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由于行程已經亂七八糟，所以他們這個只有三個人的小小旅行團，在開了個小小的會議後，決定跳過其中幾個景點，直接前往富山巿，把立山黑部阿爾卑斯山脈的路線好好走完即可。
朗朗晴空下，一輛舒適的休旅車沿著風景優美的山路開往富山巿，前後座中間刻意做了隔音玻璃，這是為了高價但小團的旅行團而特別改裝的休旅車。
唐迎曦跟司機坐在前座，寬敞的後座有媲美高級房車的裝備，真皮沙發、電視、小冰箱、小酒櫃，還有一些高價零食，不過毛孟德不愧是老人家，上車睡覺，下車尿尿，毛志鈞看到爺爺已經熟睡，無奈的搖搖頭，但還是貼心的為他蓋上小毛毯。
毛志鈞慵懶的斜坐在沙發上，一手拿著酒杯，視線正好對著坐在副駕駛座的唐迎曦，見她拿起了手機。
從她的側面，他看出她先是露出驚喜的神情，隨即愉快的講著電話，但沒多久，那張像花兒般盛開的美麗臉蛋突然皺成一團，雖然仍在說話，但表情顯得很難過，眼眶甚至紅了。
「你在哭嗎？」手機那頭傳來好友藍依蓮擔心詢問的聲音。
「沒有，這三個多月來，沒有威廉總管在身邊照顧，我一個人變得很堅強。」唐迎曦忍著喉間的硬塊，強擠出笑聲，目的是讓好友安心。
「你以為你這麼說我會相信嗎？我是你的麻吉耶！」藍依蓮的聲音帶著鼓勵，「總之，生日快樂，還有，代替你在天上的爸媽向你說一句——」
「不要！」
唐迎曦突然大叫，讓听不懂中文的日本司機也驚愕的瞥了她一眼。
「往幸福出發吧！小迎曦，齊步走！」
藍依蓮學著唐爸、唐媽在世時那種幼稚可笑的語調，說出這句唐迎曦每年生日時都會向父母撒嬌指定要听到的話。
熟悉的話、久違的語調，令唐迎曦強撐的淚水再也忍不住賓落而下。
「要我飛到你身邊陪你嗎？」藍依蓮知道她現在一定哭得慘兮兮了，她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不同的是，唐迎曦是個被溫暖的親情包圍長大的幸福小孩，而她有一對比賽誰外遇比較多的父母。
叩叩！
突然有人敲了敲她身後的玻璃，她一回頭，就看到毛志鈞正蹙眉看著她。
「呃——下次再跟你聊，謝謝你打電話來，拜。」
她匆忙結束通話，請司機將車子開到路邊，急急的擦去臉上的淚水後才下車，不過毛志鈞卻早她一步先下車了。
「有事嗎？」她不解的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講電話時的神情變化已經被他盡收眼底。
「是誰打來的？你為什麼哭了？」他好認真的問。
她有點受寵若驚，小臉忍不住發熱，手還不自覺的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試圖平撫心緒，「你——你是在關心我嗎？」
她問得直接，他卻下意識的自我保護，「當然，你是我們的導游。」
只是如此？她頓時覺得非常失望。
這兩天他跟她相處時的氣氛一直不好，她其實是很傷心的，認真說來，在她爸、媽搭直升機出游，卻因墜機而雙雙離世後，她就沒有這麼難過過了，她也想跟他和好，可是一想到他痴心愛著的是一個愛錢的女人，他卻執迷不悟的不再追求自己的幸福，她的心頭就萬般不是滋味，無法給他一個笑臉。
「迎曦？」
「沒事了，我們上車吧。」她悶悶不樂的回到車上。
毛志鈞也只能跟著上車，看到她刻意轉頭看向窗外，他的心也莫名的沉郁起來。
兩個小時後，車子抵達富山巿，睡了好幾回的毛孟德只覺得唐迎曦看來怪怪的，笑容好像很勉強，便問孫子，「不會是你又欺負人家了吧？」
「爺爺想太多了。」
毛志鈞才悶呢，包括在用晚餐時，他腦海里浮現出好幾百個打電話惹她哭的可能人選，但最多的卻是她在某地交的小男朋友，莫名的妒意涌上心頭，讓他忍不住生起自己的氣來。
孫子的表情陰陽怪氣的！毛孟德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他跟周公下太久的棋，所以錯過了什麼好戲了。
稍後，毛志鈞看著唐迎曦忙碌的在櫃台辦checkin，還將皮包里的資料全掏出來，他忍著不上前幫忙，因為她眉宇間的哀傷太濃了，或許讓她轉移一下注意力，心情能好一點。
畢竟，痛過的人最明白心痛是什麼感覺，雖然他不懂她因何而痛，但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無形的痛，他完全可以體會。
「行李待會兒會送上樓，我現在帶你們到房間。」
唐迎曦臉色蒼白，但還是勉強維持臉上的笑容，帶著兩人坐電梯到房間，「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電視或浴室的熱水？還有這里的浴室和服是可以穿出來用餐或走動的，如果要用宵夜，你們的動作可能要快一點，商店跟餐館再半小時就要休息了——」
「你去休息，你看起來很累。」毛志鈞忍不住打斷她的話。
毛孟德在一旁听到，眼楮瞬間瞪大，這麼溫柔的口氣是從他孫子口中說出來的話嗎他耳朵沒壞吧？呵呵呵……他就說有譜了嘛。
但一直勉強ㄍ一ㄥ住情緒的唐迎曦並沒有發現毛志鈞難得的溫柔，她只是搖搖頭道，「沒關系。」
在她堅持巡完房，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後，她才回到自己的單人房，門一上鎖，她就馬上趴臥在床上，痛哭失聲。
「小迎曦，準備好了嗎？」俊帥的唐爸握著女兒的小手笑問。
「好了！」六歲的小迎曦笑嘻嘻的用力點頭，看著她的爸比，又問了站在她另一邊的媽咪，「那媽咪準備好了嗎？」
「好了！」美麗溫柔的唐媽也握著女兒柔女敕的小手。
唐爸爸給老婆一個深情凝睇後，再低頭看著把頭抬得高高的小迎曦，「好，爸比也準備好了，再來要說什麼呢？」
「齊步走！」小迎曦興奮的喊著口號。
「對！小迎曦，齊步走！往幸福出發吧！」唐爸一本正經的開始踢著正步。
一想到這，唐迎曦又哭又笑，這是她擁有的幸福里，最初、最美的記憶。
從她是個小不點開始，爸、媽在她生日當天，都會大手牽小手，不在乎其他人調笑的目光，一家三口像國慶閱兵的三軍隊伍一樣，踏步走到住家附近的蛋糕店，在那些五顏六色、造型各異的美味蛋糕里，挑選她最喜歡的生日蛋糕。
但這些終究都只是回憶了，幸福終止在她十七歲那一年，成了遺失的美好——不對不對！她急忙拭去淚水，坐起身後，她深吸口氣，強逼自己吞下心痛與不舍，今天是她生日耶，她怎麼可以這麼悲傷？
爸媽在天上如果看到了，一定會很擔心，不行！
她很快的走到浴室洗臉沖澡，穿上飯店準備的和服後，拿了房間鑰匙走出去，她記得剛剛在上樓時，好像看到長廊的轉角處有一家飯店附設的西餐廳，只是時間才剛過九點，西餐廳就打烊了，一名日本老女乃女乃正準備鎖門——
「不好意思，請問有沒有蛋糕？切片的也行。」她以流利的日文問道。
老女乃女乃歉然搖頭，「沒有，都賣完了。」
「是喔，沒關系，謝謝。」她掩飾心中的失落，轉身要走，但眼角餘光好像隱約看到里面有一架鋼琴——
她眼楮陡地一亮，忙又回身問老女乃女乃，「那可以借我彈個琴嗎？我今天生日，想為自己彈一首生日快樂歌，呃——我是飯店的客人，我不會弄壞鋼琴的。」她忙從口袋里掏出房間鑰匙給老女乃女乃看。
老女乃女乃約六、七十歲，識人無數，看到她強撐出來的笑容，又看著房間鑰匙，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撫模，「很好，是一雙能彈琴的好手呢！」
她溫柔的把手上的鑰匙交給她，笑道，「你使用吧，多彈幾首，待心情好些再離開，把門鎖好後，鑰匙就交到大廳櫃台，我明天會去跟他們拿，對了，生日快樂，漂亮的小女孩。」
唐迎曦一听，眼眶忍不住泛紅，「謝謝。」
老女乃女乃離開後，唐迎曦走進西餐廳里，坐在鋼琴前，雙手敲打著琴鍵，傳出優美的樂聲，學琴十多年，她會彈的曲子很多，爸媽也有特別偏好的曲子，她一一彈來，不覺時光流逝。
毛志鈞一直听到琴聲，前幾首曲子都非常流暢美妙，但偏偏這首生日快樂歌，不但已經重復彈奏了好幾遍，而且明明是首快樂的歌，可不知為何，听起來就是讓人覺得悲傷。
夜已深，睡不著的毛志鈞散完步，正坐在Lobby休息，听見突然響起的琴聲有些好奇，忍不住循著樂聲走去。
在餐廳內？奇怪，這個時間餐廳應該打烊了，他好奇的走進去一看，頓時一愣，彈奏的人竟然是唐迎曦
她穿著棉制的蠟染浴衣，看來是洗好澡了，長發編成寬寬的發辮，美麗的臉上布滿無聲的淚水，雙眸微閉，忘我的彈奏著那令人傷心的琴音。
沉重的悲傷籠罩著她，就連離她幾步遠的他，都能感受到那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哀傷氣息。
琴音驀地一停，他蹙眉看著她站起身，但仍背對著自己，雙手像握住什麼似的，口中還喃喃念著，「齊步走，小迎曦，往幸福出發吧！」
她竟然在原地踏步不知怎麼的，這個假裝牽手踏步的動作看來明明可笑，但他的喉頭卻泛酸，明顯感受到她無聲的傷心。
「生日快樂，小迎曦。」
她突然又笑著對空無一人的餐廳大叫，聲音里有濃濃的哽咽，然後，她突然蹲了下來，開始號啕大哭。
又哭又笑的她令人好心疼，毛志鈞發覺自己的心也隱隱抽痛著，他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的在角落陪伴她，沒有離開。
半晌，哭聲漸歇，只剩抽噎，把額頭抵在雙膝上的唐迎曦這才抬起頭來，沒想到一條手帕就出現在她面前，她先是眨眼，再錯愕抬頭，一見到是毛志鈞，她臉色大變，急忙又低下頭以手背迅速拭淚，一邊站起身來，但腳有點麻，身子不由晃了一下，他連忙拉住她的手臂，想幫她穩住重心，豈料她立即抽回手。
「我沒事。」他再一次把手帕遞給她，但她還是拒絕了。「不用了。」
不知為什麼，她的拒絕讓他很不高興，但看著她臉上的晶瑩淚痕，他又感到不忍，原本冷峻的表情不自覺放軟幾分，「你彈得很好，我想你當鋼琴老師應該比當導游來得上手才是。」
這句話不是恭維而是建議，他听過不少鋼琴名家的演奏會，她的琴藝並不輸那些專職的演奏家，底子相當深厚。
教鋼琴？她搖頭。
「小迎曦，記得喔，媽咪、爹地讓你學琴，不是要你以後靠它吃飯，而是希望它成為你的好朋友，不管你快樂或悲傷時，它都可以陪伴你。」
她從不曾想過把這個專長拿來當作未來的職業，也好在有它，在某些特別感到寂寞的時刻，總有它撫慰心靈。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我該走了，我得鎖門，還要去還鑰匙。」
他抿緊了唇，听懂她的暗示，他先行走出餐廳，回頭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把鋼琴蓋上，才緩步走了出來。
「今天是你生日？」他站在她旁邊問。
「是。」
她鎖好門，鼻頭泛酸，抬頭看著站在眼前的毛志鈞。
「你換衣服，我帶你出去買蛋糕。」從來不主動對女人示好的他，竟莫名想要安慰疼愛她。
她眼眶濕濕的，這麼有魅力的無敵熟男，不管到哪都能吸引女人的目光吧，她也很期待能擁有一段動人的愛情，尤其是像爹地和媽咪那樣珍貴的情感。
但不能是他啊！就算他接近她時，她的全身就會產生一種陌生又不安的騷動，看著他深邃的黑眸時，她承認她也會被魅惑，心髒更會失序亂跳，但她相信爸媽一定不贊成她愛上他。
一個以工作為生活重心、已經把心給了別的女人的男人——唐迎曦搖搖頭，她對他的建議心動，卻很清楚不能行動。
「不用了，時間很晚了，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她很有禮貌的跟他點頭致謝，隨即經過他，搭電梯下樓，他跟她，還是保持距離就好……
他竟然被拒絕了毛志鈞在心中嘲笑自己，他何必一直自討沒趣，而且對象還是一個小丫頭。他到底在想什麼，怎麼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