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幾個日夜,于優習慣起這個家的作息。
清晨她在琴音的輕柔呼喚中醒來、在院子里等待買菜返家的張爸張媽……在夜里,和他促膝長談。她習慣這個家,比五年前離家前,更習慣這里。
桑植成熟,滿樹的艷紫領著人心情大好。
一早,于優推著輪椅,來到桑樹下,仰頭一看,它長得又粗又壯。的確,二十年,好漫長的一段,初生嬰兒都能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學生。
模模粗糙的樹皮,剛種下時,它比自己高不了多少。「你長大了,我卻老了……」
「連小優都老了,哥怎麼辦?」
聲音傳來同時,于優的雙肩一沉,寬闊的大掌帶來微溫。她……也習慣起,他偶爾帶來的溫暖。
「你永遠都不會老,上回我看到你的報導,有好多年輕的樂迷為你尖叫著迷呢!」笑了,不到幾天,在他的努力下,于優學會開朗。「你的女人緣真叫人替大嫂捏把冷汗。」大嫂,每次說到這兩個字,刀就在心間刨過,刨得她鮮血淋灕、心痛難當。常常想,或許多喊個幾遍,情況會逐漸好轉,哪里知道,刀越刨越深、血越流越濃,她的生命隨著疼痛變得稀薄。
「你呢?這麼多年來沒有追求者嗎?」走到她面前,英豐凝望她。于優很美,從小就可以清楚看出她很美麗,笑的時候美的天真、愁的時候美的醉人,這張臉是多少男人心中最愛。
只不過,他的出現改變她的生命,他花了十年折磨她,然後在另外一個十年,讓她背負殘疾命運,她的一生因他而毀。
「這些年……我不太在人群中,機會不多,不過,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嘴角扯扯,是苦笑。機會?對一個殘障人士而言,那是奢侈。
「沒有喜歡的男人出現?台灣的好男人全躲到哪去了?」他玩笑。不是沒出現,其實,她喜歡的人一直在那里——在她心里、在她身邊、在她知道的距離中,只不過,她愛他、他卻厭她……等過朝朝暮暮、盼過日日夜夜,等得恨沉澱、等得親人不在,他終于不再厭惡她。
她總算等到他回頭,只不過……她的生命也將走到盡頭……
說再見,是不舍;不想說再見,卻是不能……
恨結束,愛錯過……回不了頭,愛情不回頭、生命也不回頭。
縱使有再多的無可奈何,也只能在嘆息聲中和淚吞入肚中……
「他一直在這里。」壓住心跳,讓怦怦撞擊聲提醒,她還活著。
「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掬起她的臉,他問。
愛情事,說得清楚嗎?怕是不能吧!
「問這些做什麼,你要幫我介紹好男人?」
「有何不可?」語初落,心已然後悔,在他心中,沒有好男人配得上小優。但是……能留著她嗎?用什麼名義?別忘記,蜜秋已經在他身邊等過八年,他怎能讓她的等待落空?可是,他心中的呼喚一天比一天大聲。他要她、要她、要她啊!就算捂起耳朵,那聲音還在那里提醒著他愛她,不知道,他能壓住它們到幾時?他的愛情復蘇太快,快得讓他措手不及。
「才養我不到一星期,就急著把我傾銷出去,你太不負責任。」
「你真的不一樣了,以前,你不敢這樣跟我說話。」英豐深吸口氣,搖去胸中鼓嗓。抱起她,將她放在石椅上,讓樹蔭幫她擋去刺目陽光。「你總是說著好的、記住了、知道、我會的,我沒看過有小孩比你更乖巧。」
「我想,那些能對父母親霸道、耍賴的孩子是幸福的,每次在路上看到這樣的小孩,我都忍不住偷偷羨慕。記不記得爸媽結婚那晚,儲伯拿一本故事書走到你房間門口,敲敲門說︰‘英豐,爸來講床邊故事給你听羅。’你卻隔著門扇對他大喊︰‘我長大了,不要再听什麼鬼故事。’我打開房門,看見儲伯的沮喪,于是我走向前,拉拉他的手問︰‘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嗎?’他抱起我,帶著我回房,為我講了那個為你準備的故事……」
深吸氣,她鼓起勇氣,歪過頭靠在他手臂上,竊取那不屬于她的溫柔。「那個晚上,我終于認識了‘床邊故事’。」
「小優,跟你說話,我會有濃厚的罪惡感,我似乎總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你是!有好多人愛你,你卻視而不見,你關起心房,把別人的愛擋在門外。你很笨、真的很笨很笨……」
他簡直笨到底了,她把愛投資在這個不懂珍惜愛的人手中,她豈不是更笨?笨笨笨!罵再多聲亦無用,因為,愛情已經送出去,再不能收回……
「我承認,我運氣一直比旁人都要來得好,對感情,我很少付出,卻一直有所得。」若要說付出,那麼她是他唯一的例外,可惜付出的不及傷害多。
「所以,你就不珍惜了?」她為自己的感情哀悼。
「小優……對不起……」愛她嗎?是的!要說他這輩子曾經愛過哪個女人,那麼只有于優了,他為她付出而覺得快樂、為她存在而感到心安,但他的愛在他還不認識愛情時,就讓自己親手掐死。
後悔過、生氣懊惱過,但這些情緒被仇恨的意識牢牢鎮瓜,他來不及愛她,蜜秋就出現在他生命之中。
「這次又是為了哪件事說抱歉?」
「所有……」那年,他在假寐中听到她說愛,他嘲笑她的愛、諷刺她的情,他說永遠不會娶她,一份少女的情愛在他手中被蹂躪撕碎。
「我們扯平了,你對不起我、我也對不起你,我們的良心天秤站到平衡點,誰也不欠誰。」搖搖頭,她止下這個話題。
咚一聲,一顆桑湛落在他腳邊,他彎身撿起,看過眼,又讓它躺回泥地。
「手染紫了。」他笑著把拇指遞到于優眼前。
「你們真浪費,有那麼多桑湛卻不采收,任它在泥地里腐爛……」他不也是這樣糟蹋她的愛情,撿起來、看一眼、丟回去,任她躺回泥沼中翻滾。
他站起身,摘一顆放進嘴里,有點酸澀、甜度不高。「它們……並不好吃。」
「可以打成果醬、果汁,也能熬成冰糖桑湛,澆在豆花上、涂在面包里,只要加一點心,它不僅營養豐富,滋味更是好得讓人難忘。」他就是不在愛情上用心,才會看不見她的處處真心。
「你很有研究?我該不該稱呼你一聲桑湛大師?」
「我家里也種了一棵,我們都叫它愛情樹,在它結下第一次果實時,我們就小心翼翼地把愛情果摘下來分食。後來愛情樹年年豐收……」她們的愛情卻仍然枯竭……
「不如,我們來把滿樹桑湛采下來,做成你口中的那些成品。」他提議。
「好啊!不過,它們好高……我構不到。」
「那不簡單,我找人抬來高梯。」說完,他跑掉了。
看著他的笑顏,陽光重回他身上,于優鼻酸……久違了,我愛笑的大哥哥……
不多久,他找來幾個人,架梯的、捧碗籃的,熱熱鬧鬧一大群人。
「準備好了嗎?我抱你上梯子。」
「我……」她不確定,仰頭看看樹下的高梯,有些可怕。
「對我沒信心?」伸出手,他迎向她。
還有什麼可懷疑,他回來了,不是嗎?他向她展開雙臂了,不是嗎?不猶豫了!伸出手,她等待他的懷抱……那夜,她也是像這樣,對他伸出手,成了他的人。
抱起她,他一步一步穩固地爬上高梯。
靠在他頸邊,聞著他的味道,想像他愛她、幻想他是她的,在他懷抱中,于優握有短暫的浪漫幻情。
他將于優放在梯子最高階,站在她身邊,用單手護住她的腰。
「你們要小心,要是小優摔下去,你們就沒有桑湛果汁可以喝了。」
于優笑開,摘下一顆果子塞進他嘴里。「其實,原汁原味也不錯。」
「嗯!是不錯!」兩人合作,一顆顆肥碩進了籃子,笑聲在庭院里洋溢。
幾個不經意,他的衣服染上紫色。
紫色是她的愛情,她的愛情在他身上,東染上一抹、西侵上一塊,只要她夠耐心,照這樣涂涂染染,終有一天,他會有一顆紫色的愛情心,里面寫了滿滿的我愛你。
只是……時間對她太苛刻……她再沒有機會……
命令令
一九八九年春天十六始展眉,願同塵與灰他二十歲-她十六歲
小優還沒走到家門口,就看見英豐站在桑樹下。
他在等她嗎?昨天她和朋友逛街,在精晶店里看見一個拉小提琴的瓷制玩偶,心動買下,她把它偷偷放在哥的書桌上,想給他一個驚喜。
他看見了,所以找她?小優快步迎上前。「哥,我回來了,你是不是……」
話沒說完,一巴掌甩過,小優莫名。「哥,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的信拿來。」他怒不可遏。
「信……我不知道……」她拿過信嗎?沒有啊……捂著發紅的臉頰,她努力回想問題出在哪里。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準進我的房間、不準踫我的東西,你听不懂嗎?」他怒目相向。
「我沒踫你的東西。」
「沒有?你這個騙子、小偷,告訴我,這是什麼?」手抓著小提琴玩偶,他高高揚起,又重重扔下,匡啷一聲,玩偶變成碎瓷片。
笑臉女圭女圭躺在泥地中,身體雖殘破,卻仍變化不出新表情。
「你找不到信嗎?會不會放到別處去了,要不要我幫你找,我找東西很行的……」放下手,她又是一臉討好笑靨。
「不用作戲!你只要把信交出來。」手伸出,他一步步前進,她一步步後退,差點兒撞上從外面回來的儲睿哲和于淑娟。
下車,睿哲走到他們中間,揚聲問︰「英豐、小優,你們在做什麼?知不知道剛剛我差點兒撞上小優,很危險的。」
「沒事就好,別生氣,有事情大家一起進屋談。」淑娟忙打圓場。
睿哲不動,嚴肅地看著英豐。「英豐你是哥哥,你先說是怎麼一回事?」
看著哥哥不言語,小優尷尬地夾在兩人當中,左右為難。
「儲伯……是我不好,昨天我到哥房里,見桌上有幾張紙,以為那是不重要的廢紙,隨手把它們扔進垃圾桶,不知道里面有封很重要的信。」
「小優,這就是你不對了,想進別人房間,要先經過別人的同意,這是起碼的尊重,不懂嗎?」淑娟搶在前面,教訓女兒。
「對不起儲伯、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哥,我懂了,下次我不會再犯。」
「英豐,那份信件很重要嗎?有沒有辦法補救?」淑娟為難地看著繼子。
「那是我媽咪寄給我的信,你說重不重要?」他挑釁地往前一站。
「英豐,你是什麼態度,娟姨是長輩,你怎可以用這種口氣說話!」睿哲推開兒子。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請你們不要生氣了。哥,對不起,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私自進入你的房間。儲伯,哥會生氣都是我害的,你不要生氣,都是小優不對,我以後會乖、會听話、會懂事,不再惹大家生氣,好不好?」小優站到兩人中間,又鞠躬又哈腰,只想消弭兩人的沖突。
「好好好,都沒事了,錯在小優,我會罰她,大家不要再動怒。」淑娟急著拉開丈夫。
「是啊、是啊!媽媽罰我,罰我拖地板好了,罰我下個月沒零用錢好了,罰什麼都好,儲伯……請你別生氣吧!」
小優的態度讓睿哲沒道理再生氣,嘆口氣,兒子的心結他不是不懂,可是要他怎麼做呢?再離一次婚?傷透愛他的淑娟?就算這樣做,他和幸慧也不可能再團圓。
睿哲和淑娟進屋去,留下余怒未消的英豐和小優。
「說謊者!你不是說你沒拿?」狠瞪一眼,他轉頭回房。
「哥……」她想跟他說,那疊廢紙里沒有胡阿姨的信,她想跟他說,那疊紙壓在他的鎮尺下面,可是……他不听她講話。
深夜,睡前,英豐拿起床邊書,剛翻開,媽咪的信從里面飄下來——是他誣陷小優偷竊的那封信。
他……又錯怪她一次……心沉甸甸,不甚舒服,但……這一切都是小優欠他的,她活該!沒錯,一切都是她該受的!」
傘命令
小優要參加全省舞蹈比賽,就在這個星期日,這次是總決賽,三個月來她過關斬將打敗無數好手,終于爭取到這次的機會。
老師告訴她,贏了這一次,對她將來保送舞蹈系有很大的幫助,所以她日夜練習,期盼屆時有最佳的表現。
這天,小優一身苗疆裝扮,她在儲伯和媽媽面前試舞衣,幾個舞蹈動作,惹得兩個長輩開懷大笑。
「我看到勝利在望。」儲睿哲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為她整起散亂發絲。
「小優,好好加油哦!儲伯這麼看重你,不能讓他失望。」淑娟說。
「我會努力的。」對儲伯一笑,她愛極這位慈藹長輩。
「我們家小優一向都是最努力的,星期日我要去買一大把花,送給我最心愛的女兒,還要去買幾卷底片,獵取女兒優美的舞姿。」儲睿哲為小優驕做。
看丈夫那麼開心,淑娟又慫恿女兒︰「小優,你不是還要表演一首芭蕾舞,去把芭蕾舞衣換下來給儲伯看看。」
「好!」一旋身,她要往樓梯走,客廳的門打開,英豐回家。
「英豐,你回來了!正好,這個星期日小優要參加舞蹈比賽,我們要去幫她加油,你要不要一起來?」睿哲邀兒子一道。
看著小優滿臉希冀,他揚聲說︰「星期日我有個小提琴表演,是國際性質的,你們要來嗎?想來的話,我有兩張門票。」這些年,他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比賽表演,從未邀請過誰,這次的邀請純粹為了謀殺小優臉上的快樂,她的愁容成為他的快樂泉源。
「可是……我們已經說好……」睿哲猶豫著。
小優走過來,勾起英豐的手說︰「是國際性質的!那一定有許多職業級的好手會出席表演,真棒,我好想去哦!不過……真可惜,儲伯、媽媽,你們去幫我錄影好不好?讓我有機會目睹國際好手的表演。機會難得呢!」
「可是,星期日你一個人去,不會有問題嗎?」儲睿哲說。
「我不是一個人,會有老師陪著,好嘛、好嘛!你們去看哥表演,順便幫我錄影。」
「也好,睿哲,我們就去參加英豐的表演,把帶子錄起來,也順便寄一卷給幸慧看看,她一定會驕傲兒子的成就。」淑娟一鼓吹,事情就成定案。
儲睿哲走過來,拍拍小優的肩膀說︰「小優最懂事了,下次,儲伯一定去看你跳舞。」
「要看我跳舞還不簡單,錄音帶一放,我就馬上跳給您看。」
失望在心里堆積,笑仍揚在眼角。只要哥快樂,她就會快樂,失望?算不得什麼。
就在這樣的心態中,時間一日日過去,星期日終于到來,張爸開車子送走一家三口,小優帶著笑對他們一再揮手。直到車子看不見了,她才走回房間。
小優播下音樂讓自己暖暖身,她對著鏡子深吸氣,告訴自己別害怕,她練習得足夠了,一定會帶回來好成績。找出發帶,細心綁起發髻、上發膠,把滿頭長發梳得一絲不苟。
撲蜜粉、涂口紅,當她打理好一切準備出門,還有四十分鐘,她可以從容。
「阿強哥,我要出門羅,麻煩你。」小優對等在客廳的新司機說。
突然,電話鈴響,她沒半分躊躇,連忙接起。
「小優,我的琴譜忘記帶,在我桌子上,你幫我送過來。」英豐的聲音里沒有太多的急躁,冰冰的,一如平常對她說話的模樣。
「哥……我比賽時間快到,可不可以,我請張媽或阿強哥幫你送過去?」
「算了,不想送就別送,不勉強!」他口氣陡然強硬。
他又生氣?小優慌了手腳,不要啊!她好怕他惱怒。「好、好,哥,對不起,你別生氣,我馬上送到。」此話一出,幾個月來的努力皆成泡影。四十分鐘,她只能選擇送琴譜或出賽…
「我在門口等你。」匆匆說過,英豐掛上電話。
小優跑上樓取譜,一路上她拜托阿強車開快點,終于趕在表演前把譜達到,英豐面無表情地收下樂譜,沒半句感謝。
小優望著他的背影,有委屈、有傷懷,但是她沒哭。因為,欠他太多太多,能還的就盡力還吧!
命命令
于優在門口望過幾回合,頻頻看著腕間手表,心里疑問擴大。是忘記了嗎?還是她昨天沒把話說清楚?為什麼好晚了,哥還不回家?已經等過一整個晚上,他們圍坐在客廳沙發里,不停不停地說著英豐的童年趣事、他的光榮事跡。
在他們心中,英豐是個令人驕傲的孩子,他優秀卓越、凡事認真不妥協,在課業、未來上,他有自己的規劃,從不需大人多擔一分心。
只不過,他對淑娟、小優的排斥是明顯的。在家中,他冷漠孤僻,不愛與人來往,對于她們的熱情關心,他顯得寡情薄義。
他還在氣他,睿哲很清楚,盡管多年過去,他仍不原諒自己和幸慧的離異。從小,這孩子就崇拜幸慧,對他而言,淑娟和小優是掠奪者,她們奪走幸慧的幸福,于是他非常不快樂、他刻意疏離冷淡。
也許當年他執意將英豐留在身邊,是錯誤的。
「儲伯、媽媽,我想……到外面去等哥。」十二點鐘,滿桌子的飯萊已冷掉,蛋糕上的蠟淚也流盡,他……不會回來了……
「好,別等太晚,你明天還要上學。」又是一年失望,無妨,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嗯,您們累了先去休息,我會鎖門。」揮揮手,一個恬淡笑臉,她走到門外等待,像前幾年一樣,縮著腳坐在桑樹旁的石椅上等。
仰頭,隱隱月光在雲朵後面偷窺她的心事。
大家都說,年輕的心太飛揚,不穩定、不牢靠,一夕千萬變。
可是,她不!在看上哥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愛他,然後時光流轉,幾年過去,身旁的男孩來來去去,她的視線沒有在旁人身上多停駐一秒。
愛他!是專注認真、不移不變,以前愛、現在愛、以後……不悔不怨,就算他不愛她、他恨她、他的心不在她,她都愛定他。
年輕的小優太篤定,她執著相信,成功要花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在她的百分之九十九尚未達成前,她不去觀、不去察、不去想像收獲量。
頭偏,她回想那一年,那一年他對她輕言細語,那一年他對她百般嬌寵,她貪心地以為只要成為他真正妹妹,他的寵愛就會專屬她一人。
哪里知道,自己成了殺雞取卵的愚蠢農夫,剖開雞月復竟發覺——沒有金雞蛋、沒有未來和希望。
他的疼愛不再屬于她,親眼見過他對女同學的百般體貼,親眼看過他對每個女孩的淺言笑語,但總在一轉頭,他看見她,笑容隱去,雙眉皺起,表情里明明白白昭示著他憎惡她。
他有理由恨她,是她的出現,讓媽媽和儲伯接上緣;是她的不守信諾,讓他母子遙隔兩地。怎能不恨,換了自己,也是要恨的。
她只求,有朝一日,他膩煩了怨懟,用另一種心情看她。
引擎聲由遠而近,小優抬起臉。車子在家門前停下,引擎關起。是哥!她忙躍起身,往門口方向小跑步。
一對擁吻的男女身影止下她的腳步,是哥和一個漂亮的女生。小優不認得她是誰。
他們吻得火熱,急喘的呼吸聲撞擊著她的耳膜。
一分鐘、兩分鐘……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一些片片段段的畫面凌虐著她的心。他吻她、她月兌去他的衣褲、他吻上她的身體……他們在車內貪歡……
淚在眼中打滾,不敢呼喊出聲,怕自己的打擾抬出他們的尷尬,隱身樹叢後面,咬破唇瓣,血沁出,腥味在舌中繞。
他有心屬女子了,自己怎麼辦?調頭走開?不要……橫刀奪愛?讓他更恨她……默默藏身,假裝不知情?謊言能欺得了自己多久?心既澀又苦……于優在十六歲這年,認識心碎。
車門關起,一聲拜拜,女孩駕車離去。
英豐哼著歌曲,步調輕松。是快樂嗎?愛情總是會啟動多巴鞍、腦內咖的分泌,讓人時時處于興奮快樂的感動之中。
從樹後走出,她輕輕地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
走不到三步,英豐就發覺她的存在,他轉身對她,嘴邊的笑拉平,好心情不復見。
她像犯錯的小孩,等著他來宣判罪行。
「你在這里做什麼?」聲音是冷的、臉是冷的,他的荷爾蒙停止分泌幸福。
揚起眉,她陪笑。「哥,今天是你的生日,儲伯、媽媽準備了一大桌菜,等你回來慶祝,你餓嗎?我去把菜熱熱,冰箱里有蛋糕,是你最愛的栗子蛋糕哦!」
「不用,我已經慶祝過。」她的手足無措,稍稍滿足他的仇怨。
「是……是跟剛剛那位姐姐嗎?她是你的女朋友……」假裝不知道,好難!
「與你何干?」斜眼一睨,笑也是冷的。
「我看到你們……你們很親密……我、我想……」
「你看見我們在車上?很好!你可以去跟我爸告狀。」挑眉,他算準她不敢。兩個字炸紅她的臉,那是……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秘密啊!
「不是……我不會去告狀,我只想問,你愛她嗎?」
「以前不愛,以後很難講,今晚……我們彼此感覺都很棒。」
這句話他帶著惡意,看她臉紅、結巴,他有快感。
所以,他愛不愛一個人,是用「感覺」來作判定?如果他喜歡和她的「感覺」,是不是有一分分可能——他會愛上她?「哥,假設,我們也做那件事,若你感覺很好,是不是……是不是你也會愛上我?」忍住害羞,她把話說齊全。
「你要我愛上你?」小優對他的單戀,他向來明白,這些年,他不斷利用她的迷戀來欺她。
「是的,我可以……可以試試嗎?」試試……說不定會試出一絲機會。」要試?沒什麼不可以。」吊兒郎當地瞄她一眼,他倒要看看她可以為愛情付出多少。「在我洗好澡前,將自己月兌光,在我的床上躺平。」
「好!」一頷首,她在他身前跑開。
凝望她的背影,他是不是該為她的勇氣喝采?還是為她的愚昧好欺,向自己說聲恭喜?
令令令
從浴室走出來,打個呵欠,小優已經在床上等著,她果然勇敢!
英豐剛要出聲制止這場鬧劇,床被滑下,處子般的干淨身軀在眼中呈現。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你能教教我嗎?」伸出手臂,她怯懦地看著他。
他在早些時候身體已經饜足,沒道理看到這個發育未完全的女孩,還會情不自禁。羞澀在她皙白的肌膚上染上一層徘紅,小巧的峰頂,粉女敕花苞在他的注視中緩緩綻放。
她愛他,不怨不改,以後就算「感覺」不對,交集不在,她也不悔今夜。走向他,扯開他腰間毛巾,兩人果裎相對。
今晚他不是哥哥,是她的最愛。
「不教我嗎?那我只好自己模索。」踮起腳尖,她吻住他的唇,輕輕一個啄吻,不曉得自己做得對不對。
禁不起撩撥,他一手扶住她的頭、一手抱緊她的背,他激烈地在她口中汲取芬芳。
理智退位、仇恨遠離,他懷中的小女人此刻是他的渴求。
有些痛、有些不自在,她被緊緊箝制。
頭不能動、手不能動、腳不能動,連腦筋運轉也比平常慢了很多拍。
任由他抱起她、任由他將她放上床、任由他狂熱的吮吻,吻傷了她的唇瓣,她慶幸起這一刻自己屬于他。
他用自己的方式宣泄他的,她的疼痛入不了他的眼、他的心……
終于……一股暖流進入她的身體……狂熱在黑夜中逐漸趨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