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娘說得對,住在這里,的確能避免掉許多困擾,這個小茅屋自成一格,與外隔絕,他們可以按自己的意思過日子,不受任何人干擾。
茅屋旁,蘇老爺命人建起的小廚房已經完成,一個月五十兩的月俸,可以讓他們兩個人過得舒適逍遙。嚴格來講,蘇老爺對親生兒子並不吝嗇,除了漠不關心之外,他倒沒有不負起一個身為父親的責任。
這段時間,予藍刻意和府里的下人攀談,想自聊天對話中,串起爹爹被冤枉的過程。
但是,很顯然的,她的想法並沒有成功,關于孟秀才竊盜珠寶的事情,在蘇府成了一個不能提、不能踫的秘密。
大家都在害怕,不僅僅害怕上頭嚴苛的懲罰,也害怕夜半孟秀才含冤的魂魄。
這件事讓予藍很懊惱,但她仍認認真真地過起日子,為她自己和那位自稱親人的親人。
予藍是個善于持家的女孩子,以前爹爹給的五兩月銀,她不但養起一整個家、照顧生病的娘,還能買紙筆書墨,讓三個妹妹都讀書習學問,這會兒,手中有了五十兩,扣除每個月固定存進錢莊的三十兩外,她還能好好運用其他,讓二人都過得愜意自得。
首先,她在茅屋外圍了竹籬,養起幾只小雞,然後開闢幾畦菜園,種起瓜果蔬鮮,甚至,她還偷偷在書齋前的小湖里放養活魚,植上幾株蓮花、菱角。
她打一早起床就忙個不停,先是飼養動物、澆蔬果,然後洗衣、弄早膳、上街買菜,她總在或淺起床前回到身邊,然後守著他一整天,不離開半步。
「你又在忙什麼?」或淺坐在院前的長凳,手里捧著一只毛絨絨的小雞。
「我在種桂花樹。」予藍一面說,手中的鏟子沒停下過。
「種桂花?你喜歡桂花的香味?」
「你真是千金大少爺,桂花香味有什麼好聞的,我是想在八月桂花開放時節,把花朵采擷下來做桂花茶、桂花酒、桂花糕。」
同樣的對話出現在半個月前,那天午後,她帶著他到書齋前面坐著,她說她正在種菱角和蓮花,他夸了她好興致,說自己也喜歡蓮花亭亭豐姿,就換來她「不識人間疾苦」的評語。
「你喜歡吃那些東西?」或淺又問。
「除了自己吃,還可以賣呀!听王大嫂說,桂花釀的價錢很好,要是釀成,我們又可以在錢莊里存上好大一筆錢。」
拍落手上泥土,予藍站起身,把他手中的小雞抓回籬笆里,擰來一條干淨布巾,幫他淨手。
「予藍,你不用那麼辛苦,要是錢不夠,你到帳房告訴張總管一聲便是。」
「你太不會打算,眼前是老爺在,你才能一個月領上五十兩,要是哪天老爺……換上玉姨娘當家,你哪能過這麼逍遙自在的日子!」
「你在替我擔心?」淡淡的笑在他嘴邊勾勒成形。
「我……我沒替誰擔心,我只是說出事實。」她嘴硬。
「予藍,我很高興是你來。」
沒頭沒腦一句,說得她一頭霧水。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要不要出去走走?你老是悶在這個房子里,會悶出病的。」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她領先走前面。
「我不悶,有你在旁邊說說笑笑。」
「你不悶我可悶壞了,我們去書齋走走好嗎?前幾天,我看見那里的梅樹結了不少果子。」
「你又在動那些梅子的歪念頭?」
「什麼歪念頭,賺錢是光明正大的事兒。」她反駁。
「你這回想拿梅子做什麼?」
「很多很多羅!可以腌梅干、制梅酒,賣菜的王大娘答應,要幫我賣腌漬好的梅子,我也跟東方酒樓的總管說好,等我把酒釀好,就拿去賣給他們。」
「你很有經商頭腦。」
「我娘也是這麼說呢!那年村里的小孩子流行起桑蠶,人人手里養上幾只逗著玩,我和他們不一樣,我買了一堆幼蠶,養大、結繭,再賣給制絲的店家,賺來的那筆錢讓我們全家在過年時,都有新衣裳穿。」
「你是家里的老大?」或淺問。
「是啊,我下面有三個妹妹,予青、予橙、予墨。」
「她們都很乖、很听你的話?」
「當然,她們是全世界最乖、最懂事,也最聰明的妹妹。」
「談談她們好嗎?」或淺握住她的手,有點兒粗糙,幾個繭結在掌心上方,她的生活很艱苦吧!
「青兒身子單薄,但是性子最溫柔體貼,她總是替別人著想,凡事鮮少想到自己,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喜歡她,常送來糕兒餅兒,說要給青兒養胖。
橙兒性子沖動,愛爬高爬低,一刻鐘都坐不住,常東撞西跌,弄出大大小小口子,每次要她們溫書,才一會兒工夫,她就跳到門口說念好了,可說也奇怪,橙兒真是聰明呢,她過目不忘,想考倒她可不容易。
墨兒才七歲,大概是有姐姐們護著,一派天真,不懂得人世險惡,她很可愛,兩個眼楮骨碌碌轉,嬌嬌憨憨的,不懂與人計較。」
說起妹妹們,她就忍不住滔滔不絕。
「不與人計較是好事,這種個性長大了,就是賢慧淑德。」
「我們是窮人家孩子,自然不能和你們大戶人家相比,她要是不懂計較、不懂持家,將來生活會苦、會磨人的。」賢德淑慧是富裕人家的品德。
「我又犯下富家公子‘不知人間疾苦’的毛病?」
「你從來就沒嘗過一文錢逼死英雄的窘困,那次,爹爹月錢捎得晚,娘咳得厲害,村里姨嬸勸我帶娘進城看病,人人都說仁濟藥鋪的大夫最好,可我身上銀子不足,他們怎麼都不給看病,只差一兩吶,我眼睜睜看著娘咳不停,看著娘一天一天虛弱死去。」
「你說仁濟藥鋪?」天!竟然是他家的仁濟藥鋪……
「是仁濟藥鋪,我永遠忘不了那個伙計的嘴臉。只差一兩銀子……我回家,對墨兒大大發脾氣,我罵她,那窩雞應等姐姐回來再賣的,她不該自作主張賤賣它們。
我罵橙兒,要不是她沖動弄壞別人家門窗,我們就可以攢足銀子給娘抓藥。我一面哭一面罵,青兒忍不住了,她跪到我面前,怪自己、打自己,說要不是她的身子骨弱,老要抓藥,家里就不會缺這一兩銀子給娘醫病。
一兩銀子對你們來講也許不多,可是……有時候,一兩銀子比一條性命更重。」
歇下話,她抹去眼角薄濕,仰頭,見他不說話,凝重的眉峰釣上千斤重錘,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突然,他沖動地自顧自走,不理會予藍。
「大少爺,你怎麼了?小心些,你看不見,會摔倒啊!」她跟在他後面,幾次想攙扶,都讓他推開。
他向來脾氣溫和,予藍不懂他的突然轉變,只好安靜地跟在身後。
***
或淺走到書齋前,在一路跌跌撞撞,踫上梅樹後停下。
「你生氣了?以後我不批評你不懂人間疾苦,好不?」她以為是自己做錯。
「不是你的問題。」
「那是為什麼?你很少發火的。」
拉過他,她細心的為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塵,以前她老幫橙兒做同樣動作,現在,她駕輕就熱。
「我沒有發火,我是心中有愧。」握住她的手,他輕輕攬過她。
「為了你不珍惜一文錢嗎?生長在富裕家庭又不是你的錯。」
「予藍……」猶豫半晌後,他決定實說︰「仁濟藥鋪是我爺爺創立的。」
「那是你們家開的藥鋪?」予藍喃喃重復他的話。
她可不可以這樣計算——蘇家欠下孟家兩條人命,一個是她爹、一個是她娘?
「爺爺在世時,仁濟藥鋪一開店,不論貧富都可以上門求醫,城里城外,所有受過爺爺恩惠的人,談起仁濟莫不同聲贊頌,只不過……」
「現在的仁濟只醫銀子,不醫命。」
往後退兩步,她看著眼前的男子,他和她有仇有恨,她怎能視他如親人?復雜情緒在她心中煎熬。
「我很抱歉,對這件事,我只是個瞎子,無能為力。」
爹娘已經死了,他就算有能力,也解不開這個結,她能把帳算在他頭上嗎?這……公不公平?在蘇家,她該把他定位于「受害者」,還是「主人」?
她矛盾、掙扎,幾次想走近他,為他抹去皺起眉頭,卻又不敢走近他。
或淺頹喪地坐在樹下,無神的眼楮透露著苦痛。
予藍回想起婆婆告訴過她的話。
恨他……不對,雖然他是蘇家人,但他沒蘇家人的霸道,他自蘇家受的委屈不會比她少。這樣加減算算,他們是同一國的,應該互相幫助,不該相互憎恨。
風在兩人中間吹過,吹皺一池清水。
或淺想,是不是只要人心清澈,環境再混濁,都影響不了一個人的格局?是不是即使同流,清者仍然自清?
怕是不能吧!除非他有能力改變這一切。改變……他拿什麼東西改變?他只是個目不能見的盲者。
「從小,我就很喜歡讀醫書,我一面習字,一面研究藥理,娘常笑我,是爺爺的魂魄附在我身上。她說,我和爺爺一樣,看不得別人隨便輕賤生命,盡管爹反對我學醫,說當大夫賺不來全家溫飽,我還是偷偷央求娘,讓我跟著鎮上大夫學習醫理,反正我們沒和爹住一起,兩個地方隔得遠,他管不了我太多。娘心疼我,舍不得反對……」
「後來呢?」予藍出口問。
這一問拉近兩人間的距離,她坐到他身側,傾听他的故事。
「從此,我早上跟著夫子念書,下午到藥鋪里打雜。有回,有位婦人帶個全身長滿疹子的孩童來找大夫,大夫不在,藥鋪里的伙計只好請她先回去,可那孩子在藥鋪里又哭又鬧,全身不舒服。他娘央求我們先開點什麼藥給他吃吃,我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出水痘,就抓了幾味藥,讓婦人回去煎服。當時,我才十歲。」
「後來呢?他的病好了,還是更嚴重?」
「大夫回來知道這件事,氣得把我趕回家,不準我再上他那里去。听說,三日後,婦人拿了一副豬肝到藥鋪里,說要謝謝我的救命恩。」
「之後,你又回去了?」
「嗯,有她在外面替我四處宣傳,人人都說清泉藥鋪有個小神醫,許多人慕名而來,讓生意變得非常好,大夫只好一方面加緊教我醫理,一方面把那些無關緊要的小病交給我去看診。」
「你好厲害,十歲小神醫!我已經十歲,卻什麼都不是。」
「大概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在那時,我迷上了病人痊愈後的笑容,他們的健康是我最大成就,我一頭鑽進醫藥的世界,那些詩詞歌賦、八股文的課業,反而不太搭理。」
「接下來呢?你有沒有成為一方名醫?」
「接下來,就是你眼中看到的我,一場大火,改變我的夢想和志向。」
「你放棄了嗎?那些受苦受難的生命,不再讓你傷心了?」
「我還能夠不放棄?」
「你能的,即使走到絕路,你也可以為自己架起一座橋,為自己闢出一道階梯。爹爹常對我們說,身為人最可怕的,就是灰心失意,天無絕人路,道路都是人自絕,心里認定自己走不下去,就會留在原地動彈不得,可若你再試試,說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天不絕人人自絕?」
「所以我們再窮再困都不害怕,因為心里知道,只要咬牙繼續往前走,總有一天會讓我們走出一條康莊。」
「你爹爹把你教得很好。」
「當然,我爹可是村里最有學問的秀才呢,他是最好的夫子、最好的爹爹,他從沒拿我們當女兒看待,在他還沒進城做事前,每天田里下了工,就回家教我們念書,娘常說,我們家姐妹還學不會自己吃飯,就先學會認字,還學不會叫爹娘,就先會念三字經呢!」
「後來為什麼他要進城工作,不留在家中?」
「石頭村本就不易耕作,大伙兒收入少得可憐,加上連著兩年大旱,村里的男人紛紛到城里工作,後來有人介紹爹爹進城教書,他便辭了家,只身到城里。」
「現在他人呢?也許我可以請他……」
「爹爹死了,所以我們姐妹才會四散,到各個人家家里幫佣。」她很快截下他的話。
「青兒、橙兒、墨兒都出門為婢?」
「嗯,不過不怕的,我們只簽下十年契約,十年後我們約好回老家再相聚。」
「你們要回石頭村?」
「我們立誓要賺足銀子,為爹娘修新墳。」還要為爹爹翻案,告得蘇家還她們爹爹一個清白。後面這段,她沒說出口。
「這件,我會幫你。」
他欣賞予藍的地方又多上一些,他喜歡她的堅毅果敢,喜歡她的樂觀進取。
這樣一天累積一點,總有一天,這份喜歡會多到讓他離不開她。
「予藍,我想到一件事。」
突地,他猛然拉起她的手,往東方走。「我們到書齋里去。」
「那麼急,你想做什麼?」
「你說你會認字是不是?」一道光線射入他心中,讓他重新覺得人生有了光明希望。
「是啊!要不是女生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我還想考個秀才當當呢!」
「書齋里面有很多我爺爺留下來的醫書,你幫我念書好不好?」
「你要繼續習醫?」她詫異。
「對,我不放棄了,有你當我的繩子、當我的斧頭,我非要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不可。」他握住她小小的手,心中盈滿喜悅。
「這才對,說不定你會從里面,找到醫治自己眼楮的方法。」
「嗯,我們試試,從現在開始,你要當我的眼楮。」
走近書齋,推開門,一陣灰塵落在他們身上,讓他們嗆咳好一陣子。
「你看看,左手邊是不是有一道屏風?」
「有,上面畫了鵲兒和樹木,樹下有個美人站立。」
「你帶我從屏風旁繞進去,我記得里面有一個小臥榻。」
予藍攙扶他,小心翼翼走到後面。
「我們在臥榻前面了,接下來呢?」
「你低下頭,看看臥榻下面,有沒有兩個木頭做的箱籠?」
她依言蹲去。「有,看見了,要把它們拿出來嗎?」
「對,會不會很重?你牽我的手去搬。」
「不用了,我可以的。」她使盡全身力氣,把兩個籠子拉出來。
「打開它們,幫我看看里面的書還在不在。」
予藍打開箱子,紛飛灰塵漾開,兩人又是一陣嗆咳。
「有很多書冊,藍色書皮的,上面寫著穴位圖、脈經……是這些沒錯吧?」
「沒錯沒錯,就是這個,我們一起把它們抬回屋里去。」
「這些書要曬一曬,有些發霉了。」予藍說。
「要是能把它們重新謄寫一遍,不知道有多好,可惜我看不見……」
「不要忘記,現在我是你的眼楮啊!」
「那,要麻煩你了。」
「沒問題!這些書我們分幾次搬,你抱一些,我帶一些,多走幾趟。」
「好,開工!」笑洋溢在灰頭土臉的兩張臉上,他們的生命又被賦予了新使命。
***
桌椅床板全讓他們搬到屋外晾書,予藍和或淺坐在門檐下吃中飯,鍋盤擺在地上,兩菜一湯,很寒傖,但是心里很充實。
「啊……又飛掉了。」
予藍放下碗,飛身奔到桌前,找來小石子壓住書冊上頭,轉身想走,想想又不安心,回頭在地上又多撿幾塊石子,一一將那些沒壓著的書全壓上。
走回屋前的路上,她還頻頻回頭張望。
「今天不太適合曬書。」
「風有點大,不過太陽也大,這一曬,那些蠹蟲要大喊熱死了,只好扶老攜幼紛紛搬家。」予藍為他夾上一筷子菜。「菜要吃光光哦,不要糟蹋糧食,那是老天和農人的心意、血汗。」
「這些話全是你爹娘教你的?」他發覺她很愛講道理,什麼事情從她口中說出來,總要夾上一大套理論,她有幾分老學究的味道。
「我們家飯菜只有不夠的份,哪有本事留下來,一餐熱過一餐。剛來的那些日子,我到大廚房那里端菜,看到餿水桶里一堆余食,再想想那些三餐不得溫飽的乞兒,就覺過意不去,同是人,怎麼有人可以活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有的人卻要活得卑微。」
「你是對的。」說著,他大口將碗里的飯菜扒進口中。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笑開,又把一塊雞肉放進他碗中。「你最近比較胖,好看多了。」
「你把剩菜全喂給我,再養下去,我會變成肥豬。」他嘴巴說著,還是順她的意思,把雞肉吞進肚子。
「哈,我最喜歡養豬了。」盛起一碗湯,她一匙一匙喂給他喝。
「以前你在家中常曬書?」他擦掉嘴邊的水漬。
「我們家在夏至那天會全體動員,把書搬到外面,一本一本攤開來曬,書墨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大家的心情都跟著變好,那日,娘會趁天暖,搬來竹椅在屋檐下坐著,墨兒、橙兒在庭里唱歌跳舞,逗娘開心。」
「你很想念妹妹?」
「不知道她們乖不乖?會不會被人欺侮?會不會不討主子歡心……」
「若她們像你這般懂事伶俐,大家只有喜歡的份,不會有討厭的理由。」
「那可難說,我初來第一天,就讓貴府的大小姐賞了一頓耳刮子。」
「采欣打你?為什麼?」
「因為我在門邊等張總管來帶我,不小心擋住她的去路。」
「這點小事就動手?她真是被驕寵壞了。」搖搖頭,他搖不去兩人間存在的血緣關系。「或樺的事,已經弄的全家大亂,她還不知節制。」
「二少爺,他發生什麼事情?」
「听說他頑劣不堪,讓夫子氣得執教鞭打,再不久發生夫子偷盜之事,或樺有了借口,硬要玉姨娘告官,沒想到夫子居然在牢中上吊自盡。之後府里風風雨雨,有人傳言夫子陰魂不散,再加上或樺失足落地,大家更是繪聲繪影。」
不!這不是真相。爹爹死得冤枉,他沒偷盜、他沒上吊,他只是一個對世道無力的老實男人,在財富權勢中,他救不了自己。她恨!她怨!
「你相信鬼魂之說?你相信夫子會夜夜回門,尋蘇家人還他公道?有沒有可能事實並非如此;有沒有可能,有人明了真相,卻不敢大聲說出?若真如我推論,他死得何其無辜!」咬住唇,予藍忍不下激昂情緒。
「我不相信鬼魂,但我相信善惡有報,我回到這里、听到這事,很傷心卻無力改變,我跟爹爹提過,玉姨娘說她有讓人選銀子到夫子家撫恤。我不知道這些銀子能彌補他們多少,但一條人命……蘇家注定要欠下這筆債。你呢,你相信鬼魂之說嗎?」。
玉姨娘說謊!要是有這筆錢,她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狀控蘇家誣告。
「我希望有,這樣我爹娘就能常常回來看我們……」她更希望爹的魂魄能向欠他的人追討欠債。
「予藍。」他喚住她。她的落寞或淺全听進耳里。
「什麼事?」
「十年後,我們把青兒、橙兒、墨兒全接回來一起住。」她是他的親人,她的妹妹自然都是他的親人。
「這里是你家,又不是我的家。」
「你把錢存好,十年後,我們一起搬出這里,蓋一幢屬于我們自己的家。」這話是承諾也是證心,他執意和她不分。
吐出長氣,她再度將他和蘇家劃分距離。
「嗯!你也要用心學醫,好幫別人治病賺銀子,要養活四個女人可不容易!」
「有這麼會持家的孟予藍在身邊,我才不擔心。」他說著笑開顏,眉間郁色褪盡,他有了十五少年的青春氣息。
「不防我?哪天我把銀子全拐跑了,到時你找不著我,喊冤沒人理。」
「你會嗎?」他仰著頭,問得認真。
偏過頭,她認真想過。「我不會。」
「為什麼不會?」他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
「不知道。」她別過頭去,不敢看他。
「不準說不知道,仔細想想,為什麼不會?」
「因為……因為……因為你是親人啊,我怎麼可以扔下親人自己跑掉。親人是你說的,不是我說的哦!」話說完,她扭身離開。
他笑了,在春暖花開的季節里,他的心有了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