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嫂與文樞一起離去。
廣田校對到接近天亮。
她伏在新書桌上睡著。
真好,以後電話鈴響,再也不必擔心是房東追債。
自從中學大考之後,再也不曾伏在桌子上睡著過。
有人輕輕推她,廣田醒來,睜開眼楮,看到女佣阿順來上班,呵一切都是真的,並非做夢。
阿順做一杯咖啡給廣田。
「嘩,好香。」
她笑答︰「這是許小姐私人珍藏的夏威夷藍牌咖啡,非常醒神。」
廣田進房看綿綿,小孩還未醒,她吁出一口氣。
過去一段時間,她老師趁幼兒早上未醒或是午睡之際寫作,動驟需丟下筆做家務。
一次,正在煮菜,綿綿跌倒哭泣,她放下鍋鏟去打理女兒,油鍋著火,她慌忙把稿子扔進鋅盤,白熱的鍋底粘上焦碟碗,整個廚房布滿濃煙,廣田索性抱起女兒走到樓下去躲避。
她根本不擅理家。
如果成了名,這倒不是一項罪名,沒有人會期望著作等身的女作家還會洗燙煮,但是王廣田無名無利,總得會一點什麼吧。
門鈴一響,李和來上班。
他精神奕奕,渾身散發朝氣,卡其褲,白襯衫,一臉笑容,「早。」
他自己斟了咖啡一邊喝,一邊問︰「文樞做好的翻譯呢?」
廣田連忙遞上。
「你親自校對過了?」
廣田點頭。
他把稿件傳真過去。
阿順問︰「兩位吃什麼早餐?」
早餐?廣田發愣,不知多久已經三餐不繼。
李和笑,「我習慣一杯橘子汁兩片面包不要牛油,另外一大杯咖啡。」
說的那麼有節制,真叫廣田佩服。
她說,「我吃煙肉蛋。」吃了有力氣。
保姆來了,她算得最準,綿綿剛醒,由她負責喂食洗澡更衣出外看醫生。
廣田正怕沒事做,許方宇來看她。
「做通宵?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唉,人要衣裝,廣田,下午見客,我們去置點服飾。」
「見誰?」廣田茫然。
「出版商呀。」
廣田更加納罕,「他們這樣快已經看過頭三章了嗎?」
「談合同的是另外一班人。」
「可是──」
許律師溫和地說︰「游戲規則是這樣的︰你必須寫得好,願意不停的寫,可是同時你與作品得推上市場,廣告宣傳,他們需要見你,看用什麼策略配合計劃。」
廣田不太明白。
許律師吁出一口氣,「我最欣賞你這一點,廣田,你內心始終懷有純真。」
這不知是褒是貶。
保姆抱著綿綿出來說︰「我們去看醫生。」
廣田說︰「我也去。」
許律師微笑,「一做母親,精神煥發。」
廣田先跟到醫務所,同看護談幾句,然後才與許律師到銀行區。
許律師推開時裝店大門,立刻有人迎上來。
她並沒有替廣田代出主張。
廣田瀏覽一會兒,挑了兩套素色套裝及皮鞋手袋。
許律師來看過,「很適合你,但是你穿三十六號,不是四十號。」
廣田延-M「明年也許會胖。」
許律師看著她,「明年,你已身價百倍。」
廣田忽然說,「即使是,我亦不會忘本,更加不會飄然,我會腳踏實地。」
許律師笑了,「去試一試。」
衣服合身,許律師並沒付錢,大概都是記在帳上。
她說︰「你還需要幾件首飾。」
忽然電話來了,她一邊听一邊把自己的鑽表耳環月兌下交給廣田。
「我有要緊事回公司,司機送你回家,記住,兩點正,李和會陪你去。」
她揚手叫部街車走了。
廣田想,這樣忙碌的生活她吃得消嗎?不過,也不是人人想忙就有資格忙。
她返到家中,發覺綿綿已經回來。
保姆讓她看孩子的右足趾,「鞋子太小,擠得指甲發炎。」
廣田雙眼發紅。
綿綿看著她,忽然叫聲「媽媽」,她開口說話了。
廣田大喜過望,「是,我是媽媽,我是媽媽。」
李和咳嗽一聲,廣田知道赴約的時間已到。
她想化妝發覺粉盒都干了,她的手是顫抖的。
忽然有人敲門,李和說︰「化妝師季子來了。」
呵,他們什麼都想到了。
一個年輕女子拎著化妝箱進房來,打開色板,往廣田臉皮上顏色,專家是專家,手揮目送,兼替她梳好頭發。
她留下整套護膚品及化妝品給廣田。
廣田一照鏡子,發覺自己素雅美觀,活像一名事業女性。
化妝師稱贊︰「王小姐擁有淡雅的書卷氣。」
廣田一聲槽,她忘記買絲襪。
季子不慌不忙,笑嘻嘻取出一只盒子,里邊足足有一打肉色絲襪。
廣田松一口氣,無話可說。
自出娘胎,她都沒有獲得過這樣的照顧。
她王廣田有朝一日飛黃騰達,非得好好報答這班兄弟不可。
她推門出去,李和抬起頭來。
他含蓄地吃一驚。
這就是前天那個抱著幼兒面目浮腫臉色灰敗失意的少婦?
完全是兩個人嘛。
當下他笑說︰「我們出發。」
他穿上外套,結上領帶。
廣田跟著他出去。
在車中,她嚅嚅說出憂慮︰「我不大會說話。」
他不在乎,「那就不要說好了,我代表你講,」一力承擔。
從許律師起,都盡量給她信心。
廣田看看窗外,不再言請。
車子駛到目的地,下車的時候,李和忽然拉著廣田的手,一個箭步走入電梯大堂。
他一連串動作是那樣自然。
他與她走進電梯,他才輕輕放開她的手。
廣田訕訕地不出聲。
這雙手,不知多久沒有被異性握過,不知是否粗糙僵硬,令他人生厭。
廣田漲紅了腮,更加說不出話來。
通過接待處,立刻有人帶他們進會議室。
一位中年女士迎出來,「請坐。」
李和介紹︰「宇宙圖書公司總經理新見一,這是王廣田。」
新女士笑︰「請坐,寫作人必需有一個這樣響亮的名字。」
她親自替人客斟出咖啡。
李和答︰「廣田是真名。」
「正名很重要,比起那些稀奇古怪的筆名成熟得多,先佔勝勢。」
廣田看到她台上、台底、地板,四處堆滿原稿,每疊封面上邊,都貼有表格,有人先讀過了,在表格各項成績上給分,像文字六十分,懸疑性三十分,還有創意五十分等,像老師給小學生的測驗卷評分。
廣田大開眼界,瞠目結舌。
新女士微笑,「我們雇著十多名閱稿員,什麼都不做,專門讀投來的小說稿,凡是平均分七十分以上的才會來到我辦公室。」
李和問︰「有否九十分的作者。」
「有,當年江信恩的原稿,一邊打字一邊已叫整個辦公室傳閱。」
李和問︰「這種制度不會導致滄海遺珠?」
新女士失笑,「我們這幾年根本魚目混珠。」
「為什麼多人想做作家?」
「是因為江信恩效應吧,他現在住在夏威夷,已經三年未回來了,听說嗜好是爬上樹摘椰子釀酒,你說,是否優哉悠哉。」
「好,說說廣田這一筆。」
「看過頭三章,的確有七十分成績,還需看整體氣氛、但是可以出版,可惜兒童故事銷路一向有限,廣田要有心理準備。」
李和問︰「網上圖書進展怎樣了?」
新女士攤攤手,「失敗,昨日傳來消息,連美著名戰栗小說作者史提芬京都決定抽起上網小說,恢復印刷舊制,他的網上作品《植物》共有五章上網,只得五成讀者閱後忖款。」
「談到稿酬了。」
「同京先生一樣可好,京的第一本小說發表。稿酬約二千五百美元。」
李和面不改容,「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新總,物價飛漲。」
廣田張大了嘴,寫作這等斯文的行業。竟像地攤小販般討價還價!
只听得李和說︰「加一個零位吧。」
廣田一顆心似在胸中躍出。
李和加一句︰「可能會拍成電影呢。」
新女士也笑,「可能挪到荷里活史畢堡公司去拍攝呢,我每期買彩票,就是因為可能這兩個字。」
「新總真是明白人。」
李和可算是談判專家。
新女士看著王廣田,這女子有現代女性罕見的沉默怯意,三十分鐘以來,她坐在一角一聲不響,只是專心聆听。
她值得出版社另眼相看嗎,每一項投資都是冒險。
上頭關照她賣個面子給這位王小姐。
正在躊躇,有人-@聲推門進來。
原來不敲門,毋須通報的正是許方宇律師。
她朝李和及廣田打了個招呼,然後同新女士說︰「替你找到了。」
新女士跳起來。「真的?」
許律師把一只小小盒子交給她。
新女士打開一看。小心翼翼捧出,呵,原來是一只拳頭大小水晶玻璃紙鎮,晶光四射,都是一小簇一小簇彩色花紋。
新女士松口氣,「謝謝你,在什麼地方買回來?」
「跑得鞋底穿洞,在紐約鐵芬尼總部保險櫃內。」
新女士微微笑,捧若水晶紙鎮,心滿意足。
許律師這時轉過頭來,「這只紙鎮叫‘一干朵花’,對,你們談到哪里,合同在什麼地方,我是見證人。」
新女士取出合約,在銀碼後邊加多一個零。
大家簽了字。
許律師說︰「我與兒子去吃龍蝦雲吞面,要不要一起來?」
李和代答︰「廣田想要陪孩子投考幼稚園。」
廣田這才知道她有個這樣的約會。
許方宇問︰「報了哪一家?」
「保母說是國晶。」
許律師說︰「我與兒子都是國晶出身。」
李和與廣田走了。
許方宇掩上門,問老朋友︰「怎麼樣?」
「試一試。」
「對她來說,精神上鼓勵勝過一切。我們非幫她重新站起來不可。」
「以你那位當事人的人力物力,足可捧起下一屆總統。」
「噓。」
「幸虧這個女子不討厭。」
「非常窮困非常內向,」許律師說︰「家徒四壁,一無所有,我原先以為沒錢就是沒錢,原來可以連茶葉牛女乃衛生紙也沒有。」
新見一感喟說︰「我與你都同那個階層月兌節。」
「唉,大學時期,為著要一部平治跑車與父母鬧翻,少不更事。」
「單身母親要擺月兌窮根,真是談何容易。」
「幫了這個,還有成千成萬個,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是沒有帶眼識人吧。」
「廿多歲,結識異性,來往年余,結婚,是很正常行為,往後十年、廿年、三十年的際遇,憑運氣罷了,那人工作上可有出息,那人可會淪落吸毒酗酒嗜賭?那人才貌出眾,但卻偏偏變心。都未可逆料,哪個少女會有通天眼?大家不過談到什麼是什麼。」
「你相信命運?」
「當然,王廣田的運程自今日開始就會有所轉變,宇宙決定出盡全力幫她做宣傳推廣。」
「拜托。」
「謝謝你這只古董紙鎮。」
「不客氣,是我當事人小小意思。」
李和陪看廣田到國晶幼稚園。
廣田急,「綿綿還不會講話。」
「不要緊。我們認識校長。」
廣田氣餒,「這不大好吧,事事走後門。」
李和另有一番見解︰「前門千余人排隊。況且,後門打開了,你走進去,以後靠的還是自己。」
「可是──」
「可是仍然內疚?」
廣田不出聲。
「所有兩歲兒都差不多程度水準,你放心。」
報名堂外有兩三位家長先在等候,都是特權份子吧。見到王廣田,上下打量。
廣田一聲不響,坐一角輪候。
保母帶著穿了水手裙的綿綿進來,漂亮一如洋蛙娃,別的家長噫地一聲。
廣田有說不出的苦衷,她輕輕似自言自語︰「綿綿生父已經失蹤。」
「沒問題,我們填了陳國政議員做監護人。」
廣田苦澀地說「我不認識陳議員。」
「我會介紹給你認識。」
「不。我情願靠自己勞力,我不報考了,我決定棄權。」
她剛想站起來,有一只手把她按下。
許方宇趕到了,李和松口氣。
這時,有人出來說︰「王綿綿及母親王太太請進來。」
許律師與李和一右一左夾著她們母女走進面試房。
那名教師笑著說︰「許律師好久不見。」
怎麼搞的。這許方宇法術宏大,無人不識。
教師眼看到綿綿,十分歡喜。過去招呼︰「小朋友你好。」
綿綿在保母指示下立刻站起來,「老師好。我叫王綿綿。」
廣田睜大雙眼,不相信綿綿自己會說話。
老師忙不迭說.「一定是名好學生,明年九月正式上課,在家盡量給她多接觸字母數字及單字,我們有個游戲學習班,不滿三歲也可以每天來兩個小時──」
保母連忙說.「來,來。」
咦,廣田想,他們主宰了她一切選擇。
老師說︰「有一家人移了民,才有空位,一班才收二十個學生,只此一班。」
「拜托你了。」
他們又拉看廣田離去。
在門口廣田鼓起勇氣說︰「許律師我──」
許方宇卻說︰「明日可以給你選封面,你若有時間,去看看房子,該搬家了。」
廣田一聲不響,回到家,保母與綿綿先進屋,她尾隨,不知被什麼絆了一下摔跤,直僕到地下,動彈不得。
李和去扶她,「沒事吧。」
她伏在地上不動,五體投地那樣,臉朝下。
李和發覺她在飲泣。
「痛?」
她搖搖頭,「不是,我沒事。」
「可是扭傷哪里?」李和著急。
她反過身來。手肘全擦破了。
李和喚保母取藥膏來,替廣田敷上。
她欲言還止,終于這樣說︰「一切來得太快了。」
李和答︰「你已經錯過許多。蹉跎了一段日子,需急起直追。」
「我想保留一些自我。我怕忽然不認得自已。」
李和一怔,微笑,「一本新書一間新屋就會使你變成另一個人?我猜不會。你要有自信。」
他陪她坐地上。
「代住在這里已有三年。我覺得還可以。」
「怎麼住得下,你看,阿順得把電鍋插在客廳一角。」
「太豪華了,我怕不配。」廣田用手唔著臉。
李和惻然,輕輕分開她的手,「一切費用,不過預支給你,從此你得坐在地牢里天天寫寫寫,並且要周游列國,到每家書店簽名推廣宣傳,賺錢還債。」
廣田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笑出來。
這時綿綿走過來,想一想說︰「老師好,我叫王綿綿。」
這六個字必定是保母教她背熱了的,現在又拿出來用。大家都笑了。
廣田躺到床上,因為地方淺窄,保母就站在門口同她說話,向她報告綿綿上課時間。
「上午九時至十時我們得用司機,阿順如要買菜得走兩程,稍後我帶綿綿去挑校服……」
廣田睡著了。
夢中,听見母親說︰「你白己作怪。你後果自負。」
完全正確,廣田出了一額汗。
驚醒,發覺公寓里只剩她與李和。
李和在打印機前研究幾張彩圖。
听見聲音他轉過頭來,「醒了?喝杯紅棗茶,保母同綿綿出去試校服。」
「你們對我真好。」
李和微笑,「我們是受薪的。」
「誰,那人是誰?」
「我可以告訴你,那人完全沒有企圖,是真心想幫你。」
他坐到她身邊,「來看,新書封面草圖。」
廣田十分歡欣,「道麼快做好?」
「這一份是英語版,你意見如何?」
「都很好,」她由衷高興。
「抽簽決定,」李和開玩笑。
「我喜歡灰紫色這張。」
「是,主角在第一集受親人歧視欺侮……的確適合這種色調。」
「你看過全書?」
李和點點頭。
「請給我忠實意見。」
「通常一個作者叫人批評指正其實不過想听到溢美之詞。」
廣田笑。
李和想,她終于也笑了。
李和說︰「作者內心壓抑,借年幼的主角發泄感情,主角只得十二歲、因為作者自覺像孩子般無助。想學主角般籍魔法來獲得神奇力量,克服困境。」
廣田不出聲。
「感情因此十分真摯,盼望也特別逼切,足以感動讀者。但,還不是文學。」
廣田又一次咧開嘴。
「這是小小愚見,你別生氣。」
「如果有讀者購買拙作,我會上前熱烈與他握手,並且說謝謝,謝謝。」
「你的手會握爛。」
「承你貴言。」
「來,去看新房子吧。」
廣田吸進一口氣,點點頭。
新房子在近郊。經紀已在等他們。
他一個箭步迎上來,「王先生王太太。」
李和並不否認,他一向不拘小節,異常瀟灑,但廣田卻沒有非份之想,她輕輕說︰「我是王小姐。」
經紀帶他們看寬大露台,「請看這難得的海景。俗雲良辰美帚,可見美景對人生是多麼重要,三房兩廳,有一個三百平方尺閣樓,前任業主用來做書房,他是大作家江信思,你們可听過他的大名!」
廣田忙不迭點頭。
經紀說了賣價及租價。
廣由輕輕同李和說︰「我真的負擔不起。」
「不要擔心。」
「我不能無止境接受來歷不明的接濟。我想腳踏實地一步步來。」
李和說︰「那麼,我們先把這里租下做辦公室,房間空著等你發達。」
廣田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多年抑郁仿佛去盡。
經濟過來說︰「王太太喜歡的話可以今日下訂。」
他根本不理會人客是王小姐抑或王太太。
「這里是綿綿的游戲室,露台有空間可以走動。」
廣田又再問︰「他到底是誰?」
李和看著她,「不一定是他,也許是個她。」
廣田說︰「我們走吧。」
李和坦白︰「我也不知道是誰委托律師行,可能連許姐也不知道,只在我們老板殷承德或是惠浩勛才知。」
廣田決定暫時不再追究。
一個星期後,接綿綿放學,母女走到熟悉的面包店,綿綿忽然指著附近報攤說︰「媽媽,媽媽。」
廣田定楮一看,居然是她的大頭照片做了一本家庭雜志封面。
廣田像是看到自己被警方通緝一樣,嚇一大跳,想找個地洞鑽,連忙躲進面包店。
誰知店主卻認得她,「王小姐。這邊,」她滿面笑容,「不用排隊。」
廣田連忙回家,李和交一疊雜志給她。
「嘩,這是什麼?」
「宣傳稿刊登出來了,你看照片還漂亮不。」
「我沒拍過照片呀。」
「你哪里有空抽七八個小時出來化妝更衣拍不同姿勢的照片,有電腦代勞不就可以。」
廣田提高聲音,「喂!」
「你放心,書出版之後,一定有記者要求訪問,屆時才真人上場不遲。」
「李先生,你把我當作商品。」
「我們都不是希望得到一個好價錢嗎?」
廣田沉默。
他把宣傳品都攤開來。
在同一版報紙左下角,有一段小小啟示,吸引了廣田注意。
──「你最近是否忽而走運?」
廣田地起那份報紙,讀起小字來。
「是否有不願透露姓名的貴人在你最危急之際拉你一把。你可是深感納罕?我與你有同樣命運,欲知詳情,請電六六七三五。」
李和不知她看到其他訊息,「還滿意嗎。」
廣田唯唯諾諾。
呵太奇怪了。
這段啟示仿佛為著她王廣田刊登。
廣田杷報紙收起來。
「你特別喜歡這一張?」
廣田連忙答︰「不不。你看那一幀,腰修得那麼細,面孔上一條紋也沒有,都不是我了。」
李和卻說︰「這一張是你從前的生活照。」
「是嗎?」
小公寓里處處是文件資料儀器,轉身都困難,沒有桌椅可以坐下,他們捧著茶點站著吃。
廣田怕綿綿踫撞到電線雜物產生危險。
只听得李和在電話中與翻譯說︰「不,綿綿不能譯Meander,那是迂回的意思,而中文字中綿綿有不斷不絕的含意,象長恨歌中最後一句︰此很綿綿無絕期,是,翻譯中文是天下最困難的事──」
廣田垂頭。
「你最近是否忽然走運?」
是。簡直不可思議,從此順風順水。
「我與你有同樣命運。」
這人又是誰?
又多了一個神秘人。
「欲知詳情。請電──」
廣田真想立刻與他談一談,講個清楚。
李和完全像她的事務經理,他向廣田報告︰「明日下午我們先搬到新屋里去辦公。」
廣田剛想抗議,樓上忽然轟隆一聲,像被炸彈打中一般,整幢公寓震動一下,接著,一下又一下猛烈撞擊,蓬蓬蓬,不知哪一戶又開始偉大的裝修事業了。
李和微笑看看她。
廣田頹然。身不由主地點點頭。
李和松口氣,馬上L取起電話吩咐下屬辦事。
樓上忽然用電鑽,那種尖銳叫人牙齦酸澀無法忍受的聲音一直持續。
廣田雙手抱在胸前。是,怎麼專心寫作呢?
嘈吵得連面對面說話都听不見。
既然交了好運,就盡情享受這好運吧。
第二天,趁綿綿上學,一個上午,搬了大部份家具用品過去。
人多好辦事。且都是辦公室助理,並非烏合之眾,手腳乾淨俐落。
真是兩個世界,廣田可以清晰地思考了。
她攤開即日報紙,尋找那段神秘啟事。
有了!
而且換了字樣「是否有神秘人願意無條件扶助你,比所有親友待你更好?我也是受惠人之一,請電六六七三五。」
廣田實在忍不住。
她取起電話。即刻要打過去,可是又同自己說︰小心,這世上光怪陸離。無奇不有,滿街是騙子,無端無故與陌生人交談,危險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