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茹,求求-了,這段日子相處-該看出,我不是個刻薄主母。」
紫鴛握住小茹雙手懇求,整個下午,她對小茹說了無數話,從煜宸同自己的相識開始,到他和睿親王府的過節為止,她解釋過許多,總算讓小茹理解,為什麼煜宸對采青滿懷憤懣。
「夫人,我當然知道您寬厚,只是小茹身分低微,怎能同將軍……」話說一半,小茹臉龐炸出兩坨紼紅。
夫人求她替將軍生個孩子呢!這事兒,她心里已同意過一千次,她愛將軍啊,愛他的英偉、愛他的俊杰,從見第一眼開始,她便愛上他,好愛好愛。
幾次私下無人,她暗地幻想,幻想將軍和她之間,出現一點點可能……而今,夫人的要求順遂了她的心願,她怎會不肯?
「說什麼身分呢,我不過是青樓歌妓,若非將軍垂憐,豈有今日?我小心翼翼伺候將軍,只盼為他生幾個孩子,全家和樂幸福,可恨-,我這孱弱身子……小茹,無論如何,求-幫忙。」趟紫鴛幽幽長嘆。
青樓歲月,送往迎來,月復間胎兒打了又打,今日,好不容易安定,卻無法再生育,怎不怨呵!
「夫人,您折煞小茹了。」
小茹暗自打算,總得條件說齊、說定了,才能接下這事兒,現下求人的是夫人,萬一她翻臉不認帳,往後,下半生誰來保障?
「我知道-顧慮格格,畢竟-在她身邊有一段時間,可她和將軍,終是無法成局,若是格格能替將軍產下後裔,我何必辛苦央求于-?」
這番話,紫鴛加了私心,曾經,她讓采青的雍容氣度折服,惶恐丈夫因采青的美貌,轉變心意,然這段日子的觀察,她多了幾分信心。
盡管如此,她還是需要支柱來護持自己,孩子無疑是最好的支柱了,可是所有大夫都說,她不可能懷下孩子,這教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幸而將軍為她調來了小茹丫頭,她貼心、善解人意,幾日相處,她自認能掌握小茹,便開始籌畫起這件事。
「格格對小茹恩重……」她順著紫鴛的話尾往下說。
「等-生下孩子,我自會請將軍迎-為三夫人,到時,-我合力好好勸說將軍,說不定將軍會敞開胸襟接納格格。」紫鴛沒此番打算,只不過現下,她得先說服小茹。
紫鴛終于提到「三夫人」這字眼,偷偷地,小茹低頭竊喜。
若將軍同采青小姐的事兒永遠僵在那里,而她真能替將軍生下後嗣,那麼未來接掌家業,不就是她的親生孩子?
這樣一來,她不僅僅是將軍夫人,也是未來的侯爺娘親啊!
采青小姐的性子她是極有把握的,她不愛同人搶,更不會爭風吃醋,至于紫鴛夫人,不能生育的青樓名妓,豈是自己的對手?
這想法讓小茹興奮極了,她是個丫頭,任何東西都得靠自己極力爭取,有機會飛上枝頭、光耀門楣,豈能錯失?
念頭轉過,私心掩去她的善良,她忘記對她不錯的采青,一心一意爭取自己的光明。
鄭重跪地,小茹仰頭對紫鴛說︰「夫人和格格是小茹生命中最重要的貴人,只要夫人和格格能平安幸福,要小茹做什麼,小茹義不容辭。」
牽起小茹,紫鴛笑開懷。「我和格格都該謝-,往後,-別喊我夫人,我們以姊妹相稱好不?」
「小茹不敢,您永遠是我的主人,小茹但願終生伺候夫人。」她滿臉忠心耿耿。
她的回答教紫鴛好滿意,她計畫著小茹,卻沒料到小茹也正在計畫自己。
突地,門打開,紫鴛和小茹忙分手,仔細一看,是煜宸回來。
紫鴛趨近,溫柔道︰「將軍回來了,小茹,快去打盆水,讓將軍洗洗臉。」
「不用。」煜宸拒絕。
他在生氣,氣采青的孤獨無依,氣她被小販欺負卻沒回嘴能力。雖然,這些全是他要的。
他要她受羞辱,要她明明白白,沒有他的庇護,她什麼都不是,她的孤傲、她的自賞,全是空談笑話……
只是,做這些事有什麼意義?!
他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他的恨加注到一個無力還手的女子身上,會不會太無聊?他父母去世時,她才出生,她能為這件事付出多少責任代價?
可……就這樣算了?皇上的美意、冤家變親家,真能教他氣消恨平?他矛盾、他掙扎,發作不了的怒氣在他胸中波濤洶涌。
不!他的恨消不了,他沒辦法娶一個格格,假裝皇恩浩蕩,假裝父母的冤屈就此了結,他動不來睿親王,采青成了他唯一的發泄對象,是的,就算無聊,他都決定這樣做!
小茹端來幾碟小菜和白酒,討好地放在桌面。
「將軍還沒用飯吧?先將就吃點,廚房馬上開伙……」
他沒听完小茹的話,舉起酒壺,仰頭就口,吞下一大口烈酒。
烈酒沖淡他的火氣,暫時沖去采青刻在他腦間的身影,那個該死女人,該死地影響他的心情,她的不嗔不怒教他牽掛,她的不喜不怨反教他忘不掉她。
她在做什麼?還在人牆中尋尋覓覓?
她會不會笨到不懂得先回家?
她會不會讓陌生人欺負得說不出話?
蠢!想這些做什麼!被欺、被辱全是她咎由自取,誰教她不會保護自己,誰教她要當睿親王的女兒,父債女還,天經地義。
他的心情紛亂,他的舉動怪異,他整個人從頭到腳都不對勁。
紫鴛和小茹相視一眼,下一刻,紫鴛決定順水推舟,她笑著說︰「將軍好大興致,小茹,-去多拿些醇酒,咱們今天陪將軍好好喝幾杯。」
起身,紫鴛自櫃間尋來藥注入酒壺里,這是青樓伎倆,不足為奇。
這個下午,煜宸喝下不少烈酒,一壇一壇,他悶著頭猛喝,小茹和紫鴛的臉孔在他面前交錯。
她們不停說話,他卻連半句都沒听懂,然而采青分明不在身前,他硬是看見她的愁眉、看見她的憂郁眼神。
倚窗看書的采青、對著棋盤苦思不語的采青、在小販面前尷尬的采青……她的眉、她的眼,教人怦然心動,清醒時,他不願承認,幾分薄醉,他坦了心。
大手一撈,他把「采青」撈進懷里,他想撕去她冷靜的面目表情,想看看她的真心……
唇湊上,他企圖吻去她的冷清,吻得她紊亂無章……
他的吻點燃了熱切,「采青」的愁眉在他眼前展開,她在笑、她居然在笑……
原來她也會笑、也會嬌喘,原來她也有熱情,她和其他女人並無不同……這些「原來」讓煜宸滿心得意,能把握她的感覺真好!
煜宸加重了動作,他要她柔軟的身體臣眼于自己。
煜宸的錯認,圓了小茹的夢想和紫鴛的計畫,悄悄推開門,紫鴛離開自己的房間。
房里,小茹有羞怯、有盼望,她並不十分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但她確知,接下來的事將使她和將軍之間有了未來,她會成為他的人、他的負擔,想起明日,小茹覺得人生充滿希望。
同一個時間里,采青站在街頭翹首張望,彷徨的心不安定,她的感覺一——失落,她開始猜疑,他故意拋下她,她自問,面對一個恨她的男人,她的愛情該如何繼續?
煜宸被雨聲驚醒,點點滴滴秋雨打在芭蕉葉上,帶了幾許哀戚。
他頭重眼昏,但,采青的身影仍在第一時間,躍進腦間。
桌上杯盤狼藉,下午他喝太多酒了,起身,打起燈燭,他為自己整理衣裳,回頭,卻發覺床上的女子不是紫鴛,而是小茹!
怎麼回事?他記不得了……只記得苦酒杯杯下肚,只記得采青的面容不斷在他眼前晃動……
怎地小茹在他床上?
她的衣衫不整,她赤果的肩背滿是紅痕。
郜煜宸,你做了什麼好事!一個采青已讓自己頭痛不已,你又欺上無辜的小茹?
恨恨地,他往桌上猛力一捶,他捶不開對自己的氣焰,卻捶醒了小茹的美夢。
她忙坐起身,滿面羞紅,望著煜宸的憤怒,慌了手足,急急忙忙下床,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她跪倒在煜宸面前,淚流滿面。
「將軍,是小茹的錯,請別趕小茹離開,我願為將軍做牛做馬,彌補自己的錯誤。」
小茹磕頭再磕頭,事到如今,她無路可退。
她的淚水按捺住他的憤怒,煜宸擰眉問︰「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昨日將軍酒喝猛了,誤以為小茹是、是夫人,您拉過小茹……夫人也喝醉酒,沒人能幫小茹安撫將軍……總之,是小茹的錯,請將軍降罪,責罰小茹。」小茹說謊,將軍誤認她為采青小姐,不是紫鴛夫人。
她哭得抽抽噎噎,哭得煜宸滿心煩悶。
她能有什麼錯,錯在力氣不及他?是他要喝酒、是他要糟蹋人家處子之身,他還能反目責怪她的僭越?
不行,他不要待在這里,他需要好好想想。
一言不發,他沒理會跪在地上的小茹,大步往屋外走去。
他居然連看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他居然如此鄙視自己?煜宸的舉動深深傷了她,小茹恨起自己,她恨紫鴛,更恨采青。
說什麼他心里沒有采青,知不知,他醉了心眼,摟著自己,口口聲聲喚采青;知不知,她的笑、她的曲意承歡,在他眼里全是采青。
說什麼家仇深沉,說什麼兩人絕無交集,錯錯錯,他心里,滿滿的,裝的全是采青小姐!
不公平,不公平,就因為她是奴婢嗎?就因為她不是皇帝封的格格嗎?
小茹知道自己不應該,可她再沒辦法控制自己、控制自己對采青的妒意,將軍擁有她了呀!為什麼她沒辦法擁有將軍,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
偏激使得小茹迷失本性,她再看不見自己,也看不清世情,她一心一意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夜過後,她不再是以往的小茹,她長大了,懂得妒恨,學會殘忍。
煜宸大步離開房間,離開淚水汪汪的小茹,對她,他不見半分憐惜,有的只是不耐與煩心,以及對自己做錯事的後悔感。
屋外天水倒下,淅瀝淅瀝,他沒打傘,一晃眼,渾身濕透。
他走著走著,居然走進采青的院落,天快亮了,但屋里光線仍嫌不足,他進屋、掌燈,發現床鋪整齊干淨,而采青,不在屋內。
她沒回來?該死!天都快亮了,她去哪里?
回睿親王府嗎?不可能,他派人打探過,睿親王府對于采青受封下嫁極度不滿,基本上,她早沒娘家可依,那麼她到哪里去了?
她知道自己故意放她在外頭,便同他賭氣不回來?是這樣嗎?所以她整夜未歸,賭他的良知和懺悔?
她的驕傲非要用在這個時候!
知不知道獨身女子在外過夜,會踫到多少危險,難道她沒半分概念?火氣漸熾,殺人的沖動在胸口翻滾,寒著臉,濃眉豎出兩道橫飛直線。
煜宸施展輕功,飛檐走壁,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街邊,回到他和她分手的玉鋪前面。
遠遠地,他看見她,在晨曦微光中。
采青把自己縮在牆角,全身抖得如同雨中飄搖落葉,他不明白,那堵牆能替她遮擋去多少雨水?
蠢女人,她在做什麼,他有規定不許她回府嗎?她不曉得淋雨也會淋出一身重病嗎?
白痴!虧她讀了滿腦子書,不過是只書蠢,根本不曉得靈活應用!
他怒氣沖沖,奔至她身前,不看還好,一看,他怒目橫瞠,拳頭張了又握,若是手上有把刀,他老早砍過幾個人泄恨。
采青半-眼,倚靠牆邊,左半邊臉頰腫起,額頭有一大塊青紫,她的袖子被撕去一幅,裙-濺滿污泥。
整體而言,她狼狽不堪,落難至此,誰看得出她是個格格?
「-故意的!」煜宸開口第一句就是指控。
恍惚間,她听到他的聲音,等過一整夜了呢,她終于等到他的聲音。
不是過路人、不是買醉客,是她最最眷戀的男人,雖然他心中無她,雖然他恨她,他仍是她心中無從放棄的愛戀。
怪吧!從小到大,大家都笑話她古怪沉悶,沒想到,對于愛情她也古怪得可以。
采青不說話,煜宸慌心,以為她陷入昏迷。
彎身,他抱起她,用袖子為她拂去滿臉雨水,卻沒想到,自己早是滿身濕,怎擦得出一片干爽地。
「听得見我嗎?如果听得見,馬上回答我,告訴我,為什麼不回家,為什麼要用這種方武和我賭氣?-的作法太不高明。」
他語無倫次,分明是關心,出口話卻句句帶刺,非要傷得人鮮血淋灕。
「我不認得路。」
采青輕語,話出口,打上他的心!
對啊,他居然忘記,對于長年不出閨閣的女子,要求她認路,是多麼可惡。
她認不得路,他竟把她拋在路邊,任她自生自滅,他還有道理氣恨難平,把錯誤全加諸于她?
「-可以找人問。」
他認了錯,在自己心中。但口頭上打死不示弱,他就是專門欺負她,欺到底了。
「你要我在這里等你來。」采青說。
又是一句話,打在罪惡感的正中心。
「我要-等-就等嗎?如果我要-等一百年呢?-等是不等!」他吼叫她。
她毫不猶豫,回答︰「我等。」
兩個字,讓他再也無從為自己的行為做辯解,一百年她說等,問她一千年,她也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吧!
笨女人,真要等盡了此生,等成頑石,才會了解自己有多蠢?
「等我做什麼?」他沒好氣問。
「等你回心轉意,等你不再恨我,等這場婚姻不再是錯誤,等你……」等他愛上她,一如她愛他。
最後這句,她說不出口,她的驕傲面具呵,怎能在他面前揭破?
煜宸不講話了,分明知道她有幾分恍惚,他卻把她的話語都听了進去,試問,這樣一個蠢女人,你還有多少本事拒絕她的情意?
他在雨中快步前行,雨愈下愈急。
「別急,前方也是雨,趕了緊,仍然淋雨。」
她愛賴在他懷里的滋味,心中渴望,這一路雨,可以淋到天邊,永不止息。
「這是什麼邏輯?」
煜宸笑開,緊繃的心在抱住她同時松弛,她沒事、她沒事、她沒事……這三個字反反復覆,在他心底,敲出樂音。
雨水落下,逼得她-眼,但從縫縫里,她看見他的笑容,她也笑開唇,在雨中,濕漉漉的兩個人,歡歡喜喜的兩顆心。
「-怎麼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開口,雨水打進口中,他說話,說得愉快,雖然采青臉上的傷口還足教他存有砍人欲。
「我踫到兩個喝醉酒的男子……」
「他們對-不規矩?」
突地,他停下腳步,將她放在街心,雙手握住她的肩膀,采青仰頭,和他面對面,任雨水在眼前宣泄。
「沒有,是我對他們沒規矩。」
微笑,她恢復幾分清醒。
「把話說清楚。」
他皺眉,估測她臉上的傷痕,是酒醉男子的杰作。
「他們意圖對我不規矩,但我用發簪刺傷一個人右臉頰,咬傷一人手臂,我只有瘀傷,他們卻都見了血,這場戰爭,我大獲全勝。」
她輕描淡寫,不想再多做著墨。
有沒有見過這種女人,都已是滿身傷痕,還那麼驕傲?煜宸直直望她,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他們沒討好?」他問。
「在我身上,他們討不了好。」挑起下巴,她站得又直又挺,雖然裙-下兩條腿早已抖得不成形。
說得好,就是這股傲氣,這才當得起他的將軍夫人!煜宸沒發覺,不知不覺間,自己承認了她的身分。
「答應我,沒有下次了。」他嚴正說。
「只要『下次』你別再把我丟在路邊。」采青不言弱,錯在他,就這點,她不妥協。
「好,我不丟下-,再也不丟。」他承諾。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信你一次。」
話說完,兩條腿再撐不起她,驕傲、骨氣在放松後失去力氣,身子一偏,她往地面跌去,煜宸眼明手快,接起采青身體,飛奔回家。
采青咳過大半個月,大夫怎麼看都看不好,這讓煜宸有些生氣,好幾次想對大夫發作,都讓采青阻了下來。
一下朝,煜宸便往采青的院落里跑,天天夜夜,他的轉變讓紫鴛大惑不解。
「今天感覺怎麼樣?」
他的手背貼貼她的額心,涼涼的,沒發熱。
「我覺得自己痊愈了。」
她笑笑敷衍,這段日子,他們的關系大有改善,連下人們也有所感覺,往她房里跑的人多了,遞茶送水,好不殷勤。
「才怪,他們說-咳得嚴重。」
「他們」是府里下人,不管采青走到哪里,都有他的眼線,向他報告她的一舉一動。
「那是他們沒做比較,我算了算,今天比昨兒個少咳了五次,約略估計,就是放著不理會,咳嗽癥狀也會在十日後消失。」
她懂得開玩笑了,自從兩人感情變好,采青冷清的性子有了大轉變,她努力不當小茹口中的怪人,努力融入他的生活,成為侯府的一部分。
「什麼叫作放著不理,-沒吃藥了,是不?」
雙目瞪大,他用眼神恐嚇她。
「別這麼敏感,誰都不愛吃藥的,只不過,為了你的安心,我保證乖乖把藥吞進肚子里。但你必須相信人體很厲害的,他們會自行保護自己,只要病癥不大,即便不看大夫,也會慢慢自然痊愈。」
「這又是-從哪本書上得到的新消息?」
煜宸眉揚高,她每天都有新學習,昨日同他道莊周,前日論孟子,她的學問隨著書房里失蹤的書冊,一天天增長。
「醫書。」她揚揚手中的藍皮書冊。
「我不記得書房里有醫書。」
「不是你的,是大夫替我診治後留下來的。」
「-對什麼都有興趣。」
「應該說我對這個世界充滿興趣,而認識這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閱讀。」說話問,她滿滿自信。
「有沒有听說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煜宸取笑她的孤陋。
「這是我最不平的地方。」
「怎麼說,讀書讓-讀到不平處?」
「男子能行萬里路,女子偏不行,我覺得天下學問,好似都為男人設的。」
「怎麼說?」
「書上要求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卻沒一本書教導我們遵從自己的意思,難道女子的意見不值一取?而只要生為男人,想法、作法全屬正確?」
「男人見多識廣,對事情的判斷,往往正確度比女人高。」他說得中肯。
「是啊,重點在于男子限制了女子的見識,他們把女人當作財產,關在家門內,不準他們見識外頭的花花世界,如果你給女人同樣的機會,我相信我們也可以做出正確判斷。」
煜宸笑笑回答︰「我以為,-喜歡關在家里,不愛出門。」
「我承認這方面自己能力太差,我對方向沒概念,對于人們,我是有點害怕的。」她知道自己的問題所在。
「為什麼?」煜宸追問。
「或許是被關習慣了,養在籠里的小鳥,一朝打開籠門,再也學不會飛翔。」
「倘使-願意,我願意試著教-飛翔。」他說。
這回是真心誠意,不帶著半分惡意。
「等我準備好再說。」她避開回答。
煜宸不逼迫她,他清楚,上次經驗對她而言太糟糕,要她再試,總要給她時間培養足夠勇氣。
「好,再談談-的不平論吧!」
煜宸喜歡听她說話,她比想象中更聰明,之前,他總認為女人說話缺乏內容,詞意乏善可陳,然采青的侃侃而談,一次次教他大開眼界。
「就現實面來說,士子作學問,為的是什麼?」
「立德、立言、立行?」煜宸給了答案,但答案不是她要的。
「不,士子作學問為的是求取功名,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士子為前途、為利祿求取學問,這樣的讀書態度,自是流于偏礙,于是一朝為官,便置讀書人的氣節于不顧,貪瀆、營私,事件層出不窮。」采青振振有詞。
「這是沒辦法的事,我不認為相同情況落在女人身上,不會出現同樣問題。」煜宸說。
「總要讓女人真當了官才知道呀!眼前只有男人才能上廟堂,談治國、談民生,若給予女人同樣機會,說不定女人會更有作為。」
她的說法大膽而危險,在這個以男人為尊的時代,此番想法便犯了七出之罪。
「假設-是官員,對于朝政-有何看法?」煜宸覺得有趣,一個不當官的女子,對朝政居然有意見。
「就拿滿清入關,百姓蒼生懷念前明這件事,與其采取高壓手段,要百姓蘿發留辮,大興文字獄,屠殺抗清人士,倒不如崇尚儒學,讓百姓了解天道循環,有德者居之。
這和佛教在唐朝興盛有異曲同工之妙,讓百姓轉移注意力,了解皇上治世用心,百姓自會去做比較,到底是前朝的昏庸皇帝好,還是減稅愛民的現今皇帝好。」
「有意思,再說再說。」
煜宸催促起采青,倘若女人真能人廟堂,采青的本事準能當上翰林學士。
「人人都道皇帝偉大,是真龍降世,殊不知百姓才是不能得罪的,水載舟亦覆舟,無德皇帝享不了幾年太平,總要老百姓真心愛戴,帝位才能坐得長久。」
這天,他們談得既深且廣,他們談朝政,也論煜宸在朝中遇到的問題,或許采青某些看法過度天真、不夠成熟,但她的確替煜宸開創了另外一條路,讓他有了新想法。
千古年來,人類透過溝通了解彼此,透過論談泯恩仇,采青和煜宸也一樣,他們的話題從他人到自己與家人,從例證到看法見解,他們說朝政,也論佛法,他們談今世因果,也說前生因緣。
業障果報的念頭在煜宸心目中-酵,他開始相信命運、相信冥冥中有股人們無法凌駕的力量。
他佩服采青的不嗔不怨,佩服她身處困境卻不教自己委屈,慢慢地,他同采青學習,學習放下仇恨,用不同角度看待事情。
一天一點,原先轉嫁到采青身上的恨消弭、放下……他解放了采青,也解放了自己。
念頭轉換,他和睿親王的相處亦變得容易,當不再針鋒相對,煜宸看見睿親王面對自己時的罪惡感,也看見他極力想對自己做出補償。
煜宸的態度不再如同刺蝟,仇恨淡了,沉重心情隨之轉淡,逐漸地,他同意起采青,睿親王是個好官,至少滿朝文武,尚且挑不出幾個人全心為國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