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手帕,失了水分的孤挺花瓣已呈干涸。滑下的兩行清淚再也滋潤不了已死亡的生命。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三月香巢初全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飛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傾……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春盡、花落,大自然的循環誰也更改不了,就像她的命運……終歸是人去、樓空、巢傾,終歸是孤寂。
整頓好自己,架起虛構的驕傲,她將走出他的世界。永別了!她的伯墉,永別了!她珍視的愛情,永別了!她一生中短暫的幸福。
門被推開,宛如正義女神的MISS劉筆直地走到她的面前停下,身後幾個支持者隨後走人。
「他們要結婚了——賀醫師已經正式對織語提出求婚,等她養好身體立刻結婚。"她帶著勝利微笑等待著她的歇斯底里。
是的,她即將發狂!她的心在接收到這個早已預知的答案時才知道,之前做的心理準備毫無意義,利刃仍然準確無誤地插上心髒正中央。
啃咬著手背,新的齒痕印在舊的瘀青上,血絲緩緩地順手臂,蜿蜒而下……
「你不再有機會破壞了。」
「是嗎?」顫怵自腳底泛起,翻攪不停的痛楚席卷了她所有知覺,讓她再也听不進任何一句,這樣她才能牢牢地護住自己。
「如果你還有羞恥心,就在他們舉行婚禮前自動消失,免得到時候難堪。全世界也只有你這種不懂禮義廉恥怎麼寫的女人,才會動手去搶親妹妹的丈夫,真不要臉!也不想想別人是怎麼對你、你自己卻又是怎麼回報別人的?要不是你……"
「說完了沒?"君姨忍不住出聲喝止,她深吸口氣平息情緒。"你們可以出去了,羅小姐是我的病人。"
大家互祝一眼後魚貫走出,獨留MISS劉不甘走出門,她的目的還沒達到,她非要逼她親口承諾離開方肯罷休。
「君姨,听我說——她真的很可惡,害得織語割腕自殺。要不是賀醫師及時救下她,後果就不堪設想了。」她忿忿不平。
「你先出去,我來勸勸她。"
「還勸,我可沒你那麼好修養,真想拿把掃把直接將她掃出我們華心醫院。"
「你去幫幫MISS陳,她好像忙不過來。"楊庭君把她往外一推,關上門後她面對織昀。
「別怪她,她是個直腸子沒安啥壞心服。織語從小在醫院里進進出出,大家都很疼她,她一直是無憂無慮、活活潑潑的快樂女孩,她發生這種事讓大家都措手不及,才會把矛頭全指向你。你還好嗎?」她拍拍她的肩膀。
「我再也好不起來了……"織昀憋忍已久的淚水在此時宣泄而下。
她也想當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啊,她也不喜歡耍心機、不喜歡使手段,是環境剝奪了她天真、訓練了她剛強,教育了她桀驁不馴,是環境把她踢出溫室;任由風雨摧殘,她也想當株單純善良的嬌女敕玫瑰,不想當棵無情、遺世獨立的孤挺花。
原以為她終于可以窩在伯墉為她築起的暖房里,讓堅硬的心慢慢變軟,誰知竟是不能……
「織昀,听君姨一句勸……"
「離開他是嗎?我懂、我沒有權利說不懂,我這種人不夠資格擁有愛情。"她自毀自謗地說道。
「我也年輕過,我知道感情這回事,可是你和伯墉才相處短短兩個多月,也許是一下子你們兩人都迷失了,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感覺。好女孩,離開他讓自己的心冷卻一下,說不定你就會知道,他之于你只是一個關心你、愛護你的大哥哥。"
「你們怎會以為,我連自己的心都弄不懂?君姨……我是真的、真的好愛他……這一輩子再也不會愛別人了。」
「可是……他們已經要結婚了,假設情場如戰場那你已經敗陣,不能再執迷不悟。"
「我‘已經'放手了,織語用她的生命在向我抗爭,我能不放手嗎?她用死亡告訴我,她有多憎恨我,我能不放手嗎?不能、我不能,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女人和我母親一樣,為了愛情自我放逐,我不能捂起良心假裝她不存在,繼續去追求我的愛情,除了放手我沒有第二條路。"
織昀吸吸淚水,想扯出一個微笑,沒料到卻扯落一地傷心。
「伯墉知道你愛他嗎?他為什麼會向織語求婚?"
「我寧願他恨我、寧願他把我忘得一干二淨,恨我——他才能心安理得和織語共度一生……"她是讓他恨她了,但是……她心痛如絞啊。
「你讓他恨你,所以他才會轉頭去向織語求婚?"她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他們早晚要結婚的,不管有沒有我都一樣。"
「不!我不贊成,伯墉是男人,他該有擔當,愛情是你們三個人的事,不能把責任丟給你和織語去扛,而他自己置身事外。"
「你要他怎麼辦?讓他心中存著我卻和織語走入禮堂?或者要他選擇我,把織語再逼向自殺路?君姨,我知道你為我們好,可是解決這場紊亂只有一個方法,那就是我退出……讓他們按照原定計劃走,而我這個局外人被三振出局。你要真疼惜我,就別把我們今天的談話說出去,我是太激動了,不該對你說這些,增加你的心理負擔。"
「織昀……君姨知道你委屈了……"她慈愛地把她攬人懷中輕拍。
「不委屈!混亂是我制造的,本就該由我收拾殘局。"這是她的宿命……
「往後,你要去哪里?"
「哪里來就哪里去。"她搖搖頭,苦等聲。"君姨,謝謝你這段日子的照顧,讓我重溫家庭的溫暖。"
「我不放心你。"
「放心吧!這些年都是我自己在照顧自己的,你別替我擔太多的心。等我安頓好,我會寫信和你聯絡。"困難地起身,她拿起拐杖,一步步地走出屋外,走出伯墉的生命。沒帶走羅家的任何饋贈,只帶走一手帕的殘紅敗綠和她早夭的愛情。她和羅家的牽扯就到此了結,再也無恩無怨……
看著織昀的縴瘦背影,楊庭君的眼眶不禁微紅了。
☆☆☆
該死的女人!伯墉甩過一只酒杯,鏗鏘一聲撞上牆面砸得粉碎。酒入愁腸,讓愁字以等比級數增加。
是他濫發同情,才會看不清羅織昀的真面目。
她這個心胸狹窄、性格黑暗的女人,她挾恨而來,帶著滿腔滿懷的仇恨,存心來顛覆羅家,她是有計劃地一步步接近他,拿他當工具來傷害織語,而他竟毫無所知的任她利用。
該死!他再次咒罵,他不應該被她美麗的外表迷惑心志,盡管罵過上千萬聲,他仍忽視不了心底被她牽動的隱隱疼痛。
忘記她、忘記她——忘記她憂傷的眼瞳,忘記她清麗柔婉的愁容、忘記她黯然無奈的哀戚……
可,盡管他再努力也揮不去,她縈繞在腦底的影子,她的笑顏逐開、她的怒氣沖沖、她的悲勵傷心……一次次在他心底自動復習。
已飲盡杯中物,再度將酒杯砸向門板。忽地,門開,收手不及的伯墉眼瞪著它直襲上堂弟——賀耘尉。
幸而賀耘尉是黑螢局手,被偷襲經驗豐富,手一擋就把杯子囊入掌中。
「表哥,都要當新郎的人了,心情還這麼不爽快,是得了婚前恐懼癥,還是新娘落跑了?」賀耘尉帶著三分玩笑奪下了他的酒瓶。
仰起頭,躺上椅背,抓亂一頭黑發。他不再是那個溫和體貼的賀伯墉,現在的他只是一個為愛所困的焦躁男人。
唉——為什麼澆再多的酒,也澆不去她在他心中的影像?
即使她是那麼的可惡、可憎、可厭!
「雖說我長得孔武有力,可我也沒打算扛一個醉鬼新郎上禮堂。我真要替那個小小新娘叫屈了。」
見他還是一言不發地仰望天花板,耘尉也隨著他的視線抬頭。"沒什麼特別的啊,干嘛看得那麼專注?難不成你寧願面對平板無趣的梁柱,也不願多看我這張帥臉一眼?"
照往常,細心而善解人意的他,是絕不會讓竺人獨自念念有詞,嘮叨個沒完的。看來他的性格在短時間內被大力扭曲過了。
「願意談談嗎?」
「不願意!你給我出去!"他拒絕的直接。
他有他的尊嚴,即使被羅織昀毀損得所余不多,他仍要維持住坐落于高高鷹架上的"面子"。
哇!什麼態度啊,這要是讓嬸嬸看到了,肯定會為了自己家教失敗而痛哭流涕。
「那——玩玩是非題如何?"他吊兒郎當地坐上伯墉的辦公桌。"至題︰你不想履行婚約,卻礙于自己的誓言、礙于羅院長的人情,不得不履行。"
「錯!你可以閉嘴了。」
閉嘴?哪有那麼容易,不幫這只呆頭鵝攪攪腦漿,它們都快變成化石了。
「第二題︰你心里愛的女人,不是那個即將為你披上嫁衣的小嫂子?"
他別過臉,不作回應。
「默認?拒簽?無所謂,繼續進行下一題——你正在為一個羅姓女子煩心,但是這位小姐並非你未來的枕邊人?"伯墉還是不發半言。
「又棄權?棄權太多題會被判出局哦,到時拿不型局額獎金可別怨我。"他別有所指地笑了笑。"這個羅織昀不但佔領了你的心,也擄獲了仲墉的情,看來此號女子不是簡單人物,不能等閑視之。"
他終于抬起眼,橫掃過賀耘尉,眼里有著極度的憤怒。
賀耘尉皮皮地嘖嘖兩聲。"想問我怎麼知道這三個字?很容易,因為賀仲墉不顧兄弟情分,包袱款款準備飛回美國,不打算參加你下星期的婚禮。"
可惡的羅織昀!竟可以這樣輕易地同時傷他們兄弟一人?是他太小看她了。
「仲墉怎麼說?"
「他說——羅織昀是真心愛你,要你好好珍惜,不要因一時沖動而放棄了彼此。"
何止是她愛他,這個堂哥也把人家給愛慘了,否則滴酒不沾的人不會變成醉鬼,心性溫和的人變成了希特勒,惱啊、惱啊又是一個在石榴裙下昏迷不醒的男人!潑水能把他叫醒嗎?還是直接潑硫酸會比較有用。古雲︰重病要用重藥醫。
「仲墉說錯了,她誰也不愛,她只愛她自己、只愛復仇,終其一生她只為毀滅羅家而存在。"
「你才錯了……"楊庭君的聲音突然介入。
多日來的反覆思索,她實在無法假裝自己從來不知道織昀的心聲,尤其她離開後,事情並未因她的退出而改善。眼看伯墉、織語這兩個孩子一天天憔悴、抑郁寡歡,沒有大喜將至的喜悅,這樣的婚姻注定是要失敗的啊!
「她是真的愛你,但是織語用生命來向她抗爭,她不得不退讓,這些都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我再也不會相信她的滿口謊言,她是個貨真價實的騙子。"他激亢地說。"從走進華心第一天起,她的所言所行都是帶有目的,她處心積慮介入我和織語中間,就是要傷害織語好讓教授和師母痛不欲生。"
「你和織昀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君姨,你被她楚楚可憐的外表給欺騙了,她心機多詭。尖酸歹毒,為了仇恨可以放棄所有。愛上她是我這輩子犯過最嚴重的錯誤!"
「你誤解她了,她是真心愛你,沒有目的,也沒存心要去傷害誰。"她極力為她辯駁。
「不要再說了。我只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眼楮看到的。不管如何我都不允許自己或任何人再去傷害織語,我們的婚禮會如期舉行,誰都不能更改!"他斷然地說。
「你認為娶了織語就能帶給她幸福?"賀耘尉重新拿是非題來檢測他的心。
「是!"他肯定地回答,不能容許自己有一點點的遲疑。
「你認為她會不在意你心中有另一個女人?"
「是!如果她在意就不會同意嫁給我。而且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我會把羅織昀徹底趕出我的記憶,她沒機會危害我和織語的婚姻。"
「堂哥,你太不懂女人。"
他是不懂女人,尤其是心思復雜的女人,否則他不會受控于她的掌心中、被她愚弄。
「堂哥……"
「出去,我要一個人靜一靜。"他暴吼。
「織昀果然成功地讓你恨她,唯有恨她,才能讓你心安理得的和織語共度一生,她說對了。」背過身,楊庭君和賀耘尉一起離去。
這句話猛猛地刺中他的心髒……難道說……不!不!他不可以再出爾反爾,織語再也禁不起另一次打擊。
吞下灼熱液體,今夜就讓他沉醉……等明天,再去背負他該負的責任吧!
第一次,他覺得當一個肩膀好辛苦。
☆☆☆
耘尉走出醫院,抬頭仰視滿空星辰。
唉——男女情愛真是道難解的習題,幸好他向來游戲人間,不去踫觸這種割心剖月復的情戀。遠方的星星閃了一下,像是不苟同他的說法——不苟同又如何,他就是要抱定這種主義過一輩子。
走了兩步,他竟在榕樹下看到一個穿純白色新娘禮服的女孩掩面哭泣。
不會吧!星星王子,是你在跟我開玩笑嗎?農歷七月已過.怎麼還會讓他踫上聶小倩?是他在中元普渡上香時心有雜念,還是他長得太帥,引得眾家女鬼不顧鬼門已關閑,仍逗留在人世問,準備與他來場陰陽邂逅?
「這位小姐……"但願她抬起頭來時,不會是一張少了五官的雞蛋臉。
「不要理我,我正在傷心、不想被打擾。"織語嗚嗚咽咽,含糊不清地說。
「放心,我絕不會把你這號表情當成喜極而泣的。"
她抬頭瞄了他一眼,臉頰邊哭得紅紅的兩頰緋紅,嘟起的紅唇引誘著他一親芳澤。
「哇!我踫上艷鬼啦。"
「哪里有鬼?"她彈跳起來,抓住他的衣服躲到他身後,東張西望,確定平安無事後才可憐兮兮地問道︰「你在誆我嗎?根本沒有鬼。"
從她的動作,他肯定了這小妞和聶小倩絕對沒親屬關系。
「有啊!你不就是一個膽小‘鬼'。"
「欺侮女生,你會很得意?"用力推開他,織語坐回樹下繼續她的悲傷。
「喂!能不能請教你,悲傷是什麼感覺?"他專心審視著她的態度中,沒有半分玩笑意味。
「就是心很痛很痛,眼淚會偷偷自動流出來,滿腦子都在想!干脆死掉算了。」說完了"感覺",心好像沒有痛得那麼厲害了。」你沒有傷心過嗎?」
「沒有——你教教我怎樣才會傷心好嗎?」
「這教不來的,除非踫到很煩的事情,否則很難知道這種滋味。"她也是首次嘗到傷心味道,在她之前的十八年生命中只有快樂、高興,沒嘗過挫折失敗,從沒有事能讓她皺眉,更沒人舍得讓她流淚。
「你把煩惱事講給我听听,說不定听完後我也會開始覺得傷心了。」
「那些煩惱事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才不會煩呢!"
「試試了——說來听听嘛,別那麼小家子氣。"
「好吧!"她吸吸鼻子鄭重其事地說︰「我的未婚夫愛上我的姐姐。"
「你那麼小就有未婚夫了?」她才說出第一句話他就已經推敲出她的身分,除非這年頭流行姐妹同戀一男,否則不會巧到他才剛听完一場混亂愛情,走出門又踫上了另一對三角畸戀。"我已經愛他四年了,是織昀姐後來居上。"賓果!第三的名字出現,史證實了他的臆測。
「你的形容詞用得不妥當,又不是玩賽馬,什麼後來居上。"
「反正就是她搶走了我的未婚夫。"她嘟起嘴像小孩子最心愛的玩具被搶走了似的。
「要搶就來搶啊!難道你會搶輸她?愛情的世界里手下留情注定是失敗的。"
「我搶贏了!我告訴織昀姐,沒有伯墉我就會死掉,雖然她被我嚇走,雖然下星期我就要和伯墉結婚,表面上我似乎搶贏了,可是我一點勝利的快感都沒有,他的人在我身邊,可是他的心早就不屬于我了。」
「他對你不好嗎?你怎麼會覺得他的心不在你身邊?"
「因為他不快樂,他整天恍恍惚惚,看到我時他小心翼翼地假裝高興,深怕我難過,可是他卻背對著我躲起來,一個人偷喝悶酒,自己一個人難過。"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要逃婚!"她半賭氣地說。
「逃婚?"他不敢置信地彈跳起身。
不會吧!他今天踩到哪一個星球掉下來的狗屎,會走出這麼有創意的狗屎運?先是招惹到伯墉那頭欲求不滿的發情公豹,被他提著領子恐嚇要帶話給仲墉,繼而逃過伯墉的酒杯謀殺、轟炸出門,現在又踫上這個想逃婚的新娘子,冥冥之中是哪只黑手硬要把他推入這場四角形飛愛中,演出那個吃飽撐著的"第五者"?
「以前我對伯墉說過,不屬于我的東西我絕不強求,可是看到他和織昀姐的親熱鏡頭我還是會受不了,結果我發了神經拿刀片割開動脈血管,看到血一直噴、一直噴,我好害怕。
然後我把所有的錯全怪到織昀姐身上,我說——我會恨她一輩子,我會讓她的新娘白紗沾上我的鮮血,我說——沒有伯墉我寧可從來沒活過……我說了一大堆話,直到她答應退出,從此不再出現。
我的行為讓大家都嚇壞了,爸媽、伯墉、君姨、醫院里的護士姐姐、醫生哥哥……大家都站到我的陣線上支援我。他們聚在一起罵織昀姐,聯合起來請她離開。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小人,用這種卑鄙手段把她趕走……雖然她順了我的意離開了……可我也不會快樂了……"
緊繃多日的情緒在找到人發泄後,她陡然輕松許多。抬起頭來,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躺在人家身上,還哭濕了人家一大片襯衫。
「逃婚後你不會後悔嗎?你愛他好多年了,怎麼可能說放下就放下?"
「可是他不愛我啊!我再怎麼勉強他,他也不會愛我了。我把一個不愛我的伯墉綁在身旁,他不快樂,我怎還能蒙住眼楮假裝他很快樂來讓自己快樂?何況他都不愛我了,我還愛他不是太笨了。」
這些天她想得很多、很深、她很透徹,知道自己不是早放手,她就會像織昀姐的母親——雅涵阿姨一樣,一輩子都得不到幸福。像她這麼貪玩的人,一天沒有歡樂圍在身邊,一定會痛苦得去掉她半條命。
她那種說法就像——你不和我好,那我也不要和你好了,十足的小孩子口吻。耘尉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確定你真的很愛很愛他?愛到可以為他死?"她要敢說確定,他可不敢听,在他看法里,她的自殺作法比較像賴皮小孩要引人注目的方式。
「原則我很確定的,可是現在不很確定了。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愛伯墉,還是愛上他幫我收拾殘局的方便。"她老實說道。"為什麼?"他再進一步逼問,企圖引導織語明白,她愛上的是"依賴"兩個字。
不過,他倒是很想看看,要是堂哥知道,這個小嫂子愛他就像愛垃圾車一樣,臉色會不會和貞子一樣精彩。
「我哪弄得清楚,要弄得清楚,我就不會煩惱到想哭啦!"
他問這種話豈不太白痴了!織語睨了他一眼。
「所以你決定逃婚?有沒有想過你的父母親,你舍得下他們?"
「我會寫信告訴他們我很好,可是!我沒有錢,離家出走後不知道怎麼過日子,不如……你帶我走!"織語的眼楮頓時間起一抹亮光——她找到另一道可供倚靠的牆啦!
「我?小姐,你太容易相信陌生人了。」麻煩、惹上大麻煩啦,他的頭腦在瞬間膨脹、煩惱事上門敲叩,現在他懂得"悲傷滋味"了。
「我不可以信任你嗎?我覺得你是一個好人啊,"她拉住他他手臂說道。
「沒有壞人會把——Iamabadman刺在臉上,通知別人要離他越遠越安全。"白痴腦袋!這種溫室花瓶,大約剛走出家門就要慘死街頭。耘尉已經快昏倒了。
「你是壞人嗎?」
「老實告訴你,我的名字叫賀耘尉,是你未婚夫的堂弟。我要是拐走你,叔叔嬸嬸知道了,不拿把刀把我剁成八大塊才有鬼,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別找我。我不干!"
他連連擺手甩月兌她,這條命他還寶貝得很,人間樂事他還沒享盡,要他立即向閻王府報到太不厚道了。
「你是伯墉的堂弟?那我更應該相信你了,求求你帶我走好不好?"她軟聲懇求,死命拉著他的衣角不肯放。
「不行——我是個窮學生,養不活你。"
「我吃得不多,不然以後我只吃你吃剩的殘肴剩飯。"
「我很節儉,餐餐都吃得盤底見天。"他拒絕得徹底。
「真的不行嗎?」
「不行!沒有商量余地。"他的字典里沒有"憐香惜玉"這字眼,只有類似"見死不救"、"良心給狗吞了"……這類辭句。
「好吧!我只好自力更生了,可是我連高中文憑都沒有,誰會用我呢?對了!听說跳鋼管舞很好賺……可是我跳舞丑斃了,雖說當公主也可以,可是會被那些惡心的禿頭老男人模來模去……"她喃喃自語地盤算著。
然而她每一個假設都讓耘尉的心髒連嗆三下,听她說話,他早晚會死于心髒衰竭。
夠了!我認栽。反正在叔叔追殺來之前先買幾箱膠帶備用,再指導一下織語如何把尸骸組合起來黏妥,死相就不至于太難看。"我在幫一些公司設計程式,那些收人應該養得起你。"
「你是說——你要收留我?"她臉上倏地浮上喜悅之色。
「先說好,我只有一個房間、一張床。"
「我可以打地鋪、睡睡袋。"
「我很淺眠的,要是你半夜起來哭著找媽媽,我會受不了。」
「我長大了,不會愛哭,也不會半夜打呼……"
「我工作的時候很怕吵。"
「那我用膠帶把嘴巴貼起來,保證不吵到你……"
月偏影斜,新的故事在涼風中慢慢醞釀起……
☆☆☆
織語的離開引起一陣很大的騷動,直到收到她報平安的家書,大家才又重返定位,按照往常的腳步過日子。
她的離去讓伯墉學會看開,因為連單純稚氣的織語都明白,強求的感情不會圓滿,他為什麼要對織昀苛求?事實很簡單,就是織語愛他、他愛織昀、而織昀誰也不愛,就把過往當作是春夢一場。夢醒了,不切實際的愛情也跟著煙消雲散。
織昀、織語都走了,紛擾的感情就此終止,伯墉不再徘徊在情愛邊緣手足無措,他把織昀鎖入記憶深處,禁錮起不安分的心。
伯墉卯足勁全心致力于工作上,他成了拼命三郎,學起拿破侖,一天只睡四個小時,其他時間全貢獻在醫院里。
雖然他還沒正式畢業,但他已著手籌建起"華伯醫院"。
這是他從小的願望,八歲那年,一手帶大他的祖母因庸醫誤診而延誤病情,她過世後,他就立志長大後要在台灣設立很多醫院,找到最好的醫生來救人,把那些密醫、庸醫全部淘汰出局。
拿出企畫書,賀伯墉預定在未來的十五年內,在台灣地區設立十所連鎖大型綜合醫院,並成立研究部門,引聘國外知名醫學人士來台。門上兩聲輕敲。
「請進。"
「學長……"是實習學弟——許敬家。他對伯墉有著崇敬和佩服。
「有事嗎?」往昔的溫和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又是那個謙和有禮的斯文醫生。只有在午夜夢回想起織昀時,他的心才會鼓噪起來。
「有件事我猶豫了兩天,我想……"他欲言又止。
「慢慢說,不要緊。"他幫他倒了一杯開水。
「我叔父在黃婦產科工作,前幾天我去找他,卻意外地踫見羅織昀小姐,她正好是我叔父的病患,我向他詢問羅小姐得了什麼病……"他囁嚅地說。
伯墉的眉頭高高擰起。她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從華心出院不到兩個月又要去別的醫院報到了?他無動于衷的一顆心度被翻攪成泥,好脾氣在听到她的名字時被全數殲滅。
「她得了什麼病?"他的嗓音里缺少了溫度。
「羅小姐懷孕了,胎兒十周,她預約今天下午進行墮胎手術。可是,羅小姐的血壓偏低、血紅素指數太低……"
十周?她竟然要拿掉他的孩子?一條生命在她服里是那麼微不足道,她這個動作代表什麼?親手殺死他們的孩子和他們之間的這一段?
伯墉跳起來再也顧不得任何事,扔下企畫書、抓起車鑰匙往外飛奔而去。
「學長,我陪你去,你不知道黃婦產科在哪里……"許敬家隨後跟上。
☆☆☆
甫沖出車門,伯墉就知道自己晚來了一步。
他緩慢地走向黃婦產科,織昀縴弱的身子倚在診所門口,似乎即將站不住腳,慘白的臉龐上滿是疲憊虛弱,她終究是狠下心殺了他們的結晶。
伯墉本以為織昀已不能再影響自己,卻在看到她第一眼時,就知道他辦不到。
「你還好嗎?」伯墉伸出手想扶過她。他有股沖動.好想把她擁在懷中,安慰多日來的相思苦,卻在想起她扼殺了孩子時停住手。
熟悉的聲音讓她胸口緊縮。是他——那個讓她魂縈夢系的人兒……多日的思念化成盈盈淚水,多想縱容自己就這麼投入他的中大哭一場,可是——不行啊!這麼做只會讓事情更復雜,他和織語間是再也禁不起一點點意外了。
背過他,狠狠地啃咬手背,逼自己吞下灼熱液體。整理好情緒,等再次面對他時,她已經做好武裝。
「賀醫師,好久不見,找我有事嗎?」她說得淡然,刻意拉開彼此間的距離。
「你把孩子拿掉了?」她的態度提醒了他來這里的目的。
「你在調查我嗎?難不成你對我還保持高度‘性'趣,行啊!我們約一天找個環境優雅的賓館,這回可別再讓你的小妻子給抓奸在床,否則她再玩個哭鬧上吊,我可受不起。"她輕挑地回答。
「別顧左右而言他,回答我,你是不是把孩子拿掉了?」即使已經猜測出,他仍舊要從她口中得到證實。
「我不認為有留下他的必要。"她正面回答。
「一個孩子不是一只豬、一條狗,你怎可以說得這樣蠻不在乎?"他的五指冷然地陷入她的肩腫骨,痛得織昀清淚奪眶而出。
「對我而言,他不是一條生命,只是一個意外,一個我不想要的意外。"
「你的心是不是人肉做的,怎會無情到這等地步?"因為憤怒,他的呼吸變得急促。
「留下他才能證明我的心是人肉做的?真新鮮的說法。請教你往後他長大了,當別人投注異樣眼光、嘲諷時,這顆‘人肉心'要怎麼來面對孩子的痛苦?假裝不知道?還是告訴他——我把你生下來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你還有什麼好要說的?或是干脆對他明講,媽媽呀——一時貪歡忘記做好防範措施,本不想生下你來受罪,可是呢,我胸膛里的‘人肉心'作祟,于是我就糊里糊涂的把你給生下來了。」
「是你不想要他、不想負責任,不用拿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來為自己月兌罪。"伯墉的胸懷中已被滿滿的怒氣所填充。
「真行!這樣你也能看穿,我是不想要他、不想負責任,我才十九歲,有大好的青春等著我,為什麼要把它浪費在女乃粉尿片上?姑且不去討論我養不養得活他,只要有一個孩子存在,就會限制我的自由、我的發展,我想,換了任何一個稍具智商的女人,都會選擇墮胎這條路。"
「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一個這麼自私的女人,為了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無違良心地扼殺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你跟一個劊子手有什麼差別?孩子何其無辜,選一個蛇蠍女人做母親。"他陰驚地瞪著她。
「身體是我的,我想怎樣就怎樣。誰教他倒霉選上了我,下回要投胎請罩子放亮一點,否則老踫上我這種女人,投胎個一百次也看不到這個美麗世界。"
「你有什麼權利可以這樣做?"伯墉手握成拳,指節已微微泛白。
「我沒有權利?那誰有權利?"
「我是孩子的父親,至少你該通知我。"
「你那麼有把握?要不要我把這段日子里,和我上過床的男人通通集合起來,讓你們開個圓桌會議,討論一下孩子的歸屬問題?不過其他人大概沒像你那麼有意願搶著想當父親,"
他的眼楮噴出火星,嫉妒讓他的理智全失。"你和多少男人上過床了?」
「你很介意嗎?確切的數目我不清楚,只不過,如果他們每個都和你一樣屬‘反墮胎主義者',我大概可以開一間幼稚園了。」
「你怎麼變得那麼放蕩婬賤,才短短幾天,你就和無數男人上床了?」
「別表現得像個專制的丈夫,不過是男歡女愛、各取所需嘛,干嘛看得那麼嚴重?如果你是在吃醋,我可以告訴你,在那堆男人中,沒有一個人的技巧比得上你。"她攀在他身上故意裝出婬賤。
他甩月兌她,眼里一閃而過的嫌惡化作傷人利刃,戳得她心髒斑斑血痕。
「不要拿你的髒手踫我!"
「那個晚上我可沒听見你嫌我髒。你實在太沒氣度了,那些技巧不如你的人爬下床時,不但沒嫌棄我髒,還會跟我說聲謝謝下次再聯絡哩!"
「即使肚子里有孩子,你還是夜夜……"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織昀接下話。"嗎?拜托——要真沒有妨礙,也不用勞煩我再多跑這一趟醫院了,傷錢又傷身多劃不來。"
她頻頻撩撥起他的怒火,終于,他再也抑制不住滿懷狂怒,揚起手,掌落。
當鮮紅五指印上她的臉龐時,織昀和伯墉同時怔愣住。
掀起一抹冷笑,她又成功地讓他恨她,轉過身攔下計程車,她迅速逃離現場。
她眼底的哀怨糾緊了他的心,他竟然失控打了她——他最心愛的女人?因為她不愛他所以動了手?天——她有什麼錯,她是年輕、是需要自由、是不該被束縛,他有什麼權利要求她為孩子犧牲?織昀當了十九年的單親子女最清楚單親小孩的痛苦,他憑什麼苛責她?
他有什麼資格強求她愛他?有什麼資格逼她愛孩子?連年紀輕輕的織語都知道感情不能強求而退讓了,為什麼他不能放手,讓織昀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幸福?不能勉強啊!她的心不屬于他……她從未愛過他……他能做的只有在遠方祝福……
「學長,你和羅小姐談過了?」這下子皆大歡喜,要以喜劇收場啦。許敬家喜孜孜地暗自慶幸,總算彌補起當時讓MISS劉趕走羅小姐的錯誤。
「嗯!"他淡淡地點了頭。
「她人呢?」許敬家四下張望卻不見羅織昀蹤跡。
「她走了。」
「走?難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學長的?不然你怎麼放得下心讓她一個人離開?我叔父說她有很嚴重的貧血……"
「貧血?她有嚴重的貧血,院方還讓她剛動完手術就自行出院?"他瞠大雙眼,對著許敬家追問。
「羅小姐沒告訴你嗎?」許敬家被他弄得滿頭霧水。
「她要告訴我什麼?"
「她在最後一秒決定把孩子留下,因為她听到孩子的心跳聲,突然覺得不忍心,她還告訴我叔父,孩子的父親一定會很希望孩子健康長大……"
「她把孩子留下來了?那意味著什麼?"她要孩子?她要……他?
是啊!她說了孩子會限制她的自由、發展,她說孩子長大會怨恨她,那麼是什麼理由可以讓她不介意被限制,願意克服所有的困難?難道會是……她愛他?
這個念頭讓他欣喜若狂,她愛他,是的!她愛他,她真的愛他!那麼她為什麼要表現得無情?
仲墉說︰她是真心愛你,你要好好珍惜,不要因一時沖動放棄彼此……
君姨說︰她是真的愛你,但是織語用生命向她抗爭,她不得不退讓……織昀果然成功地讓你恨她,唯有恨她才能讓你心安理得的和織語共度一生……
天!他怎麼會忘記她總是用叫囂來掩飾不安,用凶狠來隔離恐懼,她是一只貨真價實的紙老虎啊!她的張牙舞爪、虛張聲勢都是為了把他推給織語……他怎會沒想到這一層?太愚蠢了——他的愚蠢讓他再度失去了織昀——
「學長……"
「我會找到她的。"他眼底閃過堅決。既然知道問題癥結,他一定要找到她,與她面對面厘清雙方的心意。知道她心里有他,他就要參與她的生命,不要只是在遠方默默祝福她。
對羅織昀,賀伯墉這生再也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