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蕊做到雍-的每分要求。
她和所有人保持距離,不多話、不談心,再無聊,都不麻煩別人相陪,她安安靜靜地在雍-給予的空間里生存,安靜得不像一個人,反而像一幅不佔空間的圖畫。
搬進這里兩個月,除開吃飯,佣人很少同她應對,雍-每隔一兩個星期便出現,他出現,便是她聲帶發聲期。
她說啊說,不停的說話,彷佛要把數日來沒說的話統統在他面前說盡,他很少回答,無所謂,初蕊仍然一張嘴,開開啟啟忙不停。
沒錯,她的話變多了。
在老家,說話是危險的事,萬一踫上阿爸、阿母不舒心,往往一根粗柴木,便打得她滿身青紫。在老師、師父面前,她扮演聆听者角色,把他們說的道理,一個字、一個字細細咀嚼,將道理嚼得爛透,吞入月復,好安慰自己的不平。
然,在雍-面前,那是大大的不同呀!不管她說什麼,他都默默听著,偶爾丟出一個冷淡笑容,她便得了天大恩惠似地,歡欣一整天。
所以,她好愛在他面前說話,不管他听進去幾分都無妨,重要的是──偶爾,為數稀少的偶爾,他掀唇,他展露笑顏。
初蕊不知道的部分是,房子里有很多個針孔攝影機,記錄著她的一舉一動,每隔幾天,就有人把剪輯好的錄影帶送到雍-手中。她的生活模式,雍-很滿意,滿意她的全然配合與乖巧。
初蕊的生活節奏非常規律,閉上眼楮,他也能猜得出她正在做什麼。
早晨,用過餐,換上他買的衣服,那是清一色的白,白洋裝、白線衫、白裙子、白鞋,他喜歡純潔的她,喜歡她的干淨清靈。
然後她會到院子走走,摘花賞魚,偶爾靠在樹干上想想事情,九點進屋,開始閱讀。午餐後小睡一下,接著又看書、又逛院子。
傍晚,進廚房、小試身手,听下人報告,她做的菜很爽口,少少的便宜食材常在她的廚藝下變化出妙處。也許,她在做菜方面有其天分。
為了這個天分,沒經過初蕊同意,他聘來大飯店廚師,教她做菜。
看見她無流無派,插的盆花淨是新鮮創意,就請來花藝老師教導她插花。
她上正音課,因為他不喜歡她的台灣國語;她上美姿美儀課,為了月兌去她一身俗氣;她跟日本老師學茶道,原因無他,單單因為他習慣在飯後喝茶。
他作任何決定,從不問她的意見,而她,似乎沒有過自己的意見,老師來了,認認真真學習,老師走了,利用時間作復習,原則上,她是盡了全力讓學習看見成績。
為什麼?因為她是天生的好學生?
並不是,她只是希望他對自己滿意,希望自己是個合格商品。
沒錯,她曉事,明白自己的價值不比櫥窗物多幾分,所以她盡心盡力扮演好角色,讓他以這個情婦為榮。但有人以情婦為榮的嗎?她不知道也沒听說過。
這天下午,天清氣爽,床頭櫃邊用清水插了幾枝女敕菊。
粉粉女敕女敕的黃,嬌嬌純純的笑顏,在她眼底,菊花是無憂天使,不曉苦、不曉寒冬將至,總是精神抖擻地迎向冬風,挺直背,一路往前行。
菊很「範初蕊」,在這里範初蕊是形容詞,形容被關在牢籠里,不懂憂,不擔愁,昂首闊步,以為不管怎樣,能過這樣的生活是幸運。
從欄桿往下望,遠遠地,她看見雍-的車子停在院子里,笑彎眉,放下看一半的小說,咚咚咚,提起裙-跳下樓梯,咚咚咚,跑出大得嚇人的客廳,再咚咚咚,咚到雍-面前。
不經意地,一抹純白躍入眼簾,不舒服的心情舒展,因為她、因為她的滿臉笑容。
初蕊是他珍藏的芭比女圭女圭,用他給的方式活著,而且幸福快活。
「我等你,等了三十個秋天。」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她新學的語匯。
圈上他的手,她存了滿肚子的話要說。
「昨天,我在後院的玉蘭樹上發現一個鳥窩,母鳥身上有好幾個顏色,漂亮得不得了,我站在樹下仰頭望很久,大概鳥媽媽覺得我無害,才飛離巢穴找尋食物,-一飛開,我就听見巢里的雛鳥張著黃口,啾啾叫不停。
知不知道,我是找鳥蛋的高手哦!最高的紀錄是一天找到四十幾顆蛋,小小的、圓圓的,可愛到不行的鳥蛋,要不是肚子太餓,真舍不得吃掉它們。」
吃鳥蛋?他皺眉望她。
她笑望他。
「你沒听錯,是吃鳥蛋啊!有時候肚子餓得慌了,連水也等不及滾,敲破蛋殼,連同蛋黃蛋清咕嚕吞下肚。生存對窮人而言,是件很困難的事-!我真佩服你們,怎麼可以生存得那麼理所當然,彷佛自自然然就能在天地間活得盎然暢意,不像我們,時時要想著明天在哪里,想著也許再來個九二一,重新洗牌、重新來過也不是壞事情。」
停下話,初蕊發現他在看自己,笑笑,笑出滿臉甜蜜。
「走!我帶你去看小鳥,如果我沒猜錯,頂多一個星期-們就要開始學飛了,那是最有趣的時候。躲在樹後,偷偷往上看,看母鳥不厭其煩,一遍遍教導小鳥們展翅飛翔,膽小的鳥寶寶縮著身子猛發抖,發狠的母鳥直用身體推擠-們,每次看了,我都好感動。
那是愛,不是狠心啊!我們只看得見小鳥發抖,卻沒見看見母鳥心頭顫栗,那一條條小生命都是-用盡力氣生下,用體溫煨著、孵著,來來回回抓蟲子,慢慢養大的心肝寶貝,-比誰都害怕萬一,比誰都舍不得小鳥離去,可母鳥仍舊要把小鳥推離,仍舊要迫小鳥展翅高飛。即使-們心知肚明,往後失去小鳥的啁啾聲,空巢里只剩下孤寂。」
才幾次,初蕊在他面前充分發揮語言天分,一句一句,把話說分明。
她在影射他很「孤寂」?雍-皺眉,薄唇緊抿。
沒想太多,她自顧自說話︰「小時候,有位轉學生帶一只迷你兔到學校,大家看了好喜歡,東踫踫、西模模,對-毛絨絨的身體愛不釋手。新同學很小氣,他把兔子收進抽屜里,不準大家踫他的兔子。
月虹氣死了,抬高下巴說︰『哼!才一只寵物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家的鳥園里,有千百只鳥,比你這只爛兔子好多了。』
我听完,-住嘴偷笑,什麼鳥園啊,根本是他們家屋後的森林,鳥很多沒錯,不過,我們沒把-們當寵物,而是把-們當食物。」
說著說著,初蕊笑彎腰,苦日子遠離,再提那段艱辛,似乎變得有趣。人真是奇妙動物,當下的苦,不過轉身,便忘得一乾二淨。
「還有啊,新同學驕傲地收起兔子時,小凱湊近問他︰『你知不知道,兔子的肉很腥。』說完,舌忝舌忝舌頭,那個惡作劇表情讓全班笑到不行。結果,因為我們的不友善,新同學才來三天,就迫不及待搬回都市里。很壞是不?學校是一個小型社會,殘酷而現實。」
眉拉直,雍-確定了初蕊無心「暗示」,緩步,隨著她的方向前進,從頭到尾,他沒應聲,但她話說得津津有味。
「到了、到了,有沒有看到那棵樹?在左邊,樹葉很濃密的地方,對、對……就是那堆黃色的枯草,別看不起它呦,等鳥兒全部飛離變成空巢時,我把它摘下來給你看,你會發覺,母鳥簡直是最高明的建築師,織就這樣的窩巢得花多少心血啊,要不要打賭?我賭你就算用盡力氣也撕扯不開它。」
「好,我賭。」雍-突發一語,嚇住喋喋不休的初蕊。
迅速回身,她仰頭看他的嘴唇,想確定剛剛那聲……是否純屬錯覺。
嗯,應該是錯覺,點點頭,她沒理會剛听到的部分。抬起頭,把手放在眉間,她才要開口,居然,幻覺二度出現。
「賭資是什麼?」雍-說。
她愣了一下,把手心放下,望住他的唇。分明沒動靜啊……錯覺、錯覺、錯覺……可是,她的錯覺好清晰。
舌忝舌忝舌頭,她小聲問︰「你有……開口說話嗎?」
他不回話,回望她,不過短短五秒,她皺皺鼻子,退縮︰「對不起,是我听錯了。」
「-沒听錯,我說要下賭注。」他說。
「真的?」
她喜出望外,果然,果然他對上她的話,她不是始終自言自語,並非永遠唱獨角戲,這個叫做有志者事竟成?叫做誠心感動天?不、不、不對,這叫做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她那麼努力當好情婦,他總會感受到她的誠心,也許男人不必回報情婦以愛情,但日長月久,說不定、或許……她在他心底佔一點兒影。
「-想用什麼下注?」
「我有……」
話太快,初蕊停住話頭,深吸氣,再開口變得有幾分遲疑。「我有……我有……」
「-有什麼?」他心情好,追著她的話跑。
為什麼心情好?那麼多年了,他的心情向來沉重,為什麼在今天、在一個聒噪女人身邊,他卻覺得心情好?是她談話內容太有意思?並沒有。是她長相太可人?她長相是不錯,但不錯的女人滿街跑,他從未因她們心情好過。那麼,到底是為什麼呢?
無解。
無解的他,無解得在每個心情惡劣的深夜里,總會播放她的居家影片,彷佛寧靜的她能為自己帶來平靜。
「我什麼都沒有,東西全是你給的。」嘆氣,以為自己好富裕,沒想到東找西尋,才發覺自己真正擁有的,貧乏得可以。「對不起,我不賭了。」
搖頭,又是沁心美麗,她益發美艷了,在養她兩個月之後,頰邊蒼白掃去,淺淺的紅染上腮邊,她是他的新款芭比,由他親手妝點嬌妍。
「如果-輸了,獻上-的初吻。」沒錯,他還沒動她,原因是……很好笑的借口──她未滿十八,不過,馬上要到子,屆時,他不會對她客氣。
不答話,眼光游移,這種話教人怎麼接,笑笑,她岔開話題︰
「知不知道哪里是賞鳥的最佳地點?我告訴你,是這里。」她拉起雍-的手,領他走到一從矮樹後。「賞鳥的時候要安靜,不能奔跑吵鬧,要是你看到母鳥教小鳥飛翔的畫面,我保證你會跟我一樣感動……」
她叨叨說話,不停。
軟軟的聲音、暖暖的氣息在他耳邊蕩漾,不自主地,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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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他懷中,喘息未歇停,那痛啊……鋪天蓋地,然更多的是悸動,一陣陣,從心底傳到指間、傳到末梢神經。
他一貫沉默,他用大手輕輕順著她的發、她的背。
他不會安慰人,尤其在這種時候。她是初體驗,看見她眼角淚水緩緩往下流,他知道一定很痛,痛慣了的人會淚流,表示這個痛楚超過她所能忍受。
她的背有許多被鞭笞過的痕跡,這在她為自己挨槍時,他便分明。
此時,撫過舊傷口,仍是忍不住心驚,是怎樣的遭遇、怎樣的父母,能這般對待兒女。
征信社從阿桂姨口中的資料得知,初蕊有一對可惡雙親,拿了舊住址,他們到初蕊老家深入追查,查出她大半個童年,還有一個連初蕊都不曉得的可怕事實。
初蕊的父母親死了,在拿到初蕊的賣身錢後,他們沉迷在賭桌酒精中,日復一日,先是初蕊父親酒精中毒身亡,後是她母親輸掉最後一分錢,神志恍惚,跌落山谷,听說是二十余丈的山谷,發現時已死亡多日。
村人都說他們罪有應得,只是可惜了一個好女兒活生生被推入火坑。
當雍-細讀征信社所交上來的報告時,並不覺得有太多感受,說苦,這算什麼?天御盟里的兄弟,哪一個不是苦頭吃盡、身世淒涼?但當他的手觸上她凹凹凸凸的背脊時,心還是忍不住緊縮抽痛,隱隱的痛,一陣強過一陣。
「明天我讓整型醫生過來。」他說。
他不愛心痛感受,不愛那一條條傷疤提醒她的不堪過往。他習慣將介意的事情消滅,不教它們影響自己,所以,為著心情著想,他決心改造初蕊的背脊。
「整型醫生?你嫌我的眼楮不夠大、臉皮太松、法令紋明顯?」亂舉了一大堆,她實在不明白,有什麼道理,必須看整型醫生。
「他會把-背上的疤除去。」
背上的疤……是啊,優渥的日子過得太多,他不提,她幾乎忘記自己有一片可怕的背脊,橫的豎的,縱橫交錯,交錯出一副可怕景色。
她沒忘記因為這片疤,她在師父眼底看見憐憫,學校護士看見它們,甚至當場落淚。那是她前世欠給父母親的記錄,是她永遠無法抹去的自卑,咬唇,他傷到她的痛處,痛極了,卻不敢喊救命。
「對不起。」初蕊說。
對不起,她再努力都當不了完美商品;對不起,她對自己的瑕疵無能為力。他在她身上花的錢,足可以換得更好的服務。
卑微感上升,寒栗傳過,她對他,真的抱歉。
他沒听進去她的對不起,她卻以為他不屑自己的道歉。惱怒了對吧?買到瑕疵品卻不能退貨,他肯定千百般懊惱。
推開他,她想背過身,安慰可憐的自尊心,卻又害怕他看見自己殘破部分。
「-做什麼?」濃眉挑起,他橫眼望住她的退卻。
「沒、沒有。」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勉強逼出幾句話撐場面。「我只想啊……只是在想,正常男女在這種場合,應該說什麼話比較不尷尬。」
「我們的關系不一樣。」他難得地回了她的話。
她卻也難得地曲解他的話。
當然不一樣,人家是男歡女愛,不管是論愛情或半晌貪歡,總是啊兩人站在對等關系,你情我願,背過身誰不欠誰。
而她之于他,是豢養、是寵物、是月虹家後院那一大片見不了底的森林鳥。啾啾夜啼,哭誰弄破-的巢,害-歸不了巢、尋不著家,他給了她金籠子、喂給她上等飼料,她該用盡力氣引吭高歌,博得他短暫快樂才是。
「是不一樣啊!」仍然尷尬,同樣干笑,她的笑容已不只只是勉強。「你沒送我玫瑰,沒給我一個美麗的燭光晚宴,你隨隨便便奪走純情少女的初夜,不知道是老天爺對你太好,還是上天對我太壞。」
越說……越擰……倏地,初蕊住口。
亂了,她在說什麼鬼話?居然和主人計較起玫瑰和浪漫?瘋了,她肯定瘋病不輕,才會忘記自己的定位。
雍-看她,玫瑰?院子里不是種了一大畦?燭光晚餐?他哪一頓沒把她喂飽?
如果她還嫌老天對她太壞,那麼她該回去過過苦日子,兩相對照後,再來跟他討論這個問題。
沒認真她的話,雍-別過頭,發現桌上手機震動,拉開棉被,起身。
生氣了嗎?初蕊望住他的背,沒看見他拿手機,只看見他進起居室,咬住下唇,不曉得該怎麼辦。
要不要走到他背後,環住他的腰說聲對不起,說自己太貪心,說她不過是開玩笑,沒有其他意思,她不要玫瑰或晚餐,事實上,他給的東西已經多到讓她好感激。
坐起身,十指扭絞著棉被,她氣恨自己,不是清楚自己不過是商品嗎?商品怎能向主人要求待遇?商品自怎能計較好壞?
他要找來整型醫生把商品整出價值感,有什麼錯誤?買家本希望手上的東西完整無瑕呀!她憑什麼自卑自憐?那是身為主人的權利。
他沒說錯,他們本就不是普通的男女關系,他們不能拿到天秤兩端相秤,尋找公平定位,她到底呀、到底在期盼些什麼?
笨初蕊、壞初蕊,貪心向來壞事,難道-得到的還不夠多嗎?想想月虹的身不由己,想想阿爸阿母的悲哀,想想社會上無數存活困難的人們,她到底還想多要些什麼?
他已經听見她的聲音,會回答她的問題不是?他回來的次數增加了不是?他甚至撥空回來陪她看母鳥教小鳥展翅,他是那麼忙、那麼忙的男人啊!-怎能不感動、怎還能用貪婪讓他生氣?
「範初蕊,-真的欠他一句對不起。」
下床,赤果的雙足踩在地毯上,她緩緩走近起居室,不停在心中練習對不起三個字。
繞過屏風,進入起居室,四下搜尋,心沉入谷底。他走了,連一句對不起都不肯听……
「對不起,不會了,我發誓再不會不識好歹。」
對天起誓,她緩緩跪下,這夜,她逼自己牢牢記取身分,不準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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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不是因為生氣初蕊的無心話離開,他是接到了緊急消息,才匆匆駕車出門。
義父病危,醫生開出通知,他在最短的時間駕車到醫院。
「雍-哥!」
隨著一聲輕喊,縴細身子投入他胸懷,那是時寧,他未來的妻。
「別怕,我在。」短短兩句,他安撫了時寧。
環住她的肩,他們一起走入病房,秦玉觀四周站滿人,看見雍-和時寧,他揮揮手,示意所有人離開。
「女兒,過來。」
是回光返照,他的精神比平日好,半靠枕頭,面對死亡不畏怯,秦玉觀雍容態度讓人欽佩。
「爸爸……」時寧撲進父親懷抱。
「爸爸好希望能看到-穿白紗的模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麗的新娘。」秦玉觀撫撫女兒的短發,笑說。她是他人世間唯一牽掛。
「我不拗了,我馬上嫁給雍-哥,再不要什麼自由,我只要你好好的。」
「傻瓜,自由是好重要的事,等-當了妻子、母親,家庭會像一條無形的線,隨時牽絆-,到時,-會後悔,為什麼年紀輕輕就放棄一切走進禮堂。
五年很好,五年後-大得可以撐起一個家庭,成熟得可以當個好母親,就五年吧!在五年中好好學習,讓雍-多幫幫-,然後兩個人齊心協力組織家庭,好好走過一輩子,別像爸爸和媽媽,聚少離多。」他總是為女兒著想。
「爸,是時寧不懂事。」
「不,-很乖,爸爸有-真的很滿足。雍-……」
「義父。」他走近,隨時寧跪在秦玉觀身邊。
「你做的很好,關振一定沒想過自己有這麼一天。」
「是。」
「他那個人心機很重,你千萬不能給他翻身機會。」
「是。」
「他的地盤分撥給他的手下吧!事情要做得不落痕跡才好,讓外界的人去猜測關振是讓手下取代,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這樣才不會影響你想引導天御盟月兌去黑道背景,走入白道的計畫。」
「是。」
什麼事都教他算計到了!從憎恨到崇拜,雍-心里淋上五味醬,說不出的滋味翻涌,他必須承認,遇上秦玉觀是他人生的重大轉折。
「接下來的事我看不到了,你好自為之。未來即便再迫切,也要記得,天御盟畢竟是黑道出身,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命令就能讓下面兄弟乖乖听命,給他們時間,替他們開啟眼界,教育他們放段,別憤世嫉俗。」
「是。」
「最後一件,我要鄭重托負你……時寧,替我照顧她一生一世,別教她有機會哭,別讓她受一絲一毫委屈,否則……我死不安寧。」
「雍-發誓做到。」
「我相信你的承諾。結婚那天,記得帶一杯水酒到墳上看我,告訴我,你們很快樂。」
「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今夜,他為恩人垂下男兒淚。
「交給你了,別讓我地下有知,恨自己錯看人。」諄諄叮嚀,他放得下事業名聲,獨獨放不下獨生女兒。
「雍-定不負義父所托。」
「很好……很好……很……」最後一個好字未出口,雙眼閉,一代強人與世永隔。
不說話、不移動,雍-看著床上的義父。
時寧的哭聲離他好遠,彷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他怎麼能恨這樣的英雄那麼久、那麼徹底?他怎能不佩服他定下的每步計畫?
頭低,他緊握義父的手,用生命發誓,他會照顧時寧、保護時寧,一生一世!
天御盟的老盟主去世,整個政商界全數驚動,黑道白道同聲哀泣,喪禮規模比照元首級禮遇。
整個台灣翻了過來,報紙上、電視媒體,處處都在報導這一代奇人的生平,而雍-更是媒體簇擁的焦點,他們急著追出一個答案──天御盟將往何處去。
喪事辦了近兩個月,外界紛紛擾擾,只有雍-的高牆里一片平靜,生活是靜態的、光陰流逝是靜態的,在這里,唯一的不平靜是初蕊的心情。
她恨自己的貪心、自己的-矩,恨自己把他推離身邊,恨相思泛濫成災。
她怎麼辦?一個有心的商品要如何裝作無心?愛要如何埋藏,才能藏得密不透風?
嘆氣,是箭射穿了她的膽,教她嘗到千般苦、萬般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