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匆匆過去,希壬態度些微改善,他能和家人交談,偶爾,姑姑問他心事,他也樂意適度傾吐,但他的認定間,「家人」並不包括爺爺,他們像兩只刺蝟,隨時為對方張揚棘剌。
然而他對點點有明顯不同,或許是點點不怕他的冷臉,東黏西黏,硬是把溫情塞給他,也或許是點點的熱情天性叫人無法拒絕,總之,你可以常看見兩人掛在一起,打打鬧鬧,替家里增添熱鬧。
這學期,鈞璨正式在課余進入爺爺公司學習,而希壬怎麼都不願意。
他說忙,真的忙嗎?大概吧,他忙著和眾美女周旋,女人一個接一個,他不是牛郎,對女人,卻比牛郎更專業。
「我討厭你的女朋友。」這天,點點一進門便拋下包包,氣鼓鼓指著希壬說話。
「她們惹火你?」希壬瞄她。
「對。」
往他身邊沙發墜下,可憐的彈簧,上帝會為你開啟另一扇窗。
「哪一個惹你?」
「鼻孔很大那一個。」她用拇指、食指圈出兩個夸張鼻孔。
「她做了什麼?」他失笑。
「她打噴涕的時候有蝙蝠飛出來,流出來的鼻涕會造成洪水泛濫,生氣的時候,呼出來的氣體會變成颶風危害全人類。」是啦是啦,她不就事論事,而是做人身攻擊。
「你干脆說,她抬頭的時候可以看見她的腦漿。」希壬比她更刻薄。
「錯,她的腦漿太少,要用顯微鏡才觀察得到。」
點點青出于藍,嘴巴和希壬一樣尖酸。
「好吧,下次我不和她約會。」他答得干脆。
什麼?這麼簡單就說服他,她不過嫌棄兩聲,希壬就放棄和她約會,那……再試試別人。
「我也不喜歡畫紫色眼影那個。」她用食指將自己的眉角往上掀。
「你說的是Joanna?」
「對。」
「她哪里不對?」希壬奇怪,幾時起,她對他的女朋友那麼有意見?
「她的腿像鴕鳥那麼長,一走路就塵煙彌漫,害後面的人找不到方向,而且她的紫色眼影不環保。」
「不環保?」她把他弄糊涂了。
「蝴蝶蜜蜂誤以為那是紫色郁金香,飛過去,不小心會讓她的厚眼皮夾成動物性果醬。」
紫色郁金香?
Joanna若知道點點這樣夸張她的眼袋,肯定火冒三丈,紫色郁金香馬上變成紫色豬籠草,一口把小肥豬吞進胃袋。
不過,他沒反對她。
「好吧,我把她從女友名單中消除。」說到做到,他拿出手機,把Joanna的號碼消除。
哇,太有成就啦,點點再接再厲︰「那個‘去年一滴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的長臉Jane呢?」
「臉長礙到你?」
「我每次要看她的眼楮,由下往上,整整花三十秒才找得到,我站在山腳下,要找到富士山上的雪景都不必花這麼多時間。」
「誰叫你沒事去找她的眼楮?」希壬咯咯笑開。
「對話時,正視對方眼楮是種禮貌。」
哦哦,那麼背後批評人,肯定是禮貌中的禮貌。「那不是她的錯,誰教你那麼矮。」
「錯在她臉長好不好,她的粉餅刷兩次就要換新粉蕊。」
「她的粉蕊又不必你花錢。」他反駁。
「可她的臉長會造成小灰的情緒困擾。」點點義正詞嚴。
小灰是家里養的馬匹,性情溫馴,點點常騎它在園里繞。
「Jane的臉欺負到小灰?」他不解。
「對,小灰以為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最特殊的長臉動物,Jane的出現會傷害它脆弱的自尊心。」
「小灰看見Jane會自尊心受損,那它看見長吻鱷時,怎麼辦?」希壬反問。
「門房伯伯不會放長吻鱷進來,但你會把Jane帶進來啊!」
「好吧,我不約她。」再一次,他刪除名單。
多次成功造成點點的自我膨脹,她覺得再多的不合理要求,他都會答應。
勾住他的手臂,把頭靠近他的頸窩里,甜甜的聲音、軟軟的要求,她說︰「希壬哥,你可不可以別交那麼多女朋友?」
「為什麼不?」他看她一眼。
「她們出現,爺爺很生氣……」
希壬打斷她,臉色轉為凝重。「你來當老頭子的說客?」
「不是。」
才怪,希王推開她的豬腦袋。
點點不允,硬把頭湊上去,「我討厭她們和你那麼靠近,好像你才是她們的希壬哥,不是我的希壬哥,你怎麼可以對她們比對我好,我們才是家人啊!」
希王的嘴角浮出笑意,姑且將她的不平解釋為妒忌。
「我保證以後一定替你找個好大嫂,現在,你只當我的希壬哥就好,行不行?」
他還是不答,但笑意曠大。
「希壬哥,我鼻子過敏,Tami的香水會讓我打噴嚏……希壬哥,我有視覺障礙,Amy的濃妝會害我短暫性失明……我常作惡夢,校醫說,太多的女生會誘發青少女的精神分裂癥……」
接下來,她無厘頭的說詞,他半句都沒應答,只是笑著,長長的嘴角往上勾,偶爾憋不住的眼角跳動。
不過,這次之後,他再沒讓其他女人進門。
此次交手,點點知道,她可以對希壬無限制要求,于是軟土深掘,她一吋一吋往下挖。
怪的是,每次的要求成功,她得到的不是勝利成就,而是幸福喜樂;更怪的是希壬,他無條件為點點配合,且配合得心平心安,他喜歡這份平安,于是,樂意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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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倒楣到爆點。
她從樹上摔下來,雖沒傷筋動骨,卻弄出一大片擦傷,她躺在床上有一聲沒一聲哀哀叫,不敢四處移動。
躺在床上能做什麼?
幻想,幻想穿著新娘禮服嫁給鈞璨哥,鈞璨哥很溫柔,他會愛她,就像她愛他一樣多。對咩,他們是一見鐘情啊。
當當當當……點點要嫁給……咦?她的新郎怎麼變成希壬哥!
猛地搖頭,在她努力甩掉希壬同時,希壬沖進門。
他的臉很臭,二話不說,抓起她的棉被往上掀。
啊!點點尖叫,來不及掩住……那個。
她穿著短洋裝,在棉被下磨蹭老半天,裙擺老早滑到腰部,他拉開被子,看見的是她的粉紅小內褲,和大腿小腿上的慘不忍睹。
「愛爬樹不會穿長褲嗎?你有沒有大腦?要是腿摔斷,以後變成長短腿,看你怎麼爬樹!」他對她吼叫。
很尷尬ㄋㄋㄟ,穿小內褲听人訓話,兩條腿夾得再緊,都沒辦法自在。
「希壬哥,你再罵十分鐘吧,到時歷史重演,我將回到早上八點半,在無聊得想跳樓之前,我保證,一定會認真考慮,要不要去爬樹,把自己摔個半死。」點點拐彎提醒,他的吼叫純屬馬後炮,半點效用都沒有。
安靜了,很好!點點成功制止他的嘮叨。
「現在躺在床上,就不無聊了?」他冷冷問她。
「還是無聊啊,只是沒力氣去爬樹了。」
「白痴。」他伸張五指,用力在她的頭上胡亂揉,有泄恨意味。
「你背我到花園走走,好不?」她軟聲央求。
「你是擦傷又不是骨折。」
「很痛呢,走那麼遠,我會昏倒休克。」她用委屈的食指,指指委屈傷了。
「走路痛,不會用爬的?」他沒好氣答。
「我又不是爬蟲類……希壬哥,我昨天讀到一本很荒謬的書哦,你相信人類是由爬蟲類變的嗎?」
話題轉開一百八十度,她要轉掉他的不爽快。
「哪里荒謬?」這是真理,不必懷疑。
「我說的是‘爬蟲類’,用肚皮貼在地上那種耶!」她加強口氣。
「我很清楚什麼叫作爬蟲類。」他皮笑肉不笑。
「怎麼可能?當初老師要我們相信人類是從猴子演變而來,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了,現在居然要我相信,我的血液和鱷魚有關系!?嘖嘖。」她露出惡心表情。
「這是達爾文在加拉巴哥斯群島進行了物種觀察後,所提出來的進化論。」生物天才踫到生物白痴,光解說都累得緊。
「達爾文要是到菲律賓群島做研究,或許會提出新論點來推翻進化論。」點點反辯。
「近一百年來,考古學家從世界各地挖出許多化石,逐一證明達爾文的理論是正確的,而這些證據散播在亞洲、歐洲……遍及全世界。」他試著說服她。
「不可能出錯嗎?幾千年前,最聰明的智者相信水災地震是老天爺在發脾氣;幾百年前,最厲害的科學家認為地球是宇宙中心;而幾十年前,沒有人相信人口會快速成長到地球無法負荷;也許再過幾百年,會有個聰明的科學家挺身推翻達爾文,說人類就是人類,不是爬蟲類或猿猴進化而來。」
點點洋洋灑灑說一大篇,希壬听進去了,他發現,她的邏輯不壞。
「你為什麼不說話?我說服你了嗎?」
他不答,盯著她,想象她不是那麼笨。
點點爽到爆,她不但成功轉移他的怒氣,還用白痴論點來推翻天才說。
她捧月復大笑。「哈、哈、哈!我居然說服最聰明的希壬哥?點點,你是最聰明的女生,以後,我要研究出比達爾文厲害十倍的‘退化論’。」
她的自我膨脹教人無奈。
「我要打電話告訴鈞璨哥,說我辯贏你了,我要告訴姑姑,我比你聰明,哈哈哈……」她的得意越來越過頭。
她才拿起電話,希壬便打斷她︰「你到底要不要去花園?」
「我要。」點點連聲嚷。
希壬坐到床沿,她忘記自己穿的還是短裙洋裝,忘記腳傷的疼痛度一樣,她跳上他的背,讓他捧著自己的小屁屁往樓下走,而粉紅色內褲隨著他規律步伐,一隱一現。
勾住他的脖子,臉貼在他發間,他的頭發烏黑柔順,比許多女生的頭發更美,他的身體很香,是讓人舒服的麝香味,和男同學身上的汗臭天差地遠。
她想,她很喜歡、很喜歡他。
他想,背著她一路走,不停歇。
他們以為這條路很遠,會走到天涯、走入海角,走盡兩人的一生,哪里知道,青春有限。
她撥開他頭發,把臉貼在他脖子上面,眯眼,汲取他頸間溫度,瞬地,他的臉炸成番紅花,心跳失速。
再漂亮的女孩都沒本事紊亂他的呼吸,怎地,胖點點有此魅力?
念頭一閃而過,下一秒,點點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然後,希壬笑容擴大。
因為她說︰「我喜歡受傷,受傷希壬哥才會背我。」
他們並肩坐在木椅上,徐徐微風吹拂,懶懶的她懶懶地靠在他懷間,他的胸膛和他的背一樣寬廣舒適。
他的手指優雅修長,輕輕順、慢慢滑,將她的頭發織成長辮,簪上一朵鮮女敕玫瑰,那是他送的花,不是鈞璨偏愛的桂花香。
「希壬哥,我能不能申請你和鈞璨哥的學校?」她懶洋洋問,不是太認真。
「很難。」他實話實說。
「你和鈞璨哥的說法一模一樣,我怎麼做才能像你們一樣聰明?」她不明白,人類資質怎麼高低相差那麼多。
他掃她一眼,抓起她的手,凹出勝利的V字型,說︰「把你的食指中指分開成兩眼寬度,對著自己眼楮往里用力戳刺,你的手指就能順利進入大腦中樞,然後,順時鐘方向轉三圈、逆時鐘方向轉五圈,腦漿經過手指充分攪拌之後,你就能和我們一樣聰明。」
「你在開玩笑?」點點斜眉。
廢話,當然是開玩笑。「你的腦袋只裝得下食物,怎能變聰明?」他觸觸她的發,莞爾說。
點點听懂了,他指她的腦漿使用率太低。
「或者,我別念大學。」她咬咬指甲說。
「不念大學要做什麼?」
「結婚啊,反正鈞璨哥要娶我。」她說得理所當然。
嫁給鈞璨那根木頭?
他幾時關心過她?她餓到在沙發上亂滾,他連替她煮碗泡面都不肯;不管是生日、情人節或聖誕節,他從沒對她認真,她的禮物要過一遍又一遍,還得逼他把禮物做成記錄重點,交代管家太太去準備。試問,嫁這種無心男人,有幸福可言?
「你怎知,鈞璨想娶你?」
心扯兩下,對這議題,他極不願踫觸,即使他早從點點、長輩口里,听過千百次,知道她早晚會成為鈞璨的新娘。
「我們說好啦。」這是兩人約定,在鈞璨病榻前。
「為什麼想嫁給鈞璨?」
「因為我們一見鐘情呀。」點點想起那個初見面的下午,興奮。
是嗎,一見鐘情?希壬臉色刷白。
「嫁給鈞璨哥後,我要拿著結婚照四處跟同學炫耀︰‘來哦,看清楚,他是我老公,我不必餓肚皮、不必把自己放到竹竿上曬咸魚,就能以二十八吋的粗腰圍,輕松拐到好老公,所以同胞們,丟掉沙拉吧,喜歡二十八腰比喜歡十八腰的男人更可靠。’希壬哥……」
「做什麼?」他的口氣加了兩分凶惡。
「你喜歡二十八腰還是十八腰的女生?你是外貌協會會員嗎?」她想證明希壬和鈞璨都是可靠男人,沒想到,他編派自己不可靠。
「當然,我的女朋友要絕對絕對的高,不能像你這種冬瓜梨形人,而且要五官分明,不能像你,胖到五官糊在一起。再來,要夠瘦,十八腰、十九腰都能接受,超過二十腰的女人別到我面前走秀,那會讓我聯想到餿水桶。最重要的是,要夠聰明,能申請得上長春藤名校獎學金,不能只會做面包,就四處夸耀。」
「我就知道。」沉下臉,她悶聲回應。
「知道什麼?」
知道他對她想嫁給鈞璨這事反感?知道她想嫁鈞璨的理由很爛?還是知道,如果他樂意,他也可以讓她拿著照片四處炫耀?
「知道你不像鈞璨哥對我那麼好。」
說什麼鬼話?
搞清楚,她餓肚子時,是誰替她偷渡食物?她受傷時,是誰當她的人肉輪椅?她掉淚時,誰的衣服給她當臨時抹布?
「鈞璨哥從不諷刺我,他總是溫柔對我說話。」點點伸出指頭,細數鈞璨的優點。
那叫作矯情虛偽,不是溫柔體貼。
「鈞璨哥從不罵我,他總是假裝沒看見我做錯。」她扳開第二根指頭。
那叫作漠不關心,不是寬容善解。
「鈞璨哥為我好,堅持不替我偷食物,其實他是痛在心底口難開。」
所以,他是笨蛋,割肉喂鷹,老鷹還嫌肉味太腥。
「我害怕的時候,他不抱我,是為了訓練我的勇氣。」
所以,她作惡夢跑到他房里,出讓床鋪陪她到天亮的宋希壬是小人,目的在于摧毀她的膽識?
氣悶,他站起來,調頭離開,不讓她看見他的鐵青臉色,生怕再多待一秒鐘,他會控制不住自己,真會伸出食指中指攪爛她的腦漿。
「希壬哥,你要去哪里?」她扯住他的褲子問。
沒去哪里,他要留她一個人在這里訓練勇氣,撥開她的手,他逕自往前走。
「希壬哥……」
他假裝沒听到,繼續往屋子走去。
「希……唉,我就知道你不喜歡我。」
點點苦了臉,好煩。
煩什麼?煩希壬哥不如鈞璨哥喜歡她,也煩他突如其來的脾氣,將她獨自留在這里,她討厭「一個人」、憎惡「一個人」,她想要牽著他的手,不愛一個人。
風吹開劉海,發間的玫瑰花香飄散,再加點油,希壬哥會慢慢喜歡她嗎?
魯鈍的點點看不見希壬的心,而希壬被她的笨弄得很悶,他們都不喜歡三角關系,卻沒想過,他們從來都不是三角,只是單單純純的直線。
她對他,是什麼心態?妹妹對大哥哥?
他的女友滿街跑,說不定湊在一處,還能湊出親戚關系,身邊那麼多女子環繞,照理說,他對女人的心理應該很清晰,只是,罵他懶吧,他連交往中的女人都懶得費心機。
所以他不知道女人和男人的差別在哪里,也因此,點點的心情,他永遠抓不住。
點點黏他的次數比黏鈞璨多,可她說一見鐘情注定了她和鈞璨的命運。
點點有心事只會告訴他,可她說愛鈞璨比愛任何男人多。
點點在他床上睡得安適甜美,她抱他、親他,說他的懷里是最讓她心安的避風港。可她居然舍棄避風港,想嫁給鈞璨——一個連讓她開心都懶惰的男人。
點點問希壬,男人女人的飯要怎麼炒?他說,可以無條件親身指導,她笑紅了臉說,不行,鈞璨才是她的實驗對象。
試問,當女人嘴巴和行為表現分歧時,你該相信她的語言或肢體動作?
希壬猶豫很久,決定相信她的語言,因為他相信,點點太笨,笨到連說謊都不會。
最後,他下定論——她喜歡自己,卻愛鈞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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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兩個月,二女乃女乃心髒病發作次數密集,出院入院,弄得人仰馬翻,而這個月,二女乃女乃幾乎沒離開過醫院了。
這事在全家人心底埋下隱憂,家人和二女乃女乃自己都明白,時間不多了。
半夜,點點自惡夢中驚醒,直覺地,赤腳往希壬房間走去。
沒敲門,她打開門往里走,這是她的習慣,就像希壬為了她不時大駕光臨,習慣不鎖門一般。
「怎麼了?做夢?」希壬還在忙,推開椅子迎向她。
「對。」
她二話不說投入希壬懷里,抱他緊緊。
回抱她,親親她的頭發和額頭,他淺笑問︰「這回,餓得很凶嗎?」
點點的夢幾乎和食物有關,她說讓爺爺女乃女乃收養之前,從沒吃飽過,對于童年的唯一印象是饑餓,「餓夢」追了她很多年才停止,而在女乃女乃為她量身打造的減肥計畫問,惡夢重回。
為了不讓她被惡夢嚇醒,他刻意在睡前喂飽她,但成效不大,他想,也許饑餓早已深入她的潛意識。
點點在他胸口處啜泣,希壬的心情也糟,莫名心慌襲上,跳不停的眼皮,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
「我去替你煮東西吃?」他揉揉她的發,低身,對她說。
「我不是夢見肚子餓。」她抬頭,可憐兮兮。
「那你夢見什麼?」
「我夢見二女乃女乃跟我說再見。」喉嚨哽咽,她索性放聲大哭。
女乃女乃的病也讓點點焦慮?
加了力道擁抱她,他在她頭頂嘆氣,時間真的到了嗎?這一天,他等過很久,久到以為永遠不會來臨,可這回……隱約心驚。
「我叫二女乃女乃別走,她只是笑著,越飄越遠。」夢境太真實,真實得她恐慌。
眼皮又跳幾下,她的夢和他的心焦一樣無解。
「希壬哥,二女乃女乃要我轉告你,幫幫爺爺,別和他針鋒相對,爺爺很老了……希壬哥,我們去醫院看二女乃女乃好不好?」
「太晚了,醫院謝絕訪客,明天一大早,我帶你去。」
「一大早嗎?」
「對,你醒來,我們就出發。」
「好。」
「現在好好睡覺,才有精神照顧女乃女乃。」希壬打橫抱起她,將她放在床上,他躺到她身邊,拉高棉被,蓋起兩人。
點點在棉被底下找到希壬的手,握住,拉到胸口處,抱緊。
「明天,我要說很多冷笑話給二女乃女乃听。」她側臉對他說。
「好。」
「我要帶隻果給她。」
「好。」
「二女乃女乃想听鄧麗君的歌,我不知道誰是鄧麗君,你陪我去買CD。」
「好。」都好,只要她和女乃女乃開心,做什麼都行。
「希壬哥……」
「什麼?」
「我希望二女乃女乃健康,希望你快樂,希望永遠和你在一起,不要分開。」
「好。」他輕輕拉開嘴唇,在漆黑的夜里,他喜歡她的「希望」。
「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對我好?」
「不記得了。」他對她好過無數回合,怎記得哪個是第一次。
「你給我一條香蕉。」
給她香蕉,有嗎?
噢!想起來了,他覺得香蕉是種猥褻曖昧的食物,從來不踫,那天姑姑給了他一條,他不好意思丟掉,點點從身邊走過,想也沒想,他把香蕉丟給她,反正她是家里的大型廚余桶,吞再多垃圾也不擔心飽和。
「嗯。」希壬偷笑,頭低低,把額頭和她的靠在一起。
奇怪吧,她進屋,不過短短幾分鐘,竟將他整夜的心神不寧鎮壓,原來她的體重拿來壓人、鎮定神經都好用。
「我舍不得吃,順手放在椅子上,要去找紙盒來包裝。」
舍不得吃?怎麼可能?那是食物、是她最匱乏的東西,她怎會想裝紙盒卻不裝進肚子里?
因為那是他送的?小小感動涌上,她在乎他,他明了。
「等我找到紙盒回客廳時,看見何嬸的大正壓在香蕉身體上,啊!我尖叫、她也尖叫……」再想到那刻,點點仍忍不住想笑。
可憐的香蕉,願它安息。希壬大笑。
「我哭喪臉,拿來針線,縫了快一個小時,才把香蕉縫回原樣。」
還能縫回原樣?她太厲害。
「說實話,沒有完全變成原來的樣子,還差一點點。」她捏起拇指食指,做出「一小點」。
「干嘛縫,為什麼不扔掉?」
只有笨蛋才會縫香蕉,希壬彎彎手肘,將笨蛋摟進懷間。
「怎麼可以,那是你送給我的!李叔幫香蕉上了厚厚的亮光漆,我把它放在化妝台上,現在還很漂亮呢。」
不過是一條香蕉,但她的針線情讓他感動莫名。
「希壬哥……」
「嗯。」他喜歡她輕喚希壬哥。
「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知道。」也知道她的喜歡和愛不一樣。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點點說得真誠。
「我知道。」也知道她很笨,笨到不懂婚姻會把她和另一個男人綁在一起,屆時,她不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你傷心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努力安慰你。」
「好。」
「你孤單的時候,一定要找我,我會抱住你,讓你知道我也有肩膀。」
「好。」
她想當他的依靠?希壬淺淺笑開,夠了,這樣就好。
「你掉眼淚的時候,不要害羞,我有很多香水面紙可以送給你。」
「好。」
「如果、如果……」她躊躇。
「如果什麼?」
「如果二女乃女乃不能陪你了,你要記得,我在這里。」終于,憋了整晚的話,讓她說出口。
他听懂她的憂心,微笑,他趴到她身上,把頭埋進她頸間,緊緊擁抱。
無預警地,門被推開,女乃女乃闖進來。
「希壬,快到醫院去,你女乃女乃情況危急……」
但當她看見床上擁抱的兩人時,餃接的話斷掉,瞠目結舌。
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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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乃女乃往生,希壬變了個人,他正式加入爺爺的公司,拚命念書工作,好像這樣才能消耗全副精力,才能讓他在夜里得到短暫安寧。
他的轉變讓點點不安,暑假後,她要升大學了,同學們忙著找宿舍、拜訪新學校新教授,點點無心照管那些,成天跟在希壬後面。
偶爾她抱抱希壬,告訴他︰「我在這邊。」
偶爾她趴到他肩上,提醒他︰「累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外借。」
偶爾她買來炸雞,拿雞腿在他面前跳康康舞,偶爾她泛著淚水對他說︰「你瘦了,我很擔心。」
點點安慰人的方式很拙劣,可是每次都成功,成功安撫他的心情,成功在谷底替他鋪上柔軟草皮,所以,他墜落卻沒受傷,他悲哀卻仍然能夠挺立。
點點的關心太過分,明顯到爺爺女乃女乃知道她不對。
但他們不能說什麼,希壬畢竟剛失去親人,需要有人相陪,而點點是最佳人選。
于是,他們任著點點掛在希壬身上,同進同出、同飲同榻而眠,他們相信點點仍然天真、相信希壬懂得節制行為,也相信兩人不至于發生不倫。
他們只是好兄妹。這話,點點保證過無數遍。
可是,這樣下去好嗎?
女乃女乃憂心忡忡,她和希壬的祖母為了一個男人痛苦,她不希望同樣的事發生在鈞璨和希壬身上。幾經考量後,她在開學前夕,找來點點深談。
這一談,談出點點不要的未來,也談得她輾轉難眠。
清晨,希壬踏出房間。
他敲開點點房門,掛著熊貓眼的她穿著卡通睡衣,頭發亂蓬蓬。
「昨天沒睡好?」
他揉揉她的發,奇怪,睡不好怎不上門,他的床從沒拒絕過她的身材。
點點嘟嘴,她是沒睡好,數一整夜的牛羊雞豬加上馬和駱駝,還是睡不著。
她吸鼻水,強忍喉嚨痛,勉強開口︰「希壬哥,我給你寫了張單子,你要照單子去做。」
只是單子?一二三四五……她根本寫了一整份報告,希壬打開,翻兩頁。
早餐沒時間吃,可以提早五分鐘告訴何嬸,她會幫忙準備外帶早餐。
秘書小姐請你吃午餐的時候,不可以說等一下,因為每次說完等一下,就會等到忘記吃。
一天要喝足十杯開水,開水可以加的東西是︰蜂蜜、水果醋、新鮮果汁、茶葉(記得別喝熱的,喝冷泡荼比較好)。
開水不可加的東西有︰咖啡、糖、女乃油球。
這份像報告又不像報告的東西看得他滿頭霧水,揚揚「單子」,他問︰「這是什麼?」
「要提醒你的事啊!你頭腦不好,常忘東忘西。」
被白痴說頭腦不好?他要不要去撞牆?
攤手,希壬說︰「說吧,有什麼事是我需要知道的?」
他一問,她眼眶紅翻天,抓住他西裝下擺,死命咬唇。
「傻瓜,哭又不能解決問題。」大手攬過,他將她納入胸口,那里有個不錯用的港口,很適合收容淚水。
她哭五分鐘,半句話都不講,他才感覺事情大條。
「點點。」
希壬首調上揚,以他們的熟悉度,她該很清楚,他有脾氣了。
「不要罵我,我很可憐。」她哽咽啜泣。
是啊,她夠可憐了,勉強吞下脾氣,他親親她額頭。「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要從哪里著手幫忙。」
「你幫不了我。」
「對我這麼沒信心?」他推開點點,捧起她的臉,為她拭淚。
「不是沒信心,是真的不可以。希壬哥……你一定要記得,以後要早點上床,不可以等我來找你,才睡得著。」
什麼叫作「不可以等我來找你,才睡得著」?顛倒因果了,應該改成「她來,打斷他的工作,逼得他不得不陪她睡覺」。
但他搖頭,相信她不好受。
「以後少買垃圾食物,我不能再幫你吃了,炸雞偶爾吃可以,吃太多會傷身體。」點點又說。
她幫他吃?有沒有弄錯?算了,話听到這里,他多少听出端倪——她要離開了。
「大學申請下來?新學校離家里很遠?」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很遠,嗯,好遠好遠。她猛點頭。
他輕笑。
長長的手臂圈住她,又抱、又拍、又搖,輕晃著她的身子。有什麼關系呢?假日就可以回家,怎哭得生離死別,又不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真不舍的話,他也可以去看她,陪她過節度假。
「爺爺女乃女乃要我到台灣念書。」答案揭曉,她又哭出一公升眼淚。
「什麼?台灣!」希壬驚訝。
怎麼可能?點點的中文除了說,閱讀都有困難。
「女乃女乃說我不獨立,將來怎麼嫁給鈞璨哥,她要我到台灣念書,說等我大學畢業,才能變成成熟女人。」
台灣,那是什麼蠻荒可怕的地方啊?老師沒教過,地圖上小到找不到,她得飛十六個小時才飛得到啊!
大女乃女乃的理由太牽強,希壬沉吟不語。
是那日吧,她看見點點在他床上,慌張失措。希壬以為爺爺會找他談,然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逐漸淡忘,沒想到,爺爺還是出招了,對象是毫無招架力的點點。
他們想分開他和點點,他們的過度親密讓人擔心了,是嗎?
「你不想離開的話,我去找老頭子說。」問題在他,由他來擔。
「別說,爺爺連學校都打點好了。」這趟,她非走不可。
「你可以反對,不必一味乖巧順從。」
「不行,爺爺女乃女乃對我那麼好,怎能不听話?我只是不想離開你,希壬哥,我好怕。」癟嘴,淚珠又沿著臉頰翻落。
「怕的話就留下,我代替你去台灣。」
他的寵溺讓她破泣而笑。「你變傻了,是我要學獨立,又不是你。何況爺爺才提了一大堆栽培你的計畫,怎能讓爺爺失望?」
「獨立?」他冷哼一聲。
「希壬哥……」
深吸氣,他盯住她,思索半晌後,凝聲問︰「最後問一次,你真的很想嫁給鈞璨嗎?」
給個不一樣的答案吧,她給了,他便帶她遠走高飛,便盡全力為她架起兩人世界,不管有沒有豐富家產,他都不會教她吃苦頭。他會維護她,一如從前;他會照顧她,比以往更甚;他會教導她愛上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深。
只要她給個不同答案!
「當然,這種事怎能隨便亂改,我是一定要嫁給他的。」這是她的多年認知啊!
她的答案令希壬失望,好吧,她既然一定要嫁給鈞璨,那麼分開勢在必行,他們必須厘清兩人關系,別繼續曖昧不明。
背脊僵硬,表情冷酷,他強抑胸口苦楚,咬牙說︰「既然如此,你就去台灣學獨立吧。」
硬生生將她從懷中推開,希壬強逼自己放手。
點點望住希壬的背影,為什麼他背影看起來那麼哀愁,他受傷了嗎?為了什麼?
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