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靈涓快畢業了,畢業後,她不打算念研究所,想做什麼呢?不曉得,自從升上大學,她再也沒立過目標。
不!這麼說並不完全正確,應該說,她從未為自己的人生立過任何目標,她的目標是叔秧替她建立,而她,乖乖遵照他的意願往前行。
叔秧在當兵,假期間他很少回家,全家人對此很體諒,他們相信,叔秧和鐘嘉茵正在熱戀當中,而熱戀中的男人撥不出時間給家人。
為此,二哥仲淵輸了五萬塊賭金給大哥伯滄。
仲淵自認猜錯,他誤以為小弟對靈涓有心情,慶幸的是,靈涓對愛情似乎仍然模糊不清,沒因他們兄弟問的曖昧受到沖擊。
但,錯了,靈涓有受到沖擊。
愛情在她大學聯考的那個暑假被發現,然而在這之前卻已存在好久好久,久到成為生命的一部分,當這部分存在時,一切都沒問題,但這個部分失去了,她痛不欲生。
她畢竟是個養女,沒道理讓自己的想望,影響這個家庭的和樂相親,所以她不表明。
她仍然常笑,雖笑容已失去真心情︰她依舊對所有人都好,但眸子里多了幾分空茫;她郁郁寡歡,在無人看見的夜里……
這天,爸媽出門應酬,大哥二哥值班工作,七點一過,管家佣人全數下班,空蕩蕩的家中只剩下靈涓一人。
一個人?無所謂,她還算大膽,不過傷腦筋的疼痛來襲,就很慘了。
她痛得在床上打滾,頭痛、月復痛,痛到最後連脊椎也跟著痛,痛到冷意-陣陣往上竄,她縮著身子,恨自己是夏娃的後代。
要是小哥在就好了,他會替她熱敖肚子,會煮一堆惡心中藥逼她喝下,不管是哪種方法,都能讓她的疼痛獲得紓解。
縮在棉被中間,她不敢多動,深怕哪個不合宜翻動,疼痛扶老攜幼藉機上身,逼她跳樓。
她像冬眠的北極熊,閉著眼楮,放緩呼吸,一次次對自己催眠。「你不痛,你不痛,你一點都不痛……不痛……不痛……」
有沒有用?當然,這叫意志力抑制法。當她的不痛說到第兩千六百七十三聲,慢慢進入睡眠狀態同時,喧鬧的門鈴聲猛地響起。
誰啊?這時間除了她,恐怕沒人能為門外客服務,問題是,噢,一動就痛……
不要,她不要下床,今天蕭家灑樓下開張,搗起眼楮,悶住耳朵,她想裝死。
救命,接在門鈐之後,電話鈴聲跟著響起,勉強伸出一只手,勉強接起電話,勉強把電話放到耳朵邊。
「喂。」半死不活的聲音,她痛得好想死。
「三分鐘之內給我下來開門!」
高射炮,砰!射進她的知覺神經,倏地,靈涓瞪大眼楮,那是小哥?他怎麼會回家?忘記疼痛,她跳下床。
跑五步,疼痛提醒她,它依舊存在。
「嘶。」倒吸氣,靈涓放緩腳步,佝淒身子,慢慢下樓梯,任由門鈴和催命符一樣響亮。
好不容易,挪到大門前,好不容易,打開大門,她白著臉,望叔秧一眼,然後垂下頭。
別懷疑,每個月里,有兩天,她會出現這種類鬼表情。
「很痛?」
「嗯。」
不用問原因,只消看一眼表情,就曉得她發生什麼事情,這等本領只有叔秧行。
「沒有天天吃藥?」瞄她一眼,他的臉和新鮮大便同等味道。
「沒有。」事實上,她起碼半年沒踫那些「養身藥材」了。他不在,沒人逼,誰會心甘情願喝中藥。
「沒有?」他不給她好臉色看。
「對不起。」
「進去!」他吼一聲,她乖乖照做。
突然間,舊日時光回籠,她覺得幸福。怪吧?被吼還能感覺幸福,天底下大概只有楚靈涓。
「小哥,為什能回來?」他在當兵,是軍中醫官,未退伍已考上醫師執照。他和伯滄、仲淵計畫在三年內,將蕭家醫院的旗幟高高升起,六年內,讓它成為國內規模最大的醫院。
他沒回答,逕自走進廚房中,靈涓追在他身後,跟著進入廚房。
「小哥,媽說你四月退伍,可不可以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整整兩年,他們沒單獨說過話,整整兩年,她遠遠見著他,他身邊總跟著才女鐘嘉茵,今夜是……老天掉下來的幸運,雖然她正痛得半死,顫栗正熱烈。
他還是不說話,打開瓦斯爐,把一整包生化湯丟進熱水中沸滾。
「畢業後,我不念研究所,我想吃喝玩樂過半年游民生活。你會不會罵我缺乏人生目標,生存失去意義?」看見他,她變得多話。
不會!養她很容易,她吃不多、穿不挑剔,連住也隨便得可以。愛做什麼都行,只要她高興。高興……和二哥結婚是她最高興的事情吧!
濃眉皺起,他的不爽全寫在臉皮。
叔秧始終不說話,她繞到他面前看幾眼,抓抓頭,有幾分懷疑、幾分納悶,再繞到他背後,環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背。
有幾分僵硬,直覺地,叔秧想轉過身推開她,但靈涓的話阻止他的舉動。
「我一定是痛得出現幻覺,不然小哥不會回家,他不會听我嘮叨半天都不回頭罵我,更不會任我抱住他,半句話都不說。」她笑兩聲,然後又喃喃自語︰「柱子先生,請你充當一下小哥,我已經好久好久沒看見他,想他想得我好心痛。」
她說想他想得好心痛?是嗎?她有沒有想錯人、說錯話,她該想的人是二哥才對。
但不管她是不是說錯話,她的話的確讓他的心情,在某個程度上獲得舒暢。
關掉瓦斯,把藥倒進碗里,他回身,往她後腦勺巴下去。
「好痛!」靈涓揉住後腦,皺起鼻子望叔秧一眼。「腦震蕩了啦!」
「會痛?」
「當然,痛死了。」噘起嘴,她說。
「會痛就代表不是幻覺。把藥喝掉!」九十度,他把藥碗端到她臉前。
「哦。」她一口一口慢慢-著滾燙的藥。「小哥……」
「把藥喝光。」他吼她,不許她說話。
「哦。」低頭-兩口,她又抬頭說話。「小哥……」
「把藥喝完再說話。」
「我喝完藥,你又不理我了。」
瞪她,三秒,然後開口︰「把藥喝掉,我才听你說。」
「好。」仰頭,不怕燙,她快速把藥吞進肚子里,深怕時間拖久,他忘記承諾。
靈涓洗掉藥碗,回身,叔秧正離開廚房。她忙追上前,抓住他的衣角,跟他上樓。
「小哥,告訴你一件事,二哥有個病人,年紀輕輕就得憂郁癥,她自殺過好多次,許多醫師都幫不了她,直到她的母親帶她來找二哥。她光看到二哥,病就好一大半,了不起吧!原來醫生長得賞心悅目,有助于病人的病情減輕。」
他在听,但沒回話,進自己房間,靈涓二話不說跟上來。
叔秧吼她,叔秧為她煮生化湯,和四年前-樣。簡簡單單地,她揭去多時隔閡,又在他身邊跟前跟後,熱烈起來。
他拿衣服,進浴室,她動作比他更快,回房間,洗澡換衣,在他出浴室之前,她已經頂著一頭濕淋淋的頭發,半躺在他床邊。
看見她的頭發,他火大。「我跟你說過幾百次,生理期不要洗頭發。」
分明是醫生,居然相信起老阿嬤時期的舊傳說,靈涓笑出聲,叔秧是個現代與傳統的綜合體。
「我已經兩天沒洗,很痛苦。」
「肚子痛的時候不苦?」在她頭上敲一個爆栗,他拿來吹風機,暫且不管自己頭發也是濕淋淋,先替她吹干頭發。
偷偷地,竊笑在心底,感受著他的大手掌撥弄自己長發,帶點舒適的溫度,在她頭皮上輕輕按揉,好愛哦……要是能天天天天,享受他的溫柔,她不介意讓月經變成日經。
「小哥,你當醫生的話,一定很多病人喜歡你。要是女病患愛上你,嘉茵姊怎麼辦?」
白痴,誰說他跟嘉茵之間有什麼?明明一臉聰明伶俐,偏長著一顆笨腦袋,胡亂猜想。
「小哥,你走小兒科好不好——這樣子就不會有女病患糾纏你。」
「醫生是用來看病,不是談戀愛的。不做正經事,成天亂想。」終于,忍不住,他回她的話。
這一回,不得了,她的自言自語變成聊天,兩人相處模式更進一程。
「不是亂想啊,如果是我,我也會對帥哥醫生著迷。小哥,我開始後悔,後悔沒念醫學院,要是我考上醫學院,也可以加入你們的計畫,為蕭家醫院盡心力。」
「學醫太辛苦,你不必。」
不必什麼?不必辛苦嗎?怎麼會,能跟在他身邊,隨時隨地看到他,就算只能拉拉他的衣角,都覺得好幸福。
「你不怕辛苦,我也不怕。」靈涓仰頭說。
他把吹風機拿到自己頭上,三兩下,頭發半干,他關上吹風機。
「你連熬夜都做不到。」
「慢慢訓練嘛,就像以前你訓練我這樣。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念台大,我總認為,那是天壙才能念的學校呀。只要你肯教我,我相信自己會和你們一樣,變成偉人。」
「醫生不是偉人。」
叔秧仰躺到床上,有點累了,可他居然不想將她趕出房門,反而想听听她的聲音,滿足壓抑已久的思念。
沒錯,他想她,在每個忙碌的空隙問,他可以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心,卻無法在空下來的時間里不想她,想她的嬌憨、想她的要賴,想她考不出好成績,看到自己像看到老鼠的傻模樣。
爬到他床邊,不經主人同意,她硬是佔據一個枕頭,趴在他身邊。
「小哥,我想……我很幸運,要是沒有你們收養,很難想像,我會變成什麼樣。」
他笑笑不答,的確,她是個有福氣的女孩子,她得到了一家子親情,同時滿足了母親對女兒的希冀。
「小哥,你改變我的人生,我很感激你,真的。我知道不該干擾你的生活,不應該時時纏得你發煩,但很多時候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就是想像以前一樣,在你身邊亦步亦趨,就算讓你破口大罵都沒關系。」
笑容加大,他也喜歡她的亦步亦趨,只不過他的理性一向重于感性,他知道防範未然的重要性,他不想鬧出家庭革命,才逼得自己將她推開。
「你不要討厭我,我會常提醒自己,我已經長大,不能事事依賴你。我明白我的人生應該和你做隔離,你不能和以前一樣,時時在我身上用心,也明白你有自己的事業愛情要進行。我會努力站在不吵到你的界線外看你,會像天底下的妹妹一樣,把你放在心底……所以、所以……」
她用力吸飽氣,才將「所以」接績。「請你退伍後,搬回家里好嗎?」
他沒答話,翻過身,拉開棉被蓋住自己。
他沒生氣?膽子膨脹,靈涓湊到他身後,拉過棉被,和他窩進同一處溫暖中。
他沒吼叫人、沒將她趕下床緣?在他身後偷偷笑開,靈涓更進一步、更大膽。手橫過他的腰,臉貼在他背間,真舒服,寬厚篤實的肉牆教人好安心。
眯眼,她想睡了,有他在,他那麼凶,連疼痛都忘記上門欺負人……
夜半,仲淵進門,看見靈涓趴在叔秧胸前,他抱住她,圈起她小小身體,像小時候圈住最鐘愛的玩具狗一樣。
好看的笑容閃過仲淵嘴邊,原來這場賭注尚未分出勝負,是他太心急,以為小弟和嘉茵會成局,現在,他要再賭一場,這回他要跟大哥贏回彩金,連本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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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嘉茵不請自來。
叔秧當兵的日子里,她和蕭家人培養起良好默契,她在客廳里,和靈涓一起布置場地,因為今天是特別日子——叔秧退伍了。
靈涓心不在焉,頻頻望著牆上時鐘,上次小哥回家,為她煮了生化湯,她趴在他身後沉睡。
隔天醒來,只有她一個人留在房間,有幾分落寞,幾分說不清的寂寥感覺,她猜,小哥用最簡單的方式對她的提議作拒絕。
門打開,叔秧進門,幾聲拉炮響起,靈涓回頭,笑來不及擴張,嘉茵迅速飛奔到他身旁,在叔秧來不及反應時,撲進他的陶瞠。
「恭喜恭喜,恭喜你順利退伍。」她墊起腳尖,在他頰邊送出香吻。
「小弟,歡迎你回來。」大哥、二哥湊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
爸爸媽媽也上前,蕭家人團聚一起,歡樂連連。
遲疑兩秒,靈涓放下手中的鮮花,慢慢走到他身旁。「小哥,很高興你回家了。」
他沒回答她,把行李放下。
媽媽笑說︰「走,先吃飯。」
爸爸媽媽領頭,先往餐廳走,接著是大哥二哥,然後是叔秧,在他走近靈涓時,低聲在她耳邊問︰「有沒有乖乖喝生化湯?」
不過一句話,暖意流過心問,偷偷笑開,紅色染上頰邊。他還是關心她的,他仍然在意她的疼痛,靈涓想告訴他——「是的,我有乖乖喝藥。」抬頭,卻發覺叔秧身邊,嘉茵勾住他的手臂。
吸氣,她告訴自己沒關系,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千萬別為這種事傷心。
進餐廳,位置都坐滿,她只能坐到二哥身邊。
爸爸才說開動,二哥就替她夾滿菜。有問題……她看二哥一眼,他詭譎一笑,笑得靈涓頭皮發麻。
「記不記得八年前,我們討論收養靈涓的事情。」二哥打開話題。
「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子,靈涓就要大學畢業了。」媽媽附和。她一直認為收養靈涓,是這輩子作的最正確決定。
「靈涓是收養的?我還以為她是你們的親妹妹,你們感情那麼好。」嘉茵訝異。
「我們從沒把她當成外人,在我們心目中,她相親妹妹一樣親。」大哥說。看吧,事實證明,酷斯拉也有溫柔一面。
「霞涓是我們家的女兒,這點,誰都無法改變。」爸爸說。
「我們在靈涓加入前開過會,媽媽說靈涓漂亮絕頂,她擔心將來三兄弟為靈涓蕭牆,于是讓我們抽簽,誰抽到什麼身分,便用那種身分態度對待她。」仲淵細細解釋。
「後來呢?」嘉茵听得興趣盎然。
「我抽到‘哥哥’于是我用哥哥的態度對待靈涓。」伯滄說。
「叔秧呢?他抽到什麼?」嘉茵問。
「他抽到家庭教師,當時靈涓的功課一塌糊涂,念國三卻連國一的程度都不到,叔秧頭痛極了,還是咬牙做她的家教。」仲淵回答。
「那段日子,靈涓身處地獄,天未亮就讓叔秧挖起來背英文單字,半夜不到兩點不準她上床睡覺。靈涓好可憐,我幾次想放棄,不讓叔秧當家庭教師,可是叔秧居然堅持到底。相不相信,短短幾個月工夫,靈涓居然考上北一女。」媽媽說完,忍不住輕笑出聲。
「好厲害。」嘉茵說。
「叔秧的確很行,他抓題目的能力,媲美補習班名師。」伯滄實說。
「靈涓有今天,全要感激叔秧羅。」
嘉茵笑望叔秧,他面無表情,安靜吃飯。
「叔秧沒人性,有次期未考,我帶靈涓出門玩,他回來,發現靈涓沒在家乖乖寫數學,差點把她罵死,他還警告我,高中畢業前靈涓歸他管轄,我不可以侵犯他的權利。」仲淵說。
「仲淵哥,你呢,你抽到的是什麼角色?」
「丈夫。我必須在靈涓大學畢業後和她結婚,下下個月靈涓就要畢業了,我打算在九月份和她結婚。」
什麼什麼?二哥在說些什麼呀?不是在她選擇不念醫學系時,二哥就跟她說清楚,不要她當新娘子,為什麼反悔?
心嗆,呼吸加速度變成喘息,靈涓不解,用懷疑眼神看向二哥。
餐桌下,仲淵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別多話。
可是……她看看叔秧,再看看大哥和爸媽……不對,她喜歡小哥,怎能嫁給二哥?她情願終身不嫁,留在家里,待在有小哥的地方。能看見他幸福快意,她就滿足稱心了呀!
急了,她想說話,仲淵硬是不讓她說。
「靈涓,你想到哪里度蜜月?歐洲還是美國?」仲淵問。
「我不……」靈涓話沒說完,就讓媽媽截了去。
「太棒了,明天我們去看婚紗,結婚照我們拍個兩百組,至于宴客,至少要三百桌,爸爸的朋友那麼多,不能漏掉任何一個……」媽媽興奮到不行。
「媽媽……」靈涓想解釋。
拉高聲調,仲淵壓過靈涓的聲音。「大哥,你和紫蔓的婚禮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進行?反正你們愛情長跑也跑了五年,總該看到一點成績。」
伯滄笑答︰「沒有什麼不可以,等我和紫蔓討論過,再回答你。」
「更好了,伯滄、仲淵的婚禮一起進行……叔秧你呢,要不要跟嘉茵談談,讓嘉茵當九月新娘?」
媽媽一提議,馬上贏得伯滄仲淵和爸爸的掌聲鼓勵,瞬地,嘉茵紅了臉頰,低下頭去。
叔秧卻盯注靈涓,細察她的表情心意。
靈涓扯住二哥的袖子,她急著和二哥把話說清楚,無奈二哥不理會,只是把她攬進懷里,像叔秧對她那般親密。
推開椅子,叔秧站起身,冷冷說︰「我不喜歡和別人做一樣的事,如果要結婚的話,我會讓嘉茵做六月新娘。」
叔秧話說完,全家又是一陣掌聲歡笑聲。
媽媽拉住嘉茵的手說恭喜,爸爸更開心,走到嘉茵身邊說他好開心,從此一家親。
所有人都沒听見他說的「如果」,所有人都自動把這兩個字刪除去,似乎就此說定,他和嘉茵的婚禮將在六月進行。
但嘉茵听進去了,听見他的「如果」說得很生氣,听見他不打算讓六月成形。
尷尬地,她接受大家的恭喜,尷尬地,她偷眼向叔秧瞧去,咬唇,她在心中嘆息。
唯一慘白臉的人是靈涓,六月新娘,嘉茵要當六月新娘,小哥要當六月新郎……好熱鬧的夏季,好熱鬧的婚禮,從此她再不能像現在毫無顧忌,說黏人就黏人。
吸鼻子,好奇怪,分明是幾百年前就知道的事情,怎麼說明了還是挑人心?
她知道啊,知道小哥配才女,知道他們的關系很早之前就開始進行,也知道婚姻必然,可……她還是好想哭。
然這場合,她不能哭、只能笑,她笑得像朵盛開玫瑰,可指甲掐進肉里,刺深陷。
離開位置,她走向前,抱抱嘉茵說恭喜,在沒人注意時,悄悄離開餐廳,她需要獨處,獨自縫補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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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85℃,靈涓看見叔秧已在角落處坐定。
是她約叔秧出來的,她說有重要事情,請他務必赴約,即使,她用了夸張語氣,仍然不確定叔秧會不會來,直到看見他的身影,她才松下一口氣。
走到餐桌前,她用力坐下去,拉開笑容,她的笑容既緊繃又刻意。
「我穿這樣……你覺得好看嗎?我換了好幾套,才決定穿上它,我想……它很性感,也許我可以用來誘惑你……唉,我說到哪里去了,真是的,對不起。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愛你。
請不要震驚,雖然你不曉得,但我已經愛你很久,在我懂得愛情之前,我就深深愛上你。
好幾次,我想對你說明,卻又怕被你拒絕……你知道的,女孩子多少有矜持……我不曉得這份矜持會讓自己得到或失去,我只是很高興,可以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望著你,不管怎樣,能看著你,就是聿福甜蜜……」
吞口水,靈涓準備一整夜的話,臨到頭,還是說得七零八落,原來,表白這回事,做再多準備都不夠。
靈涓抬眉,對座的陌生男孩笑看她,伸出手,握住桌面上、靈涓那雙局促不安的手︰「你可以早一點告訴我的,有這麼漂亮的女孩喜歡我,我受寵若驚。」
搖頭,她把手縮回來,他只是她的實習對象。「謝謝你听我說話。」
起身,離開位置,靈涓定到叔秧身邊,坐下,話末出口,先淚流滿面。
真笨,她的性感被糟蹋了,虧她花那麼多時間打扮,哭成這樣,哪里談得上誘惑?
叔秧沒說話、沒發問,雖然他有滿心疑問。她被二哥欺負了嗎?或者她听說二哥的風流,知道嫁給他,遲早要傷心?
沉默,遞出面紙,叔秧猜測她的心。
用力吸鼻子,用力裝出笑臉,她的用力看起來很假裝,半點說服不了人。
「小哥,對不起,我不是那麼愛哭的。我本來今天要弄得美美的讓你看,也許你看過之後會改變心意,不讓嘉茵當六月新娘,可是……我哭成這樣,要你改變心意恐怕不可能,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再考慮考慮。」
她在說什麼,叔秧不懂,靈涓那些亂七八糟的詞匯中,找不到主詞副語,敦他如何弄懂她的真意?
「那天餐桌上二哥提的事情,我在高中時期第一次听說。我曉得只要考不上醫學院,二哥就不想娶我,所以我很差勁,故意辜負你的努力,故意把數理考得差到不行。
對不起,你對我盡心盡力,我卻故意欺負你的努力,我在心里面對你說過幾千幾萬個對不起,卻沒真正面對你、說一句——好抱歉,小哥,我對你不起。」
意思是……她並不想嫁給二哥?是這樣嗎?
不對!是他過度解析她心意,他看過好幾次,她和二哥聊得起勁,二哥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她每件都不得了的珍惜,曾經她說,能嫁給二哥的女生,一定幸運,為什麼即將走入禮堂了,她又來說上這席?
雙手橫胸,表情刻板,他用最冷靜的態度解析靈涓的熱烈話語。
「二哥很好,他很帥也很溫柔,他從不罵我,知道我傷心,總會告訴我人生充滿光明,他說運氣來自于心境,只要我試著開心,幸運會不請自來,讓我的生命充滿繽紛色彩。
他很棒,能嫁給他,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事情,正常來說,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可是……不知道……我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既然嫁給二哥是夢寐以求的事情,她應該快樂,應該鑼鼓喧天慶賀自己將成為他的妻,不是?
叔秧沒插話,安靜听她陳述。
「對不起,不該偷偷喜歡你,我也對自己納悶,明明你好凶,你逼人讀書會把人逼瘋,這樣的男人壞到底,為什麼我喜歡你?
我懷疑過自己的情緒,懷疑我把崇拜和愛情弄錯關系,我拚命找實證,證明我不愛你,只是習慣性依賴你。
可是……你知道的,我的證明題一向很壞,我的邏輯不夠清晰,我證明不出來自己不愛你,反而證明出自己對你不是依賴、不是習慣,而是深刻的眷戀情愛。」
她得婚前憂郁?臨到頭,她害怕起婚姻,想替自己找來避風港灣,擋去即將到來的婚禮?是這樣嗎?爸爸媽媽給她太大壓力,以至于她想退縮?
叔秧沒有選擇相信她的話,反而選擇猜測這些話的後頭,她是否背負太多壓力。
「我責問自己,是不是因為習慣你的注意,當你把注意-到嘉茵姊身上,我便不斷生氣,便直覺想搶回你的心。不對,我不是這樣……」
緩緩搖頭,吸氣、吐氣,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回合。
假使,她說得分分明明,他仍然堅持自己愛嘉茵,那麼,她徹底放棄,從此消失,不見他、想他,再不想像愛情。
「小哥,可不可以請你別娶嘉茵姊,可不可以我對二哥說,我想嫁的人不是他?」
靈涓的話在他心底掀起狂風巨浪。她喜歡二哥,表現分明,沒道理大翻盤,翻出一片截然不同心情,除非……除非有什麼重大原因。
她在測試自己嗎?是二哥派她測驗自己和嘉茵的關系?有可能,二哥老奸巨猾,幾次猜透他的心意。
該死,今天不是愚人節,他們不該策畫游戲,愚弄自己。
「小哥……可以嗎?」
她問,他不答,冷冷的表情,和她考壞數學時一模一樣。
意思是不行?
對,是不行。
心凍結,悲傷凝在眉尖,痛從下月復處往上傳遞,侵襲過腸肝胃,霸住她脆弱無助的心髒,壓迫她的氣管,教她無法喘息呼吸。
是啊、是啊,叔秧的態度很清楚,推開自己,是他四年來持續在做的事情,她不是因此放棄過了嗎?不是說過徹底死心?怎麼今天還是笨頭笨腦,自討無趣?
笨!笨蛋楚靈涓!你真的又笨又糟。
壓抑想哭的沖動,小小拳頭縮攏,她從沒像現在這樣痛恨過自己。
恨什麼?恨她的厚臉皮、恨她的大條神經、恨她走到他面前自取其辱。
誰來幫她挖挖洞吧,讓她躲到地底下,再不見太陽,不見她最愛的小哥,不見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
她的愛情是笑話,她的努力是愚蠢,她的自以為是好可悲,怎麼辦?她怎麼會是這樣一個面目可憎的女人。
縮回伸在桌面的手,抹去淚,她用盡全身最後一分力氣笑出燦爛。
霍地,站起身,有些倉皇、有些局促,她試著找台階讓自己下台,可是,一不小心,她還是摔得粉身碎骨。
低頭,淚水點點,在桌面滴出傷悲。
「沒關系,我被拒絕得很習慣了。小哥,請你不要把今天的談話告訴別人好嗎?你去娶嘉茵姊,把我剛剛的話當成、當成……一時神經錯亂、胡言亂語。」
語畢,轉身,她飛快走出85℃,外面的天氣有28℃,而她的心卻處于零下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