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靜瑜迷迷蒙蒙的擰眉,再眨了眨眼楮,听到那稚女敕的嗓音後,她頓時全醒了,倏地坐起身來,看著以雙手托住臉頰的小女娃,那雙水亮明眸骨碌碌的轉了又轉,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
她以下巴努了努放在床邊的女裝,「真不知道大夫從哪兒拿來的,總之他交代了,你會想換上衣服。」
對靖宇的貼心,靜瑜有些訝異,但她還是很快的將身上那件薄紗換下,這套舒服的白緞繡花袍子很適合她,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她不得不承認靖宇的好眼光。
「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小不點,是大夫的妻子,就算你長得比我美、那兒—」女娃兒不開心的瞟了她胸部一眼,「比我大,也不可以搶走我的夫婿,听到沒有」
看來靖宇真是大小通吃—不對,大的是指誰?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她撇撇嘴角,「我對他沒有興趣,但是我現在就要見他,跟他拿樣東西我就走。」
從初見面後,傳言中說他灑月兌自在,一人上山下海的找尋曠世藥材,說他一人行醫濟世,有著不收分毫的出世情操,甚至是在東北發生瘟疫時,是他單獨進入災區阻止疫情蔓延,展現勇者無懼等事跡,都再也感動不了她了,她就是討厭他!
「他現在在一個地方,但我要是你,我絕不會在這時候去找他。」
「我是大人—」
「我也是大人,我們去。」
小不點雙眸一瞪,她最討厭听到大人這兩個字,所以她氣呼呼的轉身就走出房間。
靜瑜愣了一下,連忙跟上,這棟老舊的大宅院,白天與黑夜的景致並無太大不同,除了屋瓦、牆面斑駁外了點,小小的亭台、池塘,甚至小小花圃,都算潔淨,她靜靜的跟著小不點,一邊打量,突地一陣風兒吹來,帶了一股腥臭味,雖然空氣中還有一股濃濃藥味,但仍掩蓋不了前一個味道。
小不點的五官皺成一團,突然開始倒退,再看著靜瑜,「你自個兒去吧,我、我、我可是看過了,我先走了。」
她看著她一 煙的跑掉,而這個難聞的氣味在愈接近這棟紅磚屋後更濃了,然後,她突地想起了藍爺的話—
怪大夫把死人開腔挖肚,五髒六腑……
紅磚屋的門突地打了開來,靖宇正好走出來,而在門打開的剎那,她的視線越過他,看到一只長方桌上的五髒六腑,鮮血淋淋的,一片驚怖的光景,嚇得她臉色倏地一變,雙手急急捂住口鼻,轉身快步往另一邊跑去,站在冒出幾根枝芽的樹下大口大口的呼吸,拚命壓下想吐的感覺。
突然間,有人輕拍她的背,她毛骨悚然的猝然回頭,一看到他,立即驚恐的看向他的手。
他雙手高舉笑道︰「放心,沒有血。」
她臉色蒼白,沒回話。
「這里氣味不好,回前廳去吧。」他率先往前走,她也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不忘索回她的東西,「把藥還給我!」
「你要吃?」他突地停下腳步回頭,她走得太快,差點沒撞進他懷里,但那還是他拉住了她的手臂,才免了這個尷尬的。
但他的眼神太過灼燙,她竟然滿身不自在,幾乎無法開口,「呃—我當然沒有要吃,這個藥的背後,有太多條平白死去的生命,在聶老太醫被刺傷身亡後,我就打算將它偷走,我要代老天爺懲罰承王爺,要他做白工、要他氣壞身子,沒力氣再作惡,那藥當然就找個地方丟了。」
「丟了可惜了,我把它暫時藏在某個地方。」那畢竟是聶老太醫以一生所學所煉成的仙藥,雖然手段是殘酷了些。
「是嗎?那你可以拿來還我,東西是我偷的,當然也由我來藏。」
他搖頭,「那種藥留在你身上就是危險,讓你知道地方也危險—」
「你就不危險」她實在不明白。
「就算被承王爺逮到了,我有把握他舍不得殺我,但是你,就很難說了。」
所以他是為她擔下這個責任?她困惑的看著他。
「你穿這樣很漂亮。」他突然改變話題,以贊賞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她。
她還有些轉不過來,先是一愣,但隨即臉色丕變,「別想改變話題,那個藥—」
他突地跟她搖搖頭,一回身,小不點正帶著藍爺往他們這兒走來。
「大夫,我要大胡子在前廳等你,他就是不肯,硬要過來。」
小不點看來很不高興,本來嘛,大夫交代什麼她就做什麼,他是收留她這乞兒的人,就像再生父母,但人人都覺得她小,說話沒份量,沒人理睬!
藍爺哈哈大笑,「我跟大夫交情那麼好,弄那麼麻煩做啥。」
他回以一笑,看著嘴巴噘得高高的小不點,「你該去學堂上課了吧?」
又來了!她雙肩一垮,她根本不喜歡寫字讀書嘛,但大夫說她不學就不收留她,唉,她一臉哀怨的走了出去。
靖宇一面招呼藍爺到前廳去坐,一面也不忘示意緊繃著一張粉臉的靜瑜跟著走,但她連動也不動。
藍爺濃眉一挑,「說,你有沒有好好伺候我的救命恩人?」
一看到這個大胡子,靜瑜就想到昨晚她被靖宇踫觸到身子的事,她冷冷的瞠視著他,轉身就走。
「這娘們!」藍爺臉色丕變,就要上前抓她的手,但靖宇不著痕跡的閃身擋住他,邪魅一笑,「放心吧,她讓我很舒服,謝謝藍爺的這份厚禮,我滿意極了。」
滿意靜瑜腳步 然一頓,一個踉蹌,差點沒跌個狗吃屎,好不容易站穩了,她轉過身來惡狠狠的瞪著那個滿嘴謊言的狂徒一眼。
藍爺也看到這個眼神了,再見大夫一臉愛死她的神情,他頻頻點頭大笑,「原來大夫愛這種嗆辣的重口味啊。」
「沒辦法,柔順的女人澹而無味。」
「好,大夫喜歡就好,她這娘們,」他瞟了她一眼,「會一點兒功夫,雖然大夫也是練家子,但怕她傷了你,我還在她身上點了幾個穴,讓她不能亂來。」
他故作一臉的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她的氣脈不順,但試著解開那幾個穴道,卻沒有助益。」
「當然,那得要我才能解開。」
「那就麻煩藍爺了。」
「可是—」他蹙眉,小聲的提醒他,「男人在做那檔子事時,最容易遭算,萬一她—」
「放心,她已經是我的人了,藍爺現在看她似乎對我有所不滿,不過女人一旦上了床,就又是另一個模樣了。」
他故意語出曖昧,惹得藍爺哈哈大笑,但靜瑜的臉色已經氣得一陣青一陣白,就在她怒氣沖沖的要越過兩人走出去時,靖宇的大手突地像鐵一般的攬住她的縴腰,她嚇了一跳,還來不及發出驚呼聲,就被他攬進了懷里,俊俏的臉突然俯下,戲謔笑問︰「客人還在呢,你怎麼就急著往房里去了?」
意思是她急著跟他—她瞠視著他,卻開不了口,因為兩人的臉只有咫尺之距,近到她都感覺得到他灼熱的呼吸。
他的唇輕輕往她的耳畔移動,但並沒有踫觸到她的肌膚,以極低沉的聲音道︰「你不想讓他解了你的穴?」
她錯愕的看著他,敢情他演這出戲是為了讓藍爺解開她的穴道
他親密的捏了她的鼻子一下,再抬起頭,看著藍爺,但話卻是對她說的,「主動親我一下,讓藍爺放心。」
這—趁機佔便宜嘛!但理性提醒她,這是權宜之計而已,不該有太多的想法,于是生平頭一遭,她嫣然一笑的主動吻上男人的臉頰。
他眸中有一閃而過的驚喜,因為那個瑰麗笑靨太過迷人,而這可是從他跟她見面以來,她給他的第一個笑容,柔軟的唇瓣雖然只蜻蜓點水的踫了他一下,但也夠令他再三回味了,這也是頭一次,他發現自己也有如此色欲的一面,體內翻騰著強烈的渴望,竟想從她身上擁有更多,心弦被強烈的勾動了……
而她則被他這雙灼灼發燙的黑眸給怔住了。
唉,要是藍爺不在該有多好!靖宇依依不舍的將目光從她身上離開,「藍爺還懷疑嗎?」
他呵呵大笑,「怎麼會?我想,要不是我杵在這兒,你們……呵呵呵……」
他曖昧的看看兩人,走向靜瑜,而靜瑜雖然對他這句話有異議,但她聰明的沒做任何駁斥,在解開穴道後,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走人,但是—
「到房里去,我還有個東西要送你,我先跟藍爺聊一下。」
她怔怔的看著他,東西?難道是他改變主意要把她偷的藥還她了?
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她點點頭,乖乖的往房里走去。
到底還要聊多久?
靜瑜鼓著腮幫子一肚子火,她在房里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看到靖宇走進來,她受不了的站起身,伸出手,「東西給我,我要走人。」
他點點頭,一直放在背後的雙手伸了出來,放到她手上的竟然是一朵剛摘下且削了刺的粉紅色玫瑰,「送你。」
「等等,你說有東西送我就是這個」她難以置信,她在這兒無聊的踱步那麼久,就為了這朵玫瑰
「我一直覺得你就像這種顏色的玫瑰,美麗但不冶艷,澹雅沉靜卻又有刺。」
這最後一句話令她有些不悅,她直接把玫瑰放到桌上,「我要離開了。」
「我勸你再等些時間。」
「為什麼?」
他坐下優閑的為自己倒杯茶,喝了一口後才道︰「怒不可遏的承王爺正在找偷他寶貝的小偷—」他看到她整個人一僵,「甚至派人盯緊陌生的臉孔,而你身為公主幫的一員,目標太大,我認為你還是繼續扮百花樓的青娘,留在我這兒好。」
這是他跟藍爺聊天得到的重要訊息。
「我身為格格,他能耐我何?何況有什麼可以證明我是偷他藥的人?」
他也倒了一杯茶給她,但見她沒意思拿,便擱在桌上,「就因為你是靜瑜格格,就因為公主幫管了太多閑事,你是絕對的嫌疑犯!」
她語塞,知道他言之有理,但也因此不敢跟他承認,她之前向藍爺坦承自己的真實身份,不過反正那大胡子也不相信,應該沒關系才是。
「承王爺個性殘暴,寧願錯殺一百,也不願放過一人。」
這一點她也無話反駁。
「看來你是認可我的話才沉默。」
她討厭他此時的自信,甚至是眸中的狡黠之光。
「至于何時離開,」他聳肩,「老實說我也沒有答桉,因為得視情況的變化而定。」
她愈想愈不對,「但那個藥對他何其重要,若依你所言,我根本沒有機會逃走!」她可不打算在這里跟他耗上一輩子!
他壞壞一笑,「生命可貴,就算跟我耗上一輩子,總比丟了性命的好。」
這討厭的家伙除了精湛的醫術外,難不成還會讀心術?
但她也明白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暫時留下來。
靖宇當然也清楚她有多麼不願意,但識時務者為俊杰,再怎樣也不該跟自己的生命過不去。
不過她要是期待留下來會有什麼盛情款待或是有什麼活動,她恐怕要失望了。
因為他正在跟時間賽跑,紅磚屋里的那些五髒六腑,他得盡快的做好記錄,所以三餐都由小不點到外面去買些米、菜,簡單烹煮就可以吃了,至于他上回到市集已替她買了幾套衣服,夠她更換,衣物各自清洗,彼此生活互不相干。
還好靜瑜不是個嬌嬌女,跟小不點處在一起,漸漸有話聊,慢慢的兩人似乎也愈處愈好。
但靜瑜從不忘離開的事,他若出門,她總會問問外面的情形,一听到他說仍是風聲鶴唳,她的失望就全寫在臉上。
「罷了。」此時靜瑜听到又是承王爺又派了多少人,展開地毯式的搜索,務必將小偷揪出來後,她已經不想再問這件事了,「我現在比較好奇你從什麼地方弄來那麼多的死尸?」
若不是膽量不夠,她是想進紅磚屋瞧瞧的,因為靖宇每天一進去後,總是待到傍晚才出來。
她邊問邊漫步走到這個舊宅院中庭,前幾天,她跟小不點在這兒栽種了玫瑰。
他跟著走到她身邊,蹲看看小小的枝椏,再起身看著她,「到刑場扛回來的,就我所知,這兒的冤獄特別多,全拜承王爺之賜。」
「所以你是因為這兒死人多才……」
「總不能殺人來研究,何況,」他闊步往前走,眼神變得嚴肅,「了解人體結構,在踫到一些棘手的疑難雜癥時,會使患者有更多的救命機會,所以我也想著做一本人體結構圖,清楚的描述每個部位……」他突地住了口,神情又轉為輕浮,「這些話實在不適合跟嬌滴滴的格格談。」
但她很想听—不過,她硬生生的將這句心里的話咽下。
他實在是個很矛盾的綜合體,談到醫術的事,他的神情絕對是吸引人的,但是只要跳月兌這方面,他就像個凡事都不在乎的人,慵懶不羈,不正不經,讓人生氣!
這是她在這兒生活十多天的感觸。
「不過你既是醫痴,我倒想听听你到底讀了什麼有關醫學的事?」
他這話听來就有點兒瞧不起她的意思,她抿抿唇,開始聊起了擔任宋仁宗時的太醫局翰林醫官王惟一,編著了《銅人腧穴針炙圖經》共三卷,考訂了針炙穴位三百五十四個;金代名醫劉完素,善用寒涼藥,主張從表里降心火、益腎水來治療病原中的火、熱,著有《素問玄機原病式》。
至于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全書五十二卷,收集藥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種,附圖一千一百零九幅……
但她話尚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他難以置信的笑看著她,「看來你的日子過得乏善可陳,那些厚厚的醫書你竟如數家珍?」
他的確是佩服的,但她听來可刺耳極了,「你認為我是窮極無聊才會讀這些醫書」
她美眸又冒火了,靖宇得承認自己很壞,竟忍不住的順著她的語意逗弄起她,「當然嘍,一個花容月貌的女子盡談這些讓人倒胃口的話,我實在很擔心你會嫁不出去。」
「我嫁不出去也不會賴上你,誰要你替我擔心。」她沒好氣的駁斥。
「那可難說了,」他的嘴角揚起漂亮的弧度,「也許你就真的就嫁給了我。」
「嫁你?那我直接去跳河還比較快!」
「你敢賭嗎?」
「我有什麼不敢」
「不,不好,還是二選一好了,若你真的不幸嫁給我,你可以選擇跳河,也可以主動親我十下,我總得替你先找個退路,免得一成親就鬧出人命也不好。」
說得像真的會發生似的,無聊!她就討厭他這種不正經的態度。
但他卻喜歡起她生氣發火的容顏。
當然,這屋子里還住了一個小不點,在她看來這兩人分明就是在打情罵俏。雖然青娘是妓院的人,但她人美、心又好,也不會亂發脾氣,相較之下,她是比較沒看頭,也難怪大夫變心。
罷了,她剛學了一句話叫「君子有***之美」,她就把大夫讓給她了吧!
藍爺運了一趟鑣回到廣州後,就先去承王府探視王爺。
沒想到兩人才短短一個月沒見,高大健壯的王爺竟小了一號,不僅瘦了不少,過去自豪已年屆六十因保養有道,看來只有四十上下的他,現已蒼老得厲害,歲月一下子在他臉上化上老妝,而且不過是早上,他身上就有酒味。
「我的老朋友,怎麼回事」
承王爺臉很臭,他大口的喝了一杯酒,「那天的偷兒偷走了我很重要的東西,到現在都還沒找到。」
「那天—」藍爺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那天我是有在百花樓看到你的人,可一來我有些半醉,二來我又惦記著要給怪大夫送女人去,想說王爺的人要逮小賊已綽綽有余,就……」
「你也在百花樓」
「是啊,王爺的人沒說嗎?」
也許他們想說,但他耐心全失,一人一刀全送他們上西天了。
從那天起,整個廣州城內外他都布下天羅地網,要偷兒無處遁形,因為被偷的那樣東西著實比他的生命還重要啊。
他能抵抗歲月、常保四十多歲的外貌及體力全仰賴它,但它也是毒藥,他得天天服用,以毒攻毒才能維持青春,一旦停用後,就會像現在這樣—
他撫著灰白胡須,手微微顫抖,該死!他在變老了!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可否請藍爺好好回想,當日可有印象深刻之事?」
藍爺上回沒幫到忙,這一次他可是很努力的給他想。
然後他眼楮倏地一亮,「對了,那個妓女臨陣想月兌逃,找了一大堆借口,最後竟說她是公主幫的靜瑜格格!」說到這兒,他突地拍腿大笑,「格格?一個金枝玉葉連進妓院都嫌穢氣了,哪還可能穿上那套薄紗。」
然而承王爺卻認真的思索起來。
公主幫的靜瑜格格、議政王的愛女,這公主幫的行徑原本就無脈絡可循,她們的父母常被她們出乎意料的行為嚇得魂飛魄散。
幾名貪贓枉法的官吏巧立名目向老百姓斂財,就是在她們明查暗訪逮到事證後,被送進了衙門,甚至幾名的官家子弟強擄民女一逞私欲,也是她們破門救出。
如果他為了求長生不老藥而听信聶老太醫的話,派人四處強取一些珍貴稀有藥材而殺人之事傳到她們耳里,她們因此介入,也不意外……
「藍爺,我突然感到有點累了。」
「好吧,若東西丟了真找不回來,看是什麼奇珍異寶,我可以替王爺效勞。」藍爺豪氣的大拍胸脯。
「謝謝。」
藍爺一離開,承王爺立即要手下備轎,前往那名怪大夫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