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煩不煩啊?到底要跟到什麼時候?」鄭意偉雙手插在口袋里隨意的穿過中山北路七條通、八條通,而身後的高跟鞋聲也從未斷過。
饒子柔早走得氣喘吁吁了,還得小跑步才追得上他。她納悶極了,奇怪,一個沉溺在肉欲的男人精神怎麼可能那麼好?難道她情報錯誤?
見這樣一個滿臉胡碴、長發披肩、穿著皺得不像樣西裝的頹廢男子,卻能一路吸引女人的愛慕眼光,他的魅力實在不容小覷。
然而,在夏蓮芳因他自殺身亡之後,他卻成了一個渾渾噩噩度日的男人!
鄭意偉停下腳步,拉掉斜掛在身上的領帶扔到地上,他雙手環在胸前,身子倚在身後的牆面,臉上的抑郁清楚可見。
饒子柔喘著氣在他面前停下腳步,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撫著起伏的胸膛,喑啞著聲音道︰「你終于肯停了?」
他睨她一眼,「饒子柔,你煩不煩?你老跟著我干什麼?」
「我——」她被問得一愣,也不知道自己老跟著他干麼?可是自從上回親眼看到他涕泗縱橫的趴倒在地上痛哭失聲,她的心就酸透了,難過的淚水更是撲簌簌的掉個不停。
見她又不語,他眸中冷光一閃,「你跟了我七個多月,你不煩,我可煩透了,我不想要有一個小跟班!」
「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擔心你嘛,上回在我的辦公室,我驚訝的听到你說夏蓮芳是在你面前跳樓自殺的,我氣得對你咆哮問你怎麼沒有拉她,結果你反而怒不可遏的對著我開罵,說那是因為她的表情邪惡陰冷,一點都不像我們認識的那個溫柔可人的夏蓮芳,她要你後悔一輩子……」
「夠了!」他握緊的雙手微微顫抖,一張俊臉滿是陰霾,「過去的事不需要你來重復,反正她死了,帶著月復中的孩子一起死了,讓我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你……」他揮起拳頭,但在接近她的臉近一寸時停住了,「你何必理我這只臭老鼠?」
「我知道你自責,可是我始終不認為那是你的錯,而是夏蓮芳太懦弱了,是她剝奪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存權利。」
「哈!是嗎?那容我提醒你,是我搞大了她的肚子,也是我從你大哥手中搶過她的,可是我卻對她始亂終棄,害得她跳樓自殺,我就是那個不懂‘朋友妻,不可戲’的無恥之徒,人人對我不屑是應該的,你又何必背道而馳?這代表什麼?你仁慈、你寬容?去你的!」他眼泛血絲的朝她怒吼。
「不是的——」饒子柔咽了一下口水,退後一步好躲避他充滿怒意的拳頭,「好吧,就算我以前說過那樣的話,也罵了你不少,可是在我哥和曉桐相戀後,我就沒罵過你了,更何況我哥也說了是你讓他看清他的感情盲點,他和夏蓮芳兩人早就淡了,只是因為習慣才在一起……」
「哈!」他再度嗤笑一聲,嘲諷道,「就算如此又如何?我仍然是害死蓮芳的凶手。」
「你又來了!」她不悅的攢起柳眉,「你為什麼一定要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的身上扛?」
「因為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沒有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你懂了嗎?饒子柔!」他咬牙切齒的說完,一轉身大步離去。
她望著他受傷的背影,思忖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
鄭意偉又听到身後的高跟鞋聲,驀地急轉回身,飛奔上來的她差點停不下前傾的身子撞上他。
「饒子柔,我說了,別再跟著我。」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從齒縫間迸出話來。
見他一張俊臉陰沉到了極點,她還不打算撤退,撇撇嘴道︰「你也夠了吧,自我放逐了七個多月還不夠嗎?」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雞婆!」
她扯扯嘴角,「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嘛!」
「你說什麼?!」他鐵青著臉,一把捏起她小巧的下顎,憤怒的氣息在她鼻前飄動。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不以為然的道︰「干麼,耍流氓啊!」
「我就是流氓,你若聰明就別再來纏我!」他嗤之以鼻的睨她一眼,再度回身。
饒子柔氣瘋了,一咬唇就沖到他面前,「鄭意偉,你算不算個大男人啊?就這樣一個挫折就讓你那麼悲哀……」
「悲哀?」他難以置信的瞅視著她,「饒子柔你的眼楮是不是瞎了?還是頭殼壞了?我剛剛是從哪個地方出來的?我騎在女人的身上好幾天了,我快樂得不得了,怎麼會悲哀?」
「你——」她靦腆的撥撥長發,「你是故意的,你想沉浸在其中就不用多想,隨日子一天一天的過。」
「哈哈哈……」他撫著額頭仰天大笑,「天,我是不是該感謝她的‘仁慈’,畢竟我的舊日好友及一大卡車的粉紅知己全閃人了,而她還如此的安撫我?」
「鄭意偉,我認識你近六年,雖然對你以往的花心很不屑,可是認真說來,你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否則我哥和你也不會成為好朋友。」
「是啊,然後我無恥的佔有這個好朋友的女朋友,還上了她。」他苦笑一聲,「真是好樣啊,我。」
「那都過去了。」她嘆息一聲,搖搖頭,「好好看看自己好嗎?瞧你,一臉胡碴,頭發也好久沒剪了,衣服又縐巴巴的,你看起來哪像那個目中無人卻又喜好女人的花心大少?」
「花心大少?」他爬爬劉海,「我害死了一個女人,還殺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我當花心大少做啥?」說到這里,他悲哀的黑眸倏地又閃起兩簇冰冷之光。
見狀,饒子柔抿抿嘴,對他這陰陽怪氣的表情,她是已經習慣了,雖然她不曾嘗過愛情的滋味,可是看了大哥被夏蓮芳背棄的頹廢模樣,她已經清楚的知道愛情的魔力實在不容小覷。
而鄭意偉雖是情場老將,但畢竟身上扛負了兩個生命,所以他是有理由陰陽怪氣的。
想到這兒,她的表情變柔了,她示好的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鄭意偉,說真的,別再虐待自己的身體好嗎?剛剛那個女人——」她吐吐舌頭,「你的品味真的是差到極點了!」
他冷峻的瞟她一眼,「你的品味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指的是剛剛那個男的?她噗哧的笑了出來,「那才不是我的男人,那是街上找的,他還當我是阻街女郎呢!」
鄭意偉靜靜的看著她,對她,自己的心緒也是復雜分歧,她的追隨令他感到厭煩,她的存在也不時的提醒他曾犯下的嚴重錯誤。
可若沒有她,他覺得自己總是被重重的冰霜包圍著,被困在冷冷的深淵之中,又暗又冷的,所以他總是尋求女性溫暖胴體的慰籍,至少在那時,他是溫暖的。只是激情過後的空虛更甚,而夜晚更是令他痛楚萬分,夏蓮芳當著他的面躍下樓的那一幕不時的閃進腦海,那揮也揮不走的夢魘令他生不如死。
只有饒子柔跟著他,他的心才能不再那樣狂悸、那樣哀愁,他有個人可以說、可以談,他不是孤單的……
「你不好奇他出給我的價碼是多少嗎?」她嘗試打開話匣子,朝他鼓舞一笑。
他聳聳肩,表情雖仍森冷,但多少比剛剛好看多了。
「一開始他出三千,我搖頭,他便比五,我搖頭伸出食指,他還上下的打量我,看我值不值得呢!」她受不了的搖頭,「那個豬頭,我是給他陪我進‘洞口’的走路費,那麼好賺,他還猶豫呢!」
她頓了一下繼續道︰「我想有膽子付一萬的男人,應該比較不會臨陣月兌逃吧,畢竟‘洞口’的入口太詭譎了,要色欲夠強的男人才會願意陪我進去。」
鄭意偉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她笑了笑,「你一定很訝異我怎麼有膽子進‘洞口’對不對?反正你敢進去,那我也趁這個機會進去瞧瞧咱們那群‘八卦會’的朋友們談論的肉欲森林是長啥模樣?」
良久,他終于開了口,「你不怕?」
她坦白道︰「怎麼不怕?一想到會看到一大堆男女集體,我就怕得雙腳發軟,可是……」她挑了挑柳眉,「再想想,還不是那麼一回事,我有什麼好怕的,只是……」她故意拉長尾音。
「只是什麼?」
「看你連那樣俗斃斃的女人也上,實在失望透了。」
「是嗎?」他苦澀一笑,「良家婦女可不敢和我混在一起。」
「會嗎?我看你的魅力還是超強,這一路過來,看你的女人不少哦。」
「是啊,我進任何地方都有女人前來搭訕,但一旦我告訴她們我是殺死兩條生命的殺人犯後,她們嚇得轉身就跑了。」他扯了扯嘴角,一臉沉痛。
「你何苦如此?」
「我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讓自己更痛苦?這樣殘酷的對待自己太可憐了。」她憐憫的仰頭看他。
他冷笑一聲,「我不是需要同情的人,你別濫用自己的同情心,還是管好你頭上的傷吧!」語畢,他手一揚,招了一輛計程車離開。
愣在當地的饒子柔自我調侃的笑了笑,「天,他知道我受傷耶,居然到這最後一秒才說?」
她模模額頭上早已干涸的血跡,痛呼一聲,看來是腫了一個大包了。
從她大哥和鄭意偉的實例觀察,男人承受傷痛的能力實在太低了,遠不及她一個大女子的寬厚及勇敢,真遜!
忽然一陣「叮咚、叮咚」聲入耳,沒有幾秒鐘的時間,轉成「嘩啦啦」的傾盆大雨。
她伸出手接著雨滴,望著全身濕漉漉的自己,她啐了一口,「什麼嘛?什麼時候不下,偏偏這時下?」她仰頭望天,「老天爺,不會是你也在說我太多管閑事吧?哈——哈——哈啾!」
好冷哦!還是趕快回家吧!雖然這麼想,但上天卻不怎麼幫忙,她等了老半天,卻連一輛計程車的影子也沒有。
鄭意偉從西裝口袋里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千元大鈔扔給計程車司機,而後神情淡然的下了車,在滂沱大雨下,他望著眼前這棟歐洲古典式建築大樓,嘲弄一笑,走進有著花崗石雕刻精美的螺旋石柱大門。
保全黃伯伯一見到他愣了一下,隨即低頭按了電話。
「別通知了,黃伯伯,我這不是要上樓了嗎?」他的手跨過花崗石流理平台朝黃伯伯擺了擺。
望著他全身濕漉漉的,俊臉上仍是這陣子的失意,黃伯伯的臉上滿是關心,「你爸媽擔心死了,你這次一失蹤就是五天,上回三、四天沒回來,一到這兒卻又轉身離開,所以你爸媽就要我……」
他點點頭,「抱歉了,不過,我這回要上去了,你不用通知他們了。」
黃伯伯點點頭,放下話筒,看著他被沉重的壓力及自責壓垮了雙肩的身軀朝法式中庭而去,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的打電話通知他父母。
鄭意偉走到三層仿古希臘雕像的噴水池旁,突地停下腳步,考慮著要不要回去面對母親擔憂的目光或父親嚴厲的苛責?
對夏蓮芳,他是充滿歉疚卻也充滿怒意,因為她往生了,將所有的問題都留給他一人承擔,包括她的父母、親友,甚至他的父母及友人……
「意偉,你怎麼在那兒淋雨啊!」
母親張美欣一身剪裁合宜的藍白旗袍撐著傘快步的穿過種滿鮮花的宮廷花園,而身後則是穿著休閑服的鄭琮國,不過相較于妻子的匆促,撐著黑傘的他步伐顯得沉穩多了,只是那張成熟的俊顏卻隱隱抑制著焦慮的關切。
傾盆大雨掩沒了母親的聲音,鄭意偉陷入這轟隆隆大雨中的私人世界,他覺得好冷、好孤單,他被咆哮的雨緊緊的困住,浮在腦海的是夏蓮芳那張宛如夏天水蓮的精致臉孔,她如驚弓之鳥般的瑟縮著身子,布滿淚水的秋瞳緊緊的盯著他,雙手保護似的放在她平坦的月復部,「怎麼辦?我懷孕了——」
「你煩不煩啊,那又不是什麼大問題,已經和醫生約好拿掉他了。」
「可是我好害怕,我不想拿掉,我們結婚好不好?」
「你很煩啊,我不會結婚的,過去我不會被一個女人綁住,未來也不會被一個女人綁住,尤其是你這樣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
鄭意偉雙手爬過黑發,交抱著頭蹲子低聲啜泣起來。該死的,他怎麼會那麼差勁?
可是他不懂如何負責任?他從來也不需為了男歡女愛而負責任,和他來往的大多是商場的女強人,要不就是富豪人家只圖肉欲游戲的嬌嬌女,她們從不曾想過「結婚」兩字,所以他更是能自由自在的在女人花叢中探蜜,但夏蓮芳是不同的,她看起來就是一副要人呵護的楚楚可憐狀,他很好奇和這種女人上床是什麼滋味,所以他什麼也沒想,僅讓主宰了思緒……
「意偉!你全身都濕了!」張美欣一把拉起沉思中的兒子,一手撐高傘。
他鎖緊了眉頭,望著一臉憂郁的母親,「媽,沒關系的,反正我全身都濕了。」
他微揚起嘴角,大步的離開傘下,張美欣趕忙回身追上去,卻見丈夫將傘移向兒子,自己處在大雨之中。
「不為自己想也為你媽想想,她這些日子為你的事憔悴多了。」鄭琮國鐵青著臉道。
鄭意偉看了他一眼,沉默的步入庭廊往電梯走去。
「你濕了。」張美欣握住丈夫的手將他的雨傘移向他,他咽下梗在喉間的酸澀,「這孩子到底想怎樣?自我放逐了七個多月還不夠嗎?」他氣沖沖的甩掉雨傘,大步的沖到庭廊。
張美欣慌忙的彎腰撿起雨傘,連忙追了上去,「孩子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別再罵他了!」
但鄭琮國根本听不進去,他一路上了電梯,回到近百坪的八樓住處時,便見到佣人李媽正蹲著身子忙著擦拭波斯地毯上的雨漬,「他人呢?」
五十多歲的李媽挺直了略微臃腫的身子,「呃!老爺,少爺進房去了。」
他怒哼一聲,走過客廳,來到兒子的房門口,連門也沒敲的就進去,看著空蕩蕩的米白色系臥室,他舉步朝浴室走去,看著沐浴玻璃門內的模糊身影,他握緊雙手轉身走回臥房。
沒一會兒,頭發濕灑,罩著一件黑色浴袍的鄭意偉走了出來,望著坐在沙發上的父母,他無言的走到床上坐下。
「意偉,這幾天你跑哪兒去了?我擔心死了。」張美欣一把抱住兒子,上下仔細的瞧了起來。
「還能去哪里?瞧他臉色泛青,肯定又在女人堆里混,縱欲過度的。你到底在搞什麼?」鄭琮國內心對兒子的作為其實相當不舍,但他更氣兒子沒有承擔錯誤的勇氣。
「爸——」鄭意偉苦著一張俊顏,低頭不語。
「別再說他了,兒子心中有多苦,你會不知道?」張美欣心疼兒子,眼眶里滿是淚水。
「那又如何?他在逃避現實,別說你也不知道!」
「你總得給個時間讓他療傷啊。」
「七個多月了,還不夠?每天醉生夢死的,夜夜笙歌,這算哪門子的療傷方法?」鄭琮國怒不可遏的拍桌怒吼。
張美欣緊緊的抱著她的獨子,淚如雨下,「你夠了沒?是不是還要將他逼離開這個家才開心?從那個女人跳樓自殺後,你給過兒子好臉色看沒有?整天只會罵他、念他,這個家,他怎麼待得下去?」
「那要問他自己啊,為什麼他以前一次交往數十個女友,我這做爸的也不曾說過他,可他呢?蓮芳和子微交往五年了,大家都將她當成饒家未來的少女乃女乃,可他偏去勾引她——」
一說到這,他的火氣就愈加沸騰,「我們和饒家是世交,生意來往熱絡,可這事一起,我根本無顏見饒家二老,連這次子微娶賀曉桐的婚宴,我也沒有臉去參加,但先前夏蓮芳的葬禮,我卻不得不去,因為我這沒有勇氣面對現實的兒子不敢出席,要我這張老臉去面對夏家親友的指責!」
「你可以不去的啊,原本我就要你不去的。」張美欣咬緊了下唇,「這事怎麼能全怪我們,是她自己要跳樓的,又不是咱們兒子拿刀逼她跳的,而且,這事情仔細算來,應該都是子微的錯,他連自己的女朋友也守不好,才會造成這次的悲劇。」
鄭琮國受不了的睨視著妻子,「你真是冥頑不靈,到現在還將責任推給子微。」
「本來就是,如果他顧好夏蓮芳,這後來的事都不會發生了。」
「媽!」鄭意偉神情痛楚的握住她的手,「求求你別再說了好嗎?」
「為什麼不說?這事發生後,你只是默默的將所有的責任往自己身上扛,這是不公平的。你看饒家有什麼損失?他們現在有一個美麗的兒媳婦,她主演的八點檔還是收視第一,剛剛新聞還報導說賀曉桐懷孕了,可能暫時息影安胎。」她不悅的頻搖頭,「他們饒家現在是喜氣洋洋的,而我們呢?你呢?哪一個的日子好過了?」
「那要怪自己,怨不得別人!」鄭琮國火冒三丈的指著兒子。
「什麼怨不得?我就是覺得不公平,饒家一開始就以受害者自居好撇掉夏蓮芳自殺的責任。」她忿忿不平的怒道。
「就是你這樣一味的姑息兒子,兒子才會……」
「才會怎樣?!」她怒氣沖沖的站起身,「說我教子無方了是不是?那你呢?只顧著工作的你哪時候管過我們母子?」
「媽!拜托,不要因為我又和爸吵架了好不好?」鄭意偉煩躁的站起身。
「好好好,我不說,你累了吧?一定也餓了,我先叫李媽幫你煮點吃的,然後再睡一覺好不好?」她趕忙起身,拍著兒子的手。
他沉默的點點頭,但目光一直不敢和父親對視。
鄭琮國氣極了兒子的懦弱,他怒哼一聲,「懦夫!」隨即轉身離開。
一股鼻酸涌上,鄭意偉抿緊了唇,眼眶泛紅。
「意偉——」張美欣握住兒子的手,「沒事的,你爸他念一念就沒事了。」
他咽下喉間的酸澀,盈眶的熱淚已阻擋不了即將掉落,他猛控轉身,將沉重的身子倒向床鋪,再拉起絲被蒙頭蓋住。
「意偉——」
「媽,對不起,讓我一人靜靜好嗎?」
听出兒子聲音中的哽咽,張美欣嗚咽一聲,趕忙捂住嘴沖出房門低聲啜泣,老天爺,她的兒子要到何時才能擺月兌這場惡夢呢?
「站住!」
躡手躡腳的回到陽明山住處的饒子柔,一听到那不悅的低沉男聲,暗呼不妙,原本黑漆漆的客廳突一亮,她吐吐舌頭,挺直了濕淋淋的身子緩緩轉身,「呃——爸媽,大哥,嫂子,你們都還沒睡啊?」
典雅大方的客廳內,饒豪青、楊欣欣夫婦,還有饒子微和賀曉桐全在座,眾人的臉上滿是憂心。
「天,你怎麼一身濕漉漉的?」
「你的額頭怎麼了?腫了一大包,上面還有血?」
「老天,趕快過來給媽看看。」
「你穿這什麼衣服?什麼裙子?全讓人看光了!」最後一句話是來自她父親。
她靦腆的笑了笑,看著母親跑過來查看她的傷口,而大哥和嫂子也湊向前來,她連忙高舉起手,「好了,拜托,沒事嘛,只是不小心撞了一個包,你們別當我是動物園的猴子好不好?」
賀曉桐噗哧一笑,「听你這樣說,就知道你的腦子沒有撞壞了。」
「是嘛,不過,我全身都濕了,爸——」她俏皮的轉向皺著眉頭的父親,「別再皺眉了,都快打結了,哦,先別說我,等我換好衣服了再回來,隨便你們怎麼說。」她笑盈盈的朝他們行了個舉手禮便一溜煙的跑到二樓臥室去了。
「這孩子!老是不懂得別人的關心,都半夜兩點多了,她真以為我們睡得著?她最好不是又去找意偉,否則我真要破例要她禁足了!」饒豪青忍不住念念有詞。他只有一對寶貝兒女,對他們,他一向采取放任政策,但女兒最近的行徑卻讓他不得不管束她,因為她哪個男人不好追?居然老追著鄭意偉跑?
「禁足?哪可能?妹妹只要用她那三寸不爛之舌說個幾句,爸就讓她外出了!」饒子微俊逸的臉上滿是笑意。
賀曉桐贊同的點點頭,「是啊,而且這七個多月來,爸也不知說要禁足幾次了,但沒有一次懲罰成功。」
「他啊,哪舍得呢,寶見女兒一張嘴說個好話,再撒個嬌,他又讓她牽著鼻子走了!」雍容華貴的楊欣欣淺笑著。
「是不是在說我的壞話啊?講得那麼高興?」饒子柔穿了一件連身長裙快步的走了下來,頭發還是濕的,而受傷的額頭則隨便的貼了個OK繃。
「怎麼不吹干頭發再下來?」楊欣欣搖搖頭,「感冒了怎麼辦?」
「因為來不及了,我先前已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了。」說完,仿佛要證實她的話,一聲聲的「哈啾」逸出口中,她皺皺鼻子,接過賀曉桐遞過來的衛生紙,「謝謝,哈——哈啾,嫂子,我的鼻水也快出來了,頭也有點昏昏的。」
「那叫張醫生過來一趟。」
「爸,別這樣,一個小感冒就要張醫生來一趟,人家當我們的家庭醫生也沒賺幾個錢,現在是凌晨兩點半,別擾了張醫生的清夢。」她邊擤鼻涕邊朝父親眨眨眼。
「你還知道幾點啊!」他搖搖頭,「你看你,就因為你晚歸,大伙全睡不著,你嫂子肚子都有Baby了,也擔心得睡不著。」
饒子柔吐吐舌頭,「嫂子,對不起,不過,我平安回來了,你和大哥還有大伙兒都可以回房睡了。」
「甭催曉桐了,我們剛剛要她去睡,她也沒睡意,而這都是因為你,你到底跑哪兒去了?為什麼手機老收不到訊號?」
「哇,我好可憐哦,我又要被當成拷問的對象了。」她嘟高了小嘴兒,但清麗的臉上全是笑意。
「別說得那麼可憐,可憐的是被你折騰的我們,你到底回不回答?」饒豪青白她一眼。
她抓抓長發,瞄了一臉關心的眾人,「我——我到‘洞口’去了。」
「洞口?那是什麼地方?我怎麼連听都沒听過?」饒豪青皺起了眉頭。
楊欣欣也是一頭霧水。
不過,饒子微夫婦聞言臉色丕變,他們震驚的看著一臉尷尬的饒子柔。
賀曉桐拍拍丈夫的大腿,示意他問個清楚。
饒子微翻了翻白眼,面對父母詢問的目光,他撫著下巴,「那個地方一定要有男伴才能進去,而你的男伴該不是意偉吧?你們不會……」
「什麼意思?子微,你先說一下那‘洞口’是什麼地方?為什麼一定要有男伴才能進去?為什麼又牽扯上意偉?」饒豪青凝睇著兒子愈顯不自在的俊臉。
「哥,還有爸——」饒子柔瞟了眾人一眼,撇撇嘴角,「算了,我來說好了,那個地方是有名的肉欲森林,其實那只是一間PUB,但到那里的人都是為了,所以一定是一對男女才能進去……」
「什麼?!」饒豪青夫婦一听當場沒有嚇暈了過去,雖然他們是對開明的父母,可是一個明目張膽的場所?這太可怕了!
「別緊張,我還是清白的。」她吐吐舌頭,「不過,那個地方實在太刺激感官了,難怪一定要有人陪伴才能進去,因為只要你一進去,你絕對會有的沖動,就算你再理智,但放眼望去,都是一幕幕活色生香的場面,好壯觀的!很難不心動、不行動。」
「老天!」饒豪青夫婦頭疼的撫著太陽穴……
賀曉桐和饒子微對視一眼,卻是不約而同的笑出聲來,這個可愛的妹妹自制力還挺強的,才有機會觀察別人。
「你們還笑得出來?這是新新人類是不?我們真的LKK了?」楊欣欣頻頻吐氣以宣泄心中的那股震撼。
「子柔!你也太不像話了,那個地方怎麼能去?若是不小心……」饒豪青吐了一口長氣,搖搖頭,「那你的男伴是誰?」
「放心!」她賊賊的朝他們眨眨眼,「你們一定以為是鄭意偉是不是?你們一定擔心我的清白不保是不是?哈哈哈……我早說過了,我的腦子清楚得很,才不會和那個花心大少談感情呢!我會追在他身後跑只是不想讓他成為下一個想不開的人,我是幫鄭家守著他們的寶貝兒子呢!」
「可是人家鄭家卻不怎麼感激你,你幾回到他家不是被請出來?」楊欣欣嘆息一聲,張美欣雖是愛子心切,可是她卻將夏蓮芳的死算到他們饒家頭上,原本多年情誼也因此交惡,饒鄭兩家已有數月不曾往來了。
「媽,鄭媽媽心情不好,我可以體涼,何況,我也認為鄭意偉不需負全部的責任,是夏蓮芳自己太懦弱選擇死亡的。」
「別談那些,我問你的男伴是誰?那跟你剛剛穿那曲線畢露的衣服有沒有關聯?」饒豪青糾結著眉頭將話題又轉了回來。
「哈——哈啾!」她將手上的衛生紙丟到垃圾桶後,又彎下腰從桌子底下抽了兩張,「還是爸厲害,什麼事都逃不過你的法眼。」
「別灌迷湯,快說!」他一臉嚴肅。
「好嘛,反正我也不打算隱瞞你們。」她抿抿漂亮的唇瓣,「沒辦法啊,我那一群稱兄道弟的好哥兒們一听我要到‘洞口’去,居然沒有人願意陪我,他們都怕到時抑止不了他們的男性荷爾蒙直線上升,變成一匹狼侵犯了我。所以我只好扮成一名阻街女郎……」
這個答案眾人心中其實都有數,但仍對她的大膽感到震驚。
饒豪青闔上眼,認真的考慮是否該對女兒下禁足令,免得哪一天自己的開明害了女兒!
「很不可思議對不對?真的有人靠近我出價耶,不過他只陪我進‘洞口’而已,我們什麼事都沒發生,當然,重點是我在那兒揪出了鄭意偉……」說得口沫橫飛的她突然沮喪的垮下雙肩,「他還是像刺蝟,雖然平和的聊了幾句,但又一次的不歡而散了!」
「為什麼又找他呢?子柔,他現在是個受了傷的男人,會做出什麼樣的事誰也不知道。」賀曉桐忍不住說話。
「沒錯,但他也是一個可憐的男人,我那富正義感的細胞就是不許我放棄他,所以我不得不跟著他,好拯救他。」她振振有詞的回答。
「可是……」
「我來說,曉桐,」饒子微拍拍妻子的手,「我們很擔心你會因此而愛上他,畢竟他是很有魅力的男人,雖然他現在頹廢落魄,但卻比以往自傲的他多了一份讓女人動心的氣質。」
「拜托,哥。」饒子柔不以為然的送給他一記大白眼,「要愛上他早幾百年就愛上了,哪會等到現在?他自美國回來至今有五、六年了吧?我認識他那麼多年了,怎麼從沒動心過?」
饒子微和賀曉桐交換一下目光,嘗過愛情滋味的人才會明白當愛來臨時,是誰也擋不住的,而且愛情也沒有時間表,時候到了才會降臨……
「天,我累了,今天的拷問就到此為止好嗎?我的頭愈來愈痛了,我要先去吞兩顆普拿疼,晚安嘍,各位!」
眾人看著饒子柔邊打呵欠邊上樓,莫不相視搖頭,他們擔心她已被鄭意偉吸引了而不自知。
饒豪青喟嘆一聲,復雜的眸光和妻子憂慮的眼神相遇,該對這個女兒怎麼辦呢?
能怎麼辦?兒女都承襲了他的固執,要改變她的心意是比登天還難啊!楊欣欣的眸子無言的傳遞著這項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