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開始流浪了,但他所謂的「流浪」在雷若芝、蒂莎看來根本就是游山玩水。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為何要離開洋房商行。
班尼頓家族是歷代監視、照顧他的人,每一代都極具慈悲心,他們體貼他身為一個吸血鬼的悲哀,再加上他的自制力,所以一連幾代下來,他們都是相處融洽。
一直到了恩多•班尼頓,也就是他口中的老班。他絕對是個好人,但由于早年喪妻,他得監視他,擔心他這個吸血鬼哪天會突然獸性大發、想吸人血,所以他就將蒂莎托給一個保姆照顧,一直到她十二歲才將她帶回身邊,所以他這個吸血鬼跟她也相處過一段不短的時間。
這個自小練武的女娃兒個性極端,所以老班對她也比較擔心,擔心她未來繼承監視、照顧他的任務時能否勝任?
但他無所謂,也沒想那麼多,反正他又不吸人血。,結果在老班得熱病猝死後,他卻在不得已的情形下,各咬了容家姐妹一口,讓她們也成了吸血鬼。
蒂莎只知道他這麼一個吸血鬼,萬一他留在洋房商行,被她發現了容家姐妹也是,誰知道這個極端的洋女人會怎麼對付她們?
所以他離開那里,讓她跟著他,這樣問題就解決了,她跟她們不會有交集。
思緒百轉的他,這會正策馬走進這個風光無限、雲嵐縹緲的香山林區,驀地,身後又有一股殺氣襲來,他只得轉身,好整以暇的看著他的「保鏢」雷若芝竄身到他面前,與數次想暗殺他的蒂莎再次交鋒。
兩人在樹林間你來我往的打了幾回合後,雷若芝還是擒住了雙眼冒火的蒂莎。
「放了她。」桑德斯看著不停掙扎的她,笑嘻嘻的對雷若芝道。「又放?她要殺你耶,而且這已經是第五次了!」雷若芝很火大。
他想了一下,也算了算,沒錯,這的確是他們離開北京城來的第五次了,但是……他反問她,「難道你要殺了她?」
她一愣,「我、我何必?」「那不就得了。」
她抿抿唇,覺得自己還真是白痴!
放開了蒂莎,看她怒不可遏的對著自己吼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話後,再對著桑德斯說了一句話,但不同于她的火冒三丈,他卻是笑嘻嘻的回答。
蒂莎又惡狠狠的回頭瞪雷若芝一眼,這才悻悻然的離開。「她剛剛對我說了什麼?」雷若芝好奇的問o
「她要你離我遠一點,這樣對你比較好。」
是嗎?她以為她是撂狠話呢!只是她若聰明,是該寓他遠一點的,可是她就是放不下心,因為桑德斯很怪,他的武功明明高于她,也有絕對的能力能對付蒂莎,但他就是不避不閃。
他搖搖頭,裝出一副苦口婆心的表情道︰「我想你還是听她的話吧,不然哪一天你再被她劃上一刀,可劃不來了。」
「那你為什麼不反擊?」這是她最大的疑問。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要他說什麼?說他這個吸血鬼始祖若那麼容易被殺,那他早就死了!
雷若芝看著他,知道他又想以笑容回避她的問題了。「她剛剛又跟你說了什麼?」
「她說,就算我要你再放了她,她還是會找機會殺了我,接著,我就回答她說︰‘隨時候教’。」
她錯愕的瞪著他,他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呵,不、不對,他當然可以隨時候教,打的人又不他,他是隔岸觀火,而她這個笨蛋卻得戰戰兢兢,全身緊繃,眼觀四面,耳听八方的注意蒂莎是不是又采了!
「最後呢,」他勾起嘴角一笑,那模樣煞是迷人,「我又說了一句,等到哪一天她可以贏了我的保鏢——你,她就有機會取我的性命了。」難怪,她離去前會惡狠狠的蹬她一眼,可是……她撇撇嘴角,「我哪時候成了你的保鏢?」
「你說呢?」他反問。她無言以對,她的確像個免費的保鏢,可能怎麼辦?她就是無法逼自己離開他。」你還是走吧,蒂莎絕對會再找上我,如果你再逮到她,我也一樣會要你放開,你何必這麼辛苦,白費力氣又做白工?」
「那就告訴我,她為什麼要殺你?」
「你會不會太關心我了?」
她臉一紅,「才不是,我只是好奇,而我一向就是個好奇心重的人。」「原來是這樣,但很可惜,我不會滿足你的好奇心的。」
「桑德斯——」「走吧,你真的不適合留在我身邊。」
雷若芝靜靜的看著他策馬離開,一直到他的身影幾乎要被林木淹沒後,她終于還是壓抑不了那股想追上他的渴望,再度翻身上馬,策馬追去。
桑德斯听到身後的馬蹄聲,知道她追來了,他潛沉幽暗的眸光瞥向一旁一長排大樹所形成的黑暗樹影,他知道只要他走進任何一個黑影,就能甩掉她,但是……
他嘆了一聲,可憐他這早巳害怕孤獨的千年靈魂,在對她動了心後,就已無法控制住了,連他的理智也跟著背叛,制止他踏進黑影。兩人一前一後,保持了一段距離,沒有交談……
時光一天天的流逝,蒂莎跟雷若芝打斗的次數也跟著遞增,相同的,放走蒂莎的次數自然也跟著增加。
在桑德斯漫無目的地走往山海關的路上,兩女再次對陣,蒂莎再敗,而這回雷若芝是直截了當的放了她,反正不放,桑德斯也會說到她放人,何必麻煩。
倒是對還敢怒不可遏的瞪著她的蒂莎,她有很多話想說。她看著在一旁納涼的桑德斯,「麻煩你幫我翻譯一下,叫她別再打了,很累耶。」
他笑笑的點點頭,跟蒂莎說完後,她嘰嘰喳喳的說了一串,他也點點頭,看著雷若芝道︰「她也要我幫她翻譯,請你滾遠一點,別再妨礙她的好事。」
「殺你是好事?」她難以置信的瞪著蒂莎,再瞥了他一眼,「你再幫我跟她說,她根本沒有能力殺你,因為她連我這一關都過不了了,而你的功夫還高過我,叫她別再試了。」
他再次將話翻譯給蒂莎听,她也氣急敗壞的說了些話,而這幾乎已成了桑德斯的新工作,幫兩個女人做翻譯。
「蒂莎要我再告訴你,她是技不如人,但她會鍥而不舍,再接再厲,直到殺了我為止。」
「拜托,請你告訴她,在我們中國蜀漢時期,諸葛亮七度擒住孟獲、七次釋放他,這七擒七縱,孟獲終垂淚還道︰‘吾雖化外之人,頗知禮義,直如此無羞恥乎?’從此對諸葛亮誠服。」
他皺眉,「你這話很深奧,我不太會翻。」
對了,她忘了他也是個洋人了,「我的意思是她就算是個洋人嘛,也要知禮義知恥啊,我對她不只七擒七縱了!」
他笑了起來,回頭對那個瞪著他看的蒂莎直接翻譯,「她罵你不要臉。「什麼?!」她火冒三丈的直接又打向雷若芝。
雷若芝愣了一下,急忙一掠,閃開她的攻勢,對著笑得合不攏嘴的桑德斯問︰「你對她說了什麼,她怎麼直接就攻過來了?」
「我說你罵她不要臉。」
這……她皺眉,他翻得好像也對,可是他有必要翻譯得這麼直接嗎?!
桑德斯雙手環胸的將身子倚靠向樹干,來回的看著眼前這一中一西、你來我往的女人,然後將目光定視在雷若芝身上。
這個傻女人似乎還沒有發覺一件事,蒂莎的態度已不似以往強硬,她的攻擊也不若以往積極,最重要的是——她看他的目光也有了轉變。他勾起嘴角一笑,蒂莎今年十七歲,情竇初開了?此時,蒂莎一個眼神瞥向他,雷若芝乘機扣住了她的手臂,但隨即又放開了她。
「你走吧。」她喘著氣指指她身後的路,這三個字蒂莎應該听得懂,一連幾日,她說了好多遍了。
「我會走,但我還是會找機會殺了他!」蒂莎以洋文回答,她認為雷若芝也應該听得懂這句,而她邊說還邊看了懶洋洋靠著樹干休息的桑德斯一眼後才離開。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說這句話是愈說愈心虛了。
所以明知道她贏不了雷若芝,但她還一直糾纏著他們不放,其實她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先前,她、父親還有他住在一起時,雖知道他長得很俊,但那時候她對男人還沒啥感覺,可是在她頭一次被雷若芝擒住又被他放了後,她的心居然就這麼被他佔據了。
這陣子這樣對陣下來,她一看到他,總是心跳加速,臉兒發燙……
她知道他是一個不能動心的人,她卻動了心,她該怎麼辦?雷若芝微喘著氣,看著蒂莎漸行漸遠的身影,雖松了口氣,但她心里也有數,蒂莎不會離他們太遠的。
「還好嗎?」罪魁禍首桑德斯挺直了腰桿走向她,他看來神采奕奕,氣色甚佳。
還好?她真的受不了他,他只出一張嘴,她卻打得要死!
「我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我又不是在護鏢,沒酬勞也沒好處。」她喃喃低語,對自己多有抱怨。
「好處?」桑德斯微微一笑,突地將她擁人懷中,托起她的下顎,猛地攫住她的櫻唇,給她一個火辣辣的狂吻,而這其實是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渴望也一直壓抑的。
她呆了,這算哪門子的好處?!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感覺真的很甜……「很陶醉嗎?」
雷若芝愣了一下,甫張開眼楮,看到他打趣的碧眼後,她的臉兒馬上灼燙起來。她吶吶的道︰「什麼陶醉?莫名其妙。」
「是嗎,我覺得這個好處應該不錯吧?」
「不錯?大錯特錯!誰要這種好處。」她口是心非,臉兒紅咚咚的。「是你自己要的。」
「誰要這種好處?男女授受不親,有沒有听過?」
「沒有,只听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听不懂你的話。」「我也听不懂你的話。」
算了、算了,跟他簡直是雞同鴨講!而且愈說她愈心虛,她干脆改變話題,「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就這麼繼續跟蒂莎耗下去嗎?」
「你累了嗎?」他問得很直接,好像她累了,這場游戲就可以結束了。「那當然。」她想也沒想的回答。
「那你應該離我遠遠的。」
又要她走!她低頭,靜默了一會,再抬起頭來看著他時,眸中已有淚水。
「我知道我也是很不知羞恥的跟著你,而你先前也攆了我好幾次,到現在似乎已習以為常的不催我走了,可是——」她咬著下唇,哽聲道︰「我不願離開的理由,你還想不出來嗎?」
「我說過愛上我會是一場災難。」
「可我已經愛上你了,要你愛我真的那麼難嗎?若真的那麼難,你又為什麼願意吻我?請告訴我你那個難以解釋的原因,我會捺著性子听的,三天三夜,甚至一輩子我都願意听的。」桑德斯沒想到她會這麼坦白,這麼直接,他反而愣住,無言以對。
風靜靜的吹拂著,黃昏的夕陽將天空渲染成一片橘紅色,一切是靜寂的,桑德斯錯愕的眸光只是直勾勾的定視著淚眼婆娑的雷若芝。
兩人對視了好久,他才開口,「你知道每個人的一生有多少時間嗎?」
她蹙眉,不明白這個問題跟她的表白有什麼關系?但她還是回答,「幾十年吧。」
他點點頭,「沒錯,有人一生有五十、六十或七十年,可我卻有五千、六千、甚至上萬年的時間會在這個世上。」
她的眉頭揪得更緊,完全听不懂他的話。
他苦澀一笑,「因為我不是人,是個鬼。」
她一臉凝重的瞪著他,「這就是你難以解釋的原因?!」
她的反應跟他想像的不同,她不是應該會嚇到?他濃眉一蹙。「你討厭我,不願意接受我都無所謂,但請你找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說你是鬼實在太爛了!」她很生氣。
「我沒騙你,我真的是個鬼。」
她凶巴巴的道︰「沒有鬼能在白天走來走去,即使在晚上,你身上也沒有藍色的鬼火。」
鬼火?他莞爾一笑,「我這個鬼很特別,洋人給我一個名字叫吸血鬼,顧名思義,是吸人血的鬼,不過身為吸血鬼的始祖,我不必靠吸血度日。」
「我不信。」她不相信也是正常的,那麼……
桑德斯瞥了她身邊那陰暗的樹影一眼,「你看看。」他走到她身邊,隨即沒人了樹影中。
雷若芝眨眨眼,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突然不見,她看了看四周,甚至走進樹影里,但她還是存在的,可是他居然憑空消失了?!
「看到了嗎?」他的聲音突然憑空響起,她怔怔的瞪著他從前方拉得長長的斜影下慢慢的立起,然後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
她倒抽了口涼氣,震驚的瞪著他,嘴角還微微抽搐著。
他一挑濃眉,出言打趣,「你的臉抽筋嗎?你的表情令人發噱想笑。」
笑?她哪笑得出來!老天爺,她居然一直跟個西洋鬼為伴?!而且還是個吸人血的鬼咧!
「你——」她咽了一口口水,「你是幾千歲?還是幾萬歲?」
他聳聳肩,「不清楚了。」
不清楚?!天啊,他、他不就是個早該作古的人了?而她居然愛上了一個已經該作古的人……
只是,她的好奇心同時被挑起,吸血鬼到底是什麼,如何生活,跟正常人一樣嗎?她突然想起他睡棺木的習慣,這也是因為他是吸血鬼的緣故嗎?
桑德斯清楚的從她瑰麗的臉上看出最初的震懾、錯愕、驚慌……一直到現在的好奇,他的眸中飛上一抹困惑。她的反應很奇怪,通常人對「鬼」總有懼意,但她似乎調適得很快?
「你不怕我了?!」
愛是盲目的,或許她沒愛上他就會怕,但她深愛著他,是鬼又如何?
她做了個深呼吸,坦承道︰「我是不怕,可是我很好奇,更想了解吸血鬼到底是什麼?」這句話的另一個含意就是——她想要更了解他。
他勾起嘴角一笑,看來這個膽子大的女人還搞不清楚狀況,但他不認為她真的想知道吸血鬼的世界。
「那好,你就自己來找答案吧。」他相信她在知道他要去哪里後,她就會離開他了。
見他轉身就走,雷若芝雖不解但也跟上他的腳步,只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一走,居然是離開大清國,前往一個她連听都沒听過的國家——普魯士。
大型游輪在汪洋大海上航行,如棉的白雲與翱翔的海鷗,讓這片湛藍的海天一色更顯得美麗。
甲板上,一些穿著西式洋服的男女或坐或站的聊天、喝酒,但其中更有不少人的目光是凝睇在坐在上層甲板上,那名穿著西服的俊美男子,及穿著中國服飾的絕美東方女子,這兩人自從在一個多月前上船後,就一直是船上乘客的目光焦點。
同行的好像還有另一名棕發褐眼的少女,但她的態度不若這對男女親切,因此大家與她是鮮少攀談。
桑德斯啜了一口酒,將杯子放回桌上後,直視著坐在他對面的雷若芝。
他對她真的是刮目相看,為了滿足好奇心,她居然義無反顧的跟著他到了港口,上了船,卻不擔心他將她給賣了?!
然而從另一方面看來,她對他的信任還真是叫他感動。
雷若芝也看著他,她很清楚他雖說要她自己來找答案,但他並不是真的希望她跟著,也許,他還認為她會臨陣月兌逃,但那實在太小看她了!
何況這是她第一次有機會到外國,可以看到不同的民風習俗,她怎會錯過?
而跟著他們上船的還有桑德斯的寶貝,一口西洋大棺。
當時船務人員听到他要將那口棺擺入艙房的要求時,還滿臉錯愕,一直到他解釋,該口棺木價值不菲,里面又綴有價值高昂的藍寶石,他不放心,才要將它放在兩人看得見的地方後,船務人員才恍然大悟的照他的話去做。
由于那口西洋大棺送進了雙人用的艙房里,因此在別人眼中,他們也成了理所當然的一對,但沒人知道其實是她睡床,而他睡在棺木里呢。
只是在這段時間內,兩人朝夕相處,她實在看不出他這個西洋鬼跟人有何差異?他一樣能在大太陽底下活動,睡覺時間跟她一樣,吃的也一樣,穿起衣服來更是人模人樣,怎麼看也沒有個「鬼樣子」。
若真的要說出有什麼不同,就是他能變出東西,能隱形、能催眠,更能從任何一個黑影中遁形。
所以,基本上他是可以帶著她從黑影中遁走,直接到達普魯士的,但他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了長時間的航行,因為他說,他在這個世上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東西就是「時間」,因此何必急著抵達普魯士?
惟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蒂莎也跟著他們,但他看來也是一點困擾都沒有。
說到蒂莎,雷若芝看到她正好從下面的艙房走上甲板,而那雙沉靜的眸子亦正靜靜的看著他們。
她將目光移到桑德斯身上,他正悠閑的拿起杯子,對蒂莎做了一個敬酒的動作後,仰頭一口將酒喝盡。
蒂莎抿緊了唇,轉身又走下甲板。
雷若芝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從跟他們一起上船後,她就沒再跟她打過了,可是卻開始靜靜的監視著他們。
雖然她已從桑德斯口中得知蒂莎的身份,也知道她得監視他這個吸血鬼,但她給她的感覺似乎不只如此,她總覺得有一抹不尋常的情意在蒂莎的眸中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