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結束,賢也和優子在回家的途中踫到同村的許多位國小、國中同學。
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到他們面前。
「看來他們對你這個外來客很感興趣。」優子在他耳畔低聲說道。
「嗨!你好,我是優子的國中同學,你是她的男朋友嗎?」一個大方的女孩對著賢也問。
「如果岩井小姐願意給我機會追求她的話。」他客氣而謙虛地應和著。
「听說你是大老板,優子嫁給你,你一定會讓她過得很幸福吧!」
「若真有那一天,我會傾盡最大的能力讓她幸福。」
這番話已經很露骨地表白了他的感情。
優子不解地看他,只換得他一臉燦爛笑容。
「太郎,你沒希望了,趕緊另外找個對象結婚吧!你沒辦法和伊藤先生相抗衡的啦!人家又高又帥又是大阪的老板,你還是死心好了!」先前說話的女人,對著身旁傻愣愣的太郎說。
「美保,這麼多年你都沒變,還是以取笑太郎為樂。」優子對著女人說話。
「對啊!你不要開玩笑了,萬一伊藤先生誤會就不好了。」太郎搔搔頭,一臉靦腆。
「伊藤先生,我告訴你啊!太郎從國小開始就在暗戀優子了,可是優子是第一名,他卻永遠佔著最後一名不肯放,所以那時我們全班都取笑他是地上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的成績也沒比我好到哪里,你自己不也是倒數第二名。」太郎忍不住反駁。
「所以啊!你們這兩個實力相當的男女,就快一點湊成對不就得了,干嘛老是人前吵、人後吵,成天吵得我們神經衰弱。」人群中有人大喊。
「有啊!我是想結婚,可是她又不要嫁給我。」太郎大聲回答。
「你喜歡的人又不是我,我干嘛要嫁給你?」美保瞪住他半晌,腳一跺扭頭離開了,留下怔愣在當場的太郎。
「你趕快去找到那位小姐,告訴她,她誤會了,你喜歡的人不是優子是她,她一定會馬上嫁給你的。」
賢也一語敲醒夢中人,在場的人也都恍然大悟的跟著拍手叫好,然後推著羞赧的太郎去找美保。
等到周圍的人全散光了,優子才正起色來說︰「你不要制造錯覺給村里的人,否則我以後都不敢回家了。」
「沒關系,以後我陪你回來,天大的事有我頂著。」
賢也開玩笑地說。
他這樣半真半假地說、半真半假的影射,弄得優子手足無措。
見她又不說話,他轉了話題,「天氣那麼好,要是有腳踏車就可以騎著出去吹吹風。」
「我家里有一輛,是優太的,你想騎嗎?」她的火氣被他轉了方向,忘記找人發泄。
「還等什麼?」他拉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跑。
他的手大大的,微溫的掌心包裹著她的小手,他的溫度再次傳人她的心、滲入她的知覺神經,她喜歡這種可以依賴、可以閉上眼楮完全放心地跟隨他腳步的感覺。
暖暖的春意在她胸懷間漲得鼓鼓的,一時間她迷惘了……忘記兩人的關系、忘記那個在大阪等他回家的女人。
他騎著優太的腳踏車,她坐在車前的橫杠上,風乘著她的頭發,春天搭上他的笑顏……
他們沿著海岸線騎,海風催促海浪為他們舞出一首首美麗舞曲。她坐在他身前,他們靠得那樣近,近得仿佛……仿佛兩顆心已經緊緊相偎。
一次,一次就好!讓她陶醉在他溫柔的懷抱中,不想未來、不想過往……
她手中抓著一把昭和草,風一吹,成熟的種子乘著風的羽翼飄上天,歌頌著春之舞,等到再度落上熟悉的泥土,一個新的生命馬上會向人世間報到。
「我們小時候都是這樣玩的,優太騎車載我、新一坐在後面,我們抓著一大把、一大把的昭和草,看種子揚上天,猜測哪一顆幸運的種子會飛到巨人城堡。」
「巨人城堡?」風好大,迎面吹過,把她的聲音刮得支離破碎,他引頸貼上她的側臉,把耳朵湊近她嘴邊听她說話。
這個親密的舉動誘出她微紅雙頰,為了遮掩怯意,她嘴里繼續喋喋不休地述說她的故事。
「你沒看過杰克與魔豆嗎?巨人住在天上的城堡,那里有會下金蛋的母雞、會自己演奏曲子的豎琴,還有數不盡的金幣。」
「我看過這個故事。」他附和。
「你有什麼感想?」她轉頭問他,一不小心他的唇刷過她的臉、踫上她的唇。幾個搶拍,她的心髒差點兒躍出胸膛。
「我覺得很荒謬,巨人住在雲端不跌個半死才有鬼。」
「沒有想像力的現實家伙。」她拉開安全距離,轉過頭朝他吐舌頭。
這個稚氣的動作讓他見到她天真活潑的另一面。
「我沒有想像力,那你呢?你又有什麼想法?」
「首先,杰克用一頭牛去換魔豆,表示他數學頭腦不好。」
「那麼他應該怎麼換?」還嫌他現實,他們兩人根本是同類物種,進化時期差不多,文明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除了魔豆外,還可以跟魔法師要他騎在腳下的羊、拐杖、戒指……反正魔法師全身上下的東西一定都有魔力,有多少拿多少。除了魔豆外,其他的全是多賺的。」
「貪心的女人,我要是魔法師,就把你這個貪心杰克變成一頭石牛,讓你媽到街上認領。」
「買賣不成仁義在,哪能去報復別人。再來,他偷巨人的東西就是不對,他應該把魔豆的秘密賣給巨人,這樣子他可以賺一筆錢、巨人也可以逮住魔法師,從此高枕無憂不怕再有人到城堡來找麻煩。再不,他可以和巨人合開一家‘雲仙游樂場’,一定會賺翻了。就算會下金蛋的母雞死了,也不怕沒錢用。」
「你真精于算計。」
「當然,窮日子過多、過怕了。小時候我媽把一天的菜錢交給我,然後和爸爸一起出海捕魚,我捏著手上稀少的錢幣,心里要算計的好清楚,不然吃了早午餐卻沒晚飯,小弟一定會哭慘了。」
「當老大一定很辛苦,我們家老大也是,他的工作就是——讓弟弟。」
「所以當老大的比較會照顧人,體貼而細心,但相對地也會要求別人听他的。換句話說,就是喜歡控制別人、強勢。」
「我認同,我們認識的第一天,你就給了我不少‘建議’。要是我不肯乖乖听從建議,還搬出舊經理來威脅我……」
「說我強勢,你怎麼不看看自己?新官上任就燒掉三分之一的員工,然後控制剩下的三分之二員工,要他們拼死拼活的替你賺錢。要比強勢,我對上你只能算小巫撞上了大巫。」她才不依呢!明明他比她更鴨霸的。
「因為我們家老大比我和小弟大很多,我們幾乎玩不在一起,于是我帶小弟帶慣了,我的老大性格也很明顯。你說——兩個都要別人听話的人湊在一起,結果會是怎樣?」
「吵翻天了吧!」她的話一出,兩人相視而笑。
他把車停在堤岸上,兩人都沒下車。眼楮眺望著遠方的漁船,她的背靠在他身上,他自然地環上她的腰,下頷抵著她的頭發,沒有交談,四周安靜得可以听見心跳聲。
優子細數著他的心跳,一下、兩下、三下……沉穩地躍動牽動她的心隨之共舞……
多年後,也許一個悠閑的下午……也許那時已染,了滿頭風霜,她會在這個海邊想他,想她來不及長大就夭折的愛情。
曬好滿滿一籃的衣服,優子從衣服的空隙中眺望初醒的太陽,伸伸臂、彎彎腰,滿足地對滿天霞雲招手。
「你有戀日情結?」突如其來的男音,讓她迅速回頭。
「你起床了?早安。」她朝著拿畫冊的賢也走去。
看他幾個簡單的落筆,把個曬衣女郎的背影畫得栩栩如生。
「你畫得真好!真羨慕你有這種才能,花了你不少時間練習吧!」她站在他背後,看他利落的幾筆又勾勒出她的側影。
「這句話你要去告訴我的美術老師。」他的手沒停過,一幅幅她的身形躍然紙上。
「他嫌你畫得不好?」
「他說我沒天分,要我趁早放棄畫畫,免得浪費時間。」
「為什麼?你畫得好逼真。」
「他說我只能當一個畫匠,畫不出自己的風格,與其如此,不如早點丟掉畫筆。他說如果只想要畫得像,不用那麼辛苦,直接找一台相機來就行了。」
這些話經過太多年的沉澱,早已經傷不了他,但听進優子耳里,卻產生刺耳的不舒服感。
「他好不公平,誰規定只有畫家才能拿畫筆?畫圖不能單純為了快樂、為了心情好,或者我喜歡嗎?何況欣賞畫的人又不是每個都像他那種大師級人物,我不能愛看實物寫生嗎?我非得要看‘有風格’的作品才行嗎?所以,就算是專家、是大師,他的說法只要是錯的,就可以不用去理會。」
「你真是我的知音。下回我要帶你去見他,把他說的話大加辯駁。不過,他的評語並沒有讓我放下畫筆,十幾年來我仍然四處寫生,畫圖成了我的心靈調劑品,它可以幫助我度過低潮、可以分享我的喜悅。我總是相信,在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會願意停下腳步來看看我的畫,就算我一直踫不到這個人,至少‘他’是存在的。謝謝你,你讓那個人現形了。」
她羞澀地別過頭背對他。
「你喜歡畫,下午我帶你到屋島畫,那里很漂亮。」
「屋島?那是什麼地方?」賢也問。
「一個神廟,里面供奉著地藏王菩薩、觀音菩薩。
在中國,沿海漁民都是供奉媽祖的,我們這里不一樣。」
「你很醉心中國文化?」
「是!我好喜歡這個有人情味的國家,原本大學畢業後想到台灣繼續念中文,但幾個同學阻止我,說中國人為南京大屠殺已經對日本人很不滿了,再加上前一陣子的釣魚台事件,新仇添上舊恨,他們不以倭寇來稱呼我們才怪。唉——政治這東西又不是平凡如我們所能控制的,可是苦果卻要所有的老百姓來承擔。」
「換我來勸你樂觀點,這幾年台灣流行哈日風,從早期的電器產品,到現在的電玩、卡通、戲劇,甚至許多日本歌手到台灣都很受歡迎,有許多台灣藝人在日本也發展的很好,我想年輕的一代對戰爭留下的慘痛印象,應該已經不深了。未來地球不再有國家、強弱國勢之界,人就是人,不分人種、國籍,都是生而平等的。」
「如果我是常磐貴子,也許我會考慮來一趟台灣行。」她一面說笑一面捧來滿杓子飼料。「想不想喂雞?」
蹲在雞籠前,他喂雞、她揀蛋,熱熱的新鮮雞蛋握在手中還暖呼呼的。一不小心兩顆頭顱撞在一起,雙手拿滿蛋的優子重心不穩,往後仰倒;賢也急得摜下杓子,從身後托住她。
落人他懷中,她臉上有著尷尬神色,但他並沒有縮手,定定地自身後抱住她。
他寬闊堅實的胸懷像磁鐵般,牢牢地吸住她的心,不想離開、不願也不舍離開這樣一個懷抱啊!千思萬慮在她腦海中轉過一圈又一圈,轉出一片無從理解的渾沌。
他們……未來怎麼辦?
終于,他退一步放開她,扳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著她的眼,一瞬也不瞬的。
「我不打算道歉,因為這是我這段日子里,一直想對你做的。」他開口了,卻又拉出另一番震撼。
「你……怎麼可以?」她的心髒突兀地疾速鼓跳,連退幾步,但退不開他的鉗制。
「我決定把情況從‘不可以’扭轉成‘可以’,優子你願不願意……」
「現在先不要談這個,好嗎?我去幫你做早餐。」
她選擇逃避,在「談」之前,她要先做好心理準備,不要慌慌張張地讓感覺沖昏理智。
她把幾顆雞蛋疊放到他的大手中,轉身從萊圃里采下兩三根蔥和幾棵蔬菜。
兩人一起走人廚房,她一面打著蛋一面放水洗菜。
「昨天你弄給我吃的魚餅很棒。」他在忙碌的優子身後尋找話題,抑制再度擁她人懷的欲動。
「那叫風吹筆仔,洗淨曬干後用醬油糖熬煮過,等糖水收干、灑上芝麻就可以吃了,惠子、朝子和你一樣,都很喜歡這滋味呢!」
「你回大阪會帶這個嗎?」他拿出夾在腋下的素描簿,打開,動手畫出優子的側影。
她的五官很勻淨,平日她很少上妝,最多也只是淡淡地描上淺色口紅,她的皮膚是自然的小麥色澤,大大的眼眸在幾方從狹小窗口射人的陽光照映下,顯得生動靈活。
「你喜歡的話我多做一些讓你帶回去。」
回去?在水龍頭下洗菜的手停了停,回到大阪後,他又是老板,她是他底下的小編輯,他有未婚妻、有出版社、有他要走的路,他們將按照舊有軌道繼續繞行,在四國發生的一切將隨著記憶慢慢塵封……
這個想法應該會讓她的心變得輕松的,為什麼她會覺得悵然若失、苦澀交集?深吸口氣,把不該存在的情緒壓回心底,她加快做早餐的動作。
「說定了,不準賴皮。」他沒注意到她的異樣。
他收拾起畫冊,端過優子做好的早餐,和她面對面坐下用餐。
「我很喜歡你的父母親,他們待人和氣親切,尤其每次看到你父親,我就會聯想起我父親。」
「他們很像嗎?」
「他們的氣質很像,我父親你見過的,那次在樓梯間你撞上我時,我父親站在我身後,他還和你聊了一下,有沒有印象?」
「是那位長者?」她想起來了,當時她就依稀覺得,他和她父親很相似。「他就是董事長?他很和藹慈祥,一點老板的架子都沒有。」
「那天他在樓梯間勸我帶人要帶心,不要光拿制度規範壓人,和你第一次給我的意見有異曲同工之妙。」
「真的嗎?我爸爸就是這樣告誡我們姐弟的,他說要做‘事’,之前要先學會做‘人’,要是大家都不喜歡我,就會為了反對而反對我的意見,甚至是否定我整個人。因此到一個新環境要先讓別人接納自己,但要求別人接納自己,就要自己先敞開心胸去接納別人。
那天早上,我就是盜用父親的話轉送于你,只不過首次見面不敢太挑明了說。」
「因此,面對我大刀闊斧的裁員,你預計自己是被裁定了?」
「是啊!所謂忠言逆耳,我的話一定讓你覺得猶如芒刺在背、不除不快。」
「錯了!我是個很能接受建議的大肚量老板,不過,那段日子我真的嘗到不少苦頭。」
「因為革除了那些‘親貴派’?」
「對啊!那陣子我們家的電話天天響個不停,全是向我父親告狀我強勢作風的親朋好友,甚至有人預料,我的作法會在短期之內,把那間早巳岌岌可危的出版社弄垮。」
「事實證明,你的強勢不但沒把出版社弄垮,還整頓出好成績。」
「那是有你們這些‘努力黨’、‘拚命派’當我的後盾,當然我也得感謝我父親的全力支持,不然,我在眾親友間鐵定成了過街老鼠。」
像這樣子,一次一點、一次一點,她分享了他所有心情,為他驕傲、為他快樂;為他不平、為他煩憂,假若有一天她不願再听他說話,還有誰肯當他的情緒垃圾桶?
「吃飽了嗎?帶你出去寫生,我迫不及待想看看被大師評為‘畫匠’的作品。」
接下來的幾天假期中,他們就依這樣的模式渡假——騎騎單車、畫畫圖、看看海……和不停不停地聊天。
不明白他們之間怎會有這麼多可聊的東西,只要一個開了口,另一個就能毫無困難地把話題接了下去,是默契太夠或是兩人的心靈早已為彼此開放……
沒人去追究過,他們放任自己的心在小小的四國內恣意品嘗幸福。
回程,優子的旅行袋照例又塞滿了禮物,連同他的袋子也讓優子的母親半強迫地裝滿海產。
岩井伯父伯母還親自送他們到港口搭船離開四國,臨行前賢也拼命的揮手告別,並鄭重地告訴他們,他一定還會再回來。
他用了「回來」兩字,因為他已經把這個充滿熱情的島嶼當成他另一個家。
在轉搭的火車上,賢也把畫冊交到優子手上。
「謝謝你送我的禮物,這是我回送給你的,希望你會喜歡。」
她打開畫冊的剎那間,一陣酸楚猛烈地撞擊著她的鼻腔,忍不住的淚水汩汩滑下,她怎能承接他那樣多的深情啊……
滿滿的畫冊中畫的全是她的身影,有初見時她抱著牛皮紙袋往上沖的身影、有她在書局專注翻閱書本的樣子、有她迎著曦光喝咖啡、有她皺起眉頭審稿件、有她曬衣、煮飯、掃地……
「你真的是照相機。」她吸吸鼻子、咽回淚水,感動地把畫冊緊抱在胸前。
「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有畫下你的沖動,我把你的每個動作都拍人大腦里,在夜深人靜時,用筆把存在腦中的照片‘沖洗’出來。我曾經幻想過你接下這本畫冊時的表情,沒想到你表現出來的和我預料的一模一樣。」
「那不是太沒創意了,重來!你重新把畫冊交給我,我來演一個不同的表情。」
他依言做了,她淡淡的說了聲謝謝,不說不笑不多帶一分情緒。
「還是在我預料中。」
「怎麼會?這和剛才的欣喜若狂有很大的不同,怎還是在你的預估範圍內?」她癟著嘴,認定他在玩她。
「因為我預估了幾十種狀況,最好的就是你初見時表現出來的那種。」
「最差的又是哪一種?」
「你把畫冊摔回我臉上,用美術老師罵我的口吻說︰‘趁早放棄畫圖吧!別侮辱了藝術的價值’。」
「看來那位老師真的是你永遠的惡夢。」她笑得眉彎眼眯,甜甜的笑容引發出他擷取的。
「優子。」他慎重其事地握住她的肩膀,讓她迎上他的視線。
「什麼事?」
「我不要我們只是朋友。」他宣誓般地說。
「可是……我們只能是朋友……」她搖搖頭無奈地道出事實。「會有辦法的,只要給我時間,讓我和明美說清楚。」
這幾天反復思索後,他定了心意,他不要再把事情擱置下,等待死結自動消失。這回,他要主動、積極追求他的愛情。
「感情的事不可能說清楚的,除非她肯自動放棄,否則到最後只會釀出悲劇,但要說服一個女人‘甘心’,那是何其困難的事。」
「因為困難我就得投降嗎?不!我不要投降,她不願甘心,你怎能就裁決我必須要甘心,我尋尋覓覓那麼多年,終于在找到我想要長相廝守的女人後,要我無條件放棄,我不要。」
「你這種話不但稚氣更是不負責任,你忘記早在若干年前,你就認定明美小姐是你廝守終生的對象,並和她交換了誓約,現在你卻告訴我,我是你尋覓多年的人,你說我能不能、該不該相信你?會不會在若干年後,你又對著我說——對不起,我找到生命中的真愛,我必須要離開你?」
她動氣了,他怎能在她面前扮演負心漢?在她眼中他是沒有一絲缺點、近乎完美的人吶!「以前我不相信愛情,順從長輩的安排相親,並從中挑出條件最相當的明美訂下婚約。
這些年的相處,我從盡力配合她的需要、忽略自己的喜好到連和她說話都覺疲憊,我不知道再繼續下去,會不會演變成一場婚姻悲劇,我會不會如你所講的,制造出一個堅固的繭把她困在里面,任她自生自滅、任她夭折?然後我遇見了你,你像溫柔的海綿吸取了我所有不愉快的情緒,每次與你談話我就覺得契合,就覺得窩心,就想這樣一直一直談下去,永無休止……」
「盡管契合、盡管窩心,你也不能忘記你的責任。」
說這些話無異是逼迫著她拿把利刃一刀刀刨割自己脆弱的心。
他的感覺她都有啊!可是她不能自私地公諸世人,只能密密實實地收藏妥當,供自己在心中慢慢反芻那些有他的幸福滋味。
「責任……我們最近的每次見面,都是為了這兩個字不歡而散,她要我負責、我卻厭煩對她負責……」
「人相處久了,都會有感情淡薄的空窗期,這時候一些旁人就很容易趁虛而人,其實你認真想想,當初你評估她適合做為你妻子的條件,現在都還在她身上,你為什麼突然覺得她不再適合了呢?是因為我嗎?要是我真答應了你,和你交往,也許再過幾年,你也會對我產生同樣的疲倦,人都是一樣的,會膩、會厭、會煩,但過了這一段就好了。」
她痛恨自己這麼矯情虛偽,但她就是做不到橫刀奪愛,容許不來自己成為破壞別人的第三者,就算是她的「感情潔癖」在作祟吧!「告訴我,你對我沒有同樣的感覺嗎?你不喜歡我、不想要我時時在你身邊陪著、伴著你?不想我牽著你的手一次次走過晨曦、黃昏?」
他牢牢地鎖定她的眼瞳,不準她避開。
看著他,她也有不甘心啊!為什麼她不是先來的那一個?為什麼她不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她愛他、要他……可……她不行呀!「對不起!我無法說謊——是的,我愛你,希望和你共度每個晨昏,但是這又如何?你有明美小姐,我們的世界在不同的空間里,出現交集本來就不應該。
在未鑄成大錯前,請讓我們喊停吧!」
「你愛我?!我就知道上天不會苛待我。」這個訊息讓他大喜,側過身,他把她牢牢抱在懷中。
「你很得意嗎?逼出一顆不能愛你的真心,讓我連躲起來流淚的權利都剝削掉,你竟還開心至此?」她譴責地推開他。
「我和明美只是訂婚並沒有結婚,何況我承諾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才迎著你走進禮堂,我不會教你受分毫委屈。」
「你說——你懂我的不是嗎?我是個很傳統的女孩,有濃厚的道德觀,不能接受自己成為強搶別人丈夫的壞女人。為什麼還要強迫我?」
「固執、食古不化,我要說幾百次你才能听懂,我和明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不是因為你。
早在多年前,我們就一直有問題存在,只是我們都懶得溝通、解決,懶得為對方改變,一日一日拖下來,拖出無可彌補的大洞,這樣的兩個人就算是結婚,也會是悲劇收場。
總之,你別管了,這是我的責任,我會把事情妥善處理後,才向所有人公布我們的關系。除非,你嫌棄我有過未婚妻、有過情感瑕疵,認為我配不上你。」
他語帶恐嚇地說。
她忙著搖頭,不是這樣的,她是真的無法忽視自心底升起的隱隱不安。
「那麼,我們以後還是先當朋友……這樣子不好嗎?」
她認真的撤清態度讓他發笑。「你這個自欺欺人的可愛家伙,一踫到感情的事,平日的穩重成熟都不見了,不過我喜歡這樣子的你,讓我有機會發揮長子性格。」他伸過手把她的腦袋攬人肩側,滿足地長嘆口氣。
窗外的春風掠過,插秧的農夫低頭為這一季的收成忙碌,這次他的感情應該會有豐碩的收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