中照顧,把孩子生下來後馬上驗DNA,如果孩子是我的,要我馬上娶善薇。」
「于是你結束和穆意涵的關系?」
「不!我不作這個打算,我和你祖母起了爭執,若是再婚,我只願娶穆意涵,否則我選擇一輩子單身。
可是突然,美國分公司出了狀況,我不得不去處理,等我回來時,意涵消失了,我用盡辦法都找不到她。
接下來的事,你很清楚,我娶了善薇、生下又慈,直到我看見報上的訃文,才得知意涵去世的消息。那次我帶你和品幀去上香,不曉得你有沒有印象?」
「我記得。」
「我提議過要照顧她,可是貝貝拒絕了,當時,我並不曉得她還有一個妹妹,我听又慈說,她叫思穎,對不對?」
「她們不是親姐妹。」
「我知道,又慈告訴過我,我認為思穎可能是我和意涵的女兒。」傅易安說。
故事到這里有了大概的輪廓,毅爵想起溱方對思穎的暗戀大力反彈。原來,這就是她的「目的」?
難怪她寧願「犧牲」自己,演出精彩床戲,來阻止思穎暗戀自己,因為她擔心姑姑責怪,怪她不說出實情,害得他們兄妹,而這也正解釋了,他為什麼獨獨對思穎親切。
「看來,你要飛一趟英國驗驗DNA。」毅爵說話的口吻中帶有嘲諷,嘲諷父親復雜多變的愛情。
「你有思穎在英國的地址嗎?」他的熱切與毅爵的冷淡,成了鮮明對比。
「品幀陪她一起到英國,他會有。」
淡淡一句話,證明了毅爵對思穎的周全安排,這讓他甚感欣慰,他畢竟沒有自己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情。
「等這里事情處理告一段落,我會飛趟英國。」傅易安說。
「沒別的事情,我想繼續工作。」這表示話題到這里結束,其他的,他沒興趣再听。
看著兒子的嚴峻淡漠,易安不舍,溱方的事讓這個天之驕子挫折太大,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兒子對女人認真,他認真計劃兩個人的未來,沒想到,到頭來那只是一場鬧劇。
「我想和你談談溱方的事。」
「沒什麼好談的。」低眉,毅爵不想再听見這個名字。
曾經,他向她要過答案,如果當時溱方回答他,他們的愛情不在計劃之內,那麼,他願意一肩挑起她制造出來的紛端,他願意為她收拾所有爛攤子,沒想到,她連否認都不肯,寧願付出代價,把他的自尊放在腳下踐踏。
好吧!既然她輕鄙他的愛情,把他的愛情當成手段之一,他再也不會為她多操一份心,將自己的生命線拉直,他和她永遠不會有交集。
「溱方會這麼做,錯不全在她。」
易安審視兒子的表情,他想從里面找出在乎,但他的眼楮深邃得教人猜不出心情。
「與我何干?」手敲擊鍵盤,他的態度堅定明白。
「如果你想找個人為這件事情負責,我該負大部分責任。以前溱方不是這樣子,我印象中,她很可愛、她沒有心機,她比風年齡孩子都要善良可親,要不是環境驟變,她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他走到毅爵桌前,逼兒子面對問題。
「我沒打算要誰負責任,只不過她的事我不想再過問。」毅爵的手指敲得更快了。
他不要想到她、不要听見她,他要將穆溱方三個字,自他生命中剔除干淨。
「你不想知道她傷得怎樣?不想知道她目前的情況如何?」易安追著他問。
哼!兩道傷痕會多嚴重?是她說她付得起代價,她付了該付的,他收了該收的,從此兩人再無瓜葛。
「她利用你的罪惡感,要你回來找我談?」毅爵的手離開鍵盤,冷冽眼光掃向父親。
「不,她沒有。」「她向你敲詐一筆金錢?」「沒有。」
「如果她要我為那兩道傷口付費,沒關系,告訴我,我不會小氣。」他用鄙夷口吻傷害她。
「毅爵,你真的不願意再見她?曾經,你愛過她。」易安提醒。
「不要再提過去的事,我不會見她,請轉告穆溱方,別在我身上白費心機,更別以為認了江善薇當母親,就能登堂入室住進傅家!告訴她,這輩子,別在我面前出現,否則,她將要付出更多代價!」他拒絕他們之間所有的可能。
「你確定這是你想要的?」易安再問。假如他沒看錯,兒子是真的愛溱方。
「再確定不過。」咬牙,他執意否認對溱方曾有過的感覺。
「好,我懂你的意思,只要你不後悔。」「後悔?」
他早後悔了,他後悔將她帶入自己的生命、後悔愛上她該死的驕傲、後悔和她曾經共有過的一切,從此,他不讓自己有機會後悔。
冷哼一聲,他決定自己的生命不和溱方交集。
嘆口氣,傅易安走出毅爵的辦公室,心底作下決定,拿起手機撥出號碼,他等待對方回應。
「喂,林大夫嗎?我想維持原案,幫穆溱方進行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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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穎從夢中哭醒,夢里姐姐滿身是血,哀戚的表情一如媽媽過世時,壓住狂跳不止的心髒,淚沿頰邊淌下……姐…
她從來沒見過姐姐快樂過,印象中,她總是有做不完的事,工作、賺錢、做家事……
心情好的時候,她會摟著她說︰「小穎,我已經存五十萬定存,很快的,你出來費用就不用煩惱了。」
只有在那個時候,姐姐的眉目才會些微舒張。
如果說站在舞台是思穎終其一生的夢想,那麼把她拱上舞台便是溱方這輩子中最重要的工作。
她們的夢想緊密結合,她們的命運因媽媽的往生,相縛相系,她們本該是一體的啊!為什麼她們會為了愛情成為仇敵?為什麼?
姐恨她?這事讓思穎無法了解。
若心中有恨,姐怎能要求自己的一生,單單為栽培她而奮斗?若心中有怨,她怎能將她擺在心中,事事以她為第一優先?難道她真是言不由衷?難道她真的是不擅長表達關心?
剛剛怎會做那麼恐怖的夢?是姐姐發生意外,還是姐對她太牽掛?
手發抖、牙齒打顫,她躺不住了,下床,想奔到隔壁房間,要求品幀哥哥立即帶她回台灣,卻又想起夜深,打擾人不應該……
頭痛、心焦,在異國深夜,她找不到好方法安慰心底恐慌,思穎抱住枕頭,急得在房間里團團繞。
「對不起、對不起,姐,我好對不起你,我不應該跟毅爵哥說你的壞話、不應該惹你傷心,我知道你做的一切全是為我好,我的抗議太無聊,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突然間,她恨起自己,明知道愛情不能被勉強,為什麼強要求姐把手中愛情轉讓?
毅爵哥愛姐、姐愛他啊!
姐把所能給的東西全給了自己,她犧牲學業、犧牲青春,一心一意要她為理想努力,為什麼她還要搶走姐僅有的愛情?
她自私、她惡劣,她是全世界最壞最壞的妹妹。這樣的自己,憑什麼要求姐愛她?
她哭了、她怨恨,她像無頭蒼蠅似的在房里走來走去,沉重的腳步踩不去胸中憂慮,她惶恐、她徘徊,她恨不得立刻飛回台灣。
門被打開,門開聲引得她回頭。
「我姐出事了。」下一秒,她奔進品幀懷里,恣情大哭。在他面前,她從不隱瞞心事。
「你怎麼知道?」是姐妹間的心有靈犀?
沒錯!溱方出事,他接到義父的電話,溱方的情況剛剛穩定下來,可是,甄試就在明天……
「我夢見姐全身都是血,我知道她一定發生意外了,品幀哥哥……我想回台灣,你帶我回去好不好?」
她在他懷中哽咽,哭得好不淒然。
想起溱方臨行前請托,品幀猶豫片刻,說︰「我接到電話,溱方流產,不過你放心,她已經沒事了。」
「你說姐懷孕……是毅爵哥的?」她急問。
「對,發生這種事誰都不好過,不過有毅爵在,你可以放心。」
隱瞞溱方對義父、義母的復仇計劃,隱瞞思穎和毅爵可能的血緣關系,他不要思穎在甄試當頭亂掉心情。
他想,溱方要他轉交的信,里面應該就是思穎的身世之謎吧!他理解于溱方為什麼寧願犧牲自己,也不讓思穎和毅爵在一起。只不過,再多的同情,都幫不了溱方,她需要很多很多的幸運。
不管怎樣,一切都等甄試過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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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溱方的世界起了一百八十度轉變。
她不再是穆溱方,她的名字叫作談時芬,有一對父母和兄嫂,她住在花蓮山區,家里經營牧場和民宿,那里是個有花、有樹的美麗仙境。
「時芬,你醒了嗎?」
那是帶著驚喜的聲音,在聲音里,她听見期待。
「謝天謝地,你醒了,下次,我再不讓你一個人上台北。」
她感覺自己的身子被一個強壯的懷抱圈住,那是陌生氣息,她不習慣,直覺想排斥,但他聲音里的關懷讓她不忍心拒絕。
勉力睜開眼楮,她看見滿屋子的人。
「你們是……」
閉閉眼,她想不起來他們的臉,周遭一切對她而言,全然陌生。
「天吶!孩子摔壞頭了,她記不得我們是誰……」
話甫說完,中年婦女的眼眶急得落下兩滴淚水。
「媽,你別急,時芬剛醒來,頭腦還不太清楚。」
一個年輕少婦坐到床邊,拉起她的手,溫柔的聲音教人听得很舒服。
「時芬,我是嫂嫂,記不記得?前天你一個人上台北,鬧著要到易安伯伯家玩,沒想到出了車禍,嚇死我們大家,幸好現在都沒事,努力想想,你想得起采嗎?」摟緊「時芬」,嫂嫂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的頭靠進「嫂嫂」懷里。車禍?易安伯伯?對!她說的每件事,她都有印象,但她不記得她的臉,雖然她記得自己有個嫂嫂,嫂嫂叫作……
「你是張宛萱?」遲疑地,她問出口。
「太好了,時芬記起我了,我就知道,她腦子沒問題。」宛萱又哭又笑,讓「時芬」覺得不好意思。
「好好好,我們來場測驗,我是大哥,我叫什麼名字?」
皮膚黝黑的大塊頭「哥哥」,站在嬌小白皙的「嫂嫂」身邊,看起來像只噬人大熊,她在心底莞爾一笑。
「你是談學彬。」她合作回話。
「很好,那麼,爸爸叫什麼?」
哥哥把中年男人推到她眼前,她毫不遲疑地說︰「談齊家。」答案熟悉得從她潛意識中跳出。
「那媽媽呢?」「哥哥」將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母親往前推。
「媽媽是洪秀嬡。」
「你都知道嘛!調皮丫頭,還故意裝作不認識媽媽,想嚇死我啊!」
下秒鐘,她換到一個豐腴的懷抱中,暖暖的……是太陽曝曬過的味道;千干淨淨的……是肥皂的香味,這是母親的氣息,沒錯!
細瘦的兩手圈起媽媽的粗腰。媽媽啊……她最愛最愛的人是媽媽……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是母親啊!
淚不自覺從眼眶中滑下,潘濕媽媽的衣裳。
「傻丫頭,沒事了,哭什麼勁兒,你一哭害媽媽也想跟著哭。」
媽媽將「時芬」推開,替她抹去兩道濕咸,然後將她摟回懷里,重重的懷抱壓在背上,她覺得……幸福。
「對不起,媽媽,讓你擔心了。」母親的淚沖去她心中所有陌生與不安。
「沒事、都沒事了。」爸爸走到她身後,兩手環住這對母女。
「時芬……你還記得我嗎?」
一個男中音在稍作停頓後,再度響起。
她抬眼對上男中音。是的,她認得他,說不來那是什麼情緒,仿佛對他,她有許多埋怨……
不必經過思考,她直口說︰「你是傅易安。」
「時芬,不可以沒大沒小,要叫易安伯伯,從小,他最寵你了,沒想到把你寵上天,連禮貌都不懂。」媽媽急說。
「沒關系,這孩子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嗎?」傅易安走到她床邊,坐下。」時芬,我很抱歉,我答應從外國幫你帶回來一只大米奇,我失約了;我答應一回台灣就去看你,我也失約了;這些年,我在外國,常常想起對你的約定,我很抱歉。」
抱歉真真實實,他真的曾經對她作過這些承諾,現在他願意傾盡全力補償,為她制造下半輩子的幸福。
他失約?她是為這個氣他嗎?
她低頭思索,想了很久,一時間,整個病房皆靜默。
在記憶筐中,她拼命搜尋,卻找不到相關訊息。也許媽媽的話是對的,她的頭腦摔壞了。
「我想不起來為什麼生你的氣,但是,既然你那麼誠意道歉,我想,我應該原諒你。」
「我以後可以去看你嗎?」
「可以,不過,別忘記帶上你欠我的大米奇。」
她的話,讓在場所有人全松一口氣,尤其是隔在重重人牆之後的江善薇。
她噙著笑,告訴自己——這樣子很好了,不管貝貝認不認自己,只要她快樂,只要能把自己來不及給她的幸福全還給她,就夠了。
「時芬,醫生說你有腦震蕩現象,要住院觀察,這段時間,你或許會覺得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先不要勉強自己,等回家以後,看看熟悉的環境,慢慢就會想起來,懂不懂?」傅易安為她的失憶作出合理解釋。
「我摔得很嚴重嗎?」她問。
「不嚴重?斷了一條腿,笨掉三分之一腦袋,你認為嚴不嚴重?」談學彬從她後腦勺拍下去,大手一勾,又把她的頭勾進自己懷里。
「我已經笨掉三分之一,你又打我,我的頭腦剩下不到一半了。」在「哥哥」懷里,她恣意享受著親情。有家人呵……真好。
「你不要時芬才好一點,兄妹又開始吵吵鬧鬧。」嫂嫂說。
「誰叫爸媽生個笨妹妹給我養,不罵一罵我怎麼會甘心?」哥哥說著,揉亂她一頭長發。
「我不要你養,我給爸爸養。」
握住「爸爸」的手,她的臉貼在他的大手掌中。爸爸……她有了爸爸,有了媽媽,有了寵她寵她到不行的兄嫂……
「搞清楚,現在家里是我當家。」在一來一往之間,溱方、不,是時芬,重溫睽違已久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