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摩縮在大廳角落,瞪著滕霽和不惑,臉色慘白無神。
他們兩人穿梭在人群中,身手矯健迅捷,剽悍俐落,男的一襲白衫,女的一身黑衣,明明是場狂烈的戰斗,但交錯的身影及美麗的姿態,看起來卻宛如神的飛舞,讓人有種陷入「神話」夢境的幻覺……
但,隨著「鬼天使」的存貨全數破散,加上大廳里的世界權貴們一一中彈倒下,仿佛象徵著他費心建立起的「神話」正在崩解,正在消失……
一切……都完了嗎?
他的夢想,他的霸業,都將化為虛無……
不!
還沒結束!
他手上還有籌碼,只要運用得當,一切就可以從頭開始!
他握緊拳頭,目光緊鎖定不惑,原本頹萎的心又活了起來。
沒錯,只要還有不惑,就可以賭最後一把,所以,未到最後關頭,他絕不認輸,絕不承認自己失敗。
只要還有她在……
蒼白浮腫的臉龐浮上一抹冷笑,他趁著滕霽和不惑忙著應付他那群死忠的手下時,悄悄從大廳側門溜走。
不惑雖然應付著一批批李摩的傀儡,但她同時也留意著天神,一見到他退出大廳,立刻隨後跟上。
「不惑!別去……」
滕霽急聲喝止,可是她急著盯住李摩,根本不理會他的叫喚,一下子就閃到側門,消失了蹤影。
滕霽不太放心,急著想追過去,無奈敵人太多,將他困住,饒是他功夫一流,一時竟也無法月兌身。
不惑卻在這時已直奔地下室,她知道李摩會到哪里去,他在城堡地底替自己建了一個密室,除了他自己,從沒有人進去過。
沿著狹窄的階梯,她來到密室的門前,盯著門上那個特制的電子鎖,她清楚這個電子鎖一經啟動就會鎖死,除非有李摩的磁卡,否則絕對打不開。
她該進去嗎?
她猶豫著,一個阻止她進入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但是她不願就這樣放過李摩,她和他之間的恩怨,終要做個了斷。
擰著小臉,她推開門,跨進了密室,里頭一片漆黑,可是他身上那股濃重的野香還是讓她一下子就確認他的位置。
「你把我引到這里來,應該是有話要對我說吧?」她冷冷地盯著左前方。
倏地,整個密室亮了起來,而隨著燈光乍明,那道厚重的門也隨著上鎖。
她回頭瞪著那道門,臉色變微。
「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跟過來……不惑,畢竟我們是同類……」李摩陰笑著現身在她面前,即使在窮途末路之際,他還是一身紫艷的華服。
「我來,是為了好好算清我們之間的帳。」她的口氣森寒。
「我們之間的事,你以為算得清楚嗎?」李摩譏諷地走向她。「你以為……沒有我,你的人生就會變得比較幸福嗎?呵呵……太可笑了……」
「什麼意思?」她凜然地瞪著他。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本身就是個罪惡的存在,即使我沒有設計陷害你,你的血液里還是留著犯罪的因子。」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怒喝,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陰影。
「呵呵呵……你大概沒印象了,你之所以待在孤兒院,是因為你在三歲時玩酒精燈,燒毀了整個家,你母親為了救你,死於火海,你父親心痛之余還差點掐死你……」李摩緩緩道。
她的臉色在瞬間刷白,心髒幾乎停擺。
他……在說什麼?
「社會局的人員為了你的安全,於是將你帶走,可是,沒有人願意收養你這個『可怕』的小孩,於是最後只好將你送到孤兒院,至於你父親,則從此和你斷絕關系,不願再見到你。」李摩又道。
「這……不是真的……」她瞠目愕然,喃喃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聰明的腦袋選擇遺忘這件事來讓自己好過,所以,你忘了你母親,忘了你父親,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孤兒,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李摩的聲音像來自地獄般陰冷。
「你胡說!」她被椎心的痛和憤怒激得失去冷靜,大聲怒吼。
「社會局測過你的智商,三歲的你智商已高達一八○,從小就精明懂事,而且對你那位生物學父親的書特別喜愛,經常一個人偷偷玩你父親的實驗藥品,你父親早就擔心會出事,對你又愛又怕……」李摩享受著她恐懼痛苦的表情,笑得更開心了。
「夠了!你說的話沒有一個字可信,我的事,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麼清楚?這根本是假的……」她怒斥。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和你父親以前就是『很好的』同事啊!是我撫平了他在喪妻之後的痛楚,他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訴我,我就是從他的懺悔和研究報告中領悟了任何人都可以控制世界的真諦啊!他的女兒,和他的研究成果,開啟了『神話』的契機……」李摩盯著她道。
她瞪大雙眼,愣住了!這一刻,她所有的知覺全都凍結,只有胸口那股恨意持續狂燒……
那個所有研究資料全被李摩竊奪的基因傳遺學教授,就是她的父親?
而李摩和她父親……
「你父親一直對你的事懊悔又痛苦,他經常向我提到你的驚人天才,他想見你,卻又無法原諒你失手害死了你母親的事實,到最後,他的精神陷入瘋狂,所以他的論文也充斥著另類詭異的思想,妄想建立一個新的世界,妄想改變人類,其實,利用你來完成整個『神話』的原始構想,就是你父親提出來的,而我,只是替他完成這個計畫……」
有什麼詞匯可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那種痛,那種憤,那種恨,那種無法說出口的怨和無措……
該怎麼形容?
她的父親……才是「神話」的始作俑者?
竟有……這種事?
「所以,你以為你毀了這一切就可以月兌離『神話』嗎?你和我是同一種人,你只能和我在一起,你的血液里早就流著和我一樣的罪惡,永遠洗不乾淨了……你以為你跟著滕霽遠走高飛,就能得到幸福嗎?你以為祥和會館會接受像你這樣一個生命中有污點的女孩嗎?別傻了……」李摩企圖用煽惑的口氣挑起她的情緒。
污點?
她不能呼吸了,一切……全都走了樣……
像她這種人……像她這種人……注定永遠得沉淪在地底深淵嗎?永遠……不能翻身嗎?永遠沒資格得到幸福嗎?
「所以,和我再度聯手吧!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神話』將永遠不會消失,讓我們兩人再度合作,一起打造一個新的『神話』……」李摩走到她面前,有如一個親切慈祥的長者,伸手撫模她的頭發,柔聲又道︰「想想,我待你不薄啊!不動、不老和不亂都被我基因實驗過,就只有你,我舍不得改造你,因為你本身就夠完美了,不需要把你弄成不亂他們那種瑕疵品……」
她怔怔地看著他,沒忘記七年前那天他像個救星般出現在她面前時,也是用這副虛假的口氣和神態對她說話……
那時,她以為他是神派來拯救她的使者,如今她才明白,他只是個瘋子!
一切,全是個荒謬的鬧劇!由這個男人一手編導出來的大鬧劇!
這個男人……真是太可恨了!
太可恨了……
她眼中倏地聚結冰焰,出其不意地揮出手,右手中指戒指內暗藏的冰針竄出,劃破了李摩的臉龐。
「哇——」李摩沒想到她會突然攻擊他,痛得搗住臉尖叫。
「我就算要往地獄沉淪,也要踩著你的血前往……李摩,這就是我的回答。」她蒼白的小臉充斥著冷肅的殺氣,一個箭步又撲向他。
李摩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嚇得拚命閃躲,可是,他的動作遲緩又笨拙,一回頭,不惑的冰針又朝他刺來,直接刺入他的月復部,用力一扯,把傷口加大加深。
「唔……」他痛得跪倒在地?驚恐地瞪大雙眼。「不惑,你……想殺我?」
「對,殺一千次,一萬次……」她森然地道。
李摩傻了,月復部的血不斷流出,令他又驚又怕又怒,他沒想到到最後他竟會死在不惑手里……
「你這個臭丫頭!殺了我你就別想離開這里!永遠別想!」他威脅地大吼。
「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想離開了,我要在這里終結我這身罪惡的血液……」她自暴自棄地笑了,笑得哀怨苦澀,笑得痛徹心肺。
她還有什麼臉去見滕霽呢?她配不上他啊!配不上……
「好,既然我活不了,我要滕霽和你陪葬——」他驀地歇斯底里地吶喊著,奮力趄身沖向牆壁。
「你想干什麼?」她一震,急忙沖過去阻止他,但還是慢了一步。
他用力敲碎玻璃罩,直接按下牆上那顆紅色按鈕,按鈕下方一個超小型液晶螢幕立刻從五分零秒開始倒數。
「哈哈……再五分鐘,這里一切都會炸成灰!一切!」他大聲狂笑。
她盯著那倒數計時,臉色大變,倒抽一口氣。「自毀裝置!」
「這面牆里頭裝了一顆威力十足的炸彈,只要一爆炸,這里的一切都會消失了,包估你,包括滕霽!包括所有人,哈……大家全都跟著我和『神話』一起消失!」他全身浴血地叫嚎,但緊接著卻因失血過多而倒下,癱在地上喘氣,奄奄一息。
「不!」她驚駭地沖向他,急喝︰「你的磁卡呢?把門打開!快打開!」
她可以死,因為她罪有應得,但滕霽不能死!她得通知他……想辦法通知他——
「磁卡也沒辦法打開了……這個按鈕是我替自己留的死路,一按下,門自動鎖死……你死心吧!嘻嘻……哈哈……」李摩有氣無力地笑著,臉色漸漸發白。
「不惑!你在里面吧?不惑!」電子鎖旁的對講機突然響起了滕霽的叫喚聲。
她驚惶地沖到門邊,湊近對講機向他急吼︰「快走!李摩啟動了里面的炸彈,這里伏要爆了,快走!」
「什麼?」滕霽在門的另一邊震驚變色。
「快走!通知江洵他們來接你,你們全都快走!」她大聲地吶喊。
「不,要走就一起走!」
滕霽強迫自己冷靜,觀察著門鎖構造,立刻拿出手機拍攝電子鎖,傳送給江洵,並以對講機向江洵求援。
「江洵,能叫神通開啟這扇門嗎?」他問道。
透過衛星傳送,江洵隨即回覆︰「沒辦法,神通掃描過後說這扇門已經斷電鎖死,刊不開了。」
「不……」滕霽的心直往下墜,臉色愀變。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我們已經快到了……」江洵急問。
滕霽沒有回答,他瞪著那道門,一時之間竟失了方寸。
他該怎麼辦才能救不惑?該怎麼辦?
「滕霽,快走吧!這扇門打不開了……我求求你快走!別管我!」不惑在門內一再地催促。
「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說過我絕不放開你。」他堅定地道。
「別這樣!別為了我這種人做蠢事!不值得……」她的聲音哽咽。
「你這種人?你是哪樣的人?一個差點被父親掐死而遺棄的可憐女兒,一個被惡人陷害利用的無辜少女,一個對人們絕望的冷酷殺手……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在我眼里就只有一種,那就是我愛的女人!」滕霽雙手貼在門上,恨不能穿透這扇該死的門,緊緊抱住她。
她睜大雙眼,屏住氣息,被他的話催出了眼淚。
他……知道?早就知道她父親的事?早就知道,卻一點都不在意,仍願意愛著她?
搗住嘴,她不讓自己哭出聲,只任由淚不停飆落臉頰。
夠了……
這樣就夠了……
「沒時間了,別再胡思亂想,不惑,快想辦法把鎖弄開。」他焦急不已,試著想把那個鎖扳開。
「我找到開門的方法了,不過要花一點時間,你先走……」她突然道。
他一怔,心痛地瞪著門,仿佛能看見她此刻為了騙他離開而撒謊的小臉。
「李摩已經告訴我開門的辦法了,你先走,到外頭等我……」她又道。
「見到你,我才走。」他已經決定,她不出來,他就留下。
「不要!不要讓我連死都不得安心!拜托你,替五行麒麟想想,替祥和會館想想,替你的父母想想,你是『麒麟王』啊!是他們的希望,別為了區區的愛情而白白犧牲,你要懂得取舍,才能成就大事,不是嗎?」她生氣地大喊,只盼他能醒悟,愛情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她不要成為他的絆腳石。
听她一番訓誡,他的胸口一陣刺痛。
他要如何取舍?他這十九年來都在為祥和會館而活,好不容易找到了摯愛的女人,卻還是得為了家族而放棄嗎?
身為麒麟王,就連想要……和心愛女子一起死去的小小的任性……
都不被允許嗎?
「走吧!只要你記得有個女人曾經深深地愛著你,那我就……死而無憾了……」她背靠著門,輕聲道。
滕霽痛苦地閉上雙眼,哭不出的淚,無聲無息地從喉間往肚子里咽下。
「滕霽,神通掃描到城堡里有炸彈即將爆炸,你和不惑快走!」江洵的驚吼聲倏地從耳機傳來。
「快走!只剩下一分鐘了!快走!」她焦慮地低嚷。
滕霽握緊拳頭,自我痛恨地用力捶打著門好幾下,才道︰「我等你!不管是人是鬼,都一定要回到我身邊!我等你……」
她激動地咬住下唇,淚如雨下。
「答應我,一定要回到我身邊!」他大喊。
「我答應你!走吧!走——」她一說完便嘶聲厲喊。
滕霽轉身奔出地底,沿著通道回到大廳,耳中傳來江洵驚駭又緊急的倒數。
「十、九、八、七、六、五、四……」
一群未被打倒的李摩手下還不知死活地上前阻撓滕霽,他如雷切般殺開一條活路,直沖出城堡大門。
「三、二……一!」
他火速穿越庭園,就在前腳剛跨出外圍圍牆的那一瞬間,身後的城堡便轟隆一聲巨響,爆出一團狂烈的火焰,將整棟龐大的建築物全都震碎——
爆炸威力伴隨著四竄的火苗,將滕霽震飛出數公尺外,他摔落在草叢中,滾了幾圈,才定止不動。
「滕霽,你沒事吧?滕霽?」江洵以耳機探問他的情形。
他緩緩坐起,沒有回應,只是悲涼傷痛地盯著那化為瓦礫煙塵,在火焰中猛烈燃燒的城堡,所有的感覺仿佛也隨著消逝……
李摩的「神話」破滅了,而他的「神話」呢?
他相信,不論時空轉移,他的「神話」不死,將永遠刻烙在他心上……
永遠