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鏡子,初蕊簡直不認識自己了,那眉、那唇,分明是天上的仙女,直發卷起來了,淡淡薄妝染上雙頰,瞬地,她大了好幾歲。
那是她嗎?鄉下小孩範初蕊進了城,竟是改頭換身,換了個連自己都認不得的人物。
阿桂姨望住初蕊,眼眶泛起薄霧,這孩子,是極玲瓏剔透的啊!怎地命如此壞?幾日相處,對這女孩,她有了心憐。
「初蕊,听阿桂姨的話,今日來的攏是有頭有面的大人物,-的手腕要卡好,看到不錯的對象,就把伊跟牢,在這種環境里,-要學會拉人客,-的固定人客越多,-就會賺越多錢。」
「是。」初蕊分明不苟同,但仍乖乖應聲。
她是認命的女生,如果上天注定此世合該受拖磨,那麼就安心認分,把該做的苦差事做齊全,也許下一世,能得到合理對待。
「嘴甜眉笑,是做這行尚基本的,若要卡早離開這里,就要逼自己多存錢。」
存錢?兩百萬呢!那麼大一筆金額,再加上利息,她要怎麼存,才能存出翻天?
「是。」她點頭。
「這才對,月虹才來半年,听講已經存了三十幾萬,再不了幾年,就能積一筆錢,離開這里,自己當老板娘,-要多向她學學。」
月虹……對啊,她一來這里便見到月虹,可這個月虹對她而言已經陌生得教人不敢相認,她防衛所有人,冷冷的眼光里,有敵意、有虛情假意,敦厚的月虹和自己一樣,改頭換身,換成一個不相識身。
初蕊不曉得該怎麼跟月虹打交道,環境改變人們太容易,師父說的,白布染紅是再輕易不過的事情,往後,她也會變成這樣的人嗎?
大聲話,她不敢先說,總之,一句話,是命!
「好了,不跟-多說,我先出去招呼人客,-坐在這里等我喚人,記住,看好對象,下手別遲疑。」蹬起高跟鞋,阿桂姨搖搖擺擺走出去。
初蕊咬唇,什麼下手別遲疑?說得像凶殺大戲般。
抬眉,她看看鏡中自己,想起師父的話,柳葉眉、菱角嘴,既然她是富貴中人,怎地淪落到這里?她是只無助野獸,任人宰割。
野獸……是野獸沒錯,上次阿爸抓到一條蛇,又長又肥的大蛇,身子比男人的手臂還粗上幾分,-示威似地對阿爸吐蛇信,火紅的眼楮直登登地瞪住阿爸,村里人勸阿爸,一條蛇長到這麼大,約莫是成了精,吃掉-恐怕會帶來不幸。
阿爸怎听得下去,幾個月不知肉味,好不容易抓到這麼一尾大蛇,未下鍋,嘴饞得都要流涎了。
阿母拿來鐵錘釘子,二話不說,從蛇的腦袋瓜釘下去,那聲震耳響亮……閉上眼楮的初蕊,心髒跟著怦怦亂跳,痛啊,餃在蛇牙上的是不是說不出口的痛?
明明這一釘,釘去了魂魄,蛇的身子還是不死心地蜷曲著、扭動著,想爭得最後一絲尊嚴似地,不妥協。
阿爸拿起亮晃晃的刀尖往蛇脖子上劃一圈,扭著、扯著,橫生生剝下一身蛇皮。但光溜溜的蛇仍然不妥協地扭曲、纏繞,非要用盡最後一分力氣方肯罷休。
現在的她像那條蛇,差別是,她了解,不管如何掙扎,都掙不出命運枷鎖,所以她索性不動了、不跳了,任上蒼安排她的每一步。就算她的下一步是躺進滾燙鍋子里,燙去她一身肉皮,又如何?不過是命。
胡思亂想同時,阿桂姨的聲音傳進耳膜。
「初蕊,快出來,有人點台。」
沒反對、乖乖合作,心死、大哀,她分辨不出哪一種比較痛苦。
阿桂姨拉住初蕊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替-挑了個好客人,那個胖胖的、有點禿頭的關老是我們這里的大客戶,出手闊綽-一進門,二話不說,直往他身邊坐,準沒錯。」
沒點頭、沒搖頭,她靜靜听阿桂姨說話,走到包廂門口,才發現月虹和其他幾個小姐已經站在門口等候。
阿桂姨敲敲門,推門進去,初蕊來不及尋找阿桂姨口中的關老,月虹已搶在前面坐下。
「關老,那麼久不來捧場,虹虹想死你了。」說著,月虹整個人靠向關老,任他肥厚的大手在她身上吃豆腐。
呆了,初蕊說不出話,連表情也是呆的。她真的是月虹?短短半年,環境居然把她折磨至此?是身不由己嗎?命運呵,你怎能不讓人恨、讓人怨!?
一時間,所有小姐都找到自己想要的客人,獨獨初蕊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失禮、失禮,初蕊是新來的小姐,第一次接客不知道規矩,請各位老板多海涵。」阿桂姨陪著笑,忙把初蕊推向沙發。
往前走兩步,不確定自己該往哪里坐時,一只大手拉住她。
轉頭,她撞進一雙深邃的眸子里,那深得游不上岸的大海呵,幾要教人溺斃……輕輕喘息,那雙眼,那雙似乎看透一切的眼楮讓她好心驚。
天地間怎有這樣一個人物?是英豪啊!未出口,氣勢已凌駕眾人之上,不作表情,已教人臣服……這樣的偉岸男人,怎會和粗鄙的俗人混在一起?老師教過鶴不該常留雞群,蒼鷹不能鎖在園庭里,否則久而久之,鶴垂了丹頂,鷹凋了羽翼,那麼和家禽又有何異?
是對他不滿嗎?她眼底的失望令雍-冷笑。
這個不懂掩飾心事的女孩憑什麼在復雜的聲色圈里討生活?她太單純,單純得一眼便能讀出心思。是怎樣的情況硬要把白紙送進染缸?
挑眉,話未出口,譏諷餃在唇邊。
「雍老板好偏心,人家想坐你身邊都不行,我還以為你有隱疾呢!沒想到你的心居然教菜鳥擄去,原來你喜歡吃幼齒啊!幼齒雖然補,功夫可及不上我們這些有資歷的小姐,如果……」紅衫女子點了點雍-胸口,撒嬌地想賴進雍-懷抱。
雍-不等她的「如果」說完,手飛快伸縮,紅衣女孩雞鴨般尖叫。
阿桂姨走到雍-身邊,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雍老板,您大人有大量,莎莎得罪您,我在這里向您道歉,饒她不懂事,好吧?」
雍-松開手,莎莎忙收回手,高跟鞋蹬幾下,低頭迅速走出包廂。
「雍老弟,別惱,你第一次來這種場所自然不習慣,莎莎只是在向你示好,你不喜歡直接推開她就行,何必粗手粗腳傷了美人心?」關老飲下一杯水酒,似笑非笑說。
「說正題吧!別把時間浪費在這些鶯鶯燕燕身上。」雍-冷道。
她被歸類成鶯鶯燕燕?真嚇人的歸納法……初蕊低頭,自尊心受了傷,找不到東西縫補。
也許是個子嬌小,也許是巧合,總之,她自卑得彎腰低頭之際,居然讓她發現關老身邊的兩個人手持槍,槍口對準雍。
不敢抬頭,擔心自己的眼光泄露秘密,悄悄地,她把自己的手握入他的手心,悄悄地,她用指尖在雍-掌心,一遍遍重復同樣的兩個字──小心。
雍-沒對她的動作做出回應,只是反手牢牢回握住她的,他感覺得到她在發抖,感覺得到她沒想過投靠敵方。
「後生晚輩真不容小覷,難怪秦老肯把事業交給你,短短兩個月,你吃掉我多少地盤,我算算……不多,五分之一有吧?」
關老的肥油全堆到頰邊,他笑,月虹也跟著笑,雖然她並不曉得自己在笑些什麼,這笑臉面具早已牢牢掛在臉上,再除不去。
「正確的說法是百分之五十七,等到滿六成時,我再邀關老出門,大肆慶祝一番。」
「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還是你根本不曉得坐在你面前的男人並非紙老虎?」噴口煙,關老覷著雍-,這場宴會恐怕難善了。
「武松不曉得老虎有何懼,不管-是真老虎或假老虎。」不著痕跡地,雍-將手伸進口袋里,按下手機按鈕,他有恃無恐。
「不管如何,你決定和我硬杠上?」
「硬杠?說得好,我喜歡這個詞匯。」點頭,雍-淡淡笑起。
「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這麼做?連秦老都不敢這樣對我。」
「雍義樺。」短短三個字,他不多解釋。
「這個人跟我有什麼關系?」
「關老貴人多忘事。」點點頭,他把一袋資料遞到關老面前。
抽出資料,他每看一張,臉色就難看一分。所有資料都瀏覽過,他用力吐氣,勉強抬頭看雍。
「我懂了,他是你的家人。」
「沒錯。」今天,他會解決所有狀況。
「當時,我不知道手下會曲解我的意思,不過是兩千萬的欠債,有什麼了不起,說不定雍先生能東山再起,把欠債還清。我真的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更沒想過底下人會自作主張害死兩條人命。」關老說。
「我以為關老是條漢子,沒想到遇事居然不敢扛責任,還把責任往手上推,跟到這種老大,未免冤枉。」他看一眼關老身邊人。
雍-的侮辱,關老忍氣吞下了。
「如果你要,我可以交出那兩個凶手,任雍老弟處置。」
「我不要。」搖頭,他拒絕關老提議。
「不然你想怎樣?要我的老命?」
「你的老命值多少?對不起,我不感興趣。」
「那你要……」
「你全部地盤的百分之九十五。」
「你真要把我逼到無路可走?」
「擅長把人逼到無路可走的人恐怕是關老你,別忘記,你對我父母親,是連命都沒教他們留下,我這樣待你,應該稱得上……寬厚,沒錯,是寬厚了。」
輕笑兩聲,雍-明白,自己的確是把他逼得走投無路了,像他這樣的人,親戚家人都可以不要,只要金錢名聲,一舉奪走他最重要的東西,怎能不讓他心如刀割?
「雍-,你以為我會乖乖把地盤奉上?」關老彈起身,氣得指尖發抖。
「我從沒對你做這樣的要求,因為──我要的,我會自己拿到手。」
瞪住雍-,是的,他相信雍-做得到,只要他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關老的酒不管是敬酒罰酒,雍-都不想吃。」談話告一段落,目的達到,現在就等他狗急跳牆,然後……然後述連幫結束在他手中。
「好,是你逼我的,別怪我對晚輩無情,動手!」他一喊,桌下手槍往上舉,對準雍-的心髒。
無法思考、無法反應,此時所有的舉動全出自潛意識。初蕊跳起身,反射地撲在雍-身上,在兩聲響亮槍聲後,伴隨一陣劇痛,她痛昏過去。
下一秒,警察和天御盟的人同時進入,瞬息間,混亂結束。
他根本不需要人救,他穿了防彈夾,他的手槍功能比對方好幾十倍,如果他願意,關老早在他之前躺平,只是她的直覺、她的反射動作,她……暖了他冰冷的心。
雍-低頭,看著懷里昏迷的女人,久久、久久……
「笨蛋,誰教-救我?」
難得的笑容,不冷,反而帶上些許溫度,溫熱從嘴邊染至心頭,將堅硬的冷漠融蝕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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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座近千坪的花園別墅,建築物不高,只有兩層樓,但所有的空間都是大的。
大大的房間、大大的廚房、大大的車庫、大大的下人房和大到讓人恐慌的廳堂。花園外面建起高聳圍牆,說是防止外人入侵,倒不如說是雍-企圖隔絕出兩個世界。
這里是他的獨立天地,一個沒有人可以闖入的空間,不管是義父或者其他人,都不準越雷池一步,他在這里被高牆保護著,也在這個堡壘建築起自己的世界。
保全二十四小時緊盯屋內外所有動靜,這里分藏著近二十個身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和園丁、管家數名,只要他下令,連半只蜜蜂都飛不進來。
然,這里多了個外來客,她躺在銅制的古典床鋪上,蒼白的臉頰在數日的調養後出現一抹紅暈,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勾勒出兩道陰影,微微的呼吸平緩,她的傷將近痊愈。
該醒了,雍-走近她床邊,望一眼牆上的咕咕鐘。
醫生說,安眠藥劑早該褪去藥性,但為什麼她始終昏迷不醒?真那麼累,還是誰虧待了她?
他的問題沒人回答,沉靜的臉龐依舊沉靜。
手機震動,他走到落地窗外陽台接听,低聲對應,他想她醒,卻又不願意擾她清醒。
不過,她還是醒了,睜開迷蒙雙眼,未起身,遠遠地,她看見陽台上的身影,那個男人……她憶起那夜發生的一切。
沒死嗎?原來她沒死,而他……安全。
松口氣,她很高興他安全,至于為什麼高興,她並不真正曉得。
事情過去了嗎?肯定是處理完畢,否則他不會一派雍容,若不是身處現代,恍恍惚惚地,她真要以為他是至尊帝王。
挪挪身,半坐起來。在她第一個動作時,雍-便發覺,匆匆結束手機對話,他走到她身邊。
「痛嗎?」他的話不多,簡單兩個字,被關懷的感動漲滿心胸。
「不痛。」
比起摔進山谷那次,這只能算小兒科。那時,沒有醫生、沒有藥物,她懷疑自己怎能活過來,不過,肯定的是,她的命好韌性,躺五天便下床,腳還一拐一拐走不順暢,就能燒水煮飯伺候雙親。
廟里師父老說她命里帶貴,貴氣的人不怕天來磨,所以她活過來了,並且沒有半點異常。
「為什麼救我?」雍-又問。
「因為……」她偏頭,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想半天,她想不出一個合理的「因為」。「對不起,我想不出原因。」抬頭,她苦笑。
沒有任何原因,即順理成章救人?她是怪物!
「不怕死?」
「怕……但是,如果注定要死,不救你也會死。假設我的命長,即便站在沖鋒槍前面,我也會平安無事。」
別怪她宿命,師父帶給她的影響太大,前世今生,今生來生,她信輪回,信善惡有報,更相信欠債終有歸還日,不管是此生或下輩子。
「想不想站到我的槍口前,試試-的壽命由我或上天決定?」冷笑,看不起她的宿命論,在他眼中,社會吃人,不懂強取豪奪者,注定悲慘。
「乍看之下,似乎是你在掌控我的生命。不過念頭起,惡因善緣早定,若我們之間是惡因,那麼結束我的生命便是果報;若存善緣,那麼你非但不會殺我……反而……」想到什麼似地,她的臉頰瞬地羞紅。
「反而如何?」
會情牽一生。
這句話她說不出口,師父教導過,一些看似注定的事往往因緣轉折起變化,所以,事未底定前,千千萬萬別把話說實了。
「沒如何,只不過隨口,不由心,全屬反射。」
她喜歡跟他說話,喜歡他傾听自己,不過才短短的幾句練習,她將雍-當成另一個師父,另一份心靈寄托。
「好,我們來討論重點。」他沒繼續追究她的「反而」,轉移話題。
「是。」初蕊點頭,配合一向是她最擅長的工作。
「先問-一句,-願意跟著我嗎?」
「我不屬于我自己,我的所有權在阿桂姨手上。」不管願意與否,她確定自己的選擇有限。
「這點我知道,我已經處理好。」
「意思是,我的所有權轉到你手上,我可以選擇跟你或者自由?」她低聲問。
「-想要自由嗎?」
自由後她能做什麼?回山上?然後再被阿爸阿母賣一次?那時還會有一個男人為她買下自由?或者她將像那只被釘在門板上的蛇,無論怎麼扭動,都扭不開那兩寸釘的疼痛,煎熬再煎熬,煎出滿身痛楚,熬出骨髓湯汁,入他人月復,用命呵,博得人們一時歡喜?
搖頭,她不要自由,她選擇他,不管下場是否淒涼,至少,暫時不必被釘人心、釘入骨。
「-想跟我?」雍-再問。
用力點頭。跟了,起碼她不用想象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壓在自己身上,不用害怕那欺天壓地的苦,悶得她無法呼吸,日復一日,好不容易攢了錢、贖了身,回首驀然發現,那個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難懂的軀體。
「-才十七歲,真的知道『跟著我』,代表什麼意思?」雍-再問。
「你不出現的話,也許我已經『跟了』一個、兩個……無數個男人。」
非自憐,是認分,眼前處境,已遠遠超出她所能擁有,這樣的他、這樣的生活,夠了!她不認為自己有權索取更多。
「-比我想象中更早熟。」
言談間,他想起熱情活潑的時寧。時寧是個天生公主,從小眾星拱月,讓所有人疼著、哄著,沒吃過半點虧、沒受過欺凌,你可以批評她是生活白痴,卻不能不羨慕她所過的日子。
小學時期,她說暗戀同班男生,義父沒諄諄告誡,反而立刻邀來對方家長和小孩,讓時寧和男孩時刻相處。
一星期不到,夢想破滅,時寧哭著找上他說︰「雍-哥,那個×××最壞了,連穿衣服都不會自己穿,摔跤還要哭著跟媽媽告狀,太不像男生了。」
有這樣寵孩子的父親嗎?他不反對時寧任何意見,只是提供現場狀況,讓她了解真相比不上想象,他從不戳破她的錯誤,而是制造事實讓她發覺錯誤所在,義父寵時寧已不能算正常。他從不替時寧做任何安排,唯一的安排就是在五年後緣給雍。
「早熟是不得已的事。」
初蕊低頭,她但願自己無憂無慮,但願生命充滿幸福與樂趣,然歲月的磨難將她磨得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她時時都在看別人的眼色,害怕自己不受歡迎,仰人鼻息的日子過久了,很難不早熟。
「-不介意當一輩子的情婦?」雍-問。
「情婦?」
和妓女相當的工作,是種見不得光的身分,可,總有差別的吧!至少她只要「服務」一個男人,而不是很多男人。
「不願意嗎?我能了解。」
說著,他起身往門口方向走。
這舉動純粹試驗,試驗她想跟他的心意是「迫切」或者「被迫」,他甚至過分地希望,「跟他」不單單是意識決定,也是她潛意識中的「千百個願意」,所以,不給她時間思考、不給她機會評佔後果,他再一次要求起她的「反射動作」。
「不,我願意當你的情婦!」初蕊大聲說。
語畢,紅霞撲頰,這種話,她怎麼能說得那麼順口?
笑,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揚起,他又贏了。他可預見,往後凡是他和她之間,他將是勝利者──永遠的勝利者。
斂起笑,他回頭,走向她身邊。「想跟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點頭,她不怕付代價,只怕自己沒有足夠的代價可付。「你說。」
「從今而後,-必須待在這個園子里,一步都不準踏出去。做得到嗎?」這動作,為保護,保護她的存在不被知曉,保護她能永久留在自己身邊。
「可以!」沒深思,她直口回話。
「確定?」
「我不後悔。」
是命、是運,沒人能選擇上蒼給予的人生,受了,甘之如飴。師父的歡喜做、甘願受回到她心中,成了她的立身箴言。
「不準交朋友、不準連系、不準打電話、不準和園里任何員工建立交情。」
他要給她一個孤獨世界,要她的人生什麼都不剩,只剩下一個名為雍-的男人。他要她離開自己便活不下去,從此她只能走向他,再沒有其他方向。
他變態嗎?也許。一夕間,他失去親人、失去家庭,那種恐懼不管經歷幾千個世代都不會忘記。
他害怕失去,他掌控每件能掌握的事情,事業、地盤領域……他的控制欲極強,強到不需多加表達,全世界都知道。
他想做的事情一定會達到,他期待成功便不容許失敗出現,而他一個眼神,天下便匍匐在他腳下。
「我的心情能說給你听嗎?」要求不多,初蕊的「交情」願意只建立在他身上。
頓了一下,他沒想過她會這樣要求。
須臾,他點頭,算是承諾。
她微笑,松氣,也跟著點頭。
「我要-做任何事,不準問原因,只能照做。」她要求不多,但他的要求非常多。
「是。」她開始「照做」。
「不準追問我的身分,不準過問我的事情,更不準找人探听我。」
「意思是我不準認識你?好吧!你是誰、你的家庭、你的工作是什麼,對情婦而言真的不重要。我只要有房子住、有飯吃便不用擔心了,對不?那麼,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她笑問,努力不把他的要求看得太嚴重。
望她一眼,想拒絕的,但她自嘲的口吻引出他一絲憐憫。不作表情,他回答︰「雍。」
他叫雍-?鏞瑞、墉睿……不曉得是哪個雍、哪個-,但是何妨?她已知道這個改變自己命運的男人叫做雍-,若非重大意外出現,那麼自己將是他的情婦,一輩子。
見不得光?無所謂,反正他出現便會為她帶來些許陽光。
缺乏身分?無所謂,反正她將在他眼底尋求認定。
失去自我?更無所謂了,打她跟著阿桂姨離開家鄉那刻,她便徹底了解,自由已不在她的人權範圍里。
「好了,輪到。」
「輪到我?」她不懂他的意思。
「輪到-做要求,只要不在我的『限制』內,-可以做任何要求。」
在他那麼多的「不準」之外,還有什麼事情可以被要求?想很久,終于,她抬眸,清澈的眼光中有了想望。
「我要念書,很多很多的書,也許還要一本字典,對不起,我認識的文字不多,我只念到小學畢業。」
低頭,自卑了,在他面前很難不自卑,就像在帝王面前很難不低頭。初蕊深刻明白,她配不上他,情婦已是自己能爭取到的「最高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