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桂花巷」。那是蕭麗紅的小說,才讀完,眼眶里滿布濕潤,那樣的人生、那樣的刻苦、那樣的……獨活呵……
姨嬸對書中主角說的話好熟悉,師父也曾拉住初蕊的手說同樣的話,說她好命、她定享富貴。
是啊,富貴的確是教她撞上了,她活在人人羨慕的豪宅里,吞燕窩、吃魚翅,道道地地、貨真價實的富貴-!
誰知曉,富貴原是靠孤獨換來,這樣的命是好是壞,初蕊不知道。她只曉得高剔紅的愛情、高剔紅的生命,一字字在她身上翻轉、演出,是否,走過三十年、五十載,回頭發現,捏在手上的富貴不過一場雲煙?
三個月了,自上次的不愉快之後,整整三個月,他不見她。是懲罰嗎?不知道,他總有他的理,她卻無權擁有立場。
初蕊弄清楚了,她喜歡同他說話,他不見得愛听,何況說說談談,總有不小心,玩笑開出了仇,他轉身離開,而她,惆悵滿懷。
經過兩次整型手術後,她的背光滑無瑕,只有淡淡的粉紅色映在新疤上,不仔細看,看不出異樣,這是她,一個全新的範初蕊,只是呵,抹得去表面舊疤,怎抹得掉深烙在心底的沉重記憶?那些是她生命中的環節,環節個個相扣,扣出今日她的性格。
穿再漂亮的衣服、住再大的豪宅,就算將她從頭到尾徹底改造過,也改變不了她的認分性格,她相信虧欠、同意還債,她用最合作的態度看待立場。
此次事件,她把原因歸諸自己,她檢討反省,反省後的結論是,該學會緊閉嘴巴,就像以前,乖巧听話是最安全的作法。
于是,她花三個月訓練自己,一天一點,慢慢回復過去,外表上,她是全新的範初蕊,內心里,她封閉快樂,學會謹言慎行。
「初蕊小姐,盟主今天會回來。」李昆說。
初蕊在院子里蕩秋千,白色裙-劃呀劃,劃出幾道無心痕跡,她很美,美得不像凡人,在這里工作的男性員工常常一不仔細,便看痴了眼。
睜眼,她對上站在面前的李昆,下秋千,她站直身子問︰「對不起,你說什麼我沒听見。」
「盟主吩咐,下午回來。」
回來!?他要回來了?意思是,他願意揭去前惡,同她從頭來過?他知道她認真反省了,不再計較她的貪心?
新機會、新希望,雀躍的心嗆了兩聲,她像獲得救贖的罪人,用力一點頭,笑說︰「我知道了,謝謝。」
轉身,難得輕快的腳步邁開,掛在腳踝處的千斤重擔卸下,消失不見的陽光重現,她幾乎要唱起歌兒了。
才起跑,猛地想起什麼似的,煞住,想起美儀老師口口聲聲強調的端莊,他會喜歡端莊情婦吧?斂起笑,她發誓從現在起,當個一百分情婦。
走進客廳,走入廚房,安嫻地對廚娘和管家點點頭,然後打開冰箱,尋找可用的食材。
「盟主回來,小姐想親自做菜?」廚娘問。
「是。」
他從沒夸過她做菜好吃,但他用行動證明,她親手煮的餐飯,他常常吃得半點不剩。
「小姐想做什麼菜?」管家問。
她從冰箱和儲物櫃里取出全雞、草蝦等食材,排排鋪鋪,換了幾次組合後,決定。「雪蓮紅參雞、翠玉蝦-、辣椒銀芽和燴鮮鮑。」
這些都是師傅新教的菜色,她練了再練,練出師傅要的火候,也練出精湛手藝。
「要不要幫忙?」
「不用。」搖頭,洗手做羹湯,她要親自為他做晚餐。
「好吧!我們在外面,有任何需要喚我們一聲。」管家說完,和廚娘離開。
拿起雪蓮,在水龍頭下沖洗,她想起在井邊洗菜的歲月,那時,她看著同齡小孩在屋外嘻笑玩耍,听著他們的笑聲,她的唇角也跟著上揚,那是書上寫的童年,初蕊懂,也能領會他們的快樂。雖羨慕,她從沒想過加入,生活的擔子在肩頭,未曾松卸。
阿爸阿母若是看到自己,一定會說她出運,說他們把她賣得好……
想起父母,她忍不住輕嘆,酒精跟賭博千萬別涉呀!一沾上,人性抹滅,不認得孩子親情,遺忘人生一遭自己該盡的責任義務。
她想過要捎封信給父母,又怕他們一鬧二鬧,鬧上這里,使得雍-好生氣。
別想他們,想想雍-吧!想他們第一次見面,不過一眼,她便被這個頂天立地男子深深吸引,為他舍命,她連猶豫都不曾。
在他和關老板談判時,她低頭想的是欠債問題,想自己是否有幸,在上輩子欠他一些東西,然後此生牽牽絆絆,牽扯出他們的三面、五面之緣。
不管怎樣,她真的好幸運,她來到他身邊,順理成章佔據位置,她不該反反復覆,一本桂花巷就引起她的獨活自悲,三月不見面,便懷疑起自己的生活是不是苦多于幸。
她說服又說服,說服自己反復不平心找到定位。
她一面刷洗著食材,一面讓自己的心妥妥貼貼安放著,放在他偶爾會出現的地方。
打起精神,沒錯,朝這個方向想去,他愉快、她幸福。為什麼人不願意退一步,讓自己定位在幸福圈圈呢?用力嘆氣,放下洗淨的鮮鮑魚。
「範初蕊,學會滿足吧,-能無憂無慮活著,能學習各種知識手藝,-該感激他的提供,沒有他,-正過著送往迎來的生活,也許五年、十年攢夠了贖身金,人生已變形。他不過對-做了小小要求、不過給了一點點限制,有什麼不能接受呢?師父說,食人一錢,當還人八兩,-欠下他的,何止天地。所以,盡全力做到讓他滿意,有什麼不可以?」
從這刻起,她決定不再要求他的聆听,不再對他做任何提議,她要做到他一個眼色,便懂得他的心意。
晚飯,他吃光她做的每道菜,她添飯加湯觀察他的臉色,像盡忠僕人般小心翼翼伺候。
她安靜、張揚笑顏對他,她努力做情婦,雖然她對情婦這行業所知不多。
「插花老師說-的程度可以去考證照。」
「是。」
老師對她說過,當時初蕊沒回答,只是笑笑揭過話題,因她明白,她會留在這里,一步都走不出去,她不能出門考試,外面世界與她無緣,證書……更說不上了。
「-想考?」他問。
可以嗎?眸光閃過,下一秒鐘,瞬地黯然,搖頭,她做過承諾,知道界線在哪里。
她不要?她不要,他就偏要。他說過,支配範初蕊人生的人,是雍-,不是別人。
「下個星期,會有一組老師到這里替-做測驗,-好好準備考試。」他下令。
什麼意思?她抬眉,有疑問想出口,但被自己硬生生壓抑住了。
「是。」初蕊回答。
她很乖吧,真的乖得令人滿意。雍-起身,她隨後跟上,手里端著新茶,飯後一杯清茶是他的習慣之一。
他在沙發里坐定,手中拿起未閱文件,逐一讀去。
他忙,千真萬確,義父去世後,他大力改革幫內事務,有人贊成他、有人反對他,這段時間內他沒回來,並非對初蕊懲罰。
「過來,坐在我腳邊。」
「是。」
該先把茶倒出來,才不會過濃,但……初蕊選擇放下茶壺,關上電爐,走到他腳邊坐下,坐在地毯上,頭頂著膝蓋,雙手相環,她用圓裙蓋住腿。
大手伸去,雍-撫上她的頭發,滑滑的、細細的,像絹般柔順,他喜歡她的長發,非常喜歡。
認真算算,他喜歡她的乖巧合作、喜歡她的溫柔體貼、喜歡她視自己為天地神明……他隨口數數,便能數出上百點喜歡她的部分,更嚴重的是,他居然起了心,想時時留在她身邊,不離去。怪異吧!他居然想為一個女人改變自己。
不過,他柏信自己能把克制好,即使再喜歡初蕊,也絕不-越自己設下的界線。
「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剪頭發。」
「是。」她願意保留所有他喜歡的東西。
她像只貓咪,蜷在他腳邊,什麼事情都不做,單單感受他的大手在她發間滑動。
她在想什麼?不重要。她要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她如何、想她做什麼。
他還在看文件,她望著燒開的壺口熱氣蒸騰,縷縷白煙飄出來,那些冬天,她常把雙手擱在茶壺上頭取暖,現在日子不同了,怎地,心仍舊冰寒?
慢慢地,蒸氣散光,沒有火焰在下面添溫,翻騰的水漸漸寂靜,是的,抽熱情、除貪婪,不對他要求愛情、要求公平,她便像關去爐火的水,慢慢從沸騰趨向平靜,她會習慣這般生活的,心如止水是好事啊,除去貪嗔痴怨,才得平安喜樂。
嘆氣,很輕,輕得不教他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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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義父去世整整半年,時寧漸漸從喪父的悲傷中恢復,他很高興她又能說笑,又能回學校念書,而自己的工作也慢慢上軌道,那些原本反對他的兄弟,在看到他開出的亮眼成績後,漸漸認同他,最艱辛的一關算是闖過了。
關振被送進牢里,殺人、強盜,他犯下累累案子,之前,調查局苦于無實證,不能動他半分,況且每次他犯案,總有人跳出來替他承擔,這回,他親手把證據連同關振送到調查局。二十年,他猜測至少二十年內,他必須在監獄里面度過。
父母仇報了,想做的事動手了,他對眼前的一切感到滿足,硬要說掛心事,有吧,他的親姊姊雍茹,他期待和姊姊相聚。
還有四年半,四年半後,他和時寧的婚禮上,姊姊會出現,她會認得自己嗎?又或者自己還能認出她?
沒關系了,他知道她過得很好,知道他們終會相見,在一千六百多個日子之後。
「盟主,時寧小姐來了。」對講機傳來聲音。
雍-忍不住好笑,不管怎樣,兄弟們總改不了盟主稱號。
「請她進來。」雍-說。
門打開,時寧穿著一身LV新裝,她跳到他膝上,直接往上一坐,雙手扣住他的脖子,額頭同他相抵,這份親昵,是從他們小時候便習慣起,他疼她,非常疼惜,對他而言,她是家人。
「怎麼有空來找我?」捏捏她的鼻子。
「人家很煩。」抓抓頭發,她可愛地嘟起嘴巴。
「煩什麼?」
「我們哲學老師常找我麻煩,我費盡心血寫的報告,你知道他給我幾分?」
「說說看。」
「五十九分,你看,差一點點就過關了,偏偏不讓我過,是不是找麻煩?」
「要不要我找人和他談?」
他笑笑,這小丫頭會費盡心血寫報告才有鬼,她從來不是好學生,書念得七零八落,她該感激自己有個好家庭,否則她的學生生涯老早就結束了。
說到好學生,他想起初蕊,她是天才嗎?每個家教老師都夸獎她,插花、廚藝、茶道……老師們說她是天生奇材,任何東西一教就會。
而她的美姿美儀和語音修正課,成績簡直是令人贊嘆。她一身上氣全數褪去,台灣國語消失不見,才多久?半年工夫,她成功地被打造成高貴典雅的上流社會淑女。
故意欺負初蕊的,既然她那麼游刃有余,他便做主替她加了鋼琴、繪畫、長笛……課程,他等著她喊救命,等著其中一個老師對他搖頭說,初蕊缺乏天分。
但是並沒有,至少到目前為止,老師仍然對她持正面看法,而她,練琴練到半夜兩點,從不喊半聲苦。她不喊苦,他就和她僵著,課照上,甚至命令老師們對她多幾分嚴格要求。
他等著她投降。
突然,雍-猛地想起,他根本苦不了她。忘記她從前受過多少苦嗎?苦難沒抹殺她的意志,反而把她磨成生存專家……
「我在說話,你沒專心听。」時寧抗議。
「-說什麼?」回神,雍-問。再次,他訝異自己為一個女人分心。
「你分心了,為誰?哦哦,你是不是在想女生?」
「時寧。」被說中心事,他有幾分不自在,冷起臉,口氣跟著僵硬。
「好嘛、好嘛,我知道自己亂講話,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用冰臉對我,我最怕這樣的雍-哥了。我知道你是最重承諾的男人,你向爸爸承諾過,不管怎樣都會把我娶回家,就算我和別人私奔,你也會想盡辦法把我挖出來,逼我上禮堂。」連珠炮彈飛射,時寧癟癟嘴,雍-哥的表情好嚇人。
「-想和誰私奔?」
「我的哲學老師啊!他要是肯讓我過關的話,我勉強委屈自己,陪他私奔。」
「我還是找人和他談談。」
「找誰?阿爆、李昆?算了,那些暴力分子,你不是最怕人家說你和黑道掛鉤,那就把他們藏好,少讓他們曝光。」
「我身邊還有另外一群菁英分子,他們很講道理的。」他自認為轉型轉得不錯。
「算了,我自己去找他處理,就不相信搞不過他。我可是秦玉觀的女兒呢!」虎父無犬女,她也非簡單人物,這秒鐘,她決定和哲學老師杠上。
「好吧,如果真不行的話,再跟我說。」
「雍-哥,我快二十歲了。」提出正題,這是她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想辦生日會?」
「對啊,我的生日很倒楣,剛好踫到聖誕節,每年都邀不到人,今年我想在家里辦盛大的Party,過聖誕也慶生日。」
「時寧,-害怕孤獨對不對?」
摟住她,雍-有幾分心疼,往年聖誕,不管再忙,義父都會撥出時間帶她出國玩,今年義父不在了,時間未到,她已開始擔憂恐慌。
「雍-哥……」時寧紅了雙眼。
「對不起,這陣子太忙,沒辦法常陪。」
揉揉她的頭,突地,初蕊又黑又順的長發出現他眼前,那舒服的觸感,溫順的柔軟……甩頭,不想,他不應該常想到她。
「我知道再忙,你都盡力趕回家陪我,謝謝,我真的覺得有雍-哥在,很棒!」
用力摟住他的腰,父親死後,他們相持相依,是革命感情也是不散親情,她無法想象哪一日分離,她再看不見他。「雍-哥,我們當一輩子的親人好不好?」
「我們本來就是一輩子的親人,忘記了嗎?四年半後,我們要結婚。」對這件事,他從未有過遲疑。
「可是,現代男女結婚很容易吵翻鬧離婚,到時候,我們連親人都當不成。」
「放心,我不會和-離婚。」這是他唯一能報答義父的方法。
「討厭我又不準離婚,你會很可憐。」
「傻瓜,我怎麼會討厭-?」
笑笑,雍-開始在心底替她計畫一個盛大的生日舞會。
「今天喜歡,說不定明天就討厭了,誰曉得以後會變成怎樣?」窩在雍-胸前,她懷著不確定。
愛情是什麼樣的感覺?像她和雍-哥這個樣嗎?為什麼她沒有傳說中的盼望、心酸、濃烈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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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蕊想,他是喜歡這種相處模式的。
她恬淡、她寧靜、她不求不忮,她學會靜水生活原理,然後,他常回來,一星期一次,每次的相聚都教人滿意。
她做飯、他吃飯,她插花、他欣賞,他工作,她在他身旁安靜待著,拿一本書,接受他對待貓咪的撫慰方式,然後夜里,兩具軀體交纏,他在她身上發泄所有熱情,最後天亮……他離去。
她常常覺得,他在,即便安靜,她全身的細胞都是活躍的,而他不在,她便成了行尸,一日日拖磨,期待下次再聚,到時,重生的她又是精神翼翼。
門被敲開,初蕊抬眉,進門的是管家太太。
「初蕊小姐,盟主要-綁一束花,連同這份禮物包裝好,中午他會回來拿。」
他要回來?太棒了,就算只是一下下都好,因為今天是聖誕節,所有人都歡欣鼓舞的好日子,能見著他,是她最優的聖誕禮物。
低頭檢視管家太太抱進來的鮮花,玫瑰、海芋、百合、雛菊樣樣有,這些足夠她綁十束花了呢!
「時間來得及嗎?」管家看看腕表問。
「是。」她接下花、禮物和卡片,把花放在書桌上,從抽屜里找出工具,對滿桶花材東挑西選。
這些事初蕊做多了,自她拿到池坊流初級證書之後,他便常讓人把她的作品帶到辦公室里,他從沒正面夸獎過她,但這舉動已是對初蕊的最大鼓勵。
于是,她插花練得更勤了,短短半年,她拿到中、高級證書,元旦後,準備進軍師範科初級證書。她希望能為他工作的地方盡力,希望除了情婦之外,自己對他有更多價值。
打開禮物盒,是一條心形的鑽石項鏈,亮閃閃的光芒耀了她的眼,很漂亮,但她不羨慕,她有一個翡翠綠的玉鐲,是雍-送給她的,他認為清澈透亮的綠像極她的干淨。
蓋上盒子,她將包裝紙折出層層波浪,做點小紙雕,她在波浪間雕出兩只展翅蝴蝶,包好禮盒,左看右看,輕輕晃動,蝴蝶的翅膀上下-動,這份禮物叫作──雀躍。
放下禮物,挑出金黃色的太陽花,一朵一朵,她扎出一團金色花球,亮麗的黃、搶眼的黃,她用褐色的皺紗紙將它們圍繞中央,她用金色、銀色相間的緞帶扎出華麗的法國結,這是適合送給年輕女孩的聖誕花束。
聖誕花束?年輕女孩?忍不住,她望一眼卡片。
是要送給年輕女孩的嗎?那個女孩之于他,有什麼意義?只要輕輕抽出卡片,便能得知……心嗆著,好奇心催促她的動作。
不、不能看!那是雍-的隱私,她答應不探問他任何事。
閉眼,用力吸氣,她放下卡片,從抽屜里尋來蠟燭和之前制作好的干燥花,挑挑撿撿,她挑出一朵雛菊,和花束、禮盒相仿的金黃色系。
回到書桌前,幾次點燃蠟燭,許是心不在焉,所以總沒點成。
下唇咬了又咬,最後,還是抵不過好奇心,她顫著手,將卡片抽出來。卡片表面是一張雙人合照,照片里雍-擁著一個年輕女生,很甜美的女孩子,輕輕淺笑,便笑得人滿心甜蜜。
翻開卡片,里面簡短幾個字句,交代了他們的親密──
時寧,生日快樂!-
的雍-哥
迅速合起卡片、迅速把卡片放回信封間,雙手抖得太厲害,眼瞼眨過,眨出一串傷心淚水。
「-的雍-哥」……原來他屬于一個叫做時寧的女孩子。
時寧……很漂亮的名字,很漂亮的人,那麼登對的男女,不成雙對,怎對得起天地!?
很好啊,她終于明白了,範初蕊之所以被稱為情婦而非女朋友,因為見不得光,因為他的正常生活在那位時寧小姐身上,男人嘛,總有貪鮮、想換口味的時候,所以範初蕊有其存在必要。
用力拭去淚水,用力握緊拳頭,她的「用力」和唇角刻意裝出來的笑容不搭,那不是同系列的東西,可惜,不管是不是同系,配合是她唯一能做的表現。
深吸氣,深吐氣,把酸楚鎖在心底,她片刻不敢將笑容卸下,怕這一松懈,便再掛不回去。
握拳,用力再用力,指甲陷入肉里,她不痛不苦、不怨不嗔,她是不怕苦難的範初蕊啊!死咬牙關,再一下、再一下她便挺了過去。
一個時寧算什麼?說不定未來還有五個、十個時寧,不管她們是誰,總是配得上他身分的女人,她們可以昂首在陽光下,可以和他並肩在每個開放場合,可以……做盡所有她不能做的事情。
松開拳頭,肩膀垮台,她走到梳妝台前,審視自己。
幸好,笑容還在,眉角的春風仍舊停留。
吐氣,再次整肅笑容,別哭、別傷心,只有那些「時寧」介意她存在的份,她怎有權利介意「時寧」存在?
再回到桌前,這回她輕輕易易擦亮打火機。
蠟燭燃燒,灼熱她的心,把她的心熬出一點一點鮮紅蠟油,緩緩滴入信封口,紅蠟逐漸擴大,迅速地,她把雛菊壓在上面,紅蠟黃菊,封住信、封住她的心,指間的疼痛沒傳入神經中樞,反而是落在臂間的淚水燙心。
門再度打開,她恢復態度,一派的悠閑自然,彷佛剛剛那番心情掙扎不過是假象。
「管家說-這個月月事沒來!」雍-道。
原來,連這種事都有人替他監視自己。
「是。」她沒否認。
「為什麼?」
他的問話是關心?不,她不該朝這方向想,他是怕麻煩吧。
「應該……快來了。」顧不得傷心,她先想到的是安撫他的麻煩。
「-確定?」
「是。」
「不管怎樣,下午管家會帶驗孕捧和事後避孕藥回來,以後,我不希望再出現這種意外。」
「是。如果……」話停在舌尖,答案很明顯,根本連問都不需要問。
「如果什麼?」他不準她話說一半。
「如果懷孕了呢?」她抱著千分之一的希望問。
「用最快的速度處理掉。」他消滅了她的千分之一。
處理,多不帶感情的話,如果有,那是他的骨血,他生命的延續啊!他怎能像對待垃圾一般,用處理二字,便輕易帶過?
然而……他怎會對她有感情?她不是時寧,她只是範初蕊,一種名為情婦的可有可無人物。
她心痛,但對他微笑點頭。
「是。」沒有異議,她全然附和。
「東西弄好了嗎?」他問。
他大可不必親自跑這一趟的,但想見她的念頭熾烈,于是他出現,看她也被她看。
「弄好了。」她順從地把花束、禮物和卡片交到他手中。
他很滿意,她的努力他接收到了,連卡片都封得那麼別致細心,時寧收到一定很開心。
雍-再看初蕊一眼,這回,她沒抬頭看他,不安的手扭著裙-,在擔心嗎?她擔心懷孕、擔心後續的處理動作?
「不用怕,我認識很不錯的醫生,他會處理得很好。」破天荒地,他安慰她。
她接收到了,卻為這樣的「安慰」疼痛,揚起笑,假裝不在意。
「我不怕。」
「很好,我走了。」還不想走,還想多留,在這個人人歡慶的聖誕夜里,留她獨自品嘗孤寂,他……不舍。再多看她兩眼吧,但越是看她,便越別不開臉。
克制!他一向很能克服自己的想望,吸氣,他轉身,逼自己走出有範初蕊的空間。
「是。」點頭,她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她喚住他︰「可不可以……」
「什麼?」他問。
「可不可以讓大家放假,聖誕節對很多人來說,是重要節日。」
他看她一眼,再次確定她的要求。
「我不會離開,我答應過你,不走出這里。」
「-確定?」
「是。」假設她的人生注定孤寂,她不該拖住不相干的人同自己一起。
「晚上,-要做什麼?」
她指指桌上。「還有很多花等我處理。」
悲傷,聖誕夜里相陪的是不解事的鮮花,但……不怨尤,這是在決定跟他同時,她一並舍棄的快樂。
「好,我會交代下去。只不過,-相不相信,如果-跑掉,我有的是辦法把-抓回來?」後面兩句,絕對是恐嚇了。
「是。」
她相信他是有能力的男人,也相信自己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就算他不用腳煉手煉將她限制住,她的心也……也離不開了呀!
多糟糕,她愛上他了,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他不需動用任何力氣便可留住她的身心,她連想逃避的都沒有,沒有愛情、沒有尊嚴、沒有心,這樣的範初蕊,這樣的愛情,有什麼地方值得?
點頭,他走了。
望住門扇,久久……
終于,她的笑容崩潰,她的肩再挺不住沉重哀悲。
這天,初蕊知道一個「時寧妹妹」的存在;這天,她徹底明白,自己不過是類似的情趣用品;這天,她明白壓抑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這天,在人聲鼎沸的宴會里,幾次,初蕊孤寂的身影浮上雍-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