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淵將曲無容帶回小屋,三人面對面,臉色凝重。
他們都在心中,試著找出合理解釋,卻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為客的曲無容會得罪誰。而曲無容幾次念頭轉到公主身上,便忙不迭轉開,她不願意以小人心來忖度玉寧公主。
「藥方上的字是你的?」
宇淵實在想不出問題所在,只得出口問。但這一問,她儼然成了嫌疑犯。
「你說呢?」曲無容反問。
「是你?」
她沒回答,只是輕哼一聲。
她擺明不合作,宇淵不免惱火。這事不小,傳到宮里,光意圖謀害公主罪名,就夠讓她擔了個死刑,更何況還有她隱瞞容貌的欺君之罪。
「你就這麼驕傲,連解釋都不肯?」他發怒,一手拍上桌子,語調提高。
「解釋有用?」假如有人成心布局教她跳,她除了耐心等候對方露出馬腳,還有其他辦法?對于心機、詭計,她總是贏不了人。
「如果不是你做的,你會積極配合,找出幕後主使。」宇淵說。
「好啊,以你的推論,我不積極,所以是我做的,我舉雙手認罪。」她冷眼看他,倔傲得讓人生氣。
她是何許人啊,從來,她都不想進靖遠侯府,是他和皇後半逼迫、半綁架,將她帶進侯府來,現下居然質問起她的居心不良!?
天理昭彰吶!
「我沒這麼說。」
他沒說,可他問了,這代表不信任、代表他心中有懷疑,那麼她何必留在這里,接受侮辱。
「你大可把我抓起來送交官府,讓官府來調查我是何方奸細。」
她的口氣很糟,宇淵也被她弄得脾氣不好。
公主還病著,他丟下公主將她帶出來,已屬過分,他多希望能自她身上得到些許線索,可她不合作,寧受誣陷,也不肯助他厘清事情。
「這種事,我自會調查,不需要勞煩別人。」他語調清冷,抑住的火氣在胸口燃燒。
「但願侯爺公平一點,別听一面之詞,就判定曲無容有罪。」他冷,她也不遑多讓。
總是他誤解她,一而再、再而三。
五年前是、五年後也是,他說她性情孤傲,永不替人著想;他說她強出頭、愛惹事,才會招惹麻煩,說來說去,皆是她的錯,是她該反省考量。
都是這樣的,只要和公主有關,千錯萬錯都是她做錯。
她竟然向他要求公平!?
哈,他要是公平一點,就不會對著桃紅吼叫,她可是證人吶!
他要是公平一點,他該綁她、捆她,她一承認藥方上面的字跡是她的,就把她押入大牢。
他要是處處談公平,就應調來百草堂先生、抓藥師傅,三面對質,還怕定不了她的罪。
他就是不公平、就是偏心,就是只想維護她,才會急急忙忙把她帶離是非區,才會讓桃紅激動之余,扯下她的覆面絲帕。
他忘記自己的舉動會讓妻子傷心,只想到消息往外傳出去,曲無容會背上欺君罪名。
現在,她還來同他論較公平!?
宇淵緩緩吐氣,抑下激動,由著滿腔怒火在月復間悶燒。
「這段日子你安分點,不要到處亂跑,若你是無辜的,我自會還你一個公道。」
撂下話,他轉身往外。行前,他又折回來,對冷剛說︰「此事非同小可,你不可隨著姑娘任性,這次她惹上的是皇帝與公主,倘若一紙通緝書發下來,就是躲到天涯海角,你們也會被挖出來。」
冷剛向前兩步,擋住宇淵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們只能相信我。」他嘆氣搖頭,道︰「看好她,別再節外生枝。」
宇淵和冷剛的對話讓人火冒三丈,好似她是個愛惹是生非的家伙,老天明鑒,她什麼事都沒做過,是別人存心賴她。
可他……不這麼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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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軟禁嗎?
不能自由進出,多走幾步,侍衛就圍上來,盯著她回屋,一次兩次下來,想逃的越燒越盛。
逃吧!這聲音不斷震著她的耳膜,震得她心浮氣躁,無法定心。
那日爭執後,宇淵再沒出現,她不知他是在安撫公主,還是在找證據將她入罪,會否又是一場歷史重演?
記不記得那年,肅親王府派來的蘭兒用「芙蓉雪花霜」冤她,他居然信了,相信在他身邊跟了多年的「影兒」,要毀掉公主的容貌,相信她掘牡丹、折玉簪、撕圖畫,暗地破壞公主的物品。
然後蘭兒死了,少爺把她關入侯府大牢。晃動不已的火把、幽暗陰冷牢獄、等著她死去來啃她身子的老鼠……悠悠蕩蕩間,她全身發熱發冷,仿彿又回到那個時候。
突然,方嬤嬤的臉跳出來了,那針,好粗好長啊,緩緩扎進肉里,一吋一吋,每深入一分,都讓她想咬舌自盡,她不斷自問,是不是死了就好了?可皇後說「扎她百針,若能熬過,算她命大」。
而她果真命大,熬過百針不死,天下第一呢!沒死在百針下,連黑黑的、苦苦的離魂湯也喝不死她,可那痛,沁心蝕骨,地獄也不過如此啊!
天,歷史真要重演了,那些可怕的事又將回來,她躲不掉、逃不了,她將眼睜睜看著一切再度發生……
曲無容的恐懼嚇到冷剛了,她不明所以地淚流不止,冷剛手足無措。
他問不出緣由,她也無法將恐怖記憶說出口,就這樣,兩人一夜無眠。
今晨,冷剛一大早便離開侯府,去找司徒先生。
靜寂的屋里,曲無容蜷縮在床角間,模模糊糊地,被子讓人拉開,未睜眼,一只大掌在她額間探溫度。
「冷剛,我沒事。」低語。說完,又拉起被子,蒙住頭。
都發熱了還說沒事?她不知自己不能太累嗎?為什麼要鬧整晚,讓冷剛徹夜擔心。
宇淵連人帶被將她擁入懷里,心疼。
手臂加上力道,圈她入心,他厘不清對她的感覺,他甚至分不清她是穎兒還是曲無容,他只想把她留在身邊,不願她離去。他愛同她談心,愛與她共處一室,愛和她搶一鍋湯,他就是愛有她同在的感覺啊!
他矛盾,甚至有罪惡感,他偷偷愛上她了,卻不敢承認。
怎麼辦呢?
他有公主,有他該負的責任,而曲無容又是那樣一個不受拘束的人……
曲無容睜眼,發現居然是鐘離宇淵。「你來做什麼?」
他不是該待在無辜、可憐、脆弱的妻子身邊,好生照料?她不過是不相干的外人,他何必露出那種眼神,倘若教人誤會,豈不又是一樁欲加之罪?
「你病了。」他的手貼回她額間。
病了又怎樣,她不是公主,病不病,誰在乎?別開臉,她不教自己淪陷在他的溫柔里面。
她這樣子,叫他怎麼辦?他和司徒先生談過了,說法和桃紅一模一樣。所有證據全指向她,他找不到任何方法為她洗清嫌疑。
曲無容想起身,宇淵不許,硬將她扣留在胸膛間。他不管道德禮教、不管堅持是否無理,他就是不想她離去。
「侯爺,你這是做什麼?」她板起臉,冷了眉目。她將所有的不滿、恐懼全化成一股怨氣,發泄在他身上。
宇淵若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他沒辦法思考、沒辦法冷靜,成天擔心東窗事發、擔心欺君之罪大過天。
他明白,不能放任事情擴大,不能讓宮里介入,他一定得做些什麼,在壞事發生之前,做點努力。他再不準意外發生在她身上,那年,他保不了穎兒;現今,付出再大代價,他都要保住她。
「毒害公主罪名很大……」他喃喃自語。
「擔心?那就把我交出去啊,我保證絕不牽連靖遠侯。」她冷諷。反正,為了公主,她的藥圃被撤、被禁後宮,該吃的苦頭,哪樣少過。
他怕被她牽連?宇淵怒望她,難道他在她眼中是貪生怕死、慕名虛榮之輩?她居然這般小看他!?宇淵放開她,眼底充滿了不敢置信。
「這種態度幫得了你?」
她為什麼不與他齊心協力找出凶手?他們是同一條陣線的人啊!為何她非要弄得壁壘分明,視他為敵!?
不管是什麼態度都幫不了她了,唯有自己的韌命才能幫忙。鳳凰蠍、離魂湯、回光丹、墜崖,韌命領著她闖過一關關劫難,再來幾場,何需畏懼?
淒涼一笑,听天由命吧,如果天注定,她沾到公主便要生事,她與公主是不能並存的兩個人,就讓老天來安排,誰去誰留。
「我從不指望誰來幫忙,若侯爺真有心相幫,就不會勉強曲無容進侯府。」冷冷地,她把兩人的關系推回從前,仇恨未解之前。
「原來……你怪我。」
「不該怪嗎?使君有婦何故來招惹曲無容,你的所作所為引人妒恨,為何遭殃的是我?」
「使君有婦、妒恨……你在暗示什麼?」
「你覺得我在暗示什麼?」她提高音調,反問。
「你在暗示公主寧願傷害自己,將你除去?」他不相信她會做出這麼荒謬的推估,就算皇後和他勉強她進侯府,她也不該把怒氣算到公主身上。
「不無可能。」她仰高脖子,驕傲道。
「你不該以小人之心忖度君子月復。你很清楚,自你進府,公主是怎般相待,她知你身子不好,珍貴藥材、燕窩魚翅,處處留心;她贊你氣質高雅,但願與你多親近,從此閨中寂寞,多個人談心。
你肯照顧她和月復中胎兒,她對你感恩不盡。就是藥材有誤,她還是站在你的立場想,從不肯懷疑你存壞心。可你居然、居然暗示……」他急切替公主分說。
他的急切成了責備,仿彿聲聲句句全在批判她的小心眼,曲無容也被逼急了,口不擇言。
「她這般在你面前演戲?她對著我可不是這麼說的,她要我注意瓜田李下、男女授受不親,希望別讓她再從下人嘴里听得一句有損侯爺的言語……」
「夠了,不要為了一時怒氣說謊,你可知,這樣的自己有多猙獰可怖,這種謊言只會讓你得不償失!」語罷,他甩袖而去。
望著擺動的青色簾子,他們……又吵架了?
他說她猙獰可怖、她說謊……沒錯,一向如此,每次他居間看事情,老是公主對、她錯。只是,他說「得不償失」,真有趣呵,在他身邊,她幾時得到過?不總是失了心、失去命、失去所有能留下的東西。
淚潸然,那年的驚惶再度出現,她知道,自己又要卷入一場挽救不來的狂瀾中間。
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寂寞苦,相聚是福?未必,人生太多變數。
曲無容拿著一桿筆,字字句句全是詩,只是啊,心系苦、攢眉苦,追憶苦、蠟炬成灰何嘗不苦?
就不明白啊,說了千百次,前車之鑒不該重復,偏偏,他的溫柔,讓人忘記心苦。
小屋門板被推開,桃紅走到曲無容面前,面無表情說︰「公主想見你。」
「我想,還是不要吧,萬一再發生什麼插曲,我豈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曲無容冷笑。她的小人心鑽了出來,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不往那個方向作想像。
「只要你不愛當人家的插曲,怎會發生插曲?」桃紅語帶玄機。
「你怎知我愛當插曲?說不定我無心、你有意;說不定是你的過度心機弄巧成拙,無心插柳柳成蔭?」
曲無容的話,把桃紅嚇得臉色慘白。「你、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
「不懂嗎?听說姑娘不識得文字,但除非熟讀醫書,否則怎能听得幾次,便把地龍、紅花、桃仁、九香蟲、莪術記得清清楚楚?」
桃紅被問得語頓,咬牙關、斜眼瞪她,恨恨說︰「玉寧公主要你過去,你最好馬上動身。」
「可侯爺要我待在此處,哪里都不準去。我畢竟是客人,不懂規矩,不知在靖遠侯府內,是侯爺大,還是公主大,兩個人的話有沖突時,我該听誰的?」她諷刺道。
桃紅氣得兩頰鼓脹,她是成心的,曲無容一定知道上回是她搞鬼,只是苦無證據。
忍氣吞聲,她力求鎮定。「侯爺也在,他要曲姑娘到沽酒亭。」
曲無容懷疑望她,輕搖頭,不對,宇淵應該和冷剛在一起,而不是公主,方才,他過來,找了冷剛出門。
見曲無容不上當,桃紅想起半途上,看見侯爺和冷剛正前往書齋,于是她加了句︰「冷公子也在那里,還是我先回去,讓冷公子親自來請曲姑娘。」
大家都在……因此和公主見面是他們共同的決定?
他要她與公主當面對質,以解開她的小人心月復;他要她看清自己的猙獰面目,要她的謊話無從遁形?好一個決定啊!
「曲姑娘,你要侯爺和公主等多久?」桃紅出聲催促。
行,她不怕,反正她當定了小人,她是該好好復習一下,牢牢記住公主的「真心相待」。
她不語,起身,隨著桃紅往外。
桃紅走在前面,曲無容沒看見她莫測高深的笑靨,桃紅加快腳步,她也跟著加快,她的腳不方便,幾次腳步錯置,差點摔跤。
她不喊停,翻騰的心吶,翻騰著宇淵的不公平,紅紅的眼,記起當年,他為公主的牡丹,將她培植不易的藥草連根拔起,她無力反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逐漸凋萎;記得那年,她為離魂湯所苦,他仍堅持她拖著病痛身軀出屋,陪著公主賞花,他恨公主卑躬屈膝,她一個小小丫頭卻倨傲無禮。
她沒忘記,他的婚禮熱鬧非凡,而她獨居探月樓,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她展不開愁眉,捱不盡更漏,滿心苦水,恰似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統統過去、統統過去了呀,她說了過去,可記憶不願輕易放過她的心,那些沉舊的、古老的痛楚,仍然折磨起她的每根神經。
走在前頭,桃紅不自覺泛起冷笑。這回,沒有意外了,為公主,她一定要將她鏟除,再不讓任何女人來傷公主的心。
幾年來,她看得一清二楚,駙馬的冷淡、公主的寂寞,那是生不如死的寡婦歲月啊!
好不容易公主懷上胎兒,她終算可以安慰公主,有了孩子在中間牽線,夫妻自能回到從前,光陰是最好療傷藥劑。
她說,雖然駙馬對紀穎念念不忘,至少他再不會喜歡別的女人,沒了敵手,公主永遠是駙馬唯一的女人。
誰知曲無容出現,駙馬的心讓她給蒙了去,往後,若曲無容也生下子嗣,教公主該如何?鐘離家的祠堂里已端坐了一個紀穎,靖遠侯府再讓曲無容入主,公主的地位要怎麼保住?
後宮事,她們從小耳濡目染,哪個女人不想要名分地位?哪個女人不懂得食髓知味?有了男人眷愛,還能不使盡手段對付其他女人?
所以,必須在曲無容坐大之前將她毀去,靖遠侯府不是她該待的地方。
沽酒亭建在一處小山坡之上,那里是全侯府最高的地方,由上往下俯瞰,侯府的景致在眼前展開。
當她氣喘吁吁地走上沽酒亭時,曲無容發覺,除開幾個老嫗、四名婢女,以及公主和桃紅之外,亭里再沒有其他人。
曲無容心底警鐘大作,此處不宜久留,轉過身,一語不發,便急急往外走。
她走兩步,便讓老嫗們七手八腳抓回,她們將她的手往後背折,不讓她逃跑。
「請問公主,這是在做什麼?」她逼自己沉穩,不顯露恐懼。
「你不會贏的,這輩子,相公只愛我,不管你長得再美艷都沒用。」公主不理會她的疑問,幽幽道。
公主陰沉表情教人畏怯,曲無容四下張望,盼有人路過,讓她得以月兌身。
公主走到她面前,一把扯下她的帕子,連同她傷痕累累的假皮一並撕下,公主伸出長指甲從她臉上緩緩劃過,劃得她膽顫心驚。
公主眼光渙散、神志不清,她分明生病了,曲無容不懂這群人不替公主延請大夫,怎隨著她做這些缺乏理智的事。
「你沒出現之前,我們夫妻恩愛,鶼鰈情深吶,為什麼你偏偏要出現破壞?」
破壞?她何德何能?她不過是個面目猙獰的偏狹女子。
「你知道我們多麼愛對方嗎?相公身上穿的,全是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他吃的,是我費盡心血張羅出來。他在事業上努力,我為家庭盡心,我們分工合作,讓靖遠侯府的名聲廣播,這樣好的夫妻,你怎能居間破壞?」
知道、知道,公主的溫柔,她早有耳聞,公主的體貼大方早在多年前就被大力宣揚,公主若不是那麼好,少爺怎會在緊要關頭,舍棄共同生活多年的紀穎,選擇先救公主月兌困?
啪地,一聲巴掌打來,曲無容的臉被打偏了,五指紅痕落在頰邊,熱辣辣的疼痛感,痛了她的知覺。咬牙,曲無容張眼望她。
終是錯的,再聚首,仍是一篇心酸史。
「你有冷剛,父皇、皇兄都喜歡你,這麼多的男人任你挑,為什麼你就是要加入我和侯爺之間,我跟你有仇嗎?你一定要弄得我痛不欲生?你就那麼喜歡無名無分當個供男人狎玩的妓女?」她一面說著,一面啪啪啪連番巴掌打上曲無容的頭臉,她扯著曲無容的衣服頭發,恨不得將她碎尸萬段。
曲無容知道自己不應回嘴的,只是這時候她需要一點東西保護自己,所以,她還擊了,冷冷的笑掛起。
「如果侯爺真心喜歡你,你何來的痛不欲生?公主的作為暴露了自己的脆弱無助,你,得不到侯爺的愛情,對不?」
一針見血,她挑痛了公主的敏感神經,公主恨得揪起她的衣襟狠狠地搖晃。
「你這個賤女人,下流、無恥,壞人婚姻會下十八層地獄啊,你為什麼非要搶人丈夫……」她搖得曲無容頭發散亂,搖得自己頭昏眼花,也搖得意識飛散。
桃紅忙上前扶起公主,「公主,別跟她說了,她沒心沒肝,听不懂你的話。」
「曲無容,記住,是你執迷不悟啊!不是我的錯,我一點錯都沒有……」說著,她起身,退後幾步,帶著決絕眼神望住曲無容,展開手臂。
她要做什麼?公主的慘烈笑容,無由地讓曲無容心髒緊縮。
「不管你想做什麼,都馬上停止。」她大喊。
來不及了,公主帶著勝利微笑,當著所有人的面往後仰倒。
公主身後是斜坡,摔倒之後,連打幾個滾,翻到底下平台。瞬地,曲無容眼前一片慌亂,尖叫、哭喊聲盈耳,她怔愣。
失序了,原本計畫好的輕輕一跌,公主傷心過度竟然假戲真做。
「公主……公主……」
桃紅奔下山坡,跑到公主身邊,緊摟住她,放聲大叫︰「你們在做什麼!?快來幫忙,公主流血了!」
匆促間,一群婢女和老嫗向曲無容投過一眼,慌慌張張跑開。
同時,曲無容恍然大悟。藥方、自傷……只要能把她趕走,公主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論會否賠上孩子,這實在是太瘋狂了!
突然,一聲銳利尖叫,拉回她的意識。
曲無容快步走向公主,急急翻過公主眼瞼、把脈,然後回頭對桃紅說︰「來不及送回房,公主快生了。你們分頭去準備被子、剪子和我的藥箱,並且通知侯爺快來。」
眾人發呆。這是什麼狀況?不過,顧不得這許多了,照著曲無容的吩咐,幾個人分頭行事。
曲無容月兌下外衣,對著桃紅和其他兩人說︰「你們也除下外衣,鋪在亭子里,然後幫我把公主抬進去。」
應聲諾,她們合作,快手快腳將公主往亭子里抬去。
公主已然昏迷不醒,曲無容卷起袖口,立誓般對公主說︰「我一定會救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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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淵與冷剛趕到沽酒亭時,只見曲無容滿身是血,手拿銀針替公主扎穴位,而桃紅抱著新生女圭女圭站在一旁,憂心忡忡地望住地上的公主。
這是怎麼回事?怎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不是要無容留在屋里,哪里都不準去嗎?怎這事又有她的份兒?
「發生什麼事?」他怒目問。
曲無容抬眼,看見冷剛,她急切伸手向他,「太好了,快點,把九轉續命丹給我。」
「不給。」再過十數日,姑娘就要服藥,去年曲爺爺殷殷叮囑,九轉續命丹沒了,他不準備開爐煉藥,他要和女乃女乃到長白山,專心替姑娘尋找解毒藥單。
「給我。」她沖上前,扯住冷剛的衣袖,十指上的鮮血,瞬地沾上他衣襟。
「不給。」一個回身,冷剛縱躍兩步,離開兩尺,與曲無容對峙。
「我說,給。」她再向前,怒視冷剛。
「我不會把藥給你。」說著,他調開身子,足奔,往侯府外跑去。
「冷剛……」她的喊叫聲,喊不回冷剛。她又急又氣,回首,恰與宇淵四目相對。
那是什麼眼神?又怪她把公主弄傷?怨不得她啊,是他娶了個瘋狂公主。
宇淵對總管說︰「把公主送回房間。」
桃紅小心翼翼,趨步,緩緩靠近宇淵。「駙馬,這是小小姐。」
宇淵在曲無容身上轉開眼光,接過嬰兒,皺巴巴的小臉因哭得太厲害而通紅。
乍見女兒,他臉上流露出一絲溫柔,好小,這麼小的孩子身上流著他的血脈,就這樣,一代代傳下去,孩子……不管是否在他預期中,她已經誕生。
「她為什麼哭得那麼厲害?」宇淵問。
「她病了,先天不足,需靠後天調養。」曲無容接話。尚不足月呵,公主怎舍得這般對待孩子?
他把孩子交給一名老嫗。「把孩子抱回房里好生照料,讓總管到百草堂找司徒先生。」
「是。」老嫗領命下去。
老嫗離去,亭子里只剩下桃紅、幾個和曲無容一樣狼狽,只著單衣的婢女。
「說!是怎麼回事!?」
板起臉,他怒視眾人,最後眼光定在一個全身發抖的婢女身上,她看看曲無容,再望望桃紅,結結巴巴。
「是曲姑娘……她、她推公主下山坡……」
什麼!?她說什麼?曲無容猛然抬頭。她有沒有听錯?這些人清清楚楚看著事情發生啊!
宇淵怒氣高揚,拳頭狠狠地捶向桌面,一聲震響,所有人都倍受驚嚇。
凌厲眼光從一個個婢女們身上掃過,她們縮著肩、微點頭,緊咬住的下唇間餃著抱歉,視線不敢同宇淵相接。
「駙馬,是曲姑娘推的,她怒責公主,說什麼公主冤她,藥方不是她開的,為什麼要賴到她頭上,憤慨之下,曲姑娘失手,把公主推下去……你們全看見的,快說啊,是不是?」桃紅說到這里,連自己也不敢看曲無容了。
她良心不安呀,剛剛生產場面有多恐怖,鮮血一波波涌出來,若不是曲無容,公主就死了。
可,她不能心軟,更不能功虧一簣。度過這關,公主才能平安順遂。
「是……」
幾聲蚊蚋細響傳來,宇淵的臉色鐵青,轉頭怒視曲無容。「我不是說,不準你離開小屋嗎?」
曲無容目瞪口呆,不敢置信,她們……可以這樣空口白話,誣陷他人?而……他竟然信了!?
好個人證物證,曲無容啞口無言、萬念俱灰,心落入谷底,鏗鏘,碎成千萬片。冤一次、苦一回,她早有經驗呀,她不是時時提醒自己,重蹈覆轍太笨,不該任自己淪陷,偏偏啊,她比冷剛更笨。
曲無容冷笑,不管公主多瘋狂,她終是贏了,而且贏得精彩漂亮。
眉垂肩垮,她在地獄里翻騰,煎熬苦,心碎苦,終是啊兩人,有緣無分,沒有月老相助,再多情愛也系不住他們。
不辯解了,人怎爭得過注定?
輕咬唇,她嘆息,道︰「司徒先生幫不了公主,你只能從冷剛身上奪得九轉續命丹,才能救公主活命。」
他冷淡望她,心思千回百轉。是失望、是無奈,還有無數狂怒……
她怎不知,他在想盡辦法替她月兌困,她為何偏偏要將枷鎖往自己身上套?他正盡全力想將她留在身旁,她怎麼要分、要散,就是不讓他遂願?
「來人,把曲姑娘帶回去,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她離開小屋半步。」
「是。」
一左一右,兩名粗壯侍衛領命,架著曲無容離去,他們不是細心男人,大步一跨,瘸腿的曲無容怎跟得上,自是一路摔摔跌跌。
宇淵忍住,沒出聲制止。她是該得到教訓,兩條人命吶,她怎能讓怒氣凌駕在性命之上?
「駙馬,您只把曲姑娘關在小屋里嗎?她害了公主,應該將她送進官府,應該稟奏皇上,讓皇上替可憐的公主作主啊!」
「閉嘴!」他怒喝桃紅。「今天的事,誰都不準傳出去,要是傳出去,我第一個砍了你!」撂下狠話,他甩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